“肯定告诉啊,昨日我们回来时他脸色多难看,不加油添醋就好了。”
“完了,阿耶阿娘定要狠狠责骂我了。”
“本来就该狠狠责骂,你胆子也忒大了,今早睡醒我才后怕起来!太凶险了,稍有差池,你哭都来不及!”
“依岚你每次都是事后诸葛,早怎么不劝阻我!你说,阿耶阿娘会相信我们在乡野看人娶亲忘了回城时辰这种说辞么?”
“……不会。”
依岚无情戳破幻想,“家主会问你是哪家杂戏班子,演的什么杂剧与歌舞曲目,你说错一点他就知道了。至于夫人——你自小听话守信,临行前明明答应了老管事一路上要乖乖的,区区一个杂戏班子就能叫你忘了时辰,夫人才不信呢?”
卢绘呜呼哀哉,“这可怎么办啊!”
依岚幸灾乐祸的摸摸她的头,“想开点,你当英雄时多神气啊。我那死鬼阿耶说过,自古以来,做好人总是要倒些霉的。”
卢绘努力安慰自己,“无论如何,我们的确做了好事,阿耶阿娘会明白的——那十一名女子得救了,见到她们回家,家人该有多高兴啊!”
依岚疑虑:“她们还有家可回么?”
那十一名女子从山丘下来,被清冷的夜风一吹方才逐个清醒过来了,直至被安置到一处僻静大屋中,她们始终浑浑噩噩,不是木讷呆傻,就是忽然痴笑——这种情形卢绘幼时见过。
她八岁那年,当地溃逃过来的一支海骨钦汗的残部。他们袭扰村庄,烧杀劫掠。卢士杰的义兄张骏率军追击了半个月,才剿灭该残部,救回被掳去为奴的百姓。
当时谢夫人忙前忙后帮着照料,年幼的卢绘也跟在一旁,她至今都记得那些被救回来的女子麻木呆滞的神情。家破人亡,饱受摧残,使她们不能立刻如常言行。
抵达安歇处后,张味道从家里拿了常用伤药,还从邻村买来许多旧衣裳和鞋履;卢绘与依岚则劈柴烧水,烹煮饮食。
女子们清洗掉身上的腌臜,啜泣着给彼此的身体上药,直至梳头更衣,稍许进食,她们才渐渐缓过来,对卢绘等人诉说遭遇。
她们都是外乡人,跟随父兄或夫婿途经此地。
这些年庄刺史治理金州得力,声名远扬,不敢说‘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但百姓至少无有安危之虑,谁知光天化日之下会忽现凶悍匪徒。
那群贼人抢走财物,留下年轻女子,将她们的家人包括襁褓中的孩子都尽数杀害,尸首埋在山路边上。
说到此处,女子们纷纷痛哭起来——自言劫后余生,还有几个被掳去的女子,不是受不住屈辱自尽了,就是被活活折磨死了。
“还有家人的,庄刺史会派人送她们回去;若家人都没了……”卢绘想起来就难过,“张味道说,庄刺史在城里设有收留孤苦女子的慈济堂。”
依岚安慰:“你把身上银钱都掏了出来,尽够那些女子渡过难关了。”
她话锋一转,“不过张味道毕竟是市井之徒出身,那么大一笔钱,他不会都吞了吧,兴许交给庄刺史更妥当。”
安顿好那些女子后,她俩与张味道商议见到庄刺史后该怎么措辞。
三个臭皮匠这才发现不妥。
若庄刺史要细细审问黑衣人的人数兵器等细节怎么办?
若他扣下卢绘和依岚,让她们辨认黑衣人的形貌声音该怎么办?
庄怀贞出了名的公正严明,若他认死理非要一路查下去怎么办?
卢绘思念父母已久,恨不能早早与家人团聚,哪肯留下来跟官府啰嗦。
何况她自认是见过世面的小娘子,知道黑衣人那等阵仗必是有来历的,自己牵涉越少越好,免得给耶娘招惹麻烦。
最后只能全推给张味道了。
便说,他叫里正两个儿子去报官后还是心中不安,于是骑着驴子摸过去,半道遇上两名江湖女子。她们将这十一名女子交给了他,然后飘然离去。
江湖人士就是这么潇洒不羁,希望庄刺史您能理解。
于是将女子们托付给张味道后,卢绘与依岚就躲去了张家,不在人前出现。
不久后,她俩听到回来的里正儿子说,其实庄怀贞放下巡了一半的州内各县,并不全是听了两个村民的一面之词,而是前日夜里邻县忽然来了一大群携老扶幼的流民,说有几名黑衣人告诉他们,这里有他们的容身之处。
两处消息合并,庄怀贞当即快马回驰。
山上那片巨大的焚烧废墟与满地死尸,这么大场面绝不可能是两名小娘子所为,何况还有那十一名女子作为旁证。张味道觉得这样卢绘依岚就不会成为庄怀贞的主要怀疑目标了。
至于黑衣人来历,请刺史大人自己去查吧。
“你一直说姓张的聪明机灵,如今我也信了。”依岚道,“可他的人品可信么?夫人给的飞钱你都拿出来了,这笔钱可不少啊。”
卢绘沉吟片刻,忽问:“你细看过金媪的屋子么?”
依岚一怔,“……进去过,屋子收拾得挺好,怎么了。”
卢绘:“阿耶说,无利之德,才是真德。读书人总说‘百善孝为先’,那是因为朝廷推崇忠孝节义,不孝顺会被骂的。可千千万万的农人工匠小商小贩呢,若他们也很孝顺,官府会给他们减免徭役和赋税吗?兴许有吧,但那是极少极少的。”
“至于大商贾嘛……”她调皮一笑,“要紧的是‘辅利官府,造福地方,惠泽百姓’”
依岚没好气道,“不就是多给官府捐银子嘛。”
卢绘:“阿娘说,孝道是清流的规矩,入行就得守规矩——可张味道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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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骏伯父仁厚,有时看不下去将那些不孝子抓起来,也只能关一阵,服些劳役,被打伤的父母还要来求情呢。”
依岚有些明白了,“你是说,张味道是个货真价实的孝子。”
卢绘:“你看金媪的屋子,被褥是云缎和细绒的,床架是酸枝木打造的,桌上还有打磨锃亮的黄铜妆镜和鲜卑来的蛤蜊油——这是不少钱哪。可张味道自己屋却简朴得很,都是些粗笨家什”
依岚点点头,“他看见金媪舍不得在药罐里放参须,还粗声粗气喊了他娘两嗓子,就挺……嘴硬心软的。”
卢绘:“他这么孝顺,却宁可自己洒水搓衣,也没想娶个新妇来服侍金媪。”
“这个我知道。”依岚忙道,“金媪说张味道他爹不是个东西,她受了半辈子的罪,所以除非张味道学好,不然不许娶妇。”
卢绘长叹一声,“虽是乡野老妪,但比不少大户人家的夫人都明理呢。”
依岚:“所以你就把钱都给他们啦?”
卢绘:“母子俩都受伤不轻,且得养一阵呢,还有他姨夫姨母几个月做不了活,怎么糊口啊。张味道孝顺机灵,金媪有礼有节,贫而不卑。有她看着,张味道会妥善分钱给那些女子的。”
依岚也叹了气,“你做的对,好人更该有好运,不能总在苦水里泡着。要是家主和夫人责骂你,我一定替你辩解求情。”
“阿娘会连你一起骂的,说不定还会罚你抄书。”
“啊?抄书?”依岚一个激灵,立刻变卦,“绘绘啊,我嘴笨,恐怕说不清楚,你还是自己多担待吧。”
卢绘痛心地指责,“依岚你变心真快!”
依岚赶紧扯开话题:“咳咳咳,那什么……那群流民呢?”
卢绘有气无力,“庄刺史会安置他们的吧。”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流民啊?”
“大清早我去请教宋先生了,他说流民就是失了生计的百姓。没了田地,徭役赋税太重,原籍待不住了,只好逃户。”
“宋先生为人不错,毫无读书人的架子,懂的还多,说的话我都能听明白。可惜他要照料侄儿,不然我们能多向他请教。”依岚难得说读书人的好话。
“……”卢绘若有所思,最后只道,“我也舍不得宋先生,他还给我测字呢,可惜抵达商州后,他就要离开商队了。”
依岚兴致勃勃,“测字出来怎么说?”
“我觉得宋先生逗我呢。”卢绘没好气道,“他叫我乖乖听话,不要自作主张,这样一辈子都能安享福贵。”
依岚跳起来,“你还不够听话啊,整个沙州没比你更乖的娘子了!切,中原男人,连皇帝都是女的了,还想着叫女子听话呢,还是打的少了!”
【本卷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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