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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宋知道‘点天灯’是是一种极残忍的处死方式。
“点,点天灯?”他都结巴了,“这又何必呢,少相是要以牙还牙么。”
“先生还是心善。”
裴恕之微微一笑,眼底却是一片阴寒。
“凤临三年,牛卯前往长安办案,途中被人摘了脑袋。陛下暴怒,牵连了长安一半亲贵,九江郡王与王妃就死在那年。”
“凤临九年,乔有志于回乡途中被刺。虽然刺客当场自首,还呈上了乔有志的罪证,陛下还是发作了当地官场,杀一半,流放一半。”
“如今凤临十四年了,”裴恕之微笑,“不用试上一试,怎知廉颇尚能饭否?”
“告诉铁勒,动静闹大一些,看看我们陛下,是否还有当年的雷霆之威!”
*
汝平县是神都城外最大的一座县城,登记在册六千多户,近两万口人。北邻神都,南靠尹河,既得地利之便,商贾来往频繁,还能匀到些许都城繁华。每到赶集之日,四面八方的村庄百姓就会像雁群一样汇集到县里集市,以货易货,采买游乐。
何老汉是县里一名更夫,每夜打更五次,每次巡完自己的区域需要大半个时辰。
这日恰逢赶集,五更过半,何老汉敲完最后一圈梆子,哈欠连天的往回走去。
夏季日长夜短,此刻虽还不到卯时,天际已经微微透光。街道两边的店铺就像被热水慢慢煮熟的蛤蜊,陆续开了口子。尤其是卖朝食的铺子,勤劳的店家们支起招牌,捅开炉火,晨雾中弥漫起淡淡水汽。
这种忙碌辛劳的场面总让何老汉感到踏实,父祖辈口中的饥馑、灾荒、动荡、战乱,是那么遥远。就像塾学里的尤先生说的,只要老百姓还忙着赶集,世道总不会太差的。
想到这里,何老汉皱起眉头——他不喜欢现在的县令。
上一任县令虽然耳根子软,但也没什么过错;这一任县令听说却是靠巴结贿赂都城里的酷吏才发迹的,上任后不但一再摊加税赋,还动不动要挟告发别人谋反。
因为他‘上头有人’,一告一个准。县城里的富户已被他勒索过一遍了,这阵子似乎瞄上了小摊小贩,可怎么是好。
尤先生曾说,酷吏们只有监察司理之权,且都在都城里办案,管不到普通百姓的柴米油盐。谋不谋反的,是他们皇亲贵胄与高门大官的事,小老百姓只管婚丧嫁娶,交粮纳税,旁的不必担忧,更不要掺和。
何老汉与另外几名更夫私下闲聊,都觉得尤先生老替女皇帝说话,是因为他亲自抚养的侄儿前几年在制举中名列前茅,因为善于处理钱粮被朝廷破格拔擢为登州户曹,听说很快要升官去都城户部了。
但即便尤先生这么向着女皇帝,前阵子听说‘房州流人案’后,也叹息屠戮太过了。
何老汉没读过什么书,他觉得虽然酷吏们有女皇的约束,既出不了都城,也当不了宰相或地方父母官。但权力握在手里久了,他们必会拉帮结伙,慢慢长出爪牙,伸出长长的口器,到都城以外去吸食民脂民膏。
瞧,他们汝平县不就摊上了个酷吏的狗腿子么。
何老汉深深叹气,尤先生总说女皇帝会识人,更会用人,希望这话是真的,盼着女皇赶紧醒悟过来,紧一紧酷吏们的缰绳罢。
天色开始逐渐发灰,何老汉加快脚步,想着交了号子衣和梆子就回家歇觉,他答应了晌午带妻儿上街看热闹。
走着走着,他隐隐听见前方传来一阵若有似无的呻|吟,声音痛苦,气若游丝,出现在这半明半暗的小巷中,宛如森森鬼泣,直叫人心底发慌。
不远处还有一缕细细弯弯的黑烟冒出。
何老汉循声慢慢找去,另两位更夫也趋了过来——他们都听见了那奇怪的呻|吟声。
转过巷口,另有几名好奇的百姓加入了他们。
他们七八人继续摸索过去,只见前方官府的告示栏旁,不知何时立起了一根高高木桩。木桩着了火,犹如一支突兀的巨大火把矗立在空地中间。
在灰白色的晨曦中,幽幽发绿的火苗似乎还在扭动,很像一团蠕动的人形蛹。微弱的呻|吟声就来自这火桩子,场面真是诡异极了。
又走近几步,眼尖的朝食铺娘子啊了一声,颤抖着指向前方,“人,火里头有人!”
众人这才发觉根本不是火焰在扭动,而是火焰中有个人影在扭动。
这人倒背双手被捆在木桩上,头朝下,脚朝上,浑身着火。他的腿部已烧成了焦炭,上半身血肉犹存,火焰滋滋作响,缓慢烤出腥臭的人体油脂来。
最可怖的是,他身子已经烧的不成样子了,头颅与面容依旧完好。双目充血,面色青黑,脸上肌肉扭曲,嘴唇几乎被他自己生生咬下,表情凝固在最后一刻痛苦至极的模样,宛如在十八层炼狱受刑的厉鬼。
“啊啊啊啊啊——”
众人发出惨烈尖叫,连滚带爬飞也似地跑了。
*
尚书右仆射唐义方得到信报后,带着刑部司的手下当天就奔赴了汝平县。
赶到现场时,他见到的是烧的只剩一颗头颅的吴知荣,以及躲在远处不断偷瞧的惊恐百姓。既有本县民众,也有四面八方来赶集的村民。
唐义方本想问责当地县令,找了一圈才得知县令正瑟瑟发抖躲在县衙中,抵死不肯出来。
汝平县的狗腿县令是市井出身,本有几分横胆,事发之时他立刻带人赶到,当场失声叫道——“吴知荣!”
何老汉等人这才知这具焦尸竟是朝廷正在重金悬赏的凶犯,勾结盗匪残害百姓并屠戮无数流人的酷吏吴知荣。
狗腿县令虽没什么政治觉悟,但本能的感觉这事宣扬太广不好,于是就叫左右将焦尸放下来带回县衙。谁知他刚靠近焦尸,忽觉得后脑仿佛被一根冰针扎入,随即全身麻痹,满脸扭曲的晕厥过去。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这是冤鬼索命啊,千万别沾上!”
众人吓的一哄而散,实在耐不住好奇的,也只敢躲在远处偷偷张望。
狗腿县令醒转后也说不清为何会晕厥,只觉得周身寒意上涌,盛夏天里竟然打起了摆子;他思及冤鬼索命之说,顿时魂不守舍。
唐义方带着吴知荣的焦尸与头颅回了都城,向女皇禀明一切。
董奉常脸色煞白,乐振连连擦汗,其余人默然不语。
自古帝王就没有不想将自己的来历往神灵身上挂靠的,什么赤帝之子七彩云霞生而满屋红光,褚皇既是开国皇帝又是女子身,类似招数也没少整,不但造势宣扬她是弥勒佛转世,还容忍了褚承谨生造的拙劣祥瑞,就是昭告天下她的统治乃上天之意。
如果吴知荣是死于冤魂索命,那么任用他的女皇又能高明到哪里去。
*
内室中。裴恕之向一尊暗沉色的地藏菩萨持香而拜。
敬香完毕,他凝视佛像良久,似乎想从这冰冷的木雕中看出什么来,最终一无所获。
他提起一壶酒走到窗边,面向正南方遥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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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宋甚奇:“少相是在向谁敬酒?”
“那些盼着有朝一日云开雾散,能回家团聚的流人冤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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