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晋江你崩得我崩溃!发得出去吗?
厂里流程得一层一级地批示。厂办主任田桂菊亲自撰写了通报批评文件上报,不过她还是稍微给在厂办多年的何干事几分脸面,只提及重大失误,并未将她恶意篡改报名表一事点明,经过半个月走完流程,这才挑了星期一下午进行公示。
厂办处罚资历颇深的干事何芬,罚款一个月工资,外加全厂公示栏张贴处罚通知,以及大喇叭通报批评,这可不是小事!
一厂热闹起来,正在车间忙碌的工人们窃窃私语,手上活计不停,口中闲话也不断。
“嚯,何芬这是干啥了?咋被这么罚!”
“扣一个月工钱嘞,想想我都心口痛。”
“肯定是犯了大错误呗,咱们厂里啥时候这么处罚过工人?”正将盐和虾放入搅拌罐的工人左顾右盼一阵,这才小心翼翼地分享着自个儿得来的八卦,“我大姑在厂办工作呢,听她说啊,何芬是起了坏心思,针对一小姑娘,想害人进不了一厂。”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饶是田主任没有明确公布何芬做的什么错事,自厂办也会流传些消息出去,这样的风声止不住,只会迅速席卷全厂。
厂区里谈论着八卦,不到一会儿功夫,不少知情人士就将何芬的行径传了个七七八八,改人报名表这种事情遭人烦,尤其是军属们哪个不是通过招工进来的?这会儿都代入进去,跟着谴责几句。
在众多关于何芬的八卦中,零星有几句关于被篡改了报名表结果分配去二厂的新职工的消息。
“听说那小姑娘可有本事,高中学历的,两轮考试都是第一名,要是没有何芬在中间折腾,那姑娘肯定能拿下咱们厂宣传干事的位子。”
“这么厉害啊?可惜了。”
大多数人就是这样,要是林湘直接被安排回来和谁互换了工作,兴许会被不少人反对,动摇了原本已经定下的工作分配名额。可要是没有直接被安排回来,大家反而会惋惜几句,报以同情和可惜的心情生出几分共情感。
可这话兜兜转转落到现任一厂厂办宣传干事沈春丽耳朵里就不一样了。
她自诩有良好的家庭出身,学习优异,高中毕业的学历在如今也是够让人高考一眼的。更别提,两次考试她都发挥得相当不错,这才能顺利拿下今年招工岗位里最难最有含金量的一个——宣传干事。
入职后的沈春丽积极上进,每天都像是有用不完的精力,四处打听采访,撰写宣传稿,誓要为食品一厂‘抛头颅,洒热血’。
结果现在倒好,外面的风言风语里夹杂着自己是捡了别人被陷害后才没拿到的宣传干事位置,要不是林湘被改了报名表调去二厂,自己压根儿轮不到宣传干事这个位置。
沈春丽气得羞得脸都红了,急匆匆跑出一厂,正好在厂门口见到林湘。
“林湘,你你真的是因为被何芬改了报名表才没了宣传干事的位置,被调去二厂的?”沈春丽是个急性子,风风火火的,此刻也没注意林湘身边还有谁,开门见山道,“这是真的?你考的比我好?”
林湘并不清楚沈春丽怎么如此激动,她原本听到大喇叭里的通报批评,正和何芬面面相觑呢。
何芬这人像是有一套自己的逻辑,被全厂通报批评了,脸黑得不像话,也不敢向说着闲话的其他工人开炮,却对着林湘哀怨又阴沉地质问:“你现在满意了吧?”
听听这话,要是不知情的人路过,不定以为林湘怎么欺负她了。
林湘只回她一句——“人呢,做错事就要受到惩罚,少起坏心思才是正理儿,希望你引以为戒。”
林湘算是给了她面子,没有当面再掰扯何芬干过的荒唐事,可谁能知道,沈春丽竟然会跑过来,大大咧咧就叫嚷上了。
何芬被沈春丽当面点了一通,哪怕沈春丽并没看见她的正脸,也是受不住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当即就快步离开了。
“林湘,到底是不是?”沈春丽像是执着地想要一个答案,“这宣传干事的位置本来该是你的?”
“我哪里知道?”林湘听闻沈春丽在一厂新招工的职工里格外积极,浑身都是干劲,也不说扫兴的话,“你不是干得很好嘛,关心这事做什么?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啊。”
沈春丽看着林湘离开,又想起那日得知她去了二厂的惊讶,咬着唇跺了跺脚,忙跑回办公室找三姑田主任。
田主任今日忙着何芬的处罚公示,才从广播室出来就遇到火急火燎赶来的表侄女。
“田主任。”沈春丽是有分寸的人,在厂里只叫职务,不攀亲戚关系,“那林湘真是两轮考试第一名,却因为何芬改林湘报名表才被分配去了二厂吗?”
田桂菊并不意外何芬干的错事流传出去,她端起茶盅喝一口,随口道:“是啊,你怎么还挺关心这事儿了?”
“那不就是说,原本招工的宣传干事应该是林湘?”沈春丽面上焦急,语气也带着几分急切。
“当时要真按表现算应该是。不过那时候谁都没注意,你安心当你的宣传干事,林湘同志的工作过两个月就有着落了。”
沈春丽脸瞬间垮了下去:“那我把宣传干事的位子还给她!”
田桂菊差点被刚咽下的茶水哽住:“你说什么?春丽,不要意气用事。”
“那本来也不是我的,显得我好像占着她位置似的,外头好些个工人在说呢,原本宣传干事该是她的,哪有我的份儿。”沈春丽从小到大没受过这种委屈,好像自己是捡别人剩下的,还是偷偷摸摸捡来的。
她宁愿不要这个最是香饽饽的工作也不想这么被人念叨。
“沈春丽同志。”田主任听着表侄女置气般的话,严肃了神情,“这是厂里安排的职位,哪能让你让来让去的当儿戏?再说了,你把宣传干事给林湘同志,那你呢?是按照两轮考试第二名的水平和厂办小吴干事换位置?可你拿了小吴的,小吴又去哪儿?这样换来换去,咱们招工的百来号人不全乱了?再不然,你就直接去二厂那地方待着,你愿意不?”
去二厂?
沈春丽知道二厂有多落后,听说二厂早被放弃了,里头死气沉沉,压根儿没有一厂的奋斗劲儿与积极性,她哪里愿意去!
被田主任教育一通,沈春丽闷闷不乐地离开,在一厂望着一墙之隔的二厂,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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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个好日子。
林湘第一次拿到了工资,还听见了厂里对何芬的通报批评,也算是为自己报仇了。
这可不得吃顿好的庆祝一下?
刚发工资的票据全都在,林湘出手也大方,上副食品站抢着买下了一斤二刀肉,两斤猪蹄,再上供销社买了半斤桃酥。蔬菜的话,周家家里还有几十斤大白菜和土豆呢。
提前回到周家,周旅和周月竹都在部队工作,就冯丽和邻居闲聊后回屋帮林湘拎东西,扫一眼这丰盛的架势,她道:“怎么买这么多肉?”
“冯姨,我发工资了。”林湘眉眼一弯,发工资的喜悦是无可比拟的,“今天必须请你们吃顿好的。”
“你这孩子,发工资了也把钱和票自己攒着,别乱花。”
“我也就偶尔花一点儿。”
两人在厨房忙碌,林湘捯饬着那一斤二刀肉。这可是以后上班一个月才能领到的唯一一斤肉票买的,太珍贵了。林湘嘴馋,准备炒个蒜苗回锅肉。
后世的林湘也炒过回锅肉这道菜,绝佳的下饭神器。不过那时候的猪全是速成出栏的饲料猪,重量足,肥膘却不够了,根据老传统再用二刀肉来炒回锅肉便不够肥腻,只觉过瘦。
还是现在的猪肉好,一点点慢慢喂养大的,二刀肉肥膘足足的,肥四瘦六,最适合炒回锅肉。
热锅热油,肥瘦相间的肉片被爆炒得滋滋冒油,充斥在厨房中,勾得人忍不住吞咽口水。
肥肉炒得卷曲,瘦肉劲道,再配上清香爽口的蒜苗,正正是荤腥中搭配着清香,解馋又解腻。
两只猪蹄被冯丽按下先挂在厨房墙上,留着过几天吃,她另外炒了猪油白菜,再凉拌了黄瓜丝,分量都足。
两人将饭菜准备好,四方桌上飘着热气,阵阵香气散开,周月竹回家后闻着这味儿就走不动道,当即偷嘴了一片肉。等周生淮从部队回来,却带来个贺鸿远临时有任务,没法过来吃晚饭的消息。
林湘一下有些泄气,哪里能想到,等了好一会儿竟然等到了贺鸿远没法来吃晚饭的消息。
少了贺鸿远,家里四口人吃得仍是香。
周生淮关心了几句林湘在食品厂的工作情况,让她有什么困难记得提,林湘只是应好,顺道感谢了一家人的照顾。
饭后,周生淮递给爱人几张布票,这是冯丽念着给林湘准备的,只是家中的不够,前阵子都做新衣裳了。
冯丽转头拿在手上,准备给林湘做两身长袖衬衫备着秋冬穿。
海岛上的供销社里,布料颜色和款式其实不算多,也没有的确良这样的高端料子,她琢磨着,这个星期天放假,带两个小丫头去金边市城里的百货大楼买。
林湘在金边市下火车后就赶到海岛上,后来还再没去过城里,听到这话,她当即期待起来,周月竹也兴奋,进城买衣裳是最开心不过的事情。
不过,林湘想到昨日和贺鸿远商量的事情,这下还真撞上了。
两个年轻姑娘欢声笑语上楼,周月竹照例窜去林湘房间聊天,从工作的趣事和烦心事说到恋爱的故事。
“我每回记账都可小心,就担心给弄错了。”
“沈建明同志跟个木头桩子似的,每回要牵手都是我去拉的他!”周月竹一边害羞一边抱怨,“他还跟做贼似的呢,想把我手甩开,说担心别人看见。”
林湘靠在床头,听着周月竹的恋爱故事,以往是觉得嗅到了恋爱的酸臭味,可现在不同于往日,自己也有男朋友。
牵手?她想起来昨天贺鸿远对自己“耍流氓”,握着自己的手不撒开呢。
想着想着,她再看一眼什么心事都对自己说的周月竹,觉得瞒着她不太好,这才试探着开口:“月竹,其实我也有对象了。”
“湘湘姐,你说说沈建明同志是不是古板得很什么,你有对象了!”周月竹说着话呢,突然就被打断,打断她的还是令人震惊的话语。
湘湘姐有对象了,那自己堂哥怎么办?
一心笃定两人会结婚的周月竹心碎了。
可是自己的好友有了对象,她也为林湘开心。
周月竹一张小脸神情精彩,似乎又高兴,又悲伤的,看得林湘直乐,感觉影后都没有这么丰富多彩的表情。
“你想什么呢?”林湘问她。
周月竹一时不知道哪种情绪占上风,还是略带遗憾道:“恭喜你啊,湘湘姐,可惜你不能当我堂嫂了,哎~”
林湘:“”
乐得弯了眉眼的林湘逗她:“你怎么知道?对你堂哥这么没有信心?”
“那当然啊,堂哥昨天才回来呢,你有对象肯定不是这一两天的事儿。”周月竹觉得自己分析得可对了,“应该是去二厂被军嫂介绍的吧?我懂,我去部队后勤部工作,也有好些个大姐特别热情,要给我介绍对象。”
见周月竹越说越遗憾,林湘唇角的笑意越发压不住,算了,她先不告诉月竹是谁,到时候吓她一跳。
——
贺鸿远周一临时有工作,并没能赶上林湘拿了工资请客的晚饭。
第二天一早,林湘出门上班,在家属院门口撞见了正赶来的贺鸿远。
“我昨天下午临时被安排任务,没赶过来吃饭。”贺鸿远匆匆赶来,解释一句。
“我明白。”林湘并不会在这些事情上计较,尤其他是军人,更不会太过自由,“可惜了,你没吃到我请客的晚饭,炒的回锅肉。”
贺鸿远被她故作遗憾地小表情逗得跟着弯了弯唇:“怎么突然请客?”
“我昨天发了工资!”林湘似是同他说悄悄话般,压低了嗓音道,“才上了半个月,就拿了十六块五!”
因为高兴,林湘的尾音微微上扬,就像是翘起的小尾巴,分明地摇晃出喜悦。
这份喜悦连带着将贺鸿远也感染了:“我每个月工资八十六块五,另外津贴三十一块,布票粮票肉票糖票这些的份额也够。”
林湘被贺鸿远冷不丁自爆收入惊到,她下意识对比,嚯,伤人啊。
“你怎么突然说这个,显得你的工资比我高很多吗?”她耸了耸鼻尖,气哼道。
贺鸿远发觉林湘越来越不怕自己,哪里还有初到海岛上与自己相处时的拘谨。他跟着弯了剑眉,俯身道:“我每个月给我娘寄三十块,剩下的都交给你好不好?”
清晨的日光并不算太热烈,可林湘此刻却觉得热意袭来,爬上自己的脸颊,微微发烫。
这男人不是不会谈恋爱的人设吗?
怎么还挺会。
“我才不要,无功不受禄。”林湘翘着嘴角嘟囔道,转身快步往前,将贺鸿远甩在身后。
每天早上上班之前和对象慢悠悠地走到厂区门口,似乎这天的心情都好了几分。
林湘与贺鸿远道别后走到办公室坐下,双手捧着脸颊发呆。
“小林,是不是谈对象了?”正在旁边的办公桌拆劳保手套的孔真真一边拆线一边打量林湘。
“真真姐,你你怎么这么问啊?”林湘收回手,又压平了嘴角。
“你这模样一看就是处对象了。”孔真真是过来人,结婚五年,有两个娃,“我当年也这样,我男人比我还明显呢。”
处对象的男女不就是没事傻乐的吗?她可太懂了!
林湘正好闲得无聊,干脆和孔真真聊起天。
聊着聊着,孔真真就给她派活了,帮着拆劳保手套。
厂里会给车间工人发劳保手套,等用旧用废了,便要换新的,堆积下来的旧手套不少,全部拆开的毛线挑一挑能用来织毛衣,是省钱的好法子。
孔真真勤俭持家,收集了不少旧手套。
林湘帮忙拆着线,问道:“真真姐,咱们二厂跟一厂没那么重的任务,也没那么有积极性,厂里领导会不会不满啊?”
“你瞎操心干啥?”孔真真不以为意道,“厂里领导还能把咱们怎么?以前有积极性的时候也不见得落着好。”
“二厂以前还挺有积极性吗?”林湘是真挺好奇,在这个人人都一身干劲的年代,食品二厂当真是个异类。
“那可不。”孔真真拆完一副手套,将脏兮兮的毛线团成团收起来,准备待会儿去清洗,“以前干得可带劲呢,结果啥也没捞着,好处都是一厂的,算了,还不如现在这样呢。”
林湘明显听出些话里有话,可再想细细追问,孔真真就一副兴趣缺缺的模样。
两人聊了会儿天,工人们也差不多就位了,开始新一天的生产任务。可没多久,车间却传来消息,汽水线生产设备突然坏了,怎么都发不动。
赵主任和马德发赶过去看看,倒腾一阵也无从下手,林湘跟着看热闹,却见着二厂工人们兴高采烈的。
“那正好,设备坏了就下班回家呗。”
一番话说得没把林湘乐死,大家可真是松弛啊。
她想起以前自己在公司上班,要是停电或者遇到跳闸,电脑全部断电关机,员工们都可开心了,林湘也会在心里暗自希望,千万别修好。
不过,这种时候一般没多久就能恢复。
赵主任平日也摸鱼,可哪能一早上就放假呢,虽说二厂定的任务低,每天也得完成啊。真放一天假,按照这帮人的速度,耽误的一天任务量可补不回来。
一群懒骨头跟自己是一样的。
他大手一挥,叫上马德发去一厂借维修师傅。
等两人从一厂回来,林湘却发现一向乐呵的赵主任脸色僵硬,向来无精打采的马德发倒是抖擞了些。
孔真真一眼瞧出二人的不对劲:“怎么了这是?”
“我和主任去一厂找维修队的,结果那狗眼看人低的维修队打发我们等着,说咱们二厂也不着急,他们忙着一厂的。”马德发就数落起人来能显出几分精气神。
林湘想想也知道,二厂的名声着实不好,一厂的职工都是看不起二厂的。
赵主任一天的任务耽误不得,不然下个月发工资真扣钱了,大伙儿得哭天嚎地的。
“我再去看看,大伙儿都想想办法。”
车间里工人们积极性不高,有一群男同志已经在旁边凑堆打扑克了,女同志就不时望一望,要么嗑瓜子,要么织毛线。
赵主任看下去,板着脸道:“还闲着呢?一厂维修队师傅没空过来,这设备今天修不好,耽误一天任务,明天修不好,就耽误两天,这一天天的耽误下去,你们赶得上月度任务不?等下个月发工资的时候没人扣几块钱就老实了。”
听到差一天任务要扣工资,大伙儿急了。
平时再磨蹭再摆烂,遇上关于钱的事情也是在意的。
扔下扑克牌的,忙吐了瓜子皮的,放下毛线的,工人们都围了过来,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催促道:“主任,你快修啊!我们可不想扣钱啊。”
赵主任:“”
我要是会修,我至于看这么老半天吗?
林湘没跟去车间,她想到那套老旧的生产设备上隐约有磨损的几个英文字母,似乎是什么牌子,她总觉得在哪儿见过。
办公室杂物堆里东西不少,林湘刚上班的时候实在太闲,就自己找活儿干,整理了一些各类文件资料,杂七杂八地一大堆全放抽屉里了。
这会儿她重新翻找,当真找出了一张皱皱巴巴,泛黄发旧的破损纸页,只见最上面正是“TIME”这个单词。
二厂的这套汽水生产设备牌子正是国外的,是以前一厂淘汰下来的,给搬到二厂来用,因为实在老旧,隔三差五就有毛病,一般重重地拍两下能好使,遇到情况严重的就像今天,压根不运转了,得请一厂的师傅来。
林湘仔细研究着说明书上的英文文字,密密麻麻的小字看得头疼,其中不乏设备零件的专业术语
大概弄懂了汽水生产线的原理,林湘带着说明书赶去车间时,正听到为了不扣工资的工人们商量着把一厂维修师傅敲晕了带过来,或者直接绑过来。
嚯,这也太虎了。
果然,扣工资就是要打工人的命啊!
“赵主任,我来看看吧,我找到说明书了。”林湘是二厂最年轻的小姑娘,还是个新来的。
工人们瞧着她带着劳保手套,一会儿摸摸设备这里,一会儿摸摸设备那里,一颗心啊跟着七上八下的。
“小林啊,不然还是让主任看看吧,你哪动过设备啊?”
“可别给碰坏了。”
“本来就转不起来,你再弄坏了,到时候一厂的师傅修不好可咋整。”
赵主任倒没开口,看着这小林研究说明书和设备有模有样,他试探着问道:“小林,你行不行啊?”
林湘比对着说明书上的文字介绍和大概的设备示意图与实际的老旧设备参考,四处寻摸之际,终于发现了问题:“赵主任,行,应该是这处零件托脱落了!”
见林湘要指挥人拆开设备换零件,众人更是提心吊胆。
几个大姐都想冲上去阻止了:“完了完了,真要弄坏了,耽误十天半个月的,我们下个月工资得少一半哎。”
就连孔真真也拽了拽林湘的衣袖,低声道:“可别把设备弄得更坏了,到时候还成了你的过错。”
林湘冲她笑了笑,对上说明书,林湘还是挺有自信的。
毕竟知识就是力量嘛。
赵主任一向看中学历,斟酌片刻选择了相信厂里唯一一个高中学历的林湘,毕竟一厂维修队的不过来,他们也是干等,便让工人按照她的指示拆开了设备,拆了零件。
设备庞大老旧生锈,运转困难,经常出问题,林湘让大伙儿将能换新的都换了,最后重点按照说明书上的构图,检修了汽水出水口的零件,只见真的有零件脱落。
一通忙活,夏天车间里闷热,一群人聚集着都汗涔涔的。时间拖得越久,大伙儿越着急,就担心老问题没解决,反倒修出新问题。
“哎,真好了!”操作的工人换好零件再按照林湘照着说明书的指示复原设备,按下开关,这老旧设备当真又能正常运转!
大伙儿都伸长脖子望去,脸上渐渐挂着喜色。
工资不用扣了!
这回,众人再看林湘的眼神带着一股热情:“小林啊,还是你懂得多。”
“要不说呢,还是高中生厉害,读书有用哎。”
“快去跟一厂那边修维队的说,我们不用他们过来了,天天狗眼看人低的!”
林湘被热情的大姐塞了一把瓜子,这才和同事们回到办公室。
赵主任抬手擦了擦汗,呼出一口长气,天知道,拆设备的时候他多紧张,就担心真把设备给搞坏了。
二厂本来就不被待见,以前的厂领导都撤了,就剩下自己这个办公室主任当老大。要是设备坏了,一厂也许压根儿没心思来修,到时候生产停产,任务完不成,兴许二厂就这么销声匿迹了。
“小林,干得不错。”赵主任表扬林湘两句,忙又叫上马德发去隔壁,“走走走,咱们跟一厂维修队的说说去,用不着他们了!”
那嘚瑟样,那骄傲样,走出去几步都走出了六亲不认的步伐,看得林湘直乐。
——
有惊无险地一天过去,赵主任还怀念着一厂维修队师傅听说二厂自己把设备修好的惊讶,嚯,真长脸!
为这事儿,她特意奖励林湘早下班。
林湘:“”
真是太实在的奖励了!
如今能有这么善解人意的领导,不容易啊!
下班太早也没事儿干,林湘琢磨来琢磨去,准备去找贺鸿远,今天早上分别时,贺鸿远惦记着要来接自己下班,她这提前一走,不如自己先去部队单身宿舍找他。
在单身宿舍一楼门岗处登记后,林湘刚准备上楼就听着有人叫自己。
“林湘同志,你怎么来了?”张华峰冲林湘呲牙一笑,豁出一口大白牙。
“张政委,你好,我想找贺鸿远同志,他这会儿在宿舍吗?”
张华峰听到林湘是来找贺鸿远的有些惊讶,他记得之前贺鸿远口口声声不结娃娃亲对象,要退婚的,那应该没事。
“哦,鸿远啊,他在宿舍,你要上去找他?不过他现在估摸没工夫接待你,孟菁也找他呢。”
林湘:“?”
第32章两更半
这些时日,林湘几乎快忘了原书中的男女主孟菁和蒋正豪。
她天天在家属院待着,后来又去食品二厂上班,孟菁则是在军区医院,两人确实没有任何交集点。
此刻走在单身宿舍的楼梯上,林湘这才想起来,孟菁对贺鸿远还是有追求的心思的,她一个出身优越的大小姐,总是不甘心被这个冷若冰霜的男人拒绝,久而久之便成了执念。
林湘特想提醒她,不如看看你身边的人,蒋正豪才是你的男主啊,们俩折腾错过许多年才在一起,当真是虐恋情深了。
上到二楼,林湘一眼看到贺鸿远那间屋子大门敞着,她知道部队里的规矩,要是真有女同志有事上门来,自然得将屋门大敞,以免惹人嫌话。
等走近了,林湘便听见了孟菁清脆的声音。
“贺团长,你有必要为了拒绝我,不吃这几颗奶糖而编造自己处对象的事情吗?”
孟菁已经从张华峰那处确认了,贺鸿远确实有个娃娃亲对象叫林湘,是个漂亮姑娘,不过贺鸿远并不愿意接受包办婚姻,已经和人退了婚。
估摸是为了补偿吧,他让林湘去参加了招工,进了食品厂工作。
如此一来,孟菁更加不在意,也颇为欣慰,贺鸿远不管是拒绝自己还是拒绝文工团那个舞蹈女兵都干脆利落,现在面对娃娃亲对象也没有例外。
这就够了。
只是今日,孟菁上城里邮局领了包裹,里面有母亲寄来的沪市的特产大白兔奶糖,她想送给贺鸿远尝尝,却听他以自己有对象为由拒绝,孟菁震惊了。
贺鸿远以往都是直接拒绝,并不愿意多说几句话,这次竟然会搬出对象的借口,让自己不要再找他。
孟菁当然不愿意相信,她怎么没听说贺鸿远处对象了?一定是贺鸿远编的借口骗自己的。
贺鸿远依旧面无表情,看着孟菁像看待任何一个普通战友:“孟菁同志,我有对象,而且已经写好了结婚报告,你不要再来找我。”
许是想到什么,贺鸿远顿了顿,第一次多管闲事道:“你有功夫不如看看你身边的人。”
他可不想蒋正豪在来自己这儿犯浑,这两人能不能别打扰自己。
就像现在,他刚准备出发去接林湘下班,就被不速之客孟菁拦住了,非要请自己吃奶糖。
“我不信,贺鸿远,你少骗我了。”孟菁主观情感上不相信,客观分析也没听说贺鸿远近来与哪个女同志走得近,这分明是骗自己的,“你现在为了拒绝我,连撒谎有对象都说得出口?你至于这样吗?”
孟菁的脾气上来,总觉得受到了侮辱,自己是多不招人待见啊,贺鸿远竟然能撒这样的谎。
“随你信不信,我要去接对象下班了,你爱待这儿就待吧。”孟菁话音刚落,贺鸿远也不想再费口舌,不愿再搭理她,转身就要离开。
“喂,贺鸿远!”孟菁气恼。
岂料,贺鸿远刚迈出一步,眼前突然出现了林湘灵动娇俏的身影,只见她抬手轻轻敲了敲木门,在一阵咚咚咚的动静中开口。
林湘:“孟菁同志,贺鸿远同志没骗你,我就是他对象。”
在她心里,林湘只希望孟菁早点看清自己的内心,你的真命天子可不在这儿。
孟菁诧异:“你林湘?你们不是解除了娃娃亲婚约吗?怎么还会”
“张华峰又跟你嚼舌根了?”贺鸿远眸色渐冷,心知张华峰这人总是被孟菁套出话来,真是没救了,“婚约没解除。”
她仍是不死心,追问道:“是因为你家里定亲的缘故,你屈从于包办婚姻了?”
孟菁自诩是新时代女性,从小就接受良好的教育,更是一名光荣的军医,崇尚自由恋爱,也坚持女性拥有勇敢追求爱情的权利,不必像过去一样只能被动接受安排,所以她对包办婚姻这样的老封建鄙夷,更加不敢相信贺鸿远会屈从。
贺鸿远仍旧是面无表情道:“是我追求的林湘同志,我喜欢她,有没有婚约,我都会追求她成为我的革命伴侣。”
孟菁认识贺鸿远数年,哪里听他说过这样的话,她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会从这个冷漠冷情的男人口中听到喜欢两个字。
而他说喜欢的对象并不是自己,是眼前这个漂亮娇俏的姑娘。
心头涌上悲伤,孟菁猛地推开贺鸿远,径直跑了出去,不再管身后被自己远远甩开的二人。
她追求贺鸿远多年,被他拒绝后伤心难过是有的,可知道他对谁都一视同仁竟然又不觉得难熬。
直达此刻,贺鸿远有对象了,那样的人是不屑于撒谎的,那便是真的。
林湘看着孟菁跑远,瞧着是伤心透了,立时瞪了贺鸿远一眼:“你还真是个‘祸水’呢!”
原本面无表情的贺鸿远霎时被自己对象逗笑,这是什么说法?
“我怎么了?”贺鸿远丝毫没察觉有什么问题。
“先不跟你说了。”林湘反问贺鸿远,“蒋正豪的宿舍是哪一间啊?”
贺鸿远刚刚上扬的唇角瞬间压了下去,面色一沉,冷冷道:“你问他做什么?你什么时候认识他了?”
林湘这才第一次发现,原来看起来永远处变不惊的贺团长还会吃醋?
“你想什么呢?我准备帮一帮蒋正豪和孟菁。”书中男女主纠缠多年,后悔太晚才在一起,林湘想着自己这也是做善事。
在贺鸿远黑着脸报出蒋正豪宿舍门牌号后,林湘独自去敲了门,毕竟蒋正豪和贺鸿远关系不好,她担心待会儿两人一言不合打起来。
蒋正豪这个书中男主也就是因为孟菁的缘故迁怒于贺鸿远,其他时候对任何人都是如春风般和煦的,尤其他意气风发,带着浓浓的少年气,在不少女同志心里可有杀伤力。
面对贺鸿远那个娃娃亲对象,蒋正豪并没有露出任何敌意,只是有些意外:“林湘同志,有什么事吗?”
“蒋正豪同志,刚刚孟菁挺伤心地跑开了,你最好去看看她。”
蒋正豪听到孟菁两个字便瞬间绷直身体,再听着说她伤心,他眉头紧皱:“孟菁怎么了?”
林湘委婉道:“因为我和贺鸿远处对象被她知道了”
剩下的话不言而喻,这种时候抓紧机会把你深埋心底的爱意倾吐,别再错过了,少年!
蒋正豪紧锁的眉头渐渐舒缓,目光在林湘脸上打量一圈,倏地笑了:“恭喜你们。”
林湘目送着蒋正豪大步往楼下跑去的身影,不禁喃喃自语:“果然是书中男主呢,瞧着各方面是很优秀,对女主也好,就是没长嘴。”
“什么没长嘴。”答应林湘不露面的贺鸿远从宿舍走廊尽头出来,他隐隐发现,自己对象倒是很关心孟菁和蒋正豪。
“没什么。”林湘见贺鸿远出现,忙抿了抿唇,哪里敢在他面前露馅,“我就是觉得蒋正豪喜欢孟菁,就该早点表明心意嘛。”
贺鸿远丝毫不关心:“少管他们的事,他们两个自己折腾去。”
这两人别来打扰自己就谢天谢地了。
林湘噗嗤一笑,不知道贺鸿远怎么能如此不八卦,这样的人,怎么那日在岩石上拉自己的手倒是挺会的
蒋正豪和孟菁青梅竹马长大,心知她这会儿出现在哪里。
大步跑至军区医院顶楼天台,果然看见了正在天台吹风的孟菁,脸上倒是没有泪痕,可是闷闷不乐的情绪浮在脸上。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孟菁头也没回:“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不需要确认也能听出是蒋正豪来了,两人斗嘴斗得习惯了,孟菁开口就先攻击。
蒋正豪看着孟菁背影的眼神温柔,口中却回答得随意:“是啊,来看看孟首长的闺女哭成什么样了。”
“蒋正豪,我现在不想看见你,你快走快走!”孟菁在他面前从不需要掩饰什么,起身推了他一把。
在长辈面前得扮乖,在军区医院得收敛脾气做个人人夸赞的孟医生,在贺鸿远面前得上赶着追求,只有在蒋正豪面前,孟菁能做自己。
“孟菁,我说你至于吗?”蒋正豪双手插在腰间,随着动作起落,能隐约感觉到一身军装下的结实胸膛。
他盯着孟菁漂亮的桃花眼中泄出的丝丝忧伤道,“贺鸿远到底有什么好的?咱们军区那么多优秀男同志,你就非得认准了他?人现在已经有对象了,对象还特漂亮,你可收起心思吧。”
“我要你管吗?”孟菁心里本就难受,她从没栽过这么大跟头,从小到大都是人人让着她,宠着她,有求必应的,唯有贺鸿远不正眼看她,任凭她如何示好也无动于衷。孟菁就是不甘心。
可是现在,贺鸿远真有对象了,孟菁好几年的追求成了笑话,总归是要悲伤的。
偏偏这时候,蒋正豪还来气自己,孟菁上前对着他左腿踢了一脚,力道不算大,可总归是发泄了:“你少来说风凉话!”
蒋正豪被孟菁一脚给踹笑了,故作疼得龇牙咧嘴地一把拽住踢了人就要跑开的女人:“要是你担心没人娶你,我可以”
孟菁一惊,心口猛地一跳,瞪大双眼看着蒋正豪。
原先的悲伤与打闹霎时被夏日微风吹得七零八落,只剩下两颗心怦怦怦跳得剧烈。
蒋正豪继续没说完的话:“将就一下。”
孟菁轻颤了颤睫毛,脸颊微微泛红地一把推开蒋正豪,怒道:“谁嫁不出去了,要和你将就?你以后才可能娶不到媳妇儿呢!”
说罢,转身就跑。
蒋正豪薄唇微张,神色落寞,盯着孟菁离去的方向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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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了好事——想着稍微加快一下原书男女主进度的林湘兴奋地同贺鸿远讲起今天在二厂修设备的事情,两人说着话回到贺鸿远宿舍。
仍然是敞着大门,来来往往不时有军人经过,也显得敞亮。
贺鸿远见林湘有些兴奋,略一挑眉,道:“你本事不小。果然念过书的同志脑子活泛。”
贺鸿远太早参军,上学就不多,还是后来被推荐去京市的军校进修了两年才提高了理论知识和文化素养。
林湘知道贺鸿远的意思,以为自己是高中毕业的学历,在这个年代是香饽饽,她心里腹诽,自己岂止是高中生,怎么也是个大学生啊。
不过啊,这话说不得。
林湘还是第一次认真参观男人的房间呢,她以前没谈过恋爱,上回来贺鸿远宿舍又是被他调查后怀疑审问,哪里敢细细打量。
这会儿回到宿舍,林湘直接开口:“我能到处看看吗?”
贺鸿远相当坦然:“当然可以。”
单身宿舍面积都不大,几乎是一览无余,又因为贺鸿远是军人,处处都秉承着干净整洁的作风,林湘四处打量,又觉得没劲,真是太整洁了。
她脑海中突然想起一件事,上回她瞥见贺鸿远叠成豆腐块的被子和摆列得如同强迫症一般整齐的书籍,就在心里吐槽过,以后谁要是嫁给他,日子可怎么过啊?会不会被时刻监督训练成个洁癖,那也太惨了。
那时的林湘转念想到贺鸿远压根儿不会结婚的,所以没有哪个女同志会受这样的苦。
所以现在自己要来受这个苦?
她悄悄地将视线从桌上书籍挪到贺鸿远脸上,却被他逮个正着,男人探究的眼神袭来,林湘怯生生地问:“你以后结婚了不会也让你媳妇儿这么收拾家里吧?”
贺鸿远一怔,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林湘指的什么,他眉眼染上笑意,虽说不清楚林湘怎么会担心这个,仍是道:“不用你收拾,我来。”
林湘见他将你媳妇儿几个字和自己划了等号,眼皮一掀,忙又盯着地上的暖水瓶去,耳朵有些发烫。
“可是你现在打结婚报告也太快了。”林湘仍是难以置信。
贺鸿远像是要和她讲道理,坐在她对面的凳子上,循循善诱:“哪里快了?张华峰和姜卫军也准备打结婚报告了。”
“你该不会是想和他们比结婚速度吧?”都说男人最爱比较,林湘这会儿就有些怀疑。
“我跟他们比什么?”贺鸿远正襟危坐,背脊硬挺,“伟大领袖说过,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就是耍流氓,林湘同志,难道你想对我耍流氓?”
林湘:“”
不带这么扣帽子的!
林湘反驳:“我又不是你,我怎么会耍流氓!”
“那就成了。”贺鸿远自认为逻辑严密,“处对象了当然要结婚,现在结婚和过几个月结婚有什么区别?”
林湘见贺鸿远一脸严肃,言之凿凿地诉说着他的理念,一时竟然无法反驳,怎么听着还真有点道理。
只是她始终觉得哪里不对劲,便轻声嘟囔道:“从处对象到结婚可完全不一样,结婚是要天天生活在一起的。我觉得我们还不够熟悉呢,对彼此了解也不够深,总得再适应适应。”
贺鸿远耐心琢磨着什么叫不够熟?什么叫对彼此了解不够深?
他确实没谈过对象,甚至也是第一次生出和一个女人共度一生的念头。
“我再讲讲我的情况?”
林湘见贺鸿远以为了解是要自报家门做介绍,忙制止他:“不用,我是说相处中的深入了解,你那些基本情况我早就清楚了。”
这回,贺鸿远这个钢铁直男着实犯了难,原来还有比打仗和训练带兵更难的事。
林湘见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就想笑,钢铁直男其他方面厉害,可是在感情上真是一窍不通。
“好了,我们再多相处相处吧,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林湘起身,两人还要回周家呢。
可就在她半站起身之际,却突见贺鸿远起身一个快步走到自己面前,男人高大的身体挡在她面前,俯身贴近,在她脸颊落下一个吻。
说是吻,其实就是嘴唇轻轻地贴了一下,片刻后又移开。
贺鸿远浑身冷硬,嘴唇却是奇异地柔软,带着温热的气息,扑打在林湘脸颊上。
他退了些距离,拇指却抚上自己刚刚被亲吻的脸颊,一脸诚恳道:“现在有没有熟悉一点?”
林湘:
——
脸红得像蜜桃似的林湘走在前方,万万不敢相信贺鸿远刚刚居然在宿舍里亲了自己一下。
这人到底是真会还是真不会,明明两人确定关系后,贺鸿远总是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禁欲模样,这几天下来,就算两人有独处的机会,他连自己一片衣角都没碰到过,简直太正经了。
所以此刻,林湘一时难以分辨他到底是不是借机‘耍流氓’。
偏偏他的眼神和语气太过真诚,真像是为了两人能快速熟悉似的。
重点是,贺鸿远这样的人怎么能在宿舍做这种事,林湘脸颊绯红一片,在心中呐喊——贺鸿远,你崩人设了!
回到周家,林湘小脸还红扑扑的,而贺鸿远凤眼泄出几分春情,唇角始终高高扬起,那模样哪有平日里的严肃模样。
两人这样出现,哪里能瞒得住谁,当即就对周家人正式宣布了。
周生淮和冯丽面上一喜,相视一笑后欣慰道:“我就是说嘛,鸿远最近天天往咱们家跑,感情是为了来看对象的。”
周生淮要内敛些。连着说了三个好字,不禁感慨:“鸿远确实也老大不小了,有了对象是好事,早日成家立业。”
周月竹就要比父母激动多了,她昨晚听林湘提过谈了对象,可她只以为是林湘被食品厂的同事介绍了对象,这一天下来都有些闷闷不乐的。
谁成想,现在两人就在自己面前,说他们好上了,处上对象了!
周月竹兴奋地几乎要跳起来,上前揽着林湘的手臂,轻摇轻晃,用屋里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严肃道:“那我现在能正大光明地喊堂嫂了吧!”
林湘:“”
这堂哥堂妹怎么都爱把人说得脸红。
这一晚的周家又热闹许多,贺鸿远以前因为父亲的关系不爱和周家人来往,现在是没办法了,自己对象在人家里住着呢。
周月竹同林湘说着悄悄话:“现在估摸是想赶堂哥走都不行了。”
林湘偷笑。
两人宣布了关系,上回商量请客吃饭的事情也没落下,正好星期天冯丽准备带月竹和林湘去城里百货大楼买衣裳,还在休假的贺鸿远自然就跟着去,请几人在国营饭店吃一顿。
林湘和贺鸿远谈对象的事情很快传开,毕竟昨日他们也没在孟菁面前掩饰,当时宿舍走廊人来人往,也有人听到只言片语。
贺鸿远在部队接受两个兄弟拷打,张华峰围着他啧啧称奇地转了一圈:“没想到啊,之前是谁口口声声说不要娃娃亲的,现在呢?啧啧,跟人处上对象了。”
姜卫军笑得不行,一拍贺鸿远肩膀:“总算是想明白了?我就说嘛,哪有人对谈对象没兴趣啊!这下好了,咱哥仨都有对象,就看谁能先结婚了。”
张华峰激动地跳脚:“那肯定是我。”
姜卫军不以为然:“你才跟严敏才好上多久?不到一个月,我这都谈了好几个月了,你边儿去吧!”
两人好胜心爆发争论起来,都觉得自己才是能第一个结婚的,当然了,他们不约而同地完全没把刚刚有对象的贺鸿远放在眼里。
他啊,排最后吧。
这边贺鸿远正接受拷打,那边,消息传到食品厂,林湘也得了不少关注。
毕竟贺团长在部队可有名,年年都立功,年纪轻轻就提拔成了团长,多有本事啊,关键人长得还俊,想把他张罗进自家的不在少数。
现在人被林湘扒拉去了,哪能不引起讨论?
二厂车间最爱嗑瓜子的大姐邱红霞就吐了一地瓜子皮和旁边人寒暄:“都说小林是贺团长家亲戚,敢情是媳妇儿啊!”
几人笑:“媳妇儿确实也算,到时候都是一家人。”
“哎呀,我还想着给贺团长做媒呢,这下没影儿了,可惜啊可惜啊,贺团长这就被张罗走了。”
瓜子大姐不满:“可惜啥啊?咱们厂小林也不是一般人儿,多厉害,设备都能让她修好啰,姑娘长得还俊。”
众人一想,也是。
就在二厂见到林湘都要恭喜她两句的时候,一厂那边动静也大。
工作之余自然是八卦最引人关注,一厂厂办里,不少人谈起贺团长和林湘的关系,有人可惜有人遗憾也有人觉得两人般配。
自打被全厂通报批评,当天还成了职工们口中的话题人物,何芬这几日一直沉默寡言,少有参与任何话题。
这会儿她正埋头写报告呢,闻言只低声冷冷道:“哼,也是林湘命好,还攀上贺团长了。我瞧贺团长以前不答应任何人的相亲也是装的,现在遇着个年轻漂亮的就不得了了。”
那语气那模样,说没有什么意见谁信?
大伙儿也就是看看热闹,闲着无事议论两句,跟她这模样可不一样,闻言众人互相对视一眼,没再出声,心里却泛起嘀咕,也不知道林湘怎么得罪她了,能惹得她如此大气性,上回改了人报名表,现在还背后冒酸水。
不过终究何芬才是厂办的同事,也没人多说什么。
唯有新进厂办的宣传干事沈春丽握着钢笔一顿,她昨夜就听表姐孟菁说了这件事,沈春丽安慰表姐一阵,孟菁没多久也就冷静下来,还道贺鸿远眼光不算太差,说林湘看着是个漂亮,有精气神的,自己看上的男人总没去找个爱一天到晚嚼舌根的,也算是个安慰了。
沈春丽听了就乐了,最后见表姐像是缓过来了,也琢磨着,贺鸿远和林湘两人看着还挺般配。
不过她并不在意这件事,只是这会儿听着改了林湘报名表的何芬还背地里说风凉话,听着就刺耳,她冷冷开口:“有人有本事怎么不去当面说呢,自己做错了事情被全厂通报批评了,现在还能说风凉话的。真是不得了。”
“沈春丽同志,我怎么得罪你了?”何芬面色一僵,像是被人直白地打了一巴掌,可碍于沈春丽是田主任亲戚,她也发作不得,只能客气地询问,“你要这样嘀咕我。”
沈春丽最看不得这种人,尤其是她不仅害了林湘,还害了自己,现在自己拿着个不明不白得来的宣传干事,像是捡别人错漏的,真是憋屈,当即就没给何芬好脸色:“你没有得罪我啊,只是我看不惯有人做事不敞亮,嘴上还没把门儿的。”
何芬少有遇上如此丝毫不顾同事情谊的,却又发作不得,心知办公室里其他人都在看热闹,她脸上一热,受不了这样的屈辱,扔下钢笔便快步跑了出去。
临走时还不忘找个体面的借口:“听说这几天赶产量任务,厂里几台设备都报修了,我去维修队看看情况。”
就在她跑出办公室大门的刹那,身后便响起窸窸窣窣的议论声,明显这些人都开始说自己闲话了!
想到还被关在公安局的妹子,再想想自己如今的处境,被处罚,被全厂通报批评,被办公室同事说闲话,阵阵委屈涌上何芬心头,全都是林湘害的!
她从厂办离开竟然觉得无处可去,似乎厂里来来往往的工人都带着审视的目光看着自己似的,令她无所适从。最后还是只能想着那个借口,真去一趟维修队。
一厂的虾酱罐头销量好,遇上生产任务重的时候便能见着设备都要赶工赶冒烟了,这些设备都是大手笔的,真金白银购置而来,是厂里的大宝贝,遇上大宝贝罢工,都得维修队师傅去修。
何芬准备装模作样去检查一番这两日设备维修情况,结果刚走进维修队就听到两个维修师傅抽着旱烟提到了二厂。
冯师傅年逾五十,以前是个电工,后来兼任维修设备,在厂里地位颇高,听着徒弟小黄师傅说起二厂出了厉害人物,还能修设备了,只抬手敲了敲旱烟烟袋,轻蔑道:“二厂那边一天到晚就瞎搞,平时瞎搞就算了,还敢动设备了?真要把设备弄坏了,到时候谁来赔?”
厂里必然不可能给二厂拨款换新设备,就是一厂也难,这些设备动辄就是大几万大十几万的,太贵了。
越是贵就越是宝贝,维修师傅哪里愿意让其他人乱动,都是些不着四六啥都不懂的,一厂的工人们都不敢乱动,更何况二厂的,动坏了谁赔得起?
小黄师傅跟着冯师傅学了七八年,如今刚刚二十冒头,性情要平和些:“师父,那可不,听说是让刚分配去二厂厂办姓林那个小年轻指挥着拆的,多年轻一小姑娘啊,胆儿太大了,偏偏二厂的全犯浑,还真敢让她乱来。”
冯师傅听着更觉头疼,他原本就瞧不上二厂那副做派,每回被请去二厂修设备他都得磨蹭磨蹭,这会儿面色一沉:“胡来!还敢拆设备!”
“冯师傅。”何芬在门口听了几句,心头一阵窃喜,这林湘真是惹出大事儿,踢到铁板了,“咱们厂的几台设备修好没啊?最近厂里任务重,就担心影响生产呢。”
见到是一厂厂办的人,冯师傅面色好了不少:“修好了,指定不能耽误厂里的生产进度!”
“还是您老有手艺,要没有您修设备,我们怎么放心生产啊。”何芬清楚冯师傅的性子,刚正不阿,有什么说什么,因为手里有技术,那是谁都不怕,甚至敢跟厂长叫板,她奉承几句便将话题转移到二厂,“就是听说二厂生产不积极,还瞎胡来,汽水生产线设备也是大几万的东西,这些年不知道被他们霍霍成什么样了,现在竟然听个小年轻的瞎拆设备,真要把设备内部哪里搞坏了,一时半会儿是看不出来,出岔子可怎么办啊?”
何芬一番话当真是说到冯师傅心里去了,他本就不信任这些外行,尤其是各项设备精密,还全都是当年食品厂筹建时托关系买的别的厂淘汰下来的外国货,虽说是被其他厂淘汰下来的,可对于当时资金紧张的119食品厂来说,已经算不得了了。
冯师傅也是去人厂里学习了两个月才基本掌握了各项设备的情况,他看不懂什么洋文,就死记硬背把设备印在脑子里,出什么毛病就整宿整宿地钻研,这才成了权威。
“冯师傅,您有空还是得去检查看看。”何芬继续煽风点火道,“二厂真要把设备弄坏了,早点检查出来也早维修嘛。”
“你说得在理儿。”冯师傅狠抽两口旱烟,招呼着徒弟一块儿,“走,上二厂检查去,真要把设备弄坏了,我非得去厂长那里说道说道,二厂全是瞎胡闹!”
日日沉浸在欢乐摸鱼,开心工作中的二厂并不知道危险即将到来。
大伙儿操作着林湘指挥修好的设备,顺利地完成了一天的生产任务,各自准备着提前溜号。
赵主任媳妇儿今天生日,他也准备再早些走,结果他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就见到一厂维修队那位暴脾气又地位颇高的冯师傅过来了。
“赵建军,你这是又要溜号啊?像什么样!”冯师傅可看不惯。
两人是旧相识,赵建军抬手摸了摸没剩几根毛的脑门,嘿嘿一笑:“哪有,我这是准备去巡视巡视厂区,为生产建设发挥余热嘛。”
冯师傅懈怠搭理他,张口又问:“昨儿谁让你们动设备了?那大几万的东西是你们这些人能随便拆的吗?听说还是个刚招工进来的小丫头拆的!人呢?让她给我出来,真是没规矩!”
第33章老婆用我的
一厂维修队冯师傅突然发难,赵建军听到这话怔愣一瞬,旋即笑开,乐呵道:“老冯,你看看你这说的啥话!我们二厂修个设备难不成还说修出错了?咱们这不都是为了生产建设,为了厂子嘛。”
冯师傅可不买账,就是一厂工人敢瞎动设备也得挨骂,更别提还是二厂这群混吃等死,没有半点生产积极性的主儿。
“赵建军,你们厂哪天真有生产建设积极性,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真打量我不知道你们?”冯师傅黑沉着脸,厉声时着实有些吓人,那是几十年技术工人的权威与底气,“这厂里设备沾着就是大几万,大十几万的,你们哪来的胆子敢瞎拆瞎动的?真动坏了你们赔得起不?”
“哪有那么严重?”赵建军仍是一副笑模样,可眼里精光闪烁,坚定不移,“我们设备都修好了,可劲儿转着呢,没有半点儿问题!再说了,你这吹胡子瞪眼儿的,不定怎么把我们新同志吓着。”
一厂维修队的冯师傅上门和赵主任吵起来了,这事儿一会儿就传进了二厂车间。彼时,林湘和孔真真正在车间做生产任务核对,和车间工人们有说有笑的。
林湘把厂里设备修好了,工人们现在提到她都要竖个大拇指,瓜子大姐又给她塞了一把瓜子,正八卦呢:“小林哪,你和贺团长这对象处上了,是不是要结婚了,到时候可得让咱们也沾沾喜气啊。”
都说大哥大姐们八卦又热情,林湘处个对象的事儿传得远,加上贺鸿远又是部队里的风云人物,连带着她也出了名,这会儿被人一八卦,真是有些招架不住,幸好外头闹哄哄的,一下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有工人闲暇之余出去看热闹,没多久就跑回来通风报信,言辞夸张道:“哟,小林,你快躲起来,实在不行从后门溜了吧,一厂那冯老横来找你麻烦了,非说你瞎搞设备,把设备搞坏了。”
瓜子大姐听着是冯老横来了,一拍大腿就要推着林湘从车间后门去:“你年纪轻面子薄,禁不住他骂,快出去躲着。”
林湘哪里听过什么冯老横,看车间工人们的反应,能猜出那不是个一般人,只是听那意思,是维修队觉得自己没修好设备,来兴师问罪了?
林湘自然不愿意躲,不然到时候兴许真被一厂维修队的扣个帽子。
“刘哥,邱姐,我跟着看看吧,一厂的师傅也不至于不讲道理,咱们厂的设备如今已经正常运转了,要是真还有什么问题正好让一厂师傅帮着修整了,我也可以学习学习。”
众人看林湘不动如泰山,只暗道这小丫头片子不知道冯老横的厉害,那可是连厂长都敢叫板的哎!
冯师傅懒怠和赵建军多掰扯,使唤不动他,干脆自己上车间去检查设备,要是真发现出了大茬子,他是不会留半分情面的!
二厂生产车间里霎时热闹起来,冯师傅对这些人都眼熟,唯一一个面生的年轻女同志很明显就是那新招工分去二厂,还瞎指挥拆修了设备的林湘。
瞧着就是个柔柔弱弱的小丫头片子,冯师傅双眼一眯,沉声厉喝道:“二厂的同志们,二厂虽说生产任务轻,也给厂子做不了多少贡献,多少效益,但是也不能瞎搞!尤其是还让一个才招进厂里的年轻人瞎搞!”
这几乎就是指名道姓了,一时间,车间里热闹起来,不少窃窃私语的响声频起。
瓜子大姐邱红霞用布鞋碾了碾地上的瓜子皮,笑呵呵道:“冯师傅,看您这话说的,要不是你们一厂维修队的三催四请都请不来,我们哪里至于自己修。”
接着瓜子大姐的话,其他人也七嘴八舌碎碎念叨起来:“那可不是,你们一厂的修设备可快,我们二厂的不自己动手哪行啊?这一天生产任务都耽搁不得哦。”
冯师傅只觉得脑瓜子疼,尤其是二厂这群人还装模作样的,他还能信他们怕耽误生产?平时也没见他们积极过!
只是在一堆人念叨来念叨去的时候,人群中央最年轻的女同志却是沉稳,不见着急解释,也没有丝毫惊慌。
他心中一凛,越发觉得这丫头片子不知道天高地厚。
林湘从其他工人的态度看出来这位冯师傅在食品厂地位不低,估摸是真有技术的,这年头技术就是王道,有技术便有底气,就是厂长也得给三分薄面。
只是今日他对自己意见不小,林湘不急不缓,站出来道:“冯师傅,昨天我们厂设备出了些小毛病,始终发不动,确实是怕耽误生产,我们这才试着修了设备,也是运气好,现在设备能正常运转了。现在您过来看看是再好不过,您是权威,劳您再检查看看设备有没有其他问题。”
林湘一番话说得不卑不亢,既说明了缘由,也没居高自傲跟维修队现本事,冯师傅自个儿也没察觉心气儿稍顺下来,不过他脾气傲,当即也不再多话,先检查设备看看。
冯师傅和小黄师傅手脚麻利,对着大型设备操作也是手拿把掐的,寻常人根本无从下手的大家伙在他们手中似是无比熟悉,不带半分犹豫,叮叮咚咚地就拆了设备四处检查。
工人们在一旁看着,几个大姐悄摸声安慰林湘:“小林你放心,我们都作证这设备已经修好了,要是他们拆了说哪里坏了去告状,我们就跟厂长说是他们拆坏的!”
大姐们这声儿压低了也不小,这番话传到小黄师傅耳朵里引得他抿嘴憋笑,这二厂的全都是些什么人啊,正大光明还想算计自己师徒俩,还挺逗的。
至于冯师傅,就紧皱了眉头,撇撇嘴,不稀得和二厂这帮不上进的工人一般见识。
林湘没想到二厂工人们能想出这‘损招’,为了帮自己要反告维修队的状,竟然是有几分可爱。她压着唇角弧度回道:“邱大姐,你们放心,昨天我们修设备都是照着说明书来的,肯定没有问题。”
林湘还是有自信的。
果然,众人看着冯师傅脸色越来越不对劲,一通转悠下来,眉头高耸,不时瞥一眼林湘的位置,狐疑地盯上几眼。
“小同志,你昨天怎么指挥着修的设备?”冯师傅这会儿才正眼看着林湘。
嚯,还真是奇了怪了,这设备老毛病不少,小毛病成串,经常得修修补补的,这回竟然是真修得不错,甚至有好几处零件也换得恰到好处。
林湘并不居功自傲,诚实道:“冯师傅,我们是看着说明书研究的。”
冯师傅惊讶:“你还会看说明书?那可是”
他都看不懂的洋文!
冯师傅就是个小学文化,学习电工技术全凭脑子钻研和多年熟练,研究外国设备他是看不懂那些稀奇古怪的洋文的,当初食品厂创建,需要采购别厂的设备,也是靠他去人厂里待了两个月勤学苦练,可后来实际操作过程中,还是有许多问题,说明书看不懂,也没地儿问谁,只能自己钻研,这些年下来,竟也搞得七七八八。
现在,二厂这个新职工竟然说她会看那设备说明书!
“林同志,你跟我过来。”冯师傅单独将林湘叫到一旁。
可这话落在二厂其他人耳朵里就不安好心了,众人看着林湘,多年轻一小姑娘啊,冯师傅那是能在厂里训哭那些个五大三粗的徒弟的人。
当即几个工人就出声了:“冯师傅,您多大年纪了,还为难一年轻女同志?”
“有什么要说就搁这儿说呗,可不兴把我们新入职的小林骂哭啊!”
转身刚走出几步的冯师傅脑袋疼,他娘的,二厂这些人脑子是真的有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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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厂闹哄哄一片,而一厂闲话也传开了,何芬重振旗鼓,像是又活过来一般回到厂办,一扫先前的憋屈与屈辱,向同事们分享着八卦:“我刚去维修队见着冯师傅带人要去二厂检查,可生气得不行,瞧那样子,待会儿就要回来找厂长告状了。”
众人一听竟然又有好戏,忙激动询问缘由:“这是怎么了?二厂又怎么惹着冯师傅了?”
“那还不是昨儿林湘不懂装懂非要拆了设备嘛,她一个新来的敢这么糟蹋设备,你们也知道冯师傅最看重这个,哪能不生气?”
白干事听闻倒吸一口凉气:“这林湘胆子也太大了!”
旁边的洪干事也吃惊:“那完蛋了,冯师傅可不得骂她一顿,再找厂长好一通说道,这新来的就是不知道天高地厚,惹到谁不好惹冯师傅。”
办公室里,只有沈春丽尚不清楚冯师傅的威严,她好奇:“有这么吓人吗?”
何芬这会儿又端着与人和善的模样,对着沈春丽客客气气:“春丽,你也才来懂的少,冯师傅在厂里可有地位,谁的面子都敢不给的,现在林湘惹他生气了,那可就是吃不了兜着走。”
说罢,她轻笑了笑:“这事儿可跟我没关系,你也别对我刺儿挠似的,设备是林湘指挥着拆的,气是冯师傅生的。”
沈春丽撇撇嘴,觉得何芬在阴阳怪气,就想看林湘被冯师傅痛骂的好戏。
就在众人在心里为林湘默哀时,时不时探头张望外面动静的白干事瞥见维修队小黄师傅匆匆跑回了一厂。
她忙出声叫人:“小黄师傅,你一个人回来了?快过来!”
一群人就围了过去,各自怀揣着或看好戏或无聊吃瓜或等着林湘倒霉的心情问道:“怎么样了?冯师傅是不是正骂人呢?”
“林湘被骂哭了?”
“要我说啊,还是二厂的人不老实,居然敢瞎动设备!这不是找骂嘛!”
一时间,周遭来往的工人也听到动静,凑过来一打听都得知了二厂,尤其是二厂那个新职工林湘因为乱动设备被冯师傅骂的消息。
众人七嘴八舌,将小黄师傅搅得话都快说不出来。
“不是,不是!”小黄师傅大吼一声,这才寻得几分安静,他挠了挠头,疑惑道:“你们听谁说的冯师傅骂二厂骂林湘同志?没有的事儿!”
何芬惊呼出声:“怎么没骂呢?我可是亲眼见着冯师傅生气得不行,你们前头不就是去二厂算账了吗?”
小黄师傅叹口气,转瞬又笑开:“咳,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师父本来是以为设备被乱动了生气,但是二厂那林湘同志竟然是真的懂,把设备修好了不说,人还能看懂说明书,和师父好一通研究呢,刚师父还夸她年纪轻轻有点本事。”
众人:???
何芬:!!!
小黄师傅回一厂是忙着替师父拿工具包,匆匆向众人解释一句就跑开了,只留下一群人在风中凌乱。
面面相觑的工人们惊讶:“冯师傅还能夸人的啊?”
众所周知,冯师傅对己对人都严格,甚少夸谁,就连他带过的十来个徒弟也得不了夸赞,今儿居然夸二厂那个新职工了!当真是见鬼了!
不过热闹一过,众人还是各回各位,该干嘛干嘛,就是口中多念叨几句也不影响什么,唯有何芬愣在原地,喃喃道,不可能啊。
等她再回办公室,斜前方座位上的白干事就乐了:“看来那小林同志是个人才啊,可惜啊,要不是被某人使坏弄去了二厂,也不至于浪费人才。”
何芬自然听懂了白芸对自己的埋汰,她轻瞥一眼,到底没再说什么。
旁边几个同事出来打圆场:“瞎猫碰死耗子修了一回设备,也不至于怎么滴,难不成她还能把维修队的活抢了?”
“她不是过几个月就要回来接孙姐的班嘛,到时候大家都一个地儿,说那些干啥。”
何芬咬着唇愤愤回到座位上,又听着隔壁沈春丽一声闷笑,气得手都在抖。
“有人想看别人被骂出丑,也不知道是谁出丑了。”
沈春丽不冷不淡地念叨一句,她算是看明白了,这办公室里不全是好人,像这个何芬就可恶得很,之前害了林湘一次不说,现在还几次三番针对林湘,真是个害人精!
临近下工时间,沈春丽自进入食品厂后第一次去了隔壁食品二厂。
传闻中的食品二厂可不是个好地方,这里破败且没有积极性,听说工人们都偷奸耍滑的,丝毫没有为生产建设发挥余热的思想觉悟,连带着,沈春丽自然也不喜。
等走进二厂,与一厂生机勃勃,斗志昂扬的景象不同,二厂的工人们竟也不是如她想象中那般毫无精气神,只是那精气神集中在下工时间,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
沈春丽在二厂厂办门口看见了屋里几人,赵主任端着茶盅乐呵说话,另有一男干事在奋笔疾书,不时念上两句诗歌,一女干事在织毛线,而林湘磕着瓜子,笑容满面。
真是太堕落了!
“林湘~”沈春丽在门口叫了人。
林湘有些意外沈春丽竟然上二厂来了,走出办公室,她问道:“沈春丽同志,你怎么过来了?”
“林湘同志,你在二厂真是可不能被他们的懒散态度腐蚀啊,你过几个月就要回一厂,一定要保持住自己的思想觉悟!”
林湘:“”
这沈春丽看着年纪轻轻的,怎么说起话来如此老成,像是在给自己上思想政治课。
“其实二厂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不堪,这里还挺好的。”林湘也打破了认知,毕竟二厂的工人们乐观得很,关键时刻也会担心自己被冯师傅骂,会站出来为自己出头。
这样的二厂其实与传闻中的有些差距。
沈春丽一脸惊恐地看着林湘,心想她这已经是被腐蚀了!可两人关系不咸不淡,她也不好多劝,只道:“你还是想清楚吧,你早晚会回一厂,千万和二厂划清界限,别真被带得名声都坏了,还有就是,你小心何芬,她可一直针对你。”
林湘听到何芬的名字,眸光闪烁,等再一打听,这才知道今日冯师傅怒气冲冲过来之前见到了何芬。
她随便想想也能猜到,必定是何芬从中煽风点火了。
“我会小心的,谢谢你啊。”林湘瞧出沈春丽是个实诚人,尤其是上回得知自己被坑了后,还想着将宣传干事的职位还给自己,真是挺耿直一人。
沈春丽面色一僵,又想到这人在火车上弄成那副丑样子骗了自己,还指着个老大娘说人是人贩子,她又哽住:“不用谢我,我才不是担心你,只是我占了原本该给你的宣传干事的位子,要是你后面回不来一厂,我心里才不得劲。”
很明显,何芬并不想林湘回到一厂,这才一个劲儿给她使绊子。
林湘看出沈春丽的傲娇,旋即笑笑,同她道别时立刻回办公室抓了一半瓜子出来塞她手里:“行,那我也得感谢你特意过来提醒一句,瓜子我就借花献佛了,我得下班了,春丽,再见!”
沈春丽抓着瓜子愤愤,哎呀,根本还没到下工时间,这林湘真真儿是被腐蚀了,也有样学样早下班,还亲热地叫自己春丽?
自己和她才不熟嘞!怎么也该加个同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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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湘这回早下班还真不是就直接回家,冯师傅得知她能看懂洋文说明书,逮着她好一通询问,又拿着“TIME”牌的说明书与她探讨了半晌,不禁啧啧称奇。
后来还是一厂的检修工作需要他坐镇,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临走时还让林湘下工前去一厂找他看看其他设备的说明书。
从二厂行至一厂,能明显感觉到厂区面积到环境建设的差异,就像是自五十年代走到了七十年代,其中的差距明显。
看看一厂的办公楼干净气派,车间宽敞先进,再想想二厂的,哎,身为二厂人的林湘在心里叹口气,真是一个亲妈生的,一个后妈生的哎。
不过,一路走过,她发现自己似乎在一厂有了些“名气”,路上有工人见着自己会打量几眼,甚至还有人会上前打招呼寒暄两句。
林湘觉察出一丝怪异,却也理不清。
她哪里知道因为何芬被通报批评的事情,自己渐渐出了名,成为了一厂职工的一日八卦对象,再加上今天何芬的宣传,大伙儿以为林湘被冯师傅骂了,谁成想,最后又被小黄师傅给否认了,说冯师傅分明是夸了林湘一句。
这可不得了嘞!
接二连三的事情可不就让林湘出了名。
等一路打听走到维修队,原本还板着脸的冯师傅见到林湘来了,忙招手:“来,小林,你快来看看这个说明书,我们虾酱发酵设备一直有点问题,不过我们研究了挺久也没法彻底改好,不知道这洋玩意儿到底怎么回事!”
以往都是自己钻研,冯师傅今日逮着个能看懂洋文说明书的,可不激动嘛。
林湘对这方面的专业术语并不了解,她只能翻译出日常词语,再同冯师傅试探着,一个凭借对设备与技术的了解,一个借着对英文的了解一块儿猜,这才翻译了个大概
这么一耽误,林湘今日难得的比正常下工时间还晚了二十分钟下班。
临走时,冯师傅捧着那张写上了备注翻译的说明书喜笑颜开,连着说了几个好:“看看你们,还没一个新来的小姑娘有用!”
对着几个徒弟,冯师傅怒其不争。
转头对着林湘却是和颜悦色:“小林,后头你每天过来帮忙看看,咱们厂可有不少设备。”
林湘想着这阴晴不定的冯师傅,心里还有些担忧,就怕自己哪里没说对挨人一顿训,更别提,这不是每天都要让自己加班嘛!
她斟酌道:“冯师傅,我们二厂还有许多工作呢,我天天往一厂跑不太好吧?”
冯师傅面色一僵,看着这个小同志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他就知道,年纪轻轻一个小同志,就这么半个多月的功夫已经被二厂那帮赖子给腐蚀了!
“我懂!”他没少和二厂的打交道,一厂的人都讲究无私奉献,二厂的人事事算计要利益,谁都别想占他们一丁点儿便宜“我找厂长报告,给你算加班费。”
林湘眼睛一亮,居然还有意外收获!正好她缺钱缺票啊,尤其是各类布票肉票糖票糕点票!
“能多发一些票吗?我来这里不久,什么东西都缺,可没票什么都买不了。”
冯师傅一听这话,浑浊的老眼虚眯,瞧瞧,还蹬鼻子上脸了,跟自己讨价还价!
这小丫头片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他还没开口,又听林湘道:“冯师傅,要是可以的话,我帮忙把所有设备的说明书都翻译整理成册,再配上设备详解图,到时候你们用起来也方便。”
咳咳,行吧,蹬鼻子上脸就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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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湘得了冯师傅的允诺,他会亲自去找厂长申请,别人兴许是申请不到的,可冯师傅就有这个本事。自己为厂里翻译一册说明书就能得两块钱补贴外加一个月的票据份额,这样算下来,自己多翻译几册,能攒不少票据!到时候能扯布买衣服买肉买糖买糕点生活也有滋有味。要是真就靠着每个月那点儿票据定额,她想攒布票做一身衣裳都得攒整整一年,委实是太艰难了。
况且二厂工作实在是太清闲,她完全可以将说明书都带回二厂,在工作时间翻译,压根儿不用担心加班问题,完全是两全其美。
没想到有意外收获的林湘脸上挂着笑容,快步往厂外走去,这个点儿就连一厂的大部分工人都下班离开了,一路上还算清静。可就在她走到门口时,突然见到一道颀长的挺拔身影出现在门口。
自己的好对象正在门口等着呢!
林湘甩着两条麻花辫,兴奋地小碎步奔至贺鸿远面前,扬声道:“贺鸿远同志,猜猜我今天有什么好事!”
贺鸿远眼中的林湘多是轻松惬意的,可如今日这般喜形于色地朝自己飞奔而来却也少见,仿若春日新燕,笑意盈盈地奔向人心头去。
看着停下脚步站定在自己面前的女人,贺鸿远不自觉弯了弯唇,配合道:“厂里难不成又给你发工资了?”
他仍记得领工资后的林湘有多高兴,仿佛那就是最令人开心的事情。
林湘俏皮地弯了眉眼,颊边笑意盈满:“猜对了一半!不过不是上班工资,是额外领的。”
两人一路往家属院走,林湘兴奋地将一厂维修队师傅找上门来,又让自己帮着做翻译设备的事情告诉了贺鸿远,最后不忘总结道:“看来我们二厂的名声在外也不全是坏处,至少冯师傅答应去争取额外给我发票据就很痛快。要是换做一厂的人,兴许他就不愿意了,会觉得这样没有思想觉悟,可是是二厂的人,你是没看见,冯师傅看我的眼神好像明晃晃在说,看看吧,你已经被二厂的懒怠思想腐蚀了!没救了!”
身旁的林湘意犹未尽地说起在厂里发生的事,贺鸿远往日向来不会也没兴趣听到这些打仗与训练不相关的话题,可这会儿,竟然是难得的沉下心来,被这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钻进耳朵里,也钻进心里。
最后,林湘突然想起贺鸿远这人的古板与严肃,试探着问他:“你会不会觉得我没有对厂里无私奉献,还斤斤计较要加班补贴呀?”
谈恋爱是人生重要的体验,可也得不断磨合,同一个时代的人尚且有思想和三观上的碰撞,更遑论不同时代。跨越时间的长河,她不确定时代的差异是否会酿造更难以逾越的观念上的鸿沟。
比如,贺鸿远会不会觉得自己做得过分,就该为翻译说明书无私奉献
男人的声音冷不丁响起,带着几分理直气壮:“加班当然得有加班补贴,尤其你在二厂还是帮一厂的忙,如果你不去要这份补贴我才会担心。”
林湘眨眨眼,清亮的眼眸里漾出笑意:“担心什么?”
“担心你太傻太愣头青,被人占便宜当劳力苦力使唤。”贺鸿远闷笑,“人哪,永远都不能被欺负,不然有一次就有第二次。”
“那我才不会~”林湘心下稍定,她差点忘了,贺鸿远同志不是一般人!
——
林湘在二厂工作任务轻,闲暇时间不少,这便将冯师傅头疼不已的好些设备说明书带到了二厂厂办翻译。
毕竟是特殊时代,最近几年对外文并没有教学土壤与发展环境,甚至知晓你会外文还容易招来祸端。林湘念着这一点也小心谨慎,只道是以前稍稍了解,加上她家世清白,并无什么可疑之处。
为着这一点,她还特意放慢了翻译速度,更多的是在示意图上标注清楚各项注意事项。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就到了这个星期的尾巴上,星期天,众人放假休息,林湘结束了一周的工作,准备第一次进城里购物!
一大早,冯丽便准备好了吃食,煮上两个鸡蛋再蒸了三根玉米,除了去部队加班开会的周生淮,家里三个女同志饱餐后便出发了。
三人在码头见到了贺鸿远。
今日的贺鸿远仍旧是一身白色军装,待林湘身着蓝色布拉吉行至他身边,两人一白一蓝,竟是与碧海蓝天相得益彰般合衬。
从浪花岛离开进城只能坐船,贺鸿远买好四张船票,一行人同其他军属们陆续登船。
林湘的兴奋都写在脸上,在岛上待久了总也盼着些外头的日子,她听冯姨和月竹提起过,岛上各项物资还算齐全,可到底比不过城里的丰富,就是各类吃的穿的就有不小差距。
四人寻了船舱位置坐下,林湘左手边是周月竹,右手边是贺鸿远,他一手闲适地搭在船舱边,听着林湘同三婶和堂妹说话。
三个女同志正计划着进城后要买些什么,尤其是林湘,缺的东西不少,加上她昨天找冯师傅领了翻译两册说明书赢得的奖励,口袋里的票据可不少。
她转头炫耀似的朝贺鸿远道:“看看我现在攒了三尺布票了!还有两斤肉票,一斤糕点票,四两糖票”
林湘眉眼温柔,低声碎碎地炫耀时像是山间清泉叮咚,落在贺鸿远耳畔,他嘴角噙着笑意,提醒道:“上回的布票用了吧,你自己做几身衣裳。”
林湘为难,轻咬唇瓣,斜昵男人一眼:“冯姨也说让周旅腾了十多尺布票出来准备给我做衣裳,你也给我十多尺布票,我哪里需要做这么多。”
如今布票实在是太珍贵,林湘纵使想拥有一整个衣柜的新衣裳也知道那得慢慢来。
贺鸿远剑眉微挑:“冯姨的别用了,用我的。”
林湘轻声:“嗯?”
周遭乘客不少,闹哄哄一片,两人为了听清彼此说话挨得挺近,她似是在一方僻静天地同贺鸿远窃窃私语,顺手将贺鸿远上次给自己的布票递还回去:“我都跟冯姨说好了,你的布票还是先还你,你自己拿着用吧。”
冯姨坚持要带她扯布做衣裳去,林湘与她拉扯几次也就应下来,至于贺鸿远的,她确实觉得太过郑重了些,两人还没结婚呢,这人就一副要将什么都交上来的架势。
相较之下,冯姨的布票就没那么烫手了。
贺鸿远并没接她递过来的布票,只道:“我一大老爷们来来回回就是穿军装,用不上这个。”
林湘又将布票往前送了送:“那你给贺大娘。”
贺鸿远轻笑:“我娘更愿意给儿媳妇用。”
第34章中秋快乐
贺鸿远冷不丁冒出一句话着实让林湘招架不住,他这是什么意思,用了他的布票就得当他媳妇儿了?
哼,想得美!
她翘了翘唇角扭过头去,照旧同月竹与冯姨说话,只是频频感觉到右边一道灼热的视线飘来,灼得脸颊发烫。
船只在海面航行,需得四十分钟左右才能达到金边市北岸码头,一路上碧波荡漾,船身微晃,带来轻微的眩晕感。
不少军属都是从内陆来随军,偶尔坐一回船都犯晕,一脸恹恹地靠在船舱边,脸色苍白,手中握着晒干的芒果皮轻嗅,这才稍稍缓解那股难受劲儿。
晕船这种事难以改变,有的人天生就没有反应,有人兴许得坐的次数多了才能稍微缓缓,林湘便是前者。不过她也是后来才知道冯姨和月竹都有轻微的反应,问题不大,可得注意着。
她早早备好了酸梅糖,这是食品厂发的职工福利,在食品厂工作总能得些边角料产品,尤其是一些残次品什么的。她送出酸梅糖一人一颗,最后不忘给绝对不会晕船的军人贺鸿远同志。
林湘略歪了歪头,摊手过去:“贺团长,虽然你不晕船,可也吃一颗尝尝吧,酸酸的挺好吃。”
贺鸿远二话不说从林湘掌心拿走酸梅糖,利落地剥掉糖纸塞进口中,微抿后道:“嗯,酸甜酸甜的。”
周月竹口中同样抿着酸梅糖,探出个小脑袋来张望,软糯的声音故作惊讶道:“哎呀,堂嫂给的糖堂哥才吃,其他人给的糖,堂哥都不吃的哎!”
林湘被月竹这个调皮的丫头闹得脸红,可也好奇道:“真的假的?”
周月竹朝堂哥的方向努努嘴:“真的啊,堂哥打从…十岁起就再也不吃糖了,现在也就是你给他才吃。”
林湘听着这话,心头不免升起疑惑,还有这样的事?
可贺鸿远一副神态自若的模样,看起来并没有想加以解释的想法。
笑闹间,船只停靠在北岸码头,踏板接上岸边,乘客们陆续下船…
林湘上回来到金边市城里还是一个月前,短短一个月,境况却是已经天翻地覆。
自己有了个正式工作,嗯,还多了个对象!
贺鸿远少有出来闲逛的时候,他的生活简单且枯燥,这种时候自然没有任何发言权,就跟着三位女同志便成。
冯丽准备先带着几个晚辈去百货大楼采买,星期天的一大早,纵使她们出发得早,百货大楼已然热闹得如同赶集,顾客盈门,正抢购着各类商品。
几人汇入拥挤人群,林湘看着比西丰市百货大楼还要大上些许的大楼,不仅啧啧称奇。
每日早上上新的布料最为抢手,攒了许久布票的人们都渴望抢到颜色鲜亮些的布匹。
冯丽带着周月竹和林湘手握十五尺布票,挤进人群抢布料,三人谁也没管贺鸿远这个大男人,任他自己随意。贺鸿远早有买东西的想法,当即便去了其他柜台。
冯丽也是经历了许多清早抢布料的锻炼,远比两个小辈能耐,手中举着钱和票,抢着买下了五尺五寸浅黄色的确良布匹和五尺白色碎花的确良布匹。的确良比普通棉布的价格高,还不能一尺布票买一尺布,只能兑换着十尺布票买七尺的确良布。
东西贵,可料子是真好,版型挺括,不像其他棉布的容易皱巴,给林湘做两身衬衣便不错。
周月竹前阵子才做了新衣裳,加上她衣柜里漂亮衣裳不少,这回只买了零散物件。
林湘握着贺鸿远给的那十来尺布票,琢磨着也挤进了人群中,不多时,抢到八尺黑色的确良布料出来。
贺鸿远将买好的东西装进军装裤兜中回到布料柜台前,瞧着林湘手中的布匹颜色微微蹙眉:“怎么买这个色?你穿那些鲜亮的好看。”
年轻姑娘应当是不喜欢黑色衣裳的,他听张华峰和姜卫军提及过他们对象的想法,都爱鲜艳色彩。
林湘摇头,眉眼盈盈道:“给你买的,你整日都是白色军装,也换换样子嘛。”
从白到黑,也是林湘的趣味,高大挺拔的男人穿黑衬衣可帅了!
贺鸿远没有半分给自己扯布买衣裳的想法,刚要劝说林湘给换成她的布料,就见她突然停下脚步,上下来回地打量自己,看得贺鸿远莫名。
“怎么了?”
林湘摇头:“你长这么高多费布料啊,啧啧。”
贺鸿远:“”
说罢,林湘又冲男人甜甜一笑:“不过人高穿衣服好看。”
贺鸿远还是头一回听人这么夸自己的,最后他的试图劝阻没能成功,送出去的布票变成了给他做衣服的布料。贺鸿远看着林湘认真比划着布料琢磨如何给自己做衣裳,心口微微发烫。
将最重要的布匹买好,剩下的便是买些闲散玩意儿,周月竹和林湘挑了好几根头绳和发夹,再买了两瓶百雀羚,这都是城里百货大楼才有的货,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自然得好好采买。
林湘手中票据丰富,出手也阔绰起来,二两红糖和二两白糖买好,再挑了半斤鸡蛋糕,满满当当装进两个油纸袋子。
临走时,林湘四处观望,终于在琳琅满目的商品中发现了寻找的目标。
金边市海产业发达,百货大楼中列着不少相关海产品,比如各大食品厂的海鲜罐头,其中119食品厂的虾酱罐头便是其中翘楚,占据柜台最大面积,与周遭其他品牌的虾酱罐头或是豆豉鱼罐头,午餐肉罐头等等排列。
贺鸿远见她盯着虾酱罐头不挪眼,轻笑出声:“在厂里没看够?想来这儿买?”
林湘回头,浅笑盈盈:“你不懂,这叫侦查敌情!看看我们厂的竞争对手有哪些,卖得如何。”
贺鸿远听着林湘自信的一句话,深邃的眼眸微微发亮,噙着笑意道:“你会得还不少。”
“那是!”林湘嘚瑟一句,转瞬又担心暴露什么,忙补充道,“其实也还好,毕竟进了食品厂就是食品人!自然会多看两眼。看着那些罐头都饿了,我们去吃饭吧。”
林湘忙转移了话题。
四人皆是两手不空的走进国营饭店,午饭是贺鸿远请客,带足了粮票和钱,点的是今日小黑板上的招牌菜,姜葱焗草鸭、糖炒椰子条、四宝豆腐和鱼酱炖鲷鱼。
冯丽上回在国营裁缝铺便看出林湘脑子活泛,尤其对做衣裳很有想法,她笑道:“这衬衣怎么做看你自己把握,还有鸿远的,你给他多把关也好。”
周月竹跟着打趣堂哥:“就是啊,堂哥一天到晚都是穿军装呢,堂嫂给好好捯饬捯饬,让堂哥换个样儿!”
贺鸿远对三婶没法多说什么,只用锋锐的眼神扫向堂妹,可周月竹毫不畏惧,冲他吐了吐舌头,做个鬼脸,扭头对着林湘眨眨眼:“堂嫂,哦~?”
林湘以前被月竹叫堂嫂还没什么感觉,毕竟那时候她和贺鸿远仅仅是被一纸婚书联系上,但是压根儿不熟,毫无感情基础。
如今却不一样,两人是正儿八经处的对象,这时再听着月竹一声堂嫂,便有些羞赧。
偏偏贺鸿远这时候还‘煽风点火’:“就你对我没大没小的样儿,可别烦着你堂嫂。”
林湘:“!”
周月竹瞬间笑开,圆润的眼眸虚眯着,冲母亲道:“妈,你快看看,堂哥都开始护着堂嫂啦!”
一顿饭吃得林湘是都快抬不头了,纯粹是被周月竹这个调皮的小姑娘羞的,她只能悄悄瞪了贺鸿远几眼,示意他收敛一下。
午饭后,冯丽要带着闺女去拜访城中旧友,也正好给两个谈恋爱的小年轻独处空间:“咱们坐下午五点的船回去,到时候直接在码头见。”
贺鸿远自然应好。
小情侣的单独约会,林湘特意选择了七十年代最大的娱乐活动——看电影。
说来也巧,上回两人第一次一起看电影是齐刷刷作为月竹和她对象的挡箭牌,彼时两人身上的唯一联系已经摇摇欲坠,可现在再次走进城里的电影院,他们已经是情侣关系了,嗯,正大光明且自由恋爱那种!
林湘上回看电影丝毫不在意贺鸿远,一门心思专注于电影,可这回却难以做到。
放映厅里光线昏暗,前方幕布上播放着电影,她却难以忽略身边男人的强大存在感。
矮凳上人贴着人,尤其近来上映了新电影,排队的人一多,涌入放映厅准备挤一挤多坐些的人也就更多,以往坐两人的条凳上能挤下三人。
林湘被挤着贴向贺鸿远,肩膀擦过他的肩膀,略一抬眸几乎就和他呼吸相闻,贺鸿远的眸子在黑暗中尤其得亮,低声时富有磁性:“没事吧?这电影新上的,大伙儿太着急看了。”
“没有。”林湘仿佛被笼罩在充满了贺鸿远气息的一方天地,就连呼吸都急促了些,她试图拉开些与贺鸿远的距离,可刚退开一寸,就身旁抱着两个孩子兴奋看电影的女同志再挪动屁股重重挤了过去。
突如其来的力道挤得林湘半倒在贺鸿远怀里,还是他眼疾手快一把扶上她的手臂和细腰,这才稳住她身形。
身旁响起女同志抱歉的声音,林湘也没再多说什么,只能继续和贺鸿远贴着看电影,幸好放映厅里黑漆漆一片,无人看见她脸颊泛红。
自然,她也没法看见贺鸿远发红的耳廓。
贺鸿远全程正襟危坐,半分没放松身体,整个人绷得直直的。电影看到后半段,林湘也渐渐适应了两人的“肢体接触”,想想她可是后世的女性,两人还是正儿八经的对象呢,有什么可害羞的!
就是这男人未免太没有松弛感,看个电影怎么也能如此正经,不知道的以为他正面对什么打仗的危急关头,全身紧绷,谁能看出来他其实只是在看电影。
周遭安安静静,林湘悄悄扭头瞥身边的男人一眼,贺鸿远似乎毫无反应,只目光灼灼盯着幕布,她心中起了些调皮心思,细长的手指自自己腿上灵活且缓慢地移动,一点点一寸寸地往右边腾挪
小拇指轻轻勾了勾贺鸿远的拇指,立时又迅速收回手,像是个调皮捣乱的恶作剧,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只认真地盯着幕布。
男人仍是没有反应,林湘心下惊讶,贺鸿远同志也太难撩了吧?这电影就这么好看?
她并不服气,似乎得见着贺鸿远无奈地笑笑才如愿,于是如此反复,又悄摸腾挪手指往右,轻轻一勾就准备离开,可这回,贺鸿远却像是守株待兔般,以林湘意想不到的速度迅速握住她“作怪”的手掌,五指纤细柔嫩,全被他收于掌中,传来阵阵温热。
电影里放映的是什么剧情已然无人关心,林湘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像是在如此纯情的年代犯了什么大忌,有股做贼心虚的感觉。
她试图抽回自己的手,却又被贺鸿远紧了些力道,难以获得自由。
直到幕布上出现再见二字,周遭传来众人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和起身准备离开的声音,林湘惊觉紧紧握着自己的手一松,微微发烫的手指朝掌心收了收,指尖相抵,似乎残留男人掌心的余温。
只是不待她起身,自己的手又被迅速握上,贺鸿远的手掌去而复返,与之而来的是袭来的一阵冰凉触感,在自己手腕处升腾。
林湘惊讶低眉,只见一支精致小巧的女士手表在自己手腕处熠熠生辉。圆润的表盘泛着银白的光,指针纤细而缓慢地转动,记录着时光流逝。
“这手表?”林湘心中有所想,却又难以置信。
贺鸿远在放映厅的电灯重新亮起时松开了手,淡淡道:“你不是想知道时间?这个正合适。”
是了,前阵子贺鸿远接林湘上班时就听她随口提过一句每天都在猜时间,猜来猜去也能猜个大概。
可林湘当真是随口感慨一句,她是现代人,随时拥有手机能方便地看时间,在七十年代却难以办到。
就连手表也买不起,一支手表得一百多元的高价不谈,关键是还需要工业券,林湘手中积蓄能买,却没有工业券。
没想到,贺鸿远将自己随口一句话记在心里,趁着今日进城买了手表。
林湘柔嫩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冰凉的表盘,刚想开口就听贺鸿远道:“这手表是女士的,我可带不了,你自己好好留着。”
噗嗤一声轻笑,林湘唇角微扬,这男人还惦记着自己将他给的布票买了黑色布料给他做衣裳,布料能买给男士的,手表款式却无法改了。
拐着弯儿让自己不能退给他。
林湘心头一阵痒,没想到向来严肃的贺团长还怪可爱的
坐在回浪花岛的船上,林湘仍旧觉得右手发烫,只是她面上不显,贺鸿远又是个面无表情严肃惯了的,冯姨和月竹便没看出半分猫腻。
只在冯姨关心地问一句二人电影是否好看时,林湘心虚地不由自主侧身与身旁的男人对视一眼,这场电影她看得可不专心,尤其后半段更是全无印象。
贺鸿远眼中铺开笑意,回道:“好看。”
趁其他人没注意,林湘偷摸睨他一眼,眼中写满对贺鸿远的控诉——你看了吗?就说好看!
贺鸿远却是笑意爬上剑眉,无声地弯了唇角。
——
林湘要做的两身长袖衬衣和贺鸿远的黑色衬衣是星期一中午午休时间被林湘送去国营裁缝铺的。
她依照着后世流行的衬衣样式,稍加收敛地向裁缝师傅提了些改进要求。七十年代的女式衬衣偏向宽松臃肿,她主要追求了略微掐腰的裁剪,再在领口处添了些花样。
至于贺鸿远的黑色衬衣便着重追求利落与挺括,简单大气是为最好。
待交待完要求,林湘付了裁剪三件衣服九毛钱的定金,这才回厂里上班。
自打上个星期和一厂维修队冯师傅的热闹相识后,林湘的工作时间暂时充实了些,办公室里另外三人正在摸鱼时,她伴着赵主任看报纸时点评口号的声音、马德发不时朗诵诗歌的感慨与孔真真拆劳保手套时的唠嗑,独自一人埋头苦干。
赵主任:“嚯,这上头说要搞计划生育,成立领导小组了,怎么说的来着,让晚生,稀生,少生,别跟老母猪下崽儿似的,一窝一窝地生。”
孔真真怒怼:“赵主任,这是怎么说话呢?谁成老母猪了。”
赵主任摸了摸毛不多的后脑勺:“哎呦,我这嘴没个把门儿的,反正就是那个意思。”
孔真真家里两个孩子,她正准备生第三个呢,听着搞什么计划生育并不买账,只嘟囔道:“不知道搞这些乱七八糟的干什么。”
马德发两耳不闻窗外事,于赵主任和孔真真“友好”交流着生育新政策的间隙,低声吟诵:“斗争,这就是生命,这就是最富有的人生①”
林湘将晦涩难懂的搅拌设备说明书上的大致内容翻译在崭新的纸页上,再单独记录上些许专业术语,这块儿便是她不懂的领域,需要和冯师傅讨论猜测出实际含义。
办公室里三道各说各话的声音同时停歇,三人齐齐起身,招呼着林湘:“小林哪,别写了,先吃饭。”
二厂准则之一: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林湘与三人同坐在一厂食堂,他们照例来得早,一厂职工们还没下工,打菜能打上大块头的红烧肉,饭菜冒尖儿,吃得舒心又自在。
等陆续有一厂工人上食堂吃饭时,四人正扫尾饭盒中,耳畔便飘来阵阵窃窃私语声。
“咱们工资是不是真要降啊?”
“那可不,这两个月虾酱已经卖不动了,全给食味食品厂抢去了,我看销售科的人可发愁,再这样下去,咱们生产任务得减,不然生产那么多虾酱卖哪儿去啊?”
二厂几人端着饭盒走出食堂,在门口水槽边拧开水龙头清洗饭盒,孔真真的声音伴着水流声响起:“什么意思啊?一厂居然要不成了?”
在孔真真的认知里,一厂可是顶梁柱,凭着虾酱罐头这一王牌产业撑起食品厂上千职工一片天的。
要是一厂干不下去了,那二厂还怎么活?
赵主任摇了摇头嘘一声:“回去再说。”
赵主任平日里总是乐呵,可真打听起事儿来也不含糊,下午临近下班时便带来最新消息。
只是他神情严肃,一进屋就关上房门,倒是把办公室里另外三人整懵了。
马德发好奇:“赵主任,不会真出事儿了吧?”
二厂就是被发配边疆的,什么消息都不灵通,林湘看赵主任这副从未有过的严肃表情便知道不对劲。
一瞬间,她突然想起星期天去百货大楼见到柜台上的海鲜罐头,一排排119食品厂的深红色虾酱罐头之余,还有一排排深蓝色的虾酱罐头,购买的人不再少数,隐隐有与119食品厂虾酱罐头分庭抗礼的势头。
她回忆着,那深蓝色外观的虾酱罐头品牌似乎叫——食味。
赵主任难得没有随性乐呵的开口,反倒噙着几分严肃:“这回是真有些棘手,说是金边市以前的食味食品厂申请了拨款,好像是搞到了什么好设备,加上改良了罐头秘方,这两个月售卖的虾酱罐头销得特别好,咱们一厂的虾酱罐头受了不小影响。”
前两个月趋势还不明显,同119食品厂有合作关系的各大百货大楼依旧照着原先的数量上架,可到这个月,销售科却接到许多百货大楼要求减量的订单,一砍就砍了小五分之一。
这可不是小数目,销量砍五分之一,厂子效益也会缩水,连带着生产任务也要随之减少,工人们的工资也会受影响。
更关键的是,食味食品厂推出改版后的虾酱罐头才第三个月就对119食品厂的虾酱罐头造成这样的影响,如此下去,兴许下个月,下下个月还要减量到时候起码会被蚕食一半的销量。
此话一出,最擅长乐呵摸鱼的孔真真和马德发也沉默了。
二厂如今到底是依附于一厂的,一厂没有好果子吃,二厂更会最先被割掉尾巴。
见办公室里众人沉默下来,赵主任许是受不了这样异样的氛围,立刻笑了笑,安慰众人道:“不过也没那么严重,咱们119可是多少年的老厂,这附近几十个城市的居民都吃惯了咱们的虾酱罐头,哪能轻易被食味抢了风头?现在也就是它们刚出改良版本,让大伙儿尝个新鲜,等新鲜劲儿过了就没事儿了。”
孔真真听着赵主任这话,又觉得有道理:“说得是,咱们119哪可能随便败了去,那什么食味能折腾几个月就差不多了。”
马德发也像是找到了能安慰自己的理由:“是这个理儿,论虾酱罐头还是咱们的最好吃,卖得最好,那些政府招待所都是买咱们的上饭桌哎。”
几人在一片忧心中又迅速找到了得以安慰的想法,转瞬便恢复了准备乐呵下班的劲头,各自收拾着东西离开。
唯有林湘坐在办公桌前,想到那日在百货大楼见到的一幕,总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坐船去金边市不容易,林湘托冯姨的关系找上家属院里一名明天星期三要去城里买东西的军嫂,出钱让她买一罐食味虾酱罐头回来,等付了一块钱,林湘犹豫片刻,又再追加了一块,托人将其他见到的百货大楼里食味食品厂卖得最好的罐头也买回来。
晚饭后,林湘一路思索着突然冒出来的食味食品厂去裁缝铺拿衣服,也不知道119食品厂能不能挺过这次竞争对手的冒头竞争,不多时,她行至裁缝铺,倒是先被三件裁剪漂亮挺括的衬衣吸引了注意力。
林湘的两件衬衣分别是浅黄色与白色碎花布料,浅黄色的衬衣做了荷叶边衣襟和掐腰的微曲线设计,配上清新淡雅的浅黄色处处都透着青春洋溢的朝气。而白色碎花衬衣则要简单些,领口做简约小方领,纽扣特意选的红色做突出的色彩点缀,有着田园小清新的美感。
男士衬衣剪裁利落干净,黑色的确良版型十分挺括,肩宽而流线型垂落收窄,林湘看着这件衬衣仿佛已经看见贺鸿远穿上时那宽肩窄腰的帅气与禁欲感迸发。
回到周家,冯姨和月竹见到三件新衣服都是眼前一亮,月竹啧啧称奇地大赞:“这裁剪的款式比百货大楼里卖的还好看哎。”
冯丽也惊喜:“以后家里扯布做衣裳都得找湘湘指点两句,瞧着真是不一样啊。”
林湘也满意这回做的衣裳,自己的衣柜里添上这两件衬衣便有了四件新衣服!可喜可贺!
有朝一日,她必定能填充满整个衣柜!
日头西斜,家属院笼罩在一片昏暗中,林湘摩挲着那件黑色衬衣,纠结片刻到底是没忍住,摸黑离开去了部队单身宿舍。
夜里便不允许女同志上楼,她在门岗处登记,托战士去叫一声贺鸿远:“我叫林湘,麻烦告知贺鸿远团长,我来给他送衣服。”
值勤的战士自然也听说了贺团长处对象的事情,当即朝林湘敬个礼,麻溜小跑着上楼通知。
不多时,从二楼下来两人,值勤战士目不斜视地回到门岗处,贺鸿远大步流星自黑夜中来,随着越来越近的距离,渐渐露出剑眉星目的面庞。
有了手表的好处多多,林湘抬手看了看时间,夜里八点四十二分。
“怎么这么晚过来了。”贺鸿远嘴上如此说着,眼里却满是温柔神色,带着林湘往部队僻静处去,“衣服明天我来拿就是,你还大晚上跑一趟。”
林湘展开黑色衬衣比划在贺鸿远身前,尺寸合身,仿佛就是为他而生的衬衣,一袭黑掩盖了他万年不变的白色军装,在沉沉黑夜中散发着气场强大的冷冽气息,却十足的吸引人。
“你穿上肯定很帅!”
贺鸿远眉眼硬朗,五官深邃,棱角分明,便是十分适合这样深沉又禁欲的黑色。
“你的眼光肯定好。”贺鸿远还是第一次收到对象送的礼物,想到张华峰和姜卫军日日炫耀的对象送的各类小礼物,原来竟然是这样的滋味。他眉眼舒展,丝毫不见当日扯布时的抗拒与反对。
“嗯,我眼光可好了!”她靠近贺鸿远,整个人的轮廓隐匿于暗夜中,踮起脚尖,轻轻在贺鸿远脸颊落下一个吻。
林湘十分满意自己的眼光,不论是人还是衣服。
第35章两更(捉虫)
119师部队单身宿舍。
张华峰和姜卫军原本在贺鸿远屋里串门,几人说了会儿话便听见有门岗战士传话,说是林湘同志来找,贺鸿远转身就下楼了。
嚯,两人一脸看好戏的架势揶揄贺鸿远谈了对象是不一样,平日里哪有女同志这个点儿来找,偏偏贺鸿远还麻溜赶去了。
过了好一阵,贺鸿远再回到宿舍时,手里却拎着个灰色包袱,里面不似有什么大家伙,看着软软塌塌的。张华峰好奇正盛,忙凑过去:“老贺,这什么啊?林湘同志给的?”
以往总是和任何人都划清界限,保持距离的贺鸿远头一回主动展开包袱,露出里面黑色衬衣一角,昂首道:“嗯,我对象送我的衣服。”
简简单单一句话,张华峰怎么觉得听着牙酸。
翌日清早,一件黑色的确良衬衫便挺括地晾在了走廊尽头的铁丝绳上,相较于其他棉布材质的衬衫,更显得有型与利落,正随着微风摆动。
——
林湘是个有新衣服就着急过水晾干再穿上的主儿,可她坚决不会认为贺鸿远是这样的人。毕竟这人一看就是对生活中大部分事情不上心的,只醉心与事业。是以,送出黑衬衫第二日她并没有想到下班时间会见到穿着新衣服来接自己的贺鸿远。
贺鸿远一年四季几乎都是军装,不同于常年穿着橄榄绿军装的其他军种,海军多是白色军装,更显英挺与利落。
直到今日,贺鸿远上身黑色的确良衬衫,挺括有型的版型衬出他的宽肩窄腰,宽大厚重,满满的安全感,这样的颜色其实非常适合他,与之桀骜不驯又硬朗英俊的面庞相得益彰。
林湘眨了眨眼,扑闪的睫毛诉说着眼中惊艳:“贺鸿远同志,你穿这衣服真好看!”
那是发自心底的欣赏与肯定。
落在贺鸿远耳中却带着几分不自在,他从未有过被人如此夸赞穿衣服好看的,不过那不重要,贺鸿远沉稳地点点头:“你挑得好。”
两人沿着青石路面往前,林湘不加掩饰地骄傲起来:“那是,我眼光好吧!以后你扯布做衣裳或者买衣裳都由我来把关。”
林湘这句话是出于自信,也是对突然“改造”一个整日军装的男人的兴趣,可一番话钻进贺鸿远耳朵里却是不一样。
男人唇角轻扬,扯开一个浅浅的弧度,望着林湘因说话时鼓动的脸颊时眼神温柔,心中却熨帖不止。
她想一辈子给自己挑衣裳。
因为这个认知,贺鸿远的心情大好,琢磨着女同志总是害羞些,有什么话都不好意思说出口,自己那份静置在抽屉里的结婚报告是不是该派上用场了。
——
两人满满走回到周家,林湘见着一兜子的龙虾震惊。
红通通的龙虾像是夏日里燃烧的焰火,只是一只只原始的模样就令林湘自动脑补出麻辣鲜香的味道,惹人口舌生津。
“冯姨哪儿来的龙虾啊?你去海鲜站买的吗?”林湘这阵子少有见到龙虾,不然她高低地来个几斤。
冯丽正忙着清洗龙虾呢,闻言笑着朝贺鸿远的方向点了点下巴:“你对象拎来的。”
林湘顺着冯姨的视线扭头看向身边的男人,眼神刚落在他脸上,就听贺鸿远开口道:“今儿碰上渔船回来,渔民们捞了不少东西,我寻思你得尝尝这个。”
林湘前阵子便声称在食品厂学了不少处理海鲜的手艺,以此蒙混过关自己这个从内陆来到海边的同志为何拥有令人惊艳的海鲜烹饪技术。
夏天不就得吃龙虾!
一家子清洗干净龙虾,后续便由林湘主厨,掌控着铁锅时,她不忘举着锅铲探出头去,给贺鸿远下达任务:“贺鸿远同志,你去摘几个椰子吧,吃着龙虾解辣!”
周生淮和冯丽准备回卧房商量过几日参加战友儿子娶妻的贺礼,上楼前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侄子听话地起身离开,不多时抱着五六个椰子回来,陆续放好椰子在桌上,刚上厨房对林湘汇报完成任务,又被下了命令。
林湘太想喝冷饮,便又让贺鸿远将椰子放水里冰着,好歹能有些凉气。
周生淮是旅长级别,在炎热的夏日有冰块配额,每日临近晌午时分,警卫员便会送大型冰块上门,搪瓷盆中放上一块置于客厅,燥热的微风拂过便吹开阵阵凉意。
这会儿,贺鸿远便将椰子扔进搀着化成小块冰块的凉水中,俯身弯腰之际,一身黑色衬衫沉稳干练,又透出劲瘦的腰身,看得林湘在厨房门边指挥时眼眸微亮。
以前还不觉得,现在怎么突然觉得在部队上英勇无畏的贺团长似乎有居家好男人的潜质?
丝丝寒意伴着一缕清风吹来,撩起林湘耳边碎发,她瞬间清醒过来,自己在想什么呢!
“你这会儿喝一个不?”贺鸿远转身问林湘,视线在她因闷热而微微发干的红唇上划过。
“我先喝点儿吧。”林湘抿了抿红唇,着实有些难受,“你开了口倒搪瓷盅里,大家都喝点儿。”
林湘交待完便重新回到厨房,贺鸿远手握砍刀,干净利落地砍开椰子口,单手掌着椰子,将清凉澄澈的椰子水倒入搪瓷盅中,这才端着搪瓷盅进了厨房
周生淮和冯丽从二楼下来,目睹了侄子这一幕,两人对视一眼,像是第一天认识贺鸿远似的,眼中都有明晃晃的惊讶与笑意。
周生淮沉声道:“看看谈了对象就是不一样,贺鸿以前哪能这么听使唤。”
冯丽笑道:“也得看跟谁谈,不对,这些年那么多女同志追求鸿远,也没见他和别的姑娘好上,人就服帖湘湘呢。”
今日晚饭火辣辣地如同八月末的天际,一抹残阳掠过,天边火红地荡开一笔,仿若夏日焰火燃烧。
周家饭桌上盛着一大盆麻辣小龙虾。
坚硬火红的龙虾壳被剥开,里头是麻辣鲜香又入味的龙虾肉,这时候的龙虾多是野产,饱受大自然的馈赠,肉质紧实鲜甜,蘸着汤汁入味,能将人的味蕾唤醒。
而如小山的龙虾下方也别有乾坤,林湘特意让冯姨手擀了一斤二合面面条,下锅煮熟面条再拌进龙虾汤汁中。
米黄的面条经由龙虾汤汁浸润渐渐染上鲜艳的红,麦香裹着麻辣鲜香的汤底味道,被渗透进每一分每一寸,入口劲道又富有嚼劲,很快便被四人分食得干干净净。
小龙虾麻辣,味咸香,易口干。
贺鸿远摘下来的几个椰子便成了解暑解辣的好选择,口舌被辣味与咸味浸润后,再品尝到清甜沁凉的冰镇椰子水,正是很好地缓解了那份辣与咸。
林湘喝光了一个椰子的汁水,只觉肚子都快圆滚滚起来,所有椰子肉还能再劈开后刮下来,到时候用来炒菜,简直全身是宝。
饭后,周生淮与贺鸿远在书房待了一阵,出来时皆有些面色不虞,饶是两人都掩饰了情绪,屋里其他人仍然能瞧出异样。
林湘约摸猜到能令这叔侄俩不悦的话题是什么,只是不待她说什么,周家隔壁邻居军嫂便送了食味厂的海鲜罐头过来。
昨日林湘托人进城买回来的119食品厂目前最大竞争对手的海鲜罐头,一罐虾酱罐头如今声名鹊起,大有与老牌的119虾酱罐头分庭抗礼之势,另外还有两罐食味食品厂的当红销量产品,豆豉鱼罐头和熏鱼罐头。
三瓶罐头个头大小与119食品厂的无异,价格也和119罐头持平,几乎就是打擂台的程度,容量与价格一致,那么比拼的就是味道或是牌子硬不硬以及各路销量门路。
周生淮和冯丽外出散步,周月竹借口溜出去约会,屋里只剩下林湘和贺鸿远,贺鸿远收敛起通身不悦的情绪,走到林湘面前,淡淡道:“这就是那天你说的卖得快超过119罐头的那家?”
林湘点头:“嗯,我买来尝尝看味道怎么样。”
能在名气不如119食品厂的前提下,一步步蚕食119的市场份额,骤然异军突起,食味的虾酱罐头味道其实是可以预见的。
用勺子舀了一勺放到小碗中,再用筷子蘸了些微虾酱送入口中,林湘眼眸便亮了,这味道当真好。
虾酱咸香浓郁,尤其是鲜,鲜到仿佛有一种置身海边,海风吹拂的感觉,不论是直接尝还是就着馒头米饭,甚至炒菜放一勺都是不错的选择。
“你尝尝。”林湘沉浸在研究119竞争对手的思绪中,急切地需要找到同盟听取意见,她直接用手中筷子再蘸取分毫直直送到贺鸿远唇边。
贺鸿远坐到她身旁,面对突然送来的竹筷,低眉扫过那竹筷尖端的一抹深红酱色,张口轻含,舌尖瞬间沾染上浓郁的咸鲜香味。
林湘收回竹筷,忙问道:“你吃过咱们厂的虾酱吧,觉得这食味食品厂的如何?”
贺鸿远抿着唇,口中味道蔓延开来,良久才道:“确实不错。”
林湘点头:“是不错。”
就算她是119食品厂的人也不得不承认,这食味食品厂的虾酱确实有点东西,质量过硬,鲜香味美,怪不得能突然杀出一条血路,直接蚕食119的市场份额。
只是,这食味食品厂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厉害。要知道,改良配方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她沉默思考着,思绪已经飘远,又依法炮制着同样的品尝方法,试了豆豉鱼和熏鱼罐头,这两个罐头味道也不错,但是在虾酱罐头面前要逊色不少。
贺鸿远对于食品没有太大研究,尤其是对海鲜罐头了解不多。不过林湘问什么,他就说出真实感受,没有丝毫不保留。
只是时不时会被林湘握着竹筷送来一些吃食,贺鸿远看着那双筷子在二人中间来回忙碌,喉结滚了滚。
林湘直接吃了三四口食味食品厂的虾酱,不断地品着滋味,倒是发觉了一个问题,同样是虾酱罐头,食味食品厂的明显比119食品厂的虾酱罐头要再咸一些。
七十年代食盐紧缺,老百姓平日里炒菜都舍不得多放盐,就担心每个月的定额食盐不够用,常常吃着没盐没味的饭菜。像虾酱罐头这样咸鲜的味道自然是下饭神器,所以备受欢迎。
119食品厂的虾酱罐头属于是正常的虾酱发酵后的咸度,而食味食品厂的则还要咸上一到两个度,就算是配着馒头或者米饭也能明显感觉到区别。
稍稍多吃两口,过瘾又上瘾,缓解了人们常年缺油缺盐嘴里过于寡淡的问题,这也是他们相较于其他虾酱罐头的优势,味道重且对症下药。
但是也有缺点,吃了过后更容易口干舌燥,疯狂地想喝水。
“你再试试,有没有觉得多吃几口更容易口干舌燥的?”她惊喜地看向贺鸿远,着急地想与男人分享自己发现的问题,筷子刚再蘸上一点虾酱送到他唇边,突然就反应过来什么。
这筷子她用来吃了不少罐头肉,又喂给贺鸿远吃了不少。
自己一直在和贺鸿远用同一双筷子!
林湘白皙的脸颊爬上红晕,瞬间觉得唇舌都是滚烫的。她抬眸时,正好落入贺鸿远狭长的凤眼,视线一寸寸往下挪,又瞥见男人的喉结一滚。
仿佛在身体力行地告诉她,确实容易口干舌燥。
林湘忙收回竹筷,喃喃道:“这食味的虾酱罐头味道是好,不过也有缺点,吃了更容易口干。”
贺鸿远灼灼目光盯着林湘,缓缓倾身靠近:“没错,你说得很对。”
话是肯定的,却无比敷衍,贺鸿远似乎并不关心劳什子食味食品厂虾酱或是119虾酱。
林湘能感觉到男人越靠越近,夕阳在背后晕开,男人的身影遮挡了昏暗的光线,带着清冽又浓厚的如同冷松的气息笼罩而来。
浓密而卷翘的睫毛轻颤了颤,林湘盯着眼前贺鸿远的喉结,自漂亮的颈线凸起一块,硬而挺,裹着浓浓的欲望滚了滚,略歪了歪头靠过来。
自打和贺鸿远谈恋爱,林湘早知道有这一天,尤其是她曾经感受过男人亲上自己脸颊的触感,柔软且温柔,丝毫不似他外表那般冷硬。
只是
当双唇相近,几欲相贴时,林湘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念头,旋即猛地推开了贺鸿远。
不设防的男人被推得身位退了几分,轻抿唇瓣,凤眼中漾出几分惊诧
只听得林湘低声呢喃:“不行!我们刚吃了虾酱呢!”
她才不要初吻是虾酱味儿的!
太没有美好回忆了!
林湘小脸发烫,红扑扑如同此刻天际渐渐淡开的夕阳,似乎烫得嗓音也变得软糯,落在贺鸿远耳中,委实有些哭笑不得,心口仿佛被人用一只手抓来揉去,有些不受控制,酸酸甜甜又发涩。
他低声轻笑,再次俯身靠近,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高挺的鼻尖相触,低眸看着林湘如小刷子般浓密的睫毛,哑着嗓音道:“那我得讨个利息?”
林湘惊讶地抬眸,似乎在用眼神询问——什么利息。
片刻后,一道阴影袭来,林湘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眼皮上落下一个轻轻柔柔的吻。
男人柔软的唇擦过自己的眼睫,有些痒,一路痒到了心里。
——
次日上班,林湘带着食味食品厂的虾酱罐头去了二厂,让办公室里另外三人尝了尝味道。
就算是自己厂里人,赵主任和马德发孔真真也做不到撒谎说这虾酱难吃。
三人一同陷入沉思,孔真真有些担忧道:“咱们厂不会真被食味给打败了吧?”
赵主任不愿军心被扰乱,疯狂鼓舞士气:“那不至于,他们的好吃,我们的也好吃啊,更何况我们还是老牌子!大伙儿都认咱们119!说出去谁不知道咱们这招牌响啊!”
马德发也顺着赵主任的话说:“那可不,尤其是在其他几个省,谁认识食味?”
林湘也知道几人是在自我安慰,只是食味这次来势汹汹,不光味道令人惊艳,还包装精美,尤其宣传与销量的门路特别使劲。
今早,赵主任还打听到,食味已经在想办法和各市政单位谈合作,想取代119在其招待所以及各路官方宴席上的虾酱位置,或者至少也占据一席之地。
119牌子硬,历史也不短,味道好口碑不错,早些年便成为了政府单位招待所的常客,在各种会议宴席上往往能瞥见其身影,这样的结果便是119虾酱的名号更响。
老百姓都有这样的信任思想,既然政府单位都认可,那必定是好东西!
一来二去,便形成了良好的品牌效应。
要是食味虾酱真的靠着味道改良与大量的进驻政府单位与百货大楼抢占市场份额,119虾酱确实将面临巨大的考验。
可这也不是二厂的人能管的。
作为119食品厂的边角料厂区,二厂向来不受待见,如今厂子遭遇强劲的竞争对手,赵主任作为二厂老大想去参加一厂那边的紧急会议也被排除在外。
他忿忿不平地回来,猛灌一口茶水:“他们还看不上我,连个旁听资格都不给我!好像我多稀得去的。”
彼时,一厂一向最为意气风发的虾酱车间主任将赵建军拦在会议室门外,紧皱眉头道:“赵建军,我们这是谈正事,你们二厂的就别来添乱了。”
听听这是什么话,虽然二厂的没什么用,但是多个位置让他旁听怎么了?
赵建军气愤又无可奈何,只能多喝几口水才能消气。
孔真真放下毛线,附和道:“看不起谁呢?兴许我们二厂的还能帮着出出主意。”
马德发认同:“这种时候肯定是人多力量大,大家都想想法子应对食味食品厂的虾酱罐头,怎么还把人往外赶?”
赵主任冷静下来,摆摆手,泄气道:“算了,我们二厂的说话也不会有人听。就是接下来的工资兴许真要受影响,销量一再减少,每个月一厂的奖金要保不住了!我们的补贴估摸也得缩水,哎呀哎呀,到时候又得少几块钱,我这会儿心都开始痛了。”
林湘一直低头琢磨什么,半晌才加入话题:“赵主任,那咱们也得想想办法啊。”
赵建军疑惑:“想啥办法?虾酱罐头又不是我们厂产的。”
不仅二厂与虾酱罐头生产线无关,就是一厂其他部门也难以插手虾酱罐头生产车间。那可是厂子的王牌,撑起最大效益的产品,虾酱生产车间的工人一向是在厂里横着走的,眼高于顶,觉着其他车间比他们差远了。
要说食物链,二厂在最下面,接着是一厂其他车间,最高位置便是一厂虾酱生产车间。
“我们哪里管得了虾酱车间的事儿,他们压根儿不会听。”
林湘莞尔一笑:“那咱们就管我们汽水生产的事情,要是后面真的因为虾酱销量减少影响工资,咱们得自己想办法弥补回来。那汽水包装能改改吗?”
办公室里几人疑惑:“改包装?”
要是在一厂,罐头的口味改良与外形包装的任何变动都需要开许多会议讨论,再层层审批,经常一个小改动得十天半个月,甚至小一个月才能审批通过。
可二厂不一样,这里本来就是被遗弃的地儿,众人懒懒散散的混日子,唯一的老大便是赵建军这个和善好说话的主任。
他好奇地指着林湘写下来的一句,疑惑不解:“你是说在汽水包装上加这么一句话?”
林湘点头:“是。”
马德发和孔真真凑过来看看,同样不解:“这有什么用啊。”
林湘对着几人解释一番,看着他们将信将疑的表情忍俊不禁,只能劝说道:“反正现在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不如试试?就是不知道赵主任能不能做主改一下。”
赵建军刚被一厂的下了面子,堂堂一个二厂老大参与不了一厂召集各部门领导的紧急会议,这会儿,他大手一挥,直接拍板:“那就改!”
反正没人管二厂,他今儿还就改了!
二厂的汽水与全国各大汽水一样,都是玻璃瓶身,中下部位置有印着品牌名与汽水味道的贴纸环绕。
厂里两大汽水也是全国主流的汽水味道,橘子味汽水与梨子味汽水。不过119食品厂的汽水没有任何特别之处,销量也是中规中矩,勉强混着生产任务。
八月底,119食品厂的汽水包装却有了一点微小的变化,有人压根儿没有发现,当然,也有眼尖的人捕捉了这一细节。
一厂印刷包装纸的师傅并没有将多印一句话的事放在心上,这半个多月,厂里众人都在忧心食味虾酱的事情,谁有闲工夫管二厂那鸟不拉屎的地方。
赵建军先斩后奏,直接改了汽水包装后再打报告给一厂副厂长,也只落得个被副厂长数落一通没事找事的评价。
这一行为在近日人心惶惶的一厂没有掀起太大波澜,大伙儿最多在闲暇时埋怨一句二厂的人没有和一厂同仇敌忾,现在正是虾酱罐头大战的关键时刻,所有人忧心虾酱罐头销量,铆足劲了要火拼,担心之后的工资奖金减少,偏偏二厂居然还在操心什么汽水包装。
汽水能和虾酱罐头比吗?真是小巫见大巫,瞎胡闹!
不管一厂的数落与埋怨,二厂稍稍改动包装后的汽水玻璃瓶身上,橘黄色的贴纸环绕一圈,印着119食品厂的大字,配上橘子汽水梨子汽水的标签,而在底部赫然出现了一排小字——清甜爽口,119汽水是虾酱罐头的好搭档。
一瓶瓶汽水排列开来,摆上了货架。
九月中旬,119食品厂频频传来不好的消息,食味食品厂进一步蚕食各大百货大楼的虾酱罐头份额,119食品厂接到的订单数量再次降低,更有甚者,部分省市的政府单位也减少了订单,转投食味虾酱罐头的怀抱。
119的王牌虾酱罐头被蚕食市场,连带着也影响了其他海鲜罐头的销量。一厂遭受重创,工人们心知之后的工资奖金都得下降,一时愁容满面。
119食品厂厂长和副厂长再次召集紧急会议,同各部门主任商讨对策,却一时难有头绪。
直到,销售科杨科长颤颤巍巍地汇报了这一期频频下降的虾酱罐头订单和其他海鲜订单后,犹豫不决地报告了一个消息。
“黄厂长,李副厂长,二厂的汽水”
领导们压根儿没心思听二厂的事情:“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说什么二厂的事。”
杨科长硬着头皮继续:“黄厂长,李副厂长,二厂这事儿有大问题。”
领导们疑惑:“怎么了?”
杨科长激动道:“二厂的汽水订单需要突然大涨!”
会议室里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二厂的汽水居然在119食品厂全面被食味这个竞争对手冲击的情况下逆流而上。
“到底是怎么回事?”黄厂长问道。
杨科长详细汇报情况:“咱们二厂的汽水突然就卖得很好,不少百货大楼都说要多进一些货,就连好几个省市政府单位都想找我们合作。以前我们厂的汽水想法子也没打入过政府单位的合作名单,人都想放着北冰洋汽水那些高档货,这回竟然主动找我们了。”
“二厂的汽水是动什么了?”领导们惊诧不已,二厂怎么可能!没有一个人将二厂看在眼里,“怎么会突然卖很好?”
杨科长解释道:“他们半个月前改了包装,在纸上添了一行小字,说咱们的汽水是虾酱罐头的好搭档,结果食味虾酱罐头到处大卖,连带着把咱们厂的汽水也带起来了。听说很多人都觉得吃了虾酱嘴里咸,喝口汽水特别解那股口干舌燥的味儿。现在外头都说呢,119汽水是虾酱罐头好搭档,就连三岁小孩儿都知道。外省那几个省市的政府单位也是听说了这事儿找上门来的。”
一厂的领导们震惊,在包装上加上一句话有这么大威力?!
黄厂长又问:“这事儿是二厂的人干出来的?”
杨科长点头:“是,还是今年招工分配去二厂的一个年轻女同志想出来的,叫林湘。”
而此时的二厂办公室,赵主任正手捧着这个月的订单申请啧啧称奇,他抬手摸了摸没几根毛的脑门,又打量一眼林湘,一时爆发洪亮的笑声。
马德发和孔真真站在一旁,脸上也是不可置信,盯着林湘几乎挪不动眼,看得林湘都快憋不住笑。
“你呀,你呀。”孔真真上前一把拦住林湘,“没想到这么厉害!你来我们二厂也太埋没了。”
赵主任听到这话当即反驳:“胡说!我们二厂就需要这样的人才!”
咚咚咚,赵主任话音刚落,门口突然传来一厂厂长秘书的声音:“赵主任,你们办公室的林湘同志在不?厂里开会让她参加。”
赵主任脸一板,大声回道:“不在!”
想来抢人是吧?哼!
第36章吃饭不如吃你
尤秘书见赵建军在睁眼说瞎话,嘴角不由得一抽。
那敞亮的办公室里,最后一排办公桌前的年轻女同志分明就是今年新招工进厂的林湘,偏偏赵建军笃定谁是瞎子似的,还能直截了当说不在。
当秘书久了,尤威也磨砺成了油性子,当即笑道:“赵主任,你这就说笑了,几位领导真等着林湘同志呢,这是厂里领导召集的重要会议,咱们可真得快些去。”
瞥见赵建军脸色不虞,尤威再擅自添上一句:“赵主任,你带着林湘同志过去吧,厂长对咱们二厂的汽水订单很是关心哪。”
反正多一个赵建军,少一个赵建军也不会有人在意,尤威惯会拿捏领导心思,这会儿擅自添上一人也料定不会有碍。
果然,赵建军听着自己也要过去,那心气稍顺,面色也和缓了些。毕竟那日可是虾酱车间主任把他挡在外头的。
只是他仍旧担心,临走前看向尤秘书:“一厂不会想来抢人吧?小林可是我们二厂的人啊!”
尤威:“”
怪不得人人都看不上二厂,瞧瞧这话说得多没水平,也不知道二厂哪来的自信和底气,一厂至于上二厂抢人?
林湘同赵主任和尤秘书一道从二厂前往一厂,期间心头也明白这一遭被通知去参加领导会议所为何事,无非是二厂汽水改了改包装突然打出名头,领导们终于分了个眼神到二厂。
只是这一趟也不知道是不是鸿门宴呢。
一厂的领导班子同其他国营大厂相仿,厂长黄秋山,书记唐乾坤坐镇,两人都是退伍军人,行事作风雷厉风行。只是唐书记近来去外地出差,并没出现在这次会议上,黄厂长之下,副厂长杨登怀以及各部门主任皆在列。
“厂长,二厂的赵主任和林湘同志到了。”
尤秘书敲门后,带进来二厂的老大赵建军以及一个年轻女同志,会议桌前的八名领导班子这便齐刷刷将目光落在了林湘身上。
赵建军是个老油子,一厂其他部门的主任参加这样的会议难免要战战兢兢些,他倒好,丝毫不见紧张,反倒是扫一眼左侧的虾酱车间主任秦阳波,乐呵开口:“秦主任,有几天没见啊。”
秦主任白他一眼,眼皮一掀,不稀得搭理二厂这帮混吃等死的废物。
他带领的虾酱罐头生产车间向来都是119食品厂的顶梁柱,那是撑起了一片天的,就算是一厂其他车间都没入过他的眼,更别提二厂那些人。
上回为了应对来势汹汹的食味牌虾酱罐头召开紧急会议,他本就是一肚子火气,在会议室门口撞见二厂那帮东西,便寻到了发泄的地方,将赵建军好一顿埋汰,阻拦他进入会议室。
这会儿,赵建军光明正大进来,还率先冲着自己嘚瑟,秦阳波的火气更旺了,烧得一张发黑的国字脸由黑变红了似的。
“来,小林快坐着。”赵建军可不拘束,冲秦阳波嘚瑟后便乐呵呵招呼林湘坐下,简直跟回到自己家似的。
林湘正愁这一厂会议室里气氛过于严肃,个个领导都挂着脸,像是人人都欠他们百八十万似的,幸好有赵主任!
她坐在会议桌末位,与赵主任相对,这会儿看着赵主任掉了许多头发的脑门都觉得亲切。
黄厂长已经习惯了赵建军这模样,更准确地说,是大伙儿都习惯了二厂的做派,当下也不在意,只盯着进来的年轻女同志道:“林湘同志,你是今年招工进来的?”
林湘回答厂长回话不急不缓,轻轻点了点头,道:“是,厂长,我是今年八月招工进来的。”
黄厂长颔首,看着面前报告上本月各大百货大楼以及几个省市政府单位的进货单,沉声道:“还是个新职工,听说这回是你主张把119汽水包装改了,就加了一句话,竟然大幅度提高了销量,连带着这个月的订单也多了一截。年纪轻轻,脑子很活泛啊,说说看你是怎么考虑的。”
厂长发话,林湘也没有什么保留,毕竟这就是一件简简单单的借力打力的策略:“厂长,这次改动包装也是因为我们都听说了食味虾酱罐头势头凶猛,在各大百货大楼以及政府单位占据了一席之地,我们二厂也忧心,毕竟一厂二厂同气连枝,都是119食品厂的共同体,只是我们厂对虾酱罐头使不上力,手中的生产线是汽水,我便想着借着食味虾酱罐头的东风提一提咱们汽水的销量,任它们卖得再好,也给我们厂的汽水免费把名声打出去。”
黄厂长眼眸微亮,又好奇:“你怎么想着加那么一句话?”
林湘娓娓道来:“前阵子,我买了食味虾酱罐头尝尝,想着知己知彼才行,结果尝多了几口就觉得口干,那味道确实不错,可是咸味偏重,吃多了就想要喝水,这时候便是我们厂的汽水派上用场的时候。一句话简简单单,可只要是见到虾酱罐头的人都会想起来我们汽水,这就给联系上了。”
黄厂长闷笑两声,眼中赞叹不止:“这年轻同志脑子就是好使,看看咱们整日冥思苦想怎么跟食味的虾酱罐头打擂台,人家剑走偏锋,反倒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
听厂长给这件事拍板定性了,会议室里其他领导这才点头赞同两句,只有虾酱车间主任的脸仍是黑的。
赵主任适时出声,不忘给林湘讨好处:“厂长,小林这次干得好,为二厂汽水提升了不少的订单,怎么也得给人发笔丰厚的奖金吧。”
“那是当然,厂里一向是功过分明的。”尤其是厂里近来被食味食品厂打击得节节败退,现在终于反将了对方一军,黄厂长也略感欣慰。
他打量这年轻同志,越发觉得让人去二厂真是埋没了人才。想起先前让秘书汇报的林湘的基本资料,疑惑问道:“小林同志还是高中学历,怎么分到二厂去了?”
这话不假,厂里大多招的军属,大部分军属都是农村来的,没读过书大字不识几个的人不少,就上过一两年学,勉强能认字儿的也常见,像林湘这样城里来的高中毕业生绝对算是高学历,按理说,这样的学历合该进一厂的。
这话真是问到点子上了,林湘瞬间想到被何芬改了报名表后的一系列事情,不过事情已了,她并没有旧事重提的打算,而赵建军却是瞬间警觉起来。
什么意思,厂长真想来抢人是吧!
他气哼一声:“厂长,那不是你们厂办的人改了林湘同志的招工报名表嘛,这事儿还全厂通报批评了。”
厂长贵人多忘事,早不记得一个普通职工相关的事,这下经过赵建军一提醒,终于想起来了。
他一掌拍在办公桌上,沉声怒道“厂办谁改的报名表来着!真是胡作非为!”
尤秘书安慰厂长道:“厂长,当时的处理结果还有后续,林湘同志会在十月份等厂办另一个干事调任离开后,回到一厂接班。”
时间也不久了,再等一个多月,林湘就会回到一厂。
赵建军激动道:“厂长,可不兴抢人啊,林湘同志是我们二厂的人,反正这两三个月别想抢。”
黄厂长刚想说这样年轻有为的同志继续待在二厂是埋没人才,干脆立刻调回一厂,就被赵建军这个厚脸皮的一句话堵住嘴。
不待他开口,又听赵建军道:“对了,厂长,小林买食味的罐头是为厂里做研究,这钱厂里得给人报销吧。”
说罢,赵主任还冲林湘挤眉弄眼,一副看老大给你谋福利的架势,惹得林湘忍俊不禁,努力压下唇角弧度。
厂长&各位领导:“”
真有你的,这钱还惦记着。
——
而一厂会议室外,同一栋办公楼里的厂办办公室里也是热闹。
这年头哪有什么秘密,林湘和赵主任被尤秘书请去参加一厂领导班子才能参加的重要会议一事,转瞬就在一厂传开了。
厂办里好几人都在讨论:“你们听说没?咱们一厂虾酱那些海鲜罐头都不好卖了,反而是二厂的汽水一下子卖开了!”
“我知道,我小姑子在销售科,听说就是二厂那个林湘把汽水包装改了,你们说怪不怪,就往上面加了一句话,其他啥也没动,突然就卖得红火了。”
“不会这个月工资是咱们一厂的降了,二厂的往上升了吧?以往可都是咱们一厂的比他们二厂的高不少。”
“你们说林湘被叫去干啥?她这么有本事,厂长是不是让她回一厂来?”
讨论八卦的人不少,毕竟这事儿事关厂子效益,也和大伙儿的工资奖金挂钩,尤其是林湘本就在厂里出了名,虽说人在二厂,可一厂处处都是她的传说。
提到林湘,众人不免地就要打量两眼何芬。
白菊英冲着何芬笑了笑:“我估摸林湘马上就要回来了,都不用等到十月份孙姐离开。”
正在写宣传稿的沈春丽放下钢笔,同样瞥一眼何芬:“所以说啊,有人使坏也没用,人林湘同志在二厂都能见到厂长,还能一块儿开会嘞。”
厂办有好几人本也是看热闹的,现在得知林湘本事不小,自然站在何芬的对立面埋汰她。
何芬身子抖了抖,总觉得不安心,为什么林湘还能见到厂长?她不会告状吧?不过自己那件事已经过去有一阵了,应该不会有什么
就在厂办吃瓜之际,外头突然传来动静,厂长秘书尤威大步走进厂办,找上厂办主任田桂菊,又叫上何芬进了办公室。
没多久,厂办传出大新闻——何芬干事被降职了!
上夜班的工人正在食堂吃晚饭,话里话外全是关于二厂那位新职工林湘的,人人都知道,她给二厂的汽水包装上加了一句话便令二厂汽水大卖,这样的本事令人惊叹。
连带着她原本该是一厂的人,不少人便义愤填膺起来,加上厂里正是用人之际,厂长今儿还直接追加了处罚,将厂办的何芬降职成了车间女工,引发了不少讨论。
厂办那可是香饽饽的差事啊,谁不想坐办公室呢,体面又舒坦,福利好工资高。
现在何芬陡然被降职成了车间女工,听说当时听着消息脸色惨白惨白的,好险没倒下去。
最近厂里事情太多,议论声不断,等林湘和赵主任从会议室出来时,受到不少一厂人的瞩目,众人都好奇打量着二厂的两人,尤其是林湘,恨不得眼珠子都黏她身上。
二厂汽水竟然销量陡增,订单暴涨,这上哪儿说理去!
赵主任可不管外头的闲言碎语,只一个劲儿嘚瑟:“小林哪,老大哥可惦记着你啊,你待会儿就上厂办财务科把买食味罐头的报销钱领了。”
林湘自己都没想过还能报销这个,没想到赵主任胆子这么大,直接当着几位领导的面要报销。
当然了,能多拿几毛钱回来是好事,她笑得眉眼一弯:“行,谢谢赵主任,我现在就去领。”
赵主任心满意足地点头:“嗯,这回咱们二厂可是长脸了,给你记头功!”
不仅如此,林湘刚刚还拒绝了厂长让其参与到虾酱车间的提议,当时厂长开了这口,赵主任再不情愿,心都跟着揪了一下。
毕竟是个人都觉得一厂比二厂好,能回一厂,还是去王牌的虾酱车间,谁会拒绝呢。
可林湘就拒绝了。
好啊,真是二厂的好职工!
赵主任率先离开,林湘则是自己去厂办财务科领报销,毕竟厂长金口玉言应承了下来,有钱不拿白不拿。
当时她托人买了三瓶食味食品厂的海鲜罐头,一共花了六毛钱,那会儿想着是研究对手,也算是下血本了,钱花了也就花了,没想到现在竟然还领了回来。
还是赵主任给力!
将几张票子揣进衣兜,林湘走出财务科办公室却迎面撞见了隔壁厂办办公室的众人来外头看热闹,其中最为醒目的是收拾着东西准备搬离办公室的何芬。
她被降职成为普通的一级女工,这样的打击令她神情恍惚,脸色惨白,眼神黯淡无光,只在此时与林湘碰上之际,倏地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