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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鸿远面无表情地回应:“别听她瞎说,你哪里胖了?”

在贺鸿远眼里,自己媳妇儿还是太瘦了。

林湘把男人的手扒拉开,懒得搭理他。

——

次日,林湘再醒来时屋里已经没人了,身边床铺位置早没了热气,也不知道贺鸿远是什么时候走的。

早上七点,服务员格外敬业地来检查一番,确认两人没住一个屋这才放心,顺道又提起昨晚的闹剧:“同志,昨晚你吓着了吧?我已经跟主任反馈了,以后不接待这种醉鬼。”

“开始是有点吓着,后面我丈夫过来,你也来帮忙看着就不害怕了。”

两人说着话呢,对门突然开了,贺鸿远穿着平整的军装像是刚刚起床的样子,迎上媳妇儿做贼心虚般憋笑的眼神,全然没有破功,镇定严肃地跟在部队训练似的,心理素质可见一斑。

上午在城里转了转,吃了个午饭去取了做好的衣裳,孔真真推荐的裁缝大娘手艺确实好,缝制剪裁了得,令人眼前一亮。

林湘的桃红色短袖褂子裁的是卷边荷叶领,增加了几分俏皮,加上这个颜色极为衬肤色,尤其适合她。

而贺鸿远这件军蓝色夹克更是英挺,小方领斜翻,天然地带着几分帅气,卡其布的面料偏硬,也更加适合塑性,穿在男人身上跟衣架子似的更衬出这衣裳的好看。

裁缝大娘盯着两人看了看:“你们都是倒是能把衣裳穿出来。”

不少人是穿不出这种感觉的。

下午回到岛上,林湘上周家坐了会儿,和月竹说了说话,回家后写信给婆婆,顺带寄丝巾。

贺鸿远到家后就出去了一趟,再回来时已经是一个多小时后,听见媳妇儿问:“我给娘买了条丝巾,顺便写封信寄过去,你有什么想说的,我给你添上。”

“问娘好,再说一句我们一切都好。”男人过于言简意赅。

林湘低眉书写,简单一句话刷刷刷地停不下笔,引得贺鸿远起了好奇心思,走到书桌边低头一看。

——“娘,鸿远说他很想您,盼着您身体健康,平平安安的,等他休探亲假了,我们回来看您。您要是有空了,想我们了,也过来住住。他这阵子出任务不算太勤,都完成都很出色,您放心,我们这边一切都好,都很想您。”

贺鸿远突然明白自己亲娘那句还是闺女贴心的话,这么一对比,确实。

小两口去邮局寄了信和包裹,除开丝巾还给寄了些虾皮小鱼干和虾酱鲅鱼酱,回去的路上,贺鸿远说起刚刚出门办的事:“部队上有个战友在城里公安局有熟人,我托他打听打听王启发的情况。”

“嗯。”林湘也觉得奇怪,“明天上班,我也上厂里问问去。”

星期一在灿烂的阳光中拉开帷幕,孔真真因为家里孩子生病干脆再请了几天假,林湘带着去省城的好消息回到办公室。

赵建军和马德发听说黄皮水能卖向全省,还确定供应给省委招待所,喜不自胜。

“好,好啊!”赵建军来回踱步,搓着手激动不已,“继续努力!小林,你和小孔这趟出去干得很不错!”

马德发幽幽地提醒林湘:“快跟主任要奖励。”

赵建军瞪马德发一眼,转眼笑开:“肯定给你们记一笔奖金,对了,还有报销也记得,别自己吃亏了。”

听听这话,主动催促报销的领导真是好领导!甚至她和孔真真这趟出门还是厂里算着平均水平给了五块钱预支全程费用的,多退少补,最后实际超支了一块八毛钱,需要走报销流程等厂里发下来。

不像很多领导让员工垫付后,报销流程要填许多,等审批都能层层审批一个月的。

“对了,我还有件事想问问,主任,您能不能去打听一下王启发现在在哪儿?”林湘将自己在招待所遇到的事儿和盘托出,吓了赵建军和马德发一跳。

“还有这种事儿!”赵建军可见不到自己手底下的人被人打击报复,实在是过分,“我马上上一厂问问去!总不能是王启发逃出来了吧。”

赵建军风风火火地出门,没多久又折返回来,叫上林湘:“小林,你跟我一块儿去,一厂还有事找你,想卖你那鲅鱼酱。”

等到了一厂,赵建军和林湘在黄厂长办公室坐下,赵建军是个急性子,张口就把林湘被王启发报复的事儿说了:“厂长,咱们可不能看着厂里工人被欺负不管啊,王启发到底在哪儿?”

黄厂长也是一惊,竟然有这种事情。

当时从王启发口中没再问出什么有用信息,厂里就把人交给公安局了,毕竟偷窃厂里配方也不是小事,等着看专业的公安同志能不能审出点东西来。

“不应该啊!”黄厂长立刻拨动办公桌上的电话,打去了金边市公安局,“是,我们厂前阵子交了个小偷过去,对对,叫王启发的,什么?”

等挂了电话,黄厂长神色严肃:“说是王启发现在没在金边市了,给遣送回户籍地挨批斗去了。”

这倒是和林湘听贺鸿远从二流子口中审出来的消息对上了,说是王启发要离开金边市,临走时瞧见了林湘孤身在外,想让他装醉吓吓人。

这人估摸是觉得自己失去一切的根源都是林湘导致的,起了报复的心思。

“怎么给遣送回去挨批斗啊!”赵建军拧眉不悦,“要批也该在这儿批!”

“他当时就是靠老唐的关系攀着找的工作落脚的,现在咱们厂抓了他,城里施工队自然也和他撇清关系,他这一下确实还成了盲流了。说是送回去批斗,到时候也得蹲几个月大牢。”就是听着总是不得劲,不在金边市了,到时候在他老家,也不知道怎么批,怎么罚,倒像是便宜他了。

林湘突然开口:“他不会是托了什么关系吧?这处罚结果对他来说还挺轻的。”

“我后头打听看看。”黄厂长在公安局没有交情太深厚的熟人,只能到时候试试看,“小林你放心,厂里肯定保护你的安全。”

不过已经过去的王启发的事儿放在一边,黄厂长更关心林湘那手鲅鱼酱。

让尤秘书把虾酱车间和两个鱼罐头车间的主任叫来,他看着林湘道:“小林同志,厂里评估过你做的鲅鱼酱,味道很不错,就连秦主任也说好,厂里想把这鲅鱼酱做成罐头也上新产品售卖。”

林湘没想到自己的鲅鱼酱还能得一厂如此高看,心里有一丝受人肯定的欢喜。

只是这东西怎么卖还是个难题。

黄厂长给出两个方案:“东西是你做的,配方也是你研究出来的,厂里要么从你手里买下这配方;要么单开一个鲅鱼酱车间,让你来负责,你看看,有什么想法没有?”

林湘还没说话呢,厂长办公室大门突然被人推开,唐书记大步往里,口中发表着对这件事的看法:“还讨论什么?哪有什么买配方或者单开车间让个丫头片子负责的道理?本来就是厂里的工人,为厂子做贡献是应该的,林湘同志把方子拿出来,到时候记笔奖金就是,和月底工资一起发。”

鱼罐头二车间的宋主任听到这话,立刻随声附和:“唐书记说得对啊,林湘同志,你快把方子拿出来,厂里不会忘记你的贡献,给你发笔奖金也是一种荣耀。”

赵建军听得皱起眉头,这话怎么就这么不中听呢?

秦阳波神情严肃,却是有不同意见:“还是单开个车间吧,鲅鱼酱卖得好了,和其他鱼罐头生产混在一起会被拖后腿,既然这方子是林湘同志研究出来的,就让她负责最好。”

“秦主任你”宋主任真觉得这人老糊涂了,林湘才几岁啊,就让她单独负责一个车间,“余主任,你说说看什么想法?哪有随便让年轻人负责整个车间的是吧?”

鱼罐头一车间的余主任左右为难,看看唐书记和黄厂长,再看看秦主任和宋主任,噙着笑道:“我都行,都行。”

屋里吵吵闹闹,一厂众人内部产生了分歧,正互相辩驳起来,忽然听得扬声一喝:“行了行了,不然这事儿听我的吧!”

赵建军一声吆喝,办公室里众人瞬间噤声,齐刷刷朝他看去。

“各位也别吵了,不然这鲅鱼酱放我们厂卖吧。”

原本以为赵建军还能吐出什么高见,一听这话,众人无言,差点翻起白眼:“赵建军,你差不多得了啊,别捣乱。你们厂卖汽水儿的,凑什么热闹。”

嘿,赵建军还就不服了:“怎么不能卖?当初一厂卖海鲜酱的能开二厂卖汽水,我们二厂卖汽水的,也能开个三厂卖海鲜酱!”

众人:“???”

听听这是人话吗?

林湘正看着一厂几人讨论得热火朝天呢,没成想赵主任能说出这样的话,当下憋着笑,忍得很艰难。

您这是永动机啊,到时候三厂卖海鲜酱的再开个四厂卖汽水,无限套娃,绝了!

唐书记怒怼他:“你给我边儿待着去!”

黄厂长朝赵建军摆摆手:“行了,别添乱。”

这时,林湘才站出来说话:“黄厂长,唐书记,各位主任,这事儿我再回去想想吧。”

等从一厂离开回到二厂,赵建军仍蹿着火气:“瞧瞧小唐和小宋那话,跟准备从你这儿直接抢东西似的。”

林湘心里也不大爽利,这是求人的态度吗?

总归是一厂需要推出个新产品来弥补四种鱼罐头被食味食品厂窃取秘方抢了销量的错漏,她才不着急。

“以后再说吧。”林湘转眼就忙碌起二厂自己的事

黄皮水加大了生产量,全面供应至全省各大城镇,另外还拿下了省委招待所和考虑后回话答应供应的五家对外经营招待所的单子。

不过人总是精明的,之前拒绝119黄皮水供应的另外三家招待所在听闻这东西还上了省委招待所供应后,立马改口,亲自致电119提出供应需求。

最后就连当日没能进去的市委招待所也主动联系了。

马德发不禁感慨:“这头头上一敲定,下头甭管有没有关系的都凑上来了。”

“以后咱们要上什么汽水,主要拿下省委招待所就成!”赵建军畅想着美好未来。

孔真真孩子住院了一个星期回来,她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幸好烧退了,病情得到控制,这才松了一口气。

同事们关心她家里几句,孔真真又立刻切换到工作状态,谈起上省城的事儿:“对了,小林跟你们说没?原来当初咱们的椰子汁能被点名安排供应省城招待所,是因为她在火车上碰到的那个老爷子。”

虽说没猜出那老爷子的身份,可省委招待所的陈主任暗中点了两句,说是那老爷子点名的,谁还能不明白呢。

赵建军当时还疑心过是不是自己有什么失散多年的亲戚在省委当官,哪里能想到这居然是林湘坐火车的一段奇缘。

“哎呀哎呀,必须再给小林发笔奖金,记上记上!”

林湘觉得领导就这点好,一言不合就给职工记奖金,绝对不抠搜。

二厂如今已有两款汽水卖向全省,这架势俨然已经成了金边市汽水厂中的佼佼者,甚至有向省城汽水厂挑战的能力,而五道沟那边的椰子汁种植园也如火如荼地开展。

马德发最好读书,赵建军干脆让他去新华书店挑了些种植方面的书籍上五道沟培训去,理论和当地种地多年的社员的经验结合,慢慢摸索着第一次尝试的椰子种植。

二厂又寻了海宁省其他几个城市的盐场,申请打报告将各家的老盐都买了些回来继续做对比,最后发现丘海市的老盐用于调配老盐黄皮水味道最好,这便在用完了在金边市盐场采购的老盐后,与丘海市盐场签订了供应单子,对汽水进行了进一步升级。

而黄皮水中的柠檬则是采买的另一城市雅宁的柠檬,这里的青皮柠檬果香味浓郁,汁水饱满,简直一绝。

二厂连着半个月四处签单子,供应业务越来越大,自身的原材料采购单子同样丰厚起来。

期间,一厂派人来寻过林湘,问她鲅鱼酱的方子,林湘只道自己这方子还有些问题需要再研究研究,匆匆将人打发了。

听闻这话的唐书记在办公室拍桌大怒,怒道这小同志做事情磨磨蹭蹭,只会耽误厂里的事儿。

赵主任在一旁幽幽地道:“唐书记,我们这是跟您学的,要弄什么东西都得慢慢儿来,问清楚,谨慎再小心,千万不能出岔子。”

唐书记怒瞪赵建军一眼。

瞧着唐书记这模样,赵建军在内心依旧埋汰他:现在知道急了?之前我们厂申请什么都被你耽误盘查,呵!

林湘暂时没搭理一厂那边,她还在思考二厂未来的发展方向,毕竟距离改革开放还有四年,到时候才是真正起飞的时机。

而就在此时,贺鸿远托人打听的事情也有了着落,男人脸上阴郁,看得林湘心中起了猜疑:“怎么了?难不成王启发真托了什么关系?”

贺鸿远冷笑:“是有,还是周生强那边的关系。”

不然王启发不会这么轻易就能离开金边市。

林湘震惊,贺鸿远那渣爹怎么会帮王启发,可是只愣了一瞬,她立刻反应过来,周鸿飞在食味啊!

十有八。九是周鸿飞用他爹的关系在办事儿。

嚯,还真是“孝子”,什么腌渍事儿都敢用他爹的关系。

“我明白了,那这事儿还得秘密地再查查,不过周鸿飞这人还真是干不出什么好事。”林湘有些明白周生强怎么就执着地想认回贺鸿远这个儿子,毕竟周鸿飞实在是不争气还废物,甚至连不惹事都做不到。

这事儿是没闹大,真要闹大了怎么也会损了周生强的首长名声。而且周鸿飞应该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出门在外不知道打着他爹的旗号行了多少方便。

“嗯。”贺鸿远打听到了王启发的户籍地老家,让林湘安心,“他不可能再回来。”

甚至他托了一圈关系给那边的公安局队长,详细说明了王启发的罪行,务必重罚重判。

两人正在屋里说着话,门口突然来了动静,姜卫军一脸喜色地敲门:“老贺,小林,今天晚上上我们家吃饭啊。”

贺鸿远和林湘瞧他那样儿就知道肯定有什么好事儿:“姜参谋长,这是有什么喜事啊?”

“是有。”姜卫军挠了挠头,激动道,“我媳妇儿怀孕了,我要当爸了。”

“啊?”林湘听到这话又惊又喜,“清雅怀孕了!”

“是,刚三个月,这才敢对外说。”姜卫军还赶着去通知张华峰两口子,匆忙又走了,“记得来啊。”

“知道了。”林湘也因为这样的喜事高兴,“哇,没想到这么突然。”

贺鸿远嘴角扯着笑,“瞧瞧姜卫军嘚瑟的样儿。”

“快,我们买点礼物过去看看。”林湘拉着男人去供销社买了一兜子苹果和一罐麦乳精,这才出发。

宋晴雅怀孕三个月,姜卫军高兴得嘴都合不拢,拉着两个好兄弟说起准备以后养儿子训练儿子,争取让儿子接自己的班儿,也成为光荣的军人。

贺鸿远嫌他太过嘚瑟:“你这想得也太远了,才三个月大,你都想多少年后的事儿了。”

张华峰更是羡慕:“瞧你那样儿!”

不过他暂时不生,自己媳妇儿还要再跳两年舞,两人商量好了得等等。

转头,他盯着贺鸿远:“你是怎么回事儿?结婚快一年了,还没动静啊?”

姜卫军知道张华峰家的情况,不催他,也跟着拍拍贺鸿远肩膀,神秘兮兮道:“老张是特殊情况,你又是怎么回事儿啊?要不要哥送你两瓶补酒,好好补补身体?”

两人的眼神直勾勾的,活像是惊讶贺鸿远看着高大挺拔,怎么好像不太中用啊。

“你俩给滚一边儿去!”贺鸿远快被气笑了。

第76章怀孕了?

家属院里人口众多,尤其是刚随军的亲属也不少,时不时就会有好消息传来。

姜卫军和宋雅晴的喜事自然也传开了,谁见着都要恭喜两句。

加上宋晴雅如今在军区小学当老师,不少家长都认识她,也格外热情了些。

只是喜事连带着也有比较,比宋晴雅晚一两个月结婚的林湘就成了有些人的靶子,闲来无事时碎嘴地念叨两句。

这天,林湘被邻居蒋文芳邀请着去指点指点怎么给三个闺女做漂亮衣裳的路上,就听见了些闲言碎语。

“宋老师肚子三个月大了,咋小林一点儿动静没有啊?我可记着她们差不多时间结婚的。”

“贺团长家小林就是一天天在二厂待野了吧,哪有刚结婚就去找工作的,先在家里把娃生了才是正理儿啊。”

“她也就是仗着贺团长他娘不在这儿,没人数落她。”

也有人看不过眼帮着说两句的:“人小林多年轻啊,想生啥时候不能生?着什么急啊。”

“就是,你们不知道?小林去了二厂,二厂可是不得了了,好几样东西都卖到全省去了,所有工人工资和奖金都比以前涨了不少,人可厉害。”

二厂的邱红霞正巧路过听了一耳朵,当即皱眉吼道:“一天天的没个正事儿是吧?就知道嚼舌根儿!人啥时候生孩子关你们啥事儿?咋的,要是小林怀上了,你们还要挨个送礼哇?”

邱红霞向来是个直爽性子,热心的时候对谁都热心,真要看不下去发起火来,谁见了都怵。

几人一时面面相觑,不敢碎嘴了。

林湘和蒋文芳走近,更是笑盈盈道:“红霞姐这话说得在理。张大娘,邱二姐,海燕嫂子,你们真是比我们家里人还关心。要是真想等我怀上了来送礼我也不拒绝,到时候肯定告诉你们,如果不是的话,还是多关心关心你们自己家里人。”

要是随口八卦几句也就算了,真是越说越难听,林湘脸上是笑着的,可落在三个嚼舌根的军属眼里只心生怯意,各自端着豆角走了。

“你们忙,我们就是随口瞎说的。”

林湘向其他几个帮忙说话的军嫂道了谢,随蒋文芳拿着布料往外找裁缝的路上,见她不住地转头打量自己。

“蒋嫂子,你怎么这么看我?”

蒋文芳面容柔和,说话也轻柔,她笑了笑:“就是觉得你好像完全不会被那些人影响。”

“有什么可影响的。”林湘向来不大在意无关紧要的人,“我和鸿远结婚的时候就说过了,我年纪本来就小些,要是刚结婚就要孩子还不适应呢,想着等等再说。后面我不是又考进了119食品厂嘛,二厂一步步壮大起来,大家都忙起来了,就一直没把这事儿提上日程。至于其他人说闲话,别落在我耳朵里还好,要真让我听见了,肯定当场怼回去。”

蒋文芳怔怔看着林湘,见她说到最后一句时,又想起前头那三个军嫂被怼后吃瘪心虚的模样,不禁笑了笑:“是,她们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俗话说,人善被人欺,千万别一步步退让。”林湘和蒋文芳沟通了三个小丫头想做的衣裳,帮着给裁缝提了些设计意见,相较于简单的儿童短袖,添了些小巧思的可爱设计。

蒋文芳付了钱,布料留在裁缝铺,两人回去的路上,她问道:“那你婆婆不催你吗?”

“不催。”林湘心想这一点还是幸运的,婆婆着实是开明,“她去年还说我年纪小呢,以后再生也行。不过其实我也不排斥,活泼可爱的小孩子我还是很喜欢的,像你们家的几个小丫头就是!考虑要孩子也行,不过还是顺其自然吧,这种事情不能给自己压力的。”

蒋文芳看着林湘,突然生出几分羡慕。

她能想不生就不生,想生了才生。

两人提前分开,林湘回家,蒋文芳要去军区小学接孩子回家,三个闺女知道妈妈给她们买了漂亮的布料做新衣裳,高兴地转起圈来。

“你们不是说隔壁林湘阿姨的衣裳可好看嘛,我这回就找她帮着出主意给你们做漂亮衣裳。”

“好!”就连小孩子也能看出来林湘的衣裳有些不一样。

蒋文芳回到家里,洗手后准备收拾东西做晚饭,一进厨房就见正在切菜的婆婆一个眼神瞥来:“文芳,你刚出去找隔壁贺团长家媳妇儿了?”

“嗯,找她帮忙参考做衣裳。”蒋文芳拧开水龙头洗菜,哗啦啦的水声中又听婆婆碎碎念起来。

“你有功夫多跟院里几个正怀着娃的走动,尤其是那有几个一看就是怀儿子的。”秦玉蓉将切成碎的白菜拢进筲箕,不住地念叨,“贺团长媳妇儿结婚这么久还没怀上,兴许是个不能生的,你少跟她来往,可别被传上了。”

蒋文芳洗菜的手一顿,心口突然堵得慌,扭头看向婆婆,却见她像是随意说着什么闲话:“妈,你怎么这么说人家,小林人很好,对玲玲她们几个也特别好,人现在没怀是压根儿就没想这么早生孩子。”

“哪有人结婚了不想生孩子的?”秦玉蓉不妨向来温柔懂事的儿媳竟然这个语气跟自己说话,眼神一凛,有些生气道,“你看看贺团长都多大年纪了,娃都没一个,说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话。那小林就是心太野,整天穿得花枝招展的”

“妈!”蒋文芳心口郁结难消,尤其是听着自己婆婆这样说坏话,更是羞愧难当,“你这样说闲话,我以后还怎么跟人处?人小林工作有本事,年纪又小,想什么时候生都能生,您还管别人家事做什么?再说了,当初小林和她丈夫帮了我和孙强多少,您儿子这条命是贺团长救的,我这条命也是小林救的,您这么说不寒了人家的心吗?”

“我就随口说说,你至于生这么大气?”秦玉蓉两条粗黑的眉毛快拧成结,眼白都快翻出来,“文芳,你现在脾气真是越来越大了!”

这一晚,秦玉蓉没再和蒋文芳说半句话,就连在饭桌上也黑着脸,任谁一看都知道她心情不好。

孙父撂下筷子对着儿子道:“强子,让你媳妇儿跟你妈认个错,别为了个外人闹得自家不愉快。”

孙指导员刚从部队回来还一头雾水呢,听到这话惊讶地左右看看,立刻就听自己母亲开始诉苦,说起一直挺孝顺的儿媳开始甩脸子了。

“妈,文芳肯定不是这个意思。”孙指导员哄了母亲几句,又劝道,“再说了,鸿远可是救过我的,他媳妇儿也在文芳早产的时候到处找人帮忙,人一家子对我们家这恩情,您怎么还数落人呢。”

秦玉蓉这饭简直要吃不下去了:“我数落什么了?不就随口说了两句他们结婚一年还没怀上,说说怎么了?算了,我不吃了。”

一家人闹得不欢而散。

隔天,星期天休息,家属院里格外热闹。

孙指导员屋里气氛沉闷,公婆都对自己儿子没意见了,可对着蒋文芳是一脸的不愿意搭理。

蒋文芳早起做了早饭跟公婆打了招呼,却没人应她。

“爸,妈。”蒋文芳在娘家的时候就是孝顺听话的,结婚后同样如此,对长辈尊敬,就算婆婆那样说不好听,她也知道自己身为儿媳得先给人台阶下,“我煮了稀饭,蒸了馒头,给你们舀上。”

公婆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气哼一声,到底还是坐下吃饭了。

只是脸色仍是不太好。

三个闺女去院里和其他孩子玩儿,孙强在部队有工作临时出门了,蒋文芳实在是受不了一直唬着脸的公婆,端着蒸的几个馒头逃也似的去隔壁串门。

一进门,听到的是一阵欢声笑语如清脆的铃铛声响起。

“蒋嫂子,快进来坐。”林湘今天难得放松,严敏和宋晴雅都上门来做客,三人有说有笑的,谈起各自工作和生活中的事情,很是热闹。

蒋文芳年纪比她们几个大个七八岁,可这么看向三人,总觉得差了辈儿似的,像是看着小辈,三人青春洋溢,脸上的欢喜是没有任何负担的。

“我今早起来和面蒸的馒头,给你们送几个来。”

林湘接过盘子道了谢,忙拉着蒋文芳进屋坐下:“来,吃西瓜。”

严敏和宋晴雅也认识蒋文芳,不过住得没那么近,也就是见面打个招呼的关系,这会儿格外热情地邀人一块儿坐下。

林湘家里就三个年轻姑娘在,各自聊着这阵子的事儿。

林湘说起坐火车出远门,吃到了省城的卤味拼盘味道可好,又上省委去见识过,还能点评上各处招待所的不同。

“那贵的招待所什么东西都更好,确实值得。”

蒋文芳没住过招待所,她唯一一次出远门就是随军,也不知道五毛钱一晚的招待所长什么样,想来肯定特别漂亮。

严敏前阵子才出去演出了,文工团下乡慰问,受到了老乡和驻地战士的热情欢迎:“你们是没见到,给我们车上塞了好多野菜,可热情了,那小卡车差点被塞满,到时候东西装满了,我们人都上不去。”

蒋文芳跟着一笑,想象着那样的画面,真有意思。

宋晴雅摸了摸自己肚子,动作轻柔,眉眼含笑地说起当老师的事儿,带小孩子可不容易,时而会被孩子们可爱到,时而又会被调皮的孩子气到。

不过不管怎么样,宋晴雅很喜欢这份工作。

“每回我看着一群小萝卜再闹腾,等乖下来的时候也还是可爱。”

蒋文芳问起自家大女儿玲玲上学的情况,知道她可是很听话的,也尊敬老师。

几人在屋里热闹了一下午,等快到晚饭时间才各自离去,林湘邀请大伙儿留下来吃饭,可也没人随意打秋风,都准备回家自己做去。

蒋文芳从隔壁回家的短短几米道路上,想起刚刚在林湘屋里,三个女同志说起各种见闻眉飞色舞的样子,像是会飞向天空的燕子,心里不免羡慕。

可回到自己家中,这一亩三分地上是仍旧没有消气,绷着脸的公婆,牢牢将她困在原地

送走朋友们,林湘上厨房做饭,贺鸿远今天星期天还去部队加班了,听说是119部队马上又要开始全军比武,需要各项规划准备。

而早就满身荣誉的贺团长今年准备把更多机会给年轻人,只报名了一个项目。

原因无他,林湘听说射击比拼第一名能得两斤肉票,谁能不馋猪肉呢!

贺鸿远回来时,厨房烟囱升起缭绕烟气,林湘正将买来的一扇排骨做成糖醋排骨。

这几日她胃口欠佳,总想吃些酸酸甜甜的,甚至不惜辛苦做上了麻烦的菜。

“回来啦?你们星期天还加班也是不容易。”林湘端着一盘糖醋排骨到桌上,使唤男人去厨房端汤,拿碗筷。

“嗯,要全军比武了,没办法。”贺鸿远麻利地把东西全摆上桌,夹上一块糖醋排骨到媳妇儿碗里,接着自己尝上一块。

林湘做菜手艺好,又舍得放佐料,味道自然更好。

红润油亮的糖醋排骨色泽诱人,咬上一口便是满嘴的酸甜味儿,甜甜的糖和酸口的醋巧妙地结合在一起,在炎炎夏日让人胃口大开。

在酸甜口味的包裹下,炸过的排骨香酥富有嚼劲,诱人一块接一块地停不下来。

只是贺鸿远这头吃得正香,林湘那头吃了半块却没怎么动筷子。

“怎么了?”贺鸿远吐出骨头,口中的酸甜味道蔓延开来,“不想吃?”

“嗯,本来挺想吃糖醋排骨的,结果现在放在我眼前了就觉得没什么胃口。”林湘也闹不明白,自己还能有没什么胃口的时候,她一向最爱美食。

贺鸿远抬眼望了望外头,临近傍晚的天儿仍是带着股燥热劲儿:“这天气闷热,肯定是影响胃口了,喝点酸甜的试试?”

起身开了一瓶黄皮水递过去,贺鸿远看着林湘闷头喝了两口,瞧着似乎是好些了,到底吃了点东西。

“我记得山里有种草药熬水是酸甜口的,特别治中暑解热,明儿我摘点儿去。还有,你在厂里上班,看能不能弄点冰块放办公室,要是不行的话,我找部队申请。”

“那应该可以。”林湘对二厂的福利还是有信心的。

星期一上班,林湘跟赵主任提了一嘴,领导就让马德发上车间搬冰块去了。

生产汽水的厂子里哪能没有制冰机,一盆冰块放到办公室中央,幽幽地散发着凉气,林湘这才感觉好受了些。

不过中午在二厂食堂吃饭,她胃口依旧不是太好,孔真真见自己的饭搭子这么萎靡,关心道:“怎么回事啊?吃这么少。”

“天儿太热了,没什么胃口。”林湘打的饭菜也少,担心浪费了。

“这天儿是热,咱们这地儿每年都要热半年,比北方热得更久,遭罪哎。”

二厂自打新修了厂区,食堂和宿舍也有了,招工的人里安排了两个厨师和两个菜墩子。

两个厨师都是军属,罗大姐以前在村里就做过大锅饭,手艺不错,曹大哥解放前也是村里办红白喜事流水席的厨子,两人现在每日烧二厂工人的饭菜自然是手拿把掐。

当初两人进厂也是林湘做的入职宣讲,罗大姐炒完饭菜又来帮着在窗口打饭打菜,瞧见办公室的小林这几日饭菜越打越少,一副没什么胃口的样儿,特意给人递了盘辣炒酸菜过去。

“小林你尝尝这个,吃了特有胃口!”这是他们厨子另外炒来自己吃的菜,不值几个钱,可又酸又辣,特别爽口。

林湘闻着这味儿突然来了精神,一筷子夹上辣椒裹着酸菜送入口中,瞬间被辣味和酸味咸味齐齐冲击,胃口瞬间被打开了:“罗大姐,这味儿好,真是开胃。”

“那你多吃点儿。”罗大姐琢磨着,后头还得跟厂里再申请熬点南瓜绿豆汤给大伙儿喝,饭菜上也要准备得再爽口些。

林湘开胃后终于多吃了些,等回到办公室吹着冰块风稍感惬意。坐下没多久,老盐黄皮水卖向全省柜台的反馈回来,在如今仍旧闷热的海宁省销量大好。

冰镇后酸酸甜甜又咸口的味道着实令人欲罢不能,尤其是在经济条件稍好的城里更是香饽饽,工作一整天来上一口汽水,舒爽极了。

全省发展好些的城市都向省粮油公司加快了申请补给供应的速度,二厂的设备蹭蹭蹭运转,一瓶瓶汽水装瓶压盖,在运送带上排列得整整齐齐,漂亮极了,最后装箱搬上卡车运走。

林湘同孔真真和司机核对了数量和目的地,这才目送卡车离开。

“这个月奖金肯定不少!”孔真真现在也不心疼在省城疯狂买的东西,毕竟厂里效益好了,钱怎么都能挣回来。

林湘亦然,家里存款越来越丰厚,就是可惜现在能买到的东西少,要是条件允许,她还想买电视机、洗衣机、冰箱、抽水马桶

哎,还是先做梦吧。

忍一忍,以后改革开放了什么都会有的!

两人从二厂大门往办公楼走,刚走到一半,林湘突然被赵主任叫到一旁。

“小林哪,唐书记和黄厂长那头又在催了。”赵建军自个儿都想晾一晾唐书记,实在是这人之前就爱给二厂使绊子。

不过现在过去大半个月,唐书记那暴脾气真是忍不了了,刚在一厂每周惯例的领导班子会议上,他就唬着脸问赵建军怎么回事儿。

赵建军自然是打哈哈敷衍过去,反正他心态好,唐书记再发火也影响不了他,只是会议结束后,交待他把林湘叫过去问话。

“这事儿一是帮厂子撑起来,能卖鲅鱼酱罐头肯定是好事,二呢,也能打击食味那边的嚣张气焰。”赵建军自然是愿意见到厂里推出新产品的,不过也必须替林湘争取奖励,“待会儿去唐主任那边的,你看我眼色行事,我得让他多吐点东西出来!”

林湘知道赵主任奇思妙想不少,不过她也有想法:“主任,关于鲅鱼酱我另外有个想法”

等两人走进一厂,正准备前往唐书记办公室时,却在一厂厂区碰上了鱼罐头二车间的主任宋明。

宋主任见着两人尤为激动:“哎,赵建军,你们二厂的鲅鱼酱方子呢,抓紧交过来啊!我们车间可等着接手大力生产。”

转头又对着林湘颐指气使:“那谁来着,你个年轻同志思想觉悟要高,别磨磨蹭蹭的,耽误车间大事。”

林湘看着眼前趾高气扬的宋主任,微微一笑:“宋主任,我们正要去和唐书记谈谈这鲅鱼酱方子。”

宋主任听到这话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鲅鱼酱方子给自己二车间,到时候全力生产,不仅能超过鱼罐头一车间,说不定连虾酱车间都能干趴下!

每每想到此处,宋明嘴角的弧度便控制不住地上扬。

“嗯,行,快去吧!”

林湘和赵主任对视一眼,各自都嫌弃这人。

心里默默埋汰他,自己才不会把鲅鱼酱方子交给这人!

做梦去吧!

二人来到唐书记办公室时,就见着办公桌后的中年男人脸色发黑,威严不悦,着实有些唬人。

“林湘同志,这鲅鱼酱的事儿耽误多久了?”唐书记忧心厂子的情况,食味窃取了四种鱼罐头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现在一厂只有虾酱罐头能撑场子,确实迫切需要新产品顶起来。

“唐书记,这事儿我想过了,我那手艺也就亲朋好友尝尝味道,哪能做成罐头卖出去,搞不好就要砸了119的招牌,这事儿还是算了吧。”林湘一脸为难,字字句句都在贬低自己。

唐书记怒了,吹胡子瞪眼道:“谁说的?你这鲅鱼酱做得可是好啊!那味儿鲜香得很!”

说完,他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大力夸赞着什么,忙又紧抿双唇,不过还是缓和了语气劝解这个小同志:“年轻人,要有自信。”

林湘仍是犹豫:“还是算了,我自己瞎研究的方子就别拿出来丢人现眼。”

“赵建军,听听你们二厂的人说些什么,怎么一点精神面貌都没有!”唐书记气得不行,可又无处发作,被二厂吊着半个月拿不到鲅鱼酱方子,结果现在这人又说什么惭愧,觉得拿不出手,恼得唐书记心里憋闷。

“唐书记,小林的担忧也不是没有道理啊。”赵建军在一旁提醒道,“按照宋主任前头提议的说给小林记20块钱奖金,您听听,这点儿奖金不就说明了看不起这方子嘛,也不怪小林觉得拿不出手。”

唐书记:“?”

是这么算的吗?!

原本想着厂里人就应该光荣无私地为厂子做贡献,奖金多少记一点,二十确实少了些,给个四五十也成,主要是荣誉。可赵建军这话里话外的嘲讽谁呢?

“那你们想要多少啊?”

赵建军狮子大开口:“那不得给个二百啊?”

“你做梦去吧!”唐书记知道这人就是胡搅蛮缠的,就是厂长和书记都不可能惦记这么多奖金!没有这个先例。

林湘这时候站出来,笑盈盈道:“唐书记,关于奖金我可以一分钱不要。”

唐书记听闻这话就是一惊,这人愿意免费拿出方子,看来还是有点思想觉悟了。

“不过我有两个要求。”林湘接着道,“我随便研究的方子也不知道能不能行,说实话,我心里是没底的,真要是要了奖金,最后压根儿卖不出去,岂不是我坑害了厂里?所以我琢磨着,不如我一分钱不要,要是以后鲅鱼酱罐头真的能卖出去,厂里从第一个月的鲅鱼酱罐头净效益里提1%给我当奖金,这1%就算只有5块,10块我都认。”

这说法倒是新鲜,唐书记听着就陷入深思。

鲅鱼酱罐头到底好不好卖还真不好说,虽说大伙儿一致看好,可这是要老百姓去认可的。

要是卖不好,1%提个几块钱给林湘她也认。

见唐书记没有反驳,林湘又说出第二个条件:“至于鲅鱼酱的生产,我希望单开一个车间,就设立在我们二厂。”

“这怎么行!鲅鱼酱哪能在二厂产!”唐书记立刻反驳。

“唐书记,说到底咱们一厂二厂不是一家的嘛,放哪里有什么区别呢?”林湘不急不缓说出自己的考量,“实在是这东西我没什么信心,又琢磨着到时候真要生产起来,遇到什么问题,放在二厂原来旧厂区空置下来的老车间里,和一厂也就一墙之隔啊,这样也方便我多去帮着琢磨琢磨。”

“那在一厂不是一个道理,让宋明他们鱼罐头二车间去接,或者另外开一个车间,调几个车间副主任去管事不就得了,哪能放二厂,这像什么话!”唐书记险些被林湘的提议气倒,简直荒谬!

林湘对于一厂被窃取过配方的事情始终心有余悸,虽说‘内鬼’已经抓到了,可真要直接把鲅鱼酱方子交出去,她还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心,不如把方子和生产车间都留在二厂,求个安心。

“哎呀,那不然算了!”赵建军跳出来打圆场,“唐书记有别的想法,小林哪又一直担心自己这鲅鱼酱方子帮不了厂里反而影响厂里,不然就别折腾了。小林,快回去吧,咱们汽水厂还需要你哎!”

林湘应得爽快:“好嘞,那就算了吧!唐书记,我就先回去了。”

说罢,麻溜地就往外走。

唐书记看着二厂这两人离开得飞快,唬着脸吼了两声:“喂,哎!你们哎!”

气死个人。

转头,唐书记找上黄厂长诉苦:“你说说,这二厂的人是不是要翻天,现在开始跟我甩脸色,拿要挟了!本来我听着她不要奖金还觉得这人思想觉悟提高了,哪知道后面是打着主意想把鲅鱼酱车间设在二厂。”

尤其是二厂这帮人简直是蹬鼻子上脸了,越来越没数!

黄厂长倒是没想到林湘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不过转念一想:“她说的不要奖金,要鲅鱼酱第一个月净效益1%的法子也行,要是真卖得好,1%给了也就给了,要是卖得不好,更是没几个钱,反而是她的风险大些;另外就是把鲅鱼酱车间设立在二厂,区别倒也不大,设备咱们都有现成的,工人可以培训”

“老黄,这事儿的重点是二厂这帮人简直是目中无人,没事找事!”唐书记怒不可遏。

黄厂长觑老搭档一眼,心想,这不你平时也爱没事找事嘛。

不过口中却劝道:“特殊时期特殊对待嘛,现在是咱们看上了小林自己研究的方子,又不是她来求着咱们办事。”

唐书记:“”

你到底是哪边的,帮谁啊?

两人又叫来厂里地位最高的技术工人秦阳波商议,秦阳波估量了可行性,虽说不太合规矩,可总归都是119食品厂的效益,谁来生产倒没那么大区别。

经过商讨,厂里最终同意了林湘的提议,将二厂原来的旧汽水生产车间改设为鲅鱼酱罐头车间!

这事儿一出,一厂和二厂的工人们都惊了。

其中尤以鱼罐头二车间主任宋明最为跳脚,冲着就要去找厂长、书记反对,张口闭口就是没这种做法:“这二厂凭什么产鲅鱼酱啊!这酱肯定只能咱们一厂产啊!”

黄厂长不稀得搭理他,唐书记则是斥责这人思想觉悟太差:“哪里产不是产,就你想弄你们车间产去?一点儿大局观都没有!”

被怼了一通的宋明:

等二厂闲置下来的旧车间改造清理成鲅鱼酱车间后,各项设备由一厂搬运过去,二厂抽调了邱红霞负责鲅鱼酱车间,另外准备再调一批工人过去。

而一厂虾酱车间和鱼罐头车间都有派人来技术支持,其中,秦阳波是最为核心的技术指导,带着副主任刘青山与搅拌组组长何志刚来进行培训。

邱红霞虽说没怎么念过书,可学习能力强,上手快,很快就学会了基础的设备操作流程。

等在二厂旧车间转了一圈,虾酱车间的技术指导结束,三人往回走的时候,发酵组组长何志刚还嘀咕起来:“厂长跟书记现在也真是够惯着二厂的,我看他们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卖汽水不够,还来抢着产罐头。”

副主任刘青山笑着劝道:“哎,志刚,这话可别传到厂长和书记耳朵里,当心说你思想觉悟不够。”

何志刚实在是不理解,怎么能把鲅鱼酱车间设在二厂呢:“主任,你不觉得离谱嘛,明明就该她们把方子交给一厂来产鲅鱼酱,她们自己能产好吗?”

秦阳波摆摆手:“这是帮着厂里提高效益,争这个做什么!”

刘青山也道:“志刚,听见没有,咱们还要多去帮助二厂的鲅鱼酱车间早点做起来,明儿我们过来再看看他们的设备熟练程度吧。”

二厂办公楼里,马德发和孔真真选了一批老资历工人和表现不错的新职工名单交给赵主任。

“行,就这一批调去鲅鱼酱车间。”赵建军摩拳擦掌,没想到自己厂里还能产上海鲜罐头了!“不过咱们生产量越来越大,是得再招人。”

林湘最近正好在负责这件事:“按理说每年夏天招一次,这回必须临时补招了,招个三十来人应该差不多。”

“嗯,这件事小林负责。”

二厂又要招工的消息传开,不少人真是蠢蠢欲动,尤其是听八月招工进二厂的军属们说起二厂多好,个个都改观了。

林湘回到家属院被不少家属打听招工情况,都一一解释两句,最后还是贺鸿远回来才解救了她。

“大伙儿可真是热情。”林湘再一回想,以前的二厂哪有这样的待遇。

贺鸿远也惊讶于二厂的扩张速度:“你们厂这架势真是不得了,我看早晚要把一厂都比下去了。”

林湘喜欢听这话,嘚瑟地怒了怒鼻尖:“那确实有可能哦~”

“对了,你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林湘可是在二厂和家属院耽误了好一阵。

“下午帮姜卫军处理点事情,他媳妇儿怀孕之后,这几天胃口不太行,还吃什么吐什么,愁得他不行,刚刚就先走了去接人。”贺鸿远是不懂他们幸福的烦恼的,“后来我又有点事情耽误了会儿。”

“晴雅也是不容易哎。”林湘感慨,怀孕也挺遭罪。

两人往自家小楼去,林湘却见着男人手里拎着个大包袱,厚厚的一层布包裹着什么,圆咕隆咚的。

“你这手里拿的什么啊?”林湘好奇,“部队发东西了?”

贺鸿远想起自己刚刚憋气将近一分半的时间迅速把这玩意儿弄出来,整个人都快被熏晕了,臭得他直皱眉。

不过媳妇儿爱吃,没办法。

幸好他身为海军是专门练过游泳憋气的,这才给了自己一条生路。

他这是看着林湘这几天因为天热胃口不好,这才想到的法子。

“你不是喜欢吃榴莲嘛。”回到家,贺鸿远把包袱放在院子里打开结,又开始闭气,拿着刀给媳妇儿取榴莲肉。

林湘确实很爱吃榴莲,尤其是天气热的时候,将榴莲放冰柜里冻过后,那味道口感跟吃冰淇淋似的,可好吃了。

想想这男人闻不了榴莲味儿的样子,还抓紧时间去外头采了个成熟的榴莲回来,林湘心头一暖,刚要说什么,胃里突然一阵翻涌。

掰开的榴莲壳里裹着饱满金黄的榴莲肉,散发着又香又臭的气味,贺鸿远憋着气将一房果肉取出来放进盘子里给媳妇儿递过去:“来,你喜欢的。”

“呕。”林湘闻着昔日超爱的榴莲味道,却是一阵难受,直想吐,“快快,快拿开,离我远点儿。”

贺鸿远见媳妇儿突然打干呕,一下子忘了憋气,整个人正常呼吸间被榴莲的臭味熏得难受,却也管不了太多,将一盘榴莲肉放到旁边,忙上前关切:“怎么了?你平时不是很喜欢吃这玩意儿?怎么这会儿闻着味儿就想吐了”

话音刚落地,贺鸿远突然想起什么,今天姜卫军这个要当爸的人正跟自己和张华峰诉苦,说他媳妇儿宋晴雅孕吐得挺厉害,闻着好多东西都想吐,以前挺喜欢吃的鱼也吃不了了,发愁怎么办。

再一看林湘,贺鸿远心头渐渐浮上一些猜疑

“不知道怎么回事。”林湘也没经历过,难不成自己得胃病了?“我干脆去医院看看吧。”

贺鸿远眸光一亮,深邃的眉眼中似是聚起风暴:“是,是得去医院看看,你是不是怀孕了?”

林湘:“?”

第77章肚子里揣了崽

从家里赶去军区医院的路上,小两口谁都没说话。

林湘脑子里乱糟糟的,听贺鸿远一句怀孕点醒自己后,似乎一切症状还真跟曾经见识过的孕妇怀孕特征相似。

自己难道真要当妈了?

她和男人其实一直有用套子的,好吧,可能有那么一两次忽略了?难不成真的就中了!

不过她也听说过,防护措施也不是百分百奏效。

坦白说,林湘总以为自己还没有做好准备,可当现在有了这样的可能性,低眉盯着自己肚子时,眼神却不自觉地变得柔和起来,甚至小心翼翼地想抚摸一下,却迟迟没敢下手。

而一旁的男人也沉默着,严肃深邃的眉眼间不知道什么情绪盘结,整个人像是若有所思。

林湘偷偷斜睨丈夫两下:“鸿”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贺鸿远像是条件反射般迅速盯着林湘的脸看了看,目光又一寸寸往下挪,落在她肚子上,目露担忧。

“没有。”林湘还没见过向来沉稳的贺鸿远这么一惊一乍的,憋着笑道:“你这么紧张干嘛?万一真的只是我身子不好,生病了呢?”

“那就治病。”贺鸿远回答得异常坚定。

林湘才不信这男人到时候要是听到是生病不失望,虽说他没催过,可是在这个普遍结婚早,生孩子早的年代,这个年纪还没有孩子,确实是高龄了。

“要是我们弄错了,其实没有怀孕的话”林湘想到刚刚一路走来的心情,紧张和懵懂之余,隐约地还带着一丝期待,她甚至暗暗希望是真的,“回去之后我们真的就准备生一个吧,我现在觉得准备好了,能有个可爱的宝宝也不错。”

就这么有一点苗头出现,她已经在脑子里琢磨着如何安胎、生娃、养娃、带娃,思绪飘到十万八千里远了。

而贺鸿远倏地扭头看向媳妇儿,素来无波无澜的深沉眼眸中闪烁着光亮:“好!”

军区医院的大门就在眼前,林湘鼓起勇气走进去,耳畔响起男人的话语:“咱们的孩子我也能培养当兵,不过他要是不愿意也随他,不管男女,我都得教他打架,不能被人欺负了到时候肯定得比姜卫军家的娃厉害。”

林湘:“?”

谁家爸爸在孩子没影儿的时候就惦记着要教孩子打架啊!

小两口忐忑紧张地走进军区医院,又激动惊喜地走出军区医院。

贺鸿远手里捏着一张薄薄的检查单子,耳畔似乎还回响着医生的一句“恭喜”。

还是头一回体会到有什么炸开在脑子里的感觉,像是烟花砰地燃烧绽放,震得他整个人不知所措地僵在原地。

不过仍旧努力维持镇定。

林湘怀孕一个半月了,她自己因为工作忙碌并没有注意到月事没来,稀里糊涂地直到这会儿才发现来检查确认。

得知自己肚子里真有一个小宝宝,虽说如今算算时间,还只是一个胚芽呢,可就是不一样,她的心情不一样,总觉得呼吸吐纳间都不止自己一个人。

肚子沉甸甸的,心口也沉甸甸的。

“你高兴吗?激动吗?”傍晚日落西山,橘红的太阳自海平面消失,天际渐渐暗了下来,可林湘的眼睛却是亮晶晶的,问着贺鸿远此刻的心情。

“嗯。”贺鸿远回答地言简意赅。

“这是高兴和激动的反应吗?”林湘飞男人一记眼刀,好歹情绪起伏大一些啊,这个呆子!

贺鸿远停下脚步,转身与林湘面对面站着,低眸注视着她,似乎还是没有多大反应。

林湘瞪他一眼,刚想再埋汰一句这人果真太不外放,却见男人漆黑的眸子里像是星星点点地亮了起来,一点点欢喜自眼睛最深处慢慢散开,将深沉似海的眸子点亮,渐渐溢出,爬上眼角眉梢。

贺鸿远素来不怒自威,长着一副严肃时便颇有威严样的脸,全因那锋利的下颌线和剑眉星目的眉骨给人以距离感,更别提他真的生气时,通身的凌冽气势散开,胆子小的真能被吓着。

可他欢喜高兴时却不大表现出来,只有熟悉他的人才能从眉眼柔和下来的弧度与微微上扬的唇角见端倪。

此刻,男人俊朗的五官柔和,早没了生冷感,嘴角噙着的笑意在月色下清晰可见。

林湘看着看着,自个儿也慢慢弯了唇,和男人心意相通,那份欢喜似乎在眼神交汇间共振同频。

“啊——!”就在林湘准备开口之际,却突然被转身蹲下的男人一把背上,“你干吗?”

“背你回去!”贺鸿远刚反手固定住媳妇儿,突然想起什么,又松开手,“不行,背着你是不是会压到孩子?还是抱你回去?”

林湘狠狠推了他一把:“你疯了?现在就是两口子也不能在外头搂搂抱抱的。”

“甭管他们,真有人问起来,你不是不舒服嘛。”

“不要。”林湘才不想当显眼包呢,笑盈盈在男人臂膀上拍打几下,“快回家啦~走走走~”

当晚,初为人父母的小两口都有些睡不着,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林湘越想越激动,贺鸿远则是听着媳妇儿有一点动作就警觉得不行:“怎么了?还是不舒服?”

“没有。”林湘快受不了男人这般草木皆兵的模样,哪里有他平时老神在在的架势,“你快点睡吧,我也要睡了,不然明天起不来。”

“好。”

林湘闭眼努力平复心情睡觉,迷迷糊糊之际,就感觉到一只宽大的手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贴到了自己肚子上,她在睡梦中扬了扬唇角,手搭在男人手背一起贴上肚子,睡得香甜。

——

得知自己怀孕后的林湘心情完全不一样,原来她不是因为天气燥热身子不舒服,只是怀孕后的些微不适反应。

心情畅快起来,她坐在办公室办公都格外注意些,走路尽量稳重,也不会在上下楼梯时跑跑跳跳,中午在食堂吃饭也尽量多吃些。

幸好她现在反应不算大,目前就闻到榴莲想呕吐,其他东西都适应良好。

至于贺鸿远采回来的榴莲,昨晚就被林湘使唤着贺鸿远给月竹和严敏送去了,她们吃得惯。

怀孕这事儿都道得三个月后公布,他们自然随大流。只准备先告诉亲人。

下班后,贺鸿远来二厂接上林湘去邮局打电话,向贺桂芳报告了这个好消息。

电话那头的贺桂芳声音似乎都在颤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我要当奶奶了!湘湘啊,怀孕不容易,你尽管使唤鸿远,有什么事儿都让他去弄,千万别累着自己。现在身子难受不?”

林湘目前月份不大,反应也不算太夸张,自然是报喜不报忧:“没有大问题,娘,您放心。”

听婆婆叮嘱一番,两人回家属院的路上又上贺鸿远三叔一家报喜去,周生淮和冯丽夫妻俩听闻此事真是又惊又喜,等周月竹稍晚回家,就听到母亲一句:“月竹,快过来,你要当姑姑了!”

周月竹闻言一愣,像是没反应过来似的:“当姑姑?”

再见父母的眼神直往堂嫂身上飘,她终于反应过来:“堂嫂怀孕啦!我要当姑姑啦!”

小姑娘扔下包,蹦蹦跳跳就要朝林湘冲过去,可这回贺鸿远坐在一旁直接伸手拦人:“慢着点儿,多大人了还跟小孩儿似的。”

周月竹想跟堂嫂亲近亲近,还想摸摸她孕肚呢,结果全被堂哥拦住了,气得她隔空和林湘控诉贺鸿远的无情。

林湘乐得不行,嗔怪贺鸿远几句,拍了拍他让他挪开位置,这才和月竹挨着坐下,说起悄悄话。

临走前,冯丽也叮嘱不少怀孕的注意事项,小两口都记在心上,这才回自己家去。

怀孕后的林湘和贺鸿远多少都沾点小心翼翼,甚至是疑神疑鬼。林湘还好些,贺鸿远就担心媳妇儿哪里又不舒服了,出门前一再叮嘱:“真有哪里不舒服就别逞强工作,回来好好休息着。”

林湘赶人:“知道了,知道了,我们厂各项业务都理顺了,我事情其实不多,也就最近要忙一个招人的工作,就坐着面试,不费劲的。你快去部队吧,好好准备全军比武,给我和孩子拿两斤肉票回来~”

贺鸿远在这方面则是更加张狂:“早知道我就不该给年轻人机会,能报的项目全报了,什么第一名奖品都拿回来给你们娘俩。”

林湘:“”

听听这是人话吗?!

——

林湘近来的主要工作就是围绕鲅鱼酱车间的,新车间的培训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她也准备再招些工人进来。

如今二厂发展太快,各方面都得扩张。

招工报名表张贴出去,一共有四天报名时间,林湘手底下的小钟和小向负责收集报名表,仅仅两天时间就收到了一百多份。

“湘湘姐,咱们厂要招人,大伙儿可热情哎,都想进来。”小钟以前还听不少人说119二厂不咋地,可等他进来了才发现真是不一样,明明特别好,反正他待得舒坦。

林湘早有预料,二厂如今已是今时不同往日。

“你们按照我说的先初步筛选一下看看符合条件的,三天后再统一安排考核。”

既然知道自己怀孕了,林湘也多注意些,尽量少在太热的时候往外跑,随时备着温水喝,偶尔在办公楼窗户往外看看二厂漂亮的厂区,宽敞,干净,来来往往都是穿着统一工作服的工人,精神面貌极佳。

等下班回家,路上她都会稍稍注意尽量避开蹦蹦跳跳玩耍的小孩儿们,更神奇的是,她有时候会习惯性地用手撑着腰,明明不累就觉得孕妇该这样。知道的明白她是想撑着孕肚,不知道的兴许会以为她是什么遛弯的老大爷呢。

经过隔壁孙指导员家时,她正巧遇上玲玲带着两个妹子跑回家,听说是老家来亲戚探亲了,三个小丫头跟林湘说了两句,这才跑回屋里。

“妈!给糖~”英子手里攥着一小片儿糖,伸长手要喂给蒋文芳吃。

“妈不吃,你们吃。”蒋文芳给丈夫的堂弟一家泡茶端上,扭头见到二丫头执着地举着手不愿意挪开。

“我们都吃了,一人一片儿,你要吃,甜~”英子几个出去玩儿带上了家里的瓜子和花生,同邻居家小孩儿换的糖。

蒋文芳心里确实甜,要不说闺女都是贴心棉袄呢,俯身咬上了闺女喂的糖。

这回孙强堂弟一家过来探亲,夫妻俩带着一儿一女做客,说是叙旧送些土特产,实际上的意思也很明显。

蒋文芳刚刚听到了他们一家和自己公婆在客厅的对话,想在这儿通过堂哥的关系找工作。

孙胜诉苦:“老家的地不好种,吃都吃不饱,工分挣满了都分不了多少粮食。我们寻思着过来看看能不能有个奔头。”

孙母秦玉蓉亲热地抱着孙胜九岁的大儿子,看着这孩子虎头虎脑的可爱,心生羡慕:“记得我是谁不?”

元宝点头,脆生生道:“二奶奶。”

“哎,我的好孙儿哎~”秦玉蓉盼亲孙子始终没盼到,抱着个侄孙也将就将就,就连一旁的孙父也喜笑颜开的。

蒋文芳端上瓜子花生和橘子糖的果盘放到客厅桌上,眼眸低垂。

准备晚饭的空隙,三个孩子回来了,而最小的四丫头还在屋里睡觉,蒋文芳操持着丰盛的晚饭,找邻居借了一斤五花肉烧土豆红烧肉待客。

只是饭桌上,孙强和孙胜回忆着儿时,蒋文芳却见着婆婆对孙胜家儿子好得不行,一个劲儿地夹肉,没给自己几个亲孙女夹,也不说照顾下孙胜闺女。

这偏心偏得丝毫不掩饰。

她作为主人家,给孙胜闺女夹上块软糯的红烧肉,又顾着自己三个孩子吃饭,心头总是有些不爽利。

婆婆对侄孙都快比亲孙女好了。

等饭后大伙儿出去外头闲逛,孙强给堂弟两口子介绍军区,蒋文芳抱着四丫头出来转转,身边是三个孩子在一旁陪着,等走了小半截路,感觉到外头有些凉,准备回屋给四丫头换件厚些的衣裳,玲玲几个也要跟着回去看妹妹换衣裳。

母女五个走进大门,还没进屋呢,就听见秦玉蓉的声音响起。

“元宝,这是二奶奶给你的,快拿着,自己买糖去。”秦玉蓉瞧着侄孙是十万个欢喜,只恨这不是自己亲孙子,“对了,这还有奶糖,你肯定没吃过,甜甜嘴儿,就是不能跟你玲玲妹妹她们说啊,二奶奶这糖都没给她们的。”

元宝手里被塞了两毛钱和两颗奶糖,高兴地小脸都快笑烂了,激动应下:“我知道!”

“妈——”蒋文芳怎么也想不到,婆婆再是如何,竟然还能背着孩子给糖,甚至口口声声只给了她侄孙,没给亲孙女的。

秦玉蓉突然听到去而复返的儿媳的声音吓了一跳,被抓包的心虚转瞬即逝,端着婆婆的威严架势:“怎么了?你们不是出去了吗?我们也马上出来。”

蒋文芳把几个孩子叫出去:“玲玲你带着妹妹找爸爸去,元宝也跟着她们走。”

她自己抱着熟睡的四丫头,小小一团的才九个月大的婴儿,痛心地看着婆婆:“妈,您对我有意见就算了,怎么还能说给糖只给元宝这个亲戚家孩子,不给亲孙女的话。刚刚玲玲她们几个就在这儿,都听到了”

秦玉蓉哪里想得到这人会带着孩子又回来一趟,可是不管怎么样,自己始终是婆婆:“我给元宝几颗糖你还要管啊?看看他多乖,多听话,一看就有出息,你有本事就给我生个亲孙子,到时候我啥都给亲孙子。”

“亲孙女您就一点儿不在乎吗?”蒋文芳一颗心被人反复拉扯,酸痛难耐,“您就这么看不上玲玲她们?”

“玲玲她们再好也不带把啊,你别跟我在这儿大呼小叫的,抓紧生个儿子,我也就不眼馋别人家孙子了。”

“我不生了!”蒋文芳拔高了嗓音,坚定道。

这句话在她内心深处埋藏许久,此刻终于脱口而出,看着对面婆婆拧眉愤怒的神色,蒋文芳只觉得痛快。

她终于能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她不想生了,也不想再喝那些黑黢黢,又苦又酸的药,更不想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儿子永远被捆绑被束缚。

“你说什么!”秦玉蓉怒不可遏,尖细的声音尤为刺耳,“你一个儿子都没生出来,你有脸说着话!”

“我闺女不是人吗?她们都是我和强哥的孩子,每个孩子都是我们好好养大的,有没有儿子对我们来说不重要!”蒋文芳渐渐镇定下来,头脑异常清明,整个人都比之前几个月舒坦许多,“妈,我绝对不会再生了,您再逼我也没用。”

说罢,她抱着四丫头转身就往外走,将婆婆气愤的骂声一股脑甩在身后。

咚咚咚。

二厂临时招工的最后一天报名时间,林湘没想到自己会在家中迎来意想不到的报名者。

“蒋嫂子,你想找工作?”林湘知道蒋文芳婚后一直是相夫教子的,从来没出去工作过。

蒋文芳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差点就泄了劲儿,她深吸一口气,点点头,坚定道:“是,我,我想参加你们厂的招工,就是不知道我行不行。”

“当然行。”林湘把人迎进来,期间看着蒋文芳怀里睡得小脸红扑扑的小婴儿十分欢喜,一下就想到自己的孩子是不是也会这么可爱,“你想试试当然好啊,欢迎你报名。”

“我不知道你们招工条件怎么样,我,我是初中学历,不过毕业后也没参加过工作,都在家里操持,我可能不会用那些设备。”蒋文芳偶尔听家属院里二厂工人们提起过,厂里设备特别厉害,可先进了,她有些担忧,却又一鼓作气道,“但是我可以学!我也能吃苦!”

“那你就来试试。”林湘家中正好有印多了的报名表,当即就递了一份给蒋文芳填上,“明天来考核,你放轻松,要是满足条件的话,我们肯定招你。”

“行!”蒋文芳已经许久没握笔写过这么多字,一时有些颤抖,可情绪却高涨起来,她竟然在报名招工!

“不过你怎么突然想着出来工作了?”林湘接过报名表一看,蒋文芳的字还挺漂亮的,都说见字如面,真是不假。

蒋文芳叹口气,将今晚发生的事一吐为快:“我婆婆平时说我,我都能忍,可是我今晚瞧着玲玲她们几个听到奶奶那句话,全都愣了,我心都绞着痛。我什么都说了,也不想管那么多,我以前就是考虑得太多,顾及太多人的感受和想法”

林湘也是没想到孙指导员家人重男轻女到了这样的地步。

“你决定了就好,回去和孙指导员商量商量,毕竟是他亲爸亲妈,他出面是最好的。”

蒋文芳报完名,轻松地离开了。

林湘拿着她的报名表盯着瞧了瞧,似乎在娟秀的字迹上看出些许潇洒自由的味道。

“蒋嫂子要参加你们厂招工?”贺鸿远从楼上下来,同样有些惊讶。

“是。”林湘冲他感慨,“蒋嫂子忍了那么久,最终还是因为孩子爆发了,当妈真是不容易。”

贺鸿远抬手摸了摸媳妇儿肚子,格外地小心温柔,几乎是他生平最轻缓的力量:“确实不容易。”

“别摸我肚子了。”林湘拍打在他的手背,“现在胎儿还没成型呢,摸也摸不出什么,可别给我越摸越大了。”

贺鸿远不知道媳妇儿哪来的理论,就觉得她可爱极了,捧着林湘的脸亲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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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厂的临时招工考核在林湘的主持下进行,小钟和小向协助参与。

考核内容也同之前一样,需要看看这人的言行举止,学习能力,实操能力从各个维度考察。

蒋文芳今天是由孙指导员陪着来的,昨晚听媳妇儿说想要参加工作,孙指导员一开始并不情愿,主要是担心她早产亏了身子,出去工作太劳累,撑不住。

可蒋文芳坚持,说什么都要走出家里。

孙强知道媳妇儿的性子,向来是处处包容,对谁都客客气气的,从来不会和谁红了脸,也少有如此坚持的时候。

他劝说后无果,最终还是同意,只一点,要求媳妇儿不能太劳累,顺便请假半天陪着来119二厂看看。

孙强也知道隔壁邻居贺鸿远媳妇儿在二厂上班,想来应该是个不错的地儿。

等真的走进二厂,这宽敞整洁的厂区着实让人眼前一亮,尤其是周遭几个车间正运转着,不时能看到成箱的汽水被搬运到空地的卡车上,整个流程井井有条,生出一股令人安心的秩序感。

而今天的招工考核更是专业有序,进入考核室的报名者五人一组,其余报名者都在外头等待,门口能瞥见一点屋里情况,瞧着像是很有经验的考核。

一切都让孙强体会到,这样的地方确实不得了。

也让他想起昨晚媳妇儿坚持想去工作时说的一句话——“你见过贺团长媳妇儿林湘的呀,你看看人家活得多开心多自由,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我也想像她这样。我在这家里待了十年,我也想走出去看看了。”

孙强瞥见正在等候区的媳妇儿绞着手,这是她紧张时的小动作,两人夫妻多年自然了解。

“我相信你肯定能进这厂子!随随便便的事儿。”

丈夫的话一下逗笑了蒋文芳:“你知道什么,看看其他人个个都厉害。”

“再厉害也没你厉害!”孙强对蒋文芳说起自己部队里的口号,“我们都说,只要刚想敢做,就一定会成功。”

“那要是没成功呢?”

“那就做到成功为止!”

蒋文芳笑着点头:“好。”

厂办小向出来叫人:“下面考核——洪月,万国福,张丽丽,邹军,蒋文芳。”

等候区站起来四个人,蒋文芳深呼吸一口气也跟着站起来,临走前看着丈夫道:“我进去了啊。”

“去吧。”孙强看着媳妇儿,目光坚定,“没问题的。”

蒋文芳随着前面四人走进考核室,屋里是林湘、孔真真和马德发,以及坐镇的技术工人邱红霞与杨天,她努力镇定下来,听着旁边的人开始自我介绍情况,也在心里默默准备着自己的说辞。

前面四人结束第一个环节的自我介绍,终于轮到蒋文芳。这么多年来,第一次鼓起勇气踏出家里那一亩三分地站到这里的她,有些紧张道:“我叫蒋文芳”

——“蒋文芳呢!她报啥名,参加啥工作!给我出来!”

——“文芳,你在家享福不好吗?参加什么招工啊,再说了,你身子也不合适啊,还是在家里歇着吧。”

蒋文芳刚开口就被打断,外头却突然传来公婆熟悉的声音,带着几分喧闹,咋咋呼呼地响起。

第78章父慈子孝(捉虫)

屋里,蒋文芳的自我介绍被打断,那两道熟悉的声音像是炸开在耳边,激得她浑身发冷。

明明顺利报名后都到了这里,明明她已经要参加考核了,怎么还是被公婆找了过来,还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闹腾起来。

她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了,周遭的人都扭头看向自己,探究的、好奇的眼神全都射了过来。蒋文芳双唇紧抿着,忙转身冲了出去

“爸,妈,你们怎么”

蒋文芳走到等候区时,孙强已经将大声嚷嚷的父母先拦了下来。

孙强面色铁青,昨晚他被媳妇儿劝动之后明明已经向父母表态了支持文芳出来工作,哪知道父母现在又找了过来。

“爸妈,你们这是在闹什么!这里这么多人!”孙强知道媳妇儿脸皮薄,哪能在这么多人面前闹开。

说着话,他拉着父母就要先将他们哄着带走。

孙母秦玉蓉却不听这个:“我闹啥?还不是你媳妇儿要闹,家里那么多事,还有那么多孩子呢,她出来找啥工作啊,需要她挣钱吗?还不如抓紧再生个儿子。”

孙父则端着另一副态度,看着是苦口婆心地劝:“文芳早产后身体本来就不好,出去工作干什么?家里不缺这个钱。”

蒋文芳原本还因为自己被公婆在众目睽睽之下闹一场觉得羞愧难受,顶着众人看热闹和好戏的八卦眼神走近几人,却又觉得无所谓了,坚决不退让:“爸,妈,我说了一定要报名试试,你们说再多都没用。”

孙强也劝,可到底是自己亲爹亲妈又没法蛮横着来:“行了行了,咱们先走,别打扰文芳考核。”

秦玉蓉快被这个有了媳妇儿忘了娘的儿子给气死,吐着唾沫星子激动:“考核啥啊考核,她会那么些不?再说了,她去工作了,家里娃都不管啦?啥事儿都不做啦?”

“玲玲上小学了,英子和小芳也大了,可以送军区育红班去,安安可以跟着我过来,我已经打听过了,厂里都有地方安置孩子。”蒋文芳害怕自己这次没有成功,就会彻底失去再来一次的勇气。

孙强也附和:“家里也没有太多大事,我在部队能吃饭,文芳要是工作了还能在工厂吃食堂,孩子们年纪也不小,爸,妈,你们别拦着文芳”

孙父瞪一眼什么都向着媳妇儿的儿子,怒其不争气:“你就会惯着她乱来”

“这是在吵什么?”考核暂停,林湘带着小钟和小向出来,已经听了几耳朵仍当做什么都不知情。

尤其是见到隔壁邻居一家也公事公办,只当是报名招工的家属,丝毫不提平常交情。

孙母孙父嚷嚷起来:“我们儿媳不报名不招工,她什么都不会干,就不拖累你们厂子了,我们走。”

林湘听着这话只觉得刺耳,冷冷开口:“伟大领袖都说妇女能顶半边天,怎么现在劳动妇女成了你们口中什么都不会干的了?再说了,蒋文芳同志现在只是报名参加,全凭她的意愿,其他人无权干涉。蒋文芳同志,我最后问一遍,你还要参加接下来的考核吗?”

蒋文芳看着林湘,坚定地点头:“我要参加!”

“你参加啥啊!”孙母一把拽着蒋文芳的手就要把她带走,“家里都不管了,你还是不是当人媳妇儿的”

“小钟去叫保卫科来,这里有人影响我们厂招工。”林湘下了命令,转头又对着孙指导员道,“孙指导员,我们厂好歹是119部队下头的,招工也是正儿八经合规的,总不能随便来人就把我们这里搅得一团糟,影响我们的正常工作展开”

孙强自然明白,心里当真是过意不去:“林湘同志,这事儿是我父母不对,我马上把他们带走。”

孙父孙母仍是不愿意离开,等保卫科来人了还嚷嚷着要带蒋文芳走,直到林湘最后撂下一句:“再没法恢复秩序,我们厂只能上报部队了,请部队来管管有随军亲属故意破坏工厂招工的情况,到时候造成什么损失,也让部队来追究。”

搬出部队自然是为了吓吓他们,可孙父孙母听到部队也是真害怕了,就担心因此影响了儿子的前途最后只能被孙强带着不情不愿地离开。

周遭围观了一出家庭大戏的报名者看得津津有味,不时窃窃私语几句,林湘看向蒋文芳:“蒋文芳同志,准备好没有?可以的话就回来继续参加考核。”

蒋文芳耳畔还有各种各样的议论声,可这一刻她似乎都不在乎了,看着对自己面露微笑的林湘,就连原先深埋心底的那份紧张也消散了。

都这样了,她还紧张什么,害怕什么呢。

“准备好了。”蒋文芳随着林湘一行人回答考核室,脸上挂着浅浅笑意,开始考核。

——

两天的考核结束,经过多人评分的考核结果需要整理后确定和公布。

蒋文芳这两日都遭遇了公婆的漠视,两位长辈对她意见很大,她索性也不再热脸贴冷屁股,只一心等待招工结果。

虽说她前头意志坚定,可心里到底在打鼓,就担心没选上。

婆婆更是在屋里冷言冷语:“去呗,你想去啊,人家厂里又不是傻的,真的就要收了你?到时候没考上,还是回家里待着。”

就连孙强那来探亲的堂弟一家也站在孙父孙母那边劝:“堂嫂,你跟大伯、伯娘置什么气,当人儿媳妇儿的哪能这样啊。你看看你这么有福气,堂哥工作好,又能挣钱,工资高,经常都能吃香喝辣的,你咋还不满足啊。”

蒋文芳并不想搭理他们,她并不是不满足,实在是太想寻个出口。

不想在家里待着,成天被婆婆催促生儿子,就连躲都没地方躲。

这些话都是孙强不在家的时候说的,蒋文芳没把这些事儿告诉丈夫,可身边几个小丫头四处蹦蹦跳跳总能听到些大人说话。

英子如今可是个拗脾气,小小一个娃就对着说风凉话的堂叔凶巴巴道:“要你管!我爸爸能挣钱,他愿意给我妈,给我们买好吃,那你们家来我们家吃什么!”

别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奶奶对堂叔家元宝比对自己和姐姐妹妹还亲呢,昨儿她还听到爷爷奶奶和堂叔堂婶儿凑在一起说妈妈坏话,她急冲冲过去,大人们就散开,还说自己是听错了。

对于上门打秋风的亲戚,大人哪个不是顾及各种脸面和关系,再是如何也表面客气地迎接着,英子一个五岁的小姑娘却大喇喇说出来,孙强两口子面上就是一僵。

孙父立刻黑了脸:“英子,你胡咧咧啥!没大没小的,怎么这么跟你堂叔堂婶儿说话,也不知道怎么教的。”

说着话,意有所指地看向儿媳,几乎是明说蒋文芳没把孩子教好。

孙母更是上前几步,准备扯着孙女给人道歉:“快跟你堂叔堂婶儿认错。”

蒋文芳原也震惊二闺女说话这么直白,要按自己的性子是无论如何也没法说出这种话的,可听到公公这样数落孩子,她也来不及考虑什么,只护着闺女:“爸,妈,英子才几岁啊,你们真是对亲戚也比对自己亲孙女好?”

屋里吵吵闹闹,孙强从部队回来就察觉出气氛不对,尤其是自己刚一进屋,父母就上来诉苦,说蒋文芳教英子说话埋汰他堂弟两口子,自家人的脸都要丢完了。

孙胜两口子也悻悻地,说自家人是打扰堂哥一家了,干脆走了算了。

不过,说是这么说,脚是半步没挪地儿的。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孙强刚进行了训练,一天下来强度不低,这会儿更是被吵得头晕,却也撇开众人,只问媳妇儿,“文芳,这是怎么了?”

只是蒋文芳还没开口呢,英子就冲到爸爸跟前,紧紧抱着爸爸大腿,哭得眼泪汪汪的:“爸,他们欺负我!爷爷奶奶喜欢元宝,不喜欢我,还不喜欢玲玲小芳和安安。堂叔堂婶儿跟爷爷奶奶说妈妈坏话,说她不懂事,不知道去哪儿学坏了呜呜呜刚刚他们又说妈妈坏话,我就骂人了。”

英子撇撇嘴,伸出小手,吸了吸鼻子道:“我是骂他们了,你打我手心吧,但是我下回还要骂,谁让他们说我妈坏话!”

孙胜两口子哪能想到这小丫头什么都敢说,还说得那么过分,他们顶多就是顺着家里这老两口埋汰几句堂嫂蒋文芳,他们

孙强黑着脸看向来投奔自己的堂弟一家:“你们两口子上这儿来说想求个活路找工作,我念着都是本家人能帮就帮,准备看看能不能给你们争取个工作机会,结果你们就是这么背地里说我媳妇儿孩子的?”

“不是,堂哥我们不是”

“行了。”孙强摆了摆手,失望至极,“孙胜,你们一家人收拾收拾,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堂哥!”孙胜哪能想到自己一家人会被赶走,他冲上去求情,就连儿子元宝也扒拉着孙父孙母的腿,哭嚷着不想走。

“二奶奶,二爷爷,我不走,我要留这儿吃糖!吃肉!”元宝在这里吃了好多好东西,哪里舍得走。

英子一张脸哭成小花猫,从爸爸身旁探出个小脑袋:“略略略,不给你吃!”

她还记得前天元宝又被爷爷偷偷塞了糖,转头见到自己的嘚瑟样,说你爷爷奶奶对我比对你还好哎,给我吃糖吃肉,气得英子不行,当晚费劲地吃了两碗饭。

要不是自己胃口就那么大,她恨不得把家里东西全吃光了,不给这个讨人厌的家伙吃一丁点!

元宝听到英子这话更气更急了,他喜欢二爷爷二奶奶,他们对自己可好了:“二爷爷,二奶奶,我给你们当孙子吧,讨厌她们,你们就喜欢我!”

孙胜两口子听着儿子这话忙捂着元宝的嘴,低声吼道:“你胡说什么呢!”

孙指导员却是看向自己父母:“爸,妈,你们真是连自己亲孙女都不在乎了,觉得英子她们几个还不如元宝这个侄孙?”

孙父孙母心中不喜,但哪能当着儿子的面再说什么,有些心虚地撇过脸:“你别听这些娃瞎说。”

第二天一早,林湘出门上班时,贺鸿远也跟在身侧,千叮咛万嘱咐道:“你走路也好好的,千万少跑少跳。”

昨儿,贺鸿远在部队听战友说起老家亲戚怀了孩子后跑着摔了一跤,孩子没了,孕妇身子也亏了,一时胆战心惊。

林湘觉得这男人真是小题大做:“我走路挺好的啊,你放心。”

她也就偶尔高兴了,上下楼梯稍微跳了两步罢了。自打知道怀孕后,也收敛了。

“对了,娘说寄了东西过来,喝了对你安胎有帮助,都是以前的草药方子,到时候我监督你喝。”贺鸿远像是个铁面无私的老师,看得林湘直想笑。

“你别是想学蒋嫂子她公婆吧,天天逼她喝可怕的药水那样逼我。”

贺鸿远没忍住捏了捏媳妇儿说话时鼓起来的红扑扑的脸颊:“我们这是好东西。”

林湘:“”

两人一道往外走,等经过隔壁家时,却见着几人从里头拎着大包小包出来,定睛一看,那不是孙指导员家亲戚嘛,夫妻俩和一儿一女。

林湘听说这是来投奔亲戚想找工作的,怎么才来了几天就要走了?

孙胜一家人被孙指导员态度坚决地赶了出去,就连孙父孙母也没敢劝。

林湘八卦的小眼神又亮了起来,看得贺鸿远好笑:“估摸是出什么事儿了。”

“肯定是,不然不可能是这幅表情,不情不愿地走了。”

蒋文芳抱着孩子跟着丈夫出门来,一眼看见邻居两口子:“贺团长,湘湘,出去上班啊~”

“是。”两人冲孙指导员和蒋文芳招呼一声,贺鸿远转头就接到孙强递来的一根烟。

不过贺鸿远没抽,他烟瘾本就不大,加上媳妇儿怀孕了,更是不准备再抽,只将手里这根红梅香烟塞进自己裤兜中的宝岛香烟盒中。

部队里,香烟是硬通货,用处不小。

一旁是两个女同志在说话。

“蒋嫂子,今天中午会告示公布录取名单,到时候可以到厂子门口来看。”林湘并没有提前透露任何录取信息。

蒋文芳有些紧张,有些激动:“好,我到时候去看看。”

119二厂的招工名单最终确定,公布的录取工人名单被张贴在119二厂门口的墙上,白纸黑字,尤为醒目。

蒋文芳带着两个闺女在人群外围,英子和小芳激动地踮脚,无奈她们小小的身子什么也看不见,只一个劲儿地催促母亲:“妈,你快看看,有没有你啊?”

目光在那张白色的告示上流连,蒋文芳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字,直到密密麻麻的文字中突然出现一个蒋字吸引了她的视线。

——蒋文芳三个字出现在名单中间位置,简简单单三个字,那样安静地仿佛刻印在纸上,令人心潮起伏。

“有。”蒋文芳一手摸着一个闺女的脸蛋,声音都有些哽咽,“有妈妈的名字!”

“嘿~哎~”英子和小芳抱着妈妈的腿,激动地小嘴嘚吧嘚吧个不停,“快跟爸爸说!”

林湘在厂办一楼见到了来登记确认入职时间的蒋文芳,冲她笑了笑:“蒋文芳同志,欢迎你加入我们119二厂。”

蒋文芳嘴角扬起弧度,一时有些激动:“我,我真是没想到!谢谢你!”

英子和小芳自来熟地绕到林湘阿姨身边,叽叽喳喳跟她说话,还被林湘阿姨一人喂了半盅椰子汁,喝得差点打嗝。

等确定了入职,蒋文芳带着两个孩子回家,见着公婆斜眼朝自己看来,她也不去自找不痛快。

还是婆婆没忍住,先开口:“是不是没招上?我就说了,安生在家待着生”

“妈,我招上了,过两天就要去厂里上班了。”蒋文芳看着公婆脸色一变,突然觉得心里有些爽快。

——

鲅鱼酱车间的培训和招工都告一段落,车间由邱红霞领头,她是二厂的老人,最让人放心,尤其是带新人也有一手,一部分二厂的老职工和部分新职工做普通技术工人,基本也就组建成型了。

林湘将鲅鱼酱配方交给邱红霞,因为一厂的前车之鉴,她仍是叮嘱两句:“红霞姐,这方子还是妥善管着。”

邱红霞自然明白:“小林,你放心,要是有人敢在我眼皮底下做坏事,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同邱红霞和另外两个二厂老人再研究方子,仔细确定了批量生产的配比,林湘这才算彻底交付清楚。

鲅鱼酱车间也就正式运转起来。

因为目前119食品一厂只有虾酱罐头撑着门面,厂里对鲅鱼酱罐头的尽早上市显得有些急切,黄厂长和唐书记都过来看了好几回,还带着几大车间主任、副主任以及技术组组长跟着巡视检查。

赵建军瞧着这架势,总觉得是一帮子人想来挑刺的。

不过邱红霞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鱼罐头二车间的主任宋明因为自己没拿到鲅鱼酱方子来生产,心头始终耿耿于怀,在视察鲅鱼酱车间时,鸡蛋里挑骨头地挑了些刺儿出来,直接被邱红霞给怼回去了。

宋明:“这设备清洗是不是得更勤点儿,还有装罐速度也得快点儿吧。”

邱红霞气势汹汹:“怎么,这都算毛病啊?不然我也去你们鱼罐头车间看看,不信找不出毛病来。”

宋明瞬间噤声:“”

没见过这么横的。

黄厂长和唐书记对有技术的工人倒不拘束,也没多说什么,见鲅鱼酱车间井井有条,像模像样,交代几句便也走了。

蒋文芳还是头一回见识到这样的场面。

她入职二厂后进行了新职工的培训,被分配到最新的鲅鱼酱车间工作,成为一名普通的发酵组女工,穿着统一的白色工作服,将两条麻花辫盘到脑后,带着白色卫生帽遮挡得严严实实,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像是完全不一样了。

林湘上鲅鱼酱车间时,刚见着这样的蒋文芳差点没认出来:“蒋嫂子,瞧瞧你这模样,真是不得了啊,看着特别专业。”

蒋文芳略带羞涩地扯了扯身上的工作服,眼里升起一丝骄傲:“我也差点认不出自己!”

等第一批鲅鱼酱生产成功,送去金边市粮油公司报备后,确定了批量生产供应全市的数量和时间,二厂的这个车间更是干得热火朝天。

一星期后,两卡车的119新产品鲅鱼酱就这么被运送离开,登上了全市各大柜台。

不光二厂,就连一厂各大车间的工人们也翘首期待,就盼着鲅鱼酱卖得好,给119再撑起来剩下的半边天。

——

“哎,总算是装车运出去了。”林湘下班后回到家,瘫坐在沙发上,有些犯懒。

自怀孕以来,她确实渐渐有了些症状,嗜睡,犯困,整个人容易犯懒。

贺鸿远从部队食堂打了两个菜回来,见着媳妇儿窝在沙发上跟小鸡啄米似的一晃一晃地点着脑袋,不由轻笑。

“困了就吃个饭就去床上睡?”将两个搪瓷盅放到桌上,他走近媳妇儿低声道。

“又不是猪,吃了睡,睡了吃的。”林湘朝男人伸出手,搭在他掌心借力站起来,去饭桌前坐好,吃上了部队食堂的清蒸黄花鱼和虾肉饼,以及下午冯姨送来的馒头。

这阵子,冯姨时常做些吃的送来,让林湘轻松些,注意休息。

贺鸿远瞧着媳妇儿似乎真的比两个月前稍稍圆润了一点,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给她夹上最嫩的鱼肚到碗里,却见林湘突然放下筷子,蹭地站起来。

随着林湘的动作,贺鸿远的心也跟着颤了一下似的:“怎么了?”

“我带了一罐鲅鱼酱罐头回来,今天正式装车,厂里给发的福利,你尝尝。”林湘差点把这事儿忘了,“漂亮吧!”

矮矮胖胖的一个小罐头,罐身贴了一圈包装纸,上头有119食品厂的标识和鲜红的鲅鱼酱展示,十分诱人。罐头盖被撬开,里头迅速飘散出咸香味。

“快尝尝。”林湘看着今天正好有虾饼,忙催贺鸿远再抹点鲅鱼酱上去,“我们厂产的,好吃不?”

贺鸿远瞥一眼在桌边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媳妇儿,咬上一口蘸了鲅鱼酱的饼子,饼皮薄软,带着沾油炸过后的香脆,再添上几分鲅鱼酱的鲜香和咸香,味道确实不错。

不过他开口却是:“你做的最好吃。”

林湘笑得眼睛一弯,刚要开口又听贺鸿远道:“不过这个也很不错了,你别费心搞那些东西,好好养好身子。”

“知道啦,啰嗦~”

婆婆贺桂芳前阵子正忙着参加秋收,得知儿媳怀孕后再是坐不住,听闻她如今身子还好,准备忙完老家这一头就过来,毕竟这一趟可不是住十天半个月的,还有很多东西要准备,她在西丰市更是忙碌起来,什么都想带。

期间还特别舍得地花钱拍电报给儿媳,问她有没有想吃的。

贺鸿远对林湘说起母亲的节俭,是每个月给她打钱也舍不得花多少的,深入骨髓的习惯:“看看娘多惦记你,只要你说有什么想吃的,她都能弄来。”

电报上半个字没提儿子的名字。可贺鸿远心里仍是欢喜。

林湘窝在男人怀里,笑得前仰后合,抬手戳了戳贺鸿远的脸颊:“没事,我想吃的你肯定也想吃。”

她也馋婆婆做的咸鸭蛋和香肠腊肉,忙让贺鸿远回了过去。

贺桂芳大概会在十二月左右过来,准备趁着年前多换些肉,在老家熏些吃的过来。

想着婆婆还有一个多月过来,林湘比贺鸿远还兴奋,在二厂办公室替婆婆吹上牛了。

“我婆婆腌的咸鸭蛋味道才好,我就没吃过那么好吃的咸鸭蛋,我们家鸿远最好那口。”

孔真真被说得快流口水:“你快别说了,还没到午饭时间呢。”

林湘心情大好:“到时候我带几个过来,你们尝尝。”

赵建军搓手:“那感情好啊!到时候也给你婆婆送点厂里的汽水和鲅鱼酱罐头去。”

鲅鱼酱罐头上市一个星期,销量节节攀升,秦阳波的眼光确实不会出错。

金边市老百姓对这款119食品厂新出的海鲜罐头青睐有加,喜爱程度甚至超过了之前的几种鱼罐头,花两毛钱买上一罐回家,炒菜、蘸饼、拌米粉、拌面条通通不得了。

一时间,出于对新产品的好奇,竟然把市面上的虾酱罐头的风头都抢了。

等鲅鱼酱罐头售卖半个月,赵建军拿着向金边市粮油公司打听来的销售数据一合计,高兴地一拍桌子:“真成了!”

孔真真和林湘激动问道:“卖得怎么样?”

“这半个月卖的已经超过了食味的虾酱罐头,和咱们一厂的虾酱罐头差距也不算太大。”

这样的成绩谁能不惊喜!

办公室里都快沸腾起来,林湘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研究的方子竟然真的能批量生产出售,还真卖得红火。

孔真真反应更快地想到什么:“小林,你到时候可得请我们吃糖啊~你的奖金肯定不少!”

林湘都差点忘了这茬了,对哎!她当初一分钱奖金没拿,提议要鲅鱼酱第一个月的净利润的1%当奖励,现在想来,肯定不少。

“必须请!请你们吃最好的!”

——

119食品厂新推出的鲅鱼酱罐头出尽风头,周围的食品厂哪有不背地里说些悄悄话的。

食味食品厂会议室里。

邱厂长点上一根大前门,心气儿不顺地吞云吐雾:“你们一个个都是废物啊!119还能新生产出个鲅鱼酱,你们呢?天天什么动静都搞不出来!能不能动点脑子!”

下头的车间主任个个面面相觑不敢吭声,唯有周鸿飞一脸无所谓。

等会议结束,其他人都散了,周鸿飞和邱秀萍两个厂长心腹留下来。

邱秀萍着实惊讶:“没想到119被我们拿了四种鱼罐头受到打击,现在居然还能推出来什么鲅鱼酱!”

周鸿飞不屑一顾:“搞些这种东西,干脆再给他们拿了”

邱厂长将大前门按灭在烟灰缸里,阴恻恻道:“119兴师动众抓过内鬼,现在防贼防得可紧,没那么容易。”

周鸿飞轻嗤一声,刚要再开口,却突然听厂长秘书敲门来通知:“鸿飞,你爸打电话到厂里来了,让你马上过去接电话。”

“我爸?”周鸿飞心头升起一阵不好的预感,他这阵子没少用父亲周首长的名义去办事,不会被他知道了吧。

心里一时忐忑,厂长秘书提醒一句:“你爸似乎有点生气,你去接电话注意点儿。”

完蛋了,看来真被知道了!

周鸿飞眼珠子一转,忙冲了出去。不过他没去接电话,反而是另外借用了厂长办公室的电话给自己母亲打去,他太有经验了,这时候得先找救兵!

等跟自己母亲求救后,周鸿飞这才去给父亲回拨了电话:“爸”

“周鸿飞!”电话那头传来周生强怒不可遏的声音,“你背着老子在外头干什么坏事儿?还打着老子的名义到处攀路子是不是!你是不是要气死我,真当老子只有你一个儿子,不敢打死你!”

周鸿飞最烦自己亲爸骂人的架势,原先的心虚瞬间消散:“是啊,你本来就只有我一个儿子,你想认贺鸿远,看看他愿意认你不?你打死我,可就一个儿子都没有了!”

周生强气得脸色铁青,心口都被剜了一刀似的,他身居高位多年,还没人敢这么跟自己说话的:“你这个孽障!”

第79章三更合一

周鸿飞有着丰富地和父亲周生强斗智斗勇的抗争经验,虽说是自己借用父亲的首长名义行事,可他从不坐以待毙,轻易地激起父亲的怒火后,周鸿飞和父亲理论两句,猛地挂断了电话。

再给自己姥姥姥爷致电去,援兵只有母亲不够,还得再找两个靠山。

“姥爷,我爸还惦记着他以前那个儿子,看我哪里都不顺眼,反正我做什么都是错的”

周鸿飞姥爷魏光荣早已经从一线退下,如今在首都离休所安养晚年,但到底是早年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过来的,加上当年也是他一手提拔的女婿周生强,老爷子在女婿面前仍是说一不二的性格,任周首长如今位高权重,面对老丈人兼老领导,仍是伏低做小,恭恭敬敬的。

魏光荣对周生强唯一的不满,也是最大的要求就是必须和他前妻以及之前的儿子断个干净。

如今被宝贝孙子告状,魏光荣浑浊的老眼眯成一条缝,多有不满地厉声道:“你爸现在真是翅膀硬了。”

浑厚雄壮的声音自电话线传来,周鸿飞继续煽风点火:“姥爷,那可不!我看我爸只喜欢贺鸿远,压根儿看不上我,觉得我不学无术,什么事儿都做不成,干的所有事儿都是丢他的脸。”

“我看是他犯糊涂了,鸿飞,你安心干你的事,姥爷在首都待着都听你妈说起你有本事,还帮着个什么差点干不下去的食品厂红火起来,也就是你爸瞎了眼,我得去说他一顿。”

周鸿飞心里一喜,还是姥爷最疼自己!

——

西北军区,首长办公室。

听着儿子挂断自己电话后,听筒里传来的嘟嘟嘟电流音,周生强被叛逆的亲儿子一句句话往心口扎去,气得双手紧紧扒在办公桌桌沿,手指都在颤抖。

这个不孝子!

要不是老战友意外在海宁省听说这个不孝子借着自己的名义各种攀关系托人情办事,他还被蒙在鼓里。

光是为了卖卖汽水欠人情也就算了,这混小子竟然还敢给一个偷东西的贼求情,将手伸到了公安局那边。

周生强自从登上高位,处处爱惜自己的羽毛,尤其是不愿意欠人情,一旦自己有求于人,日后必定无法拒绝他人求来,来来回回迟早越陷越深。

结果周鸿飞这小子倒好,处处借着自己的名义去欠人情,托人办事

决心直接去金边市把人抓回来好好管教的周生强临行前却突然接到了来自首都的电话。

老丈人兼过去的老领导打来,劈头盖脸就将他一顿骂。

“爸,不是我偏心谁,实在是鸿飞太不懂事,干出的全是混账事!”周生强无奈又气愤。

“你当然觉得鸿飞干的都是混账事,你心里就只觉得以前那个儿子才有出息是不是?他才像你的儿子,能当兵能上战场能立功,所以处处看不顺眼鸿飞!周生强,你这心偏到哪儿去了!”

周生强焦头烂额,面对威严霸气的老丈人,实在是说不通。

等回了家,又是被爱人魏敏慧做了一桌子好菜,给自己按摩肩颈和太阳穴给那个混小子说好话,周生强只觉一阵无力感袭来,头更痛了。

自己怎么就生出这么个混账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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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鸿飞靠着外援躲过一劫,不过终究是心虚,尤其是王启发那头的事情总得处理。

他早些时候托了关系把人弄走,想着之前商量的要替他打点安排的处罚轻些,再给了这人一笔钱。

可这回打电话过去打听,才得知有人竟然特意发了电报详细阐明了他的偷窃行为发给当地公安局和革委会,意思就是要严惩。

周鸿飞的人情托不了那么多,加上这会儿已经被父亲发现自己的小动作,正大发雷霆要算账,他干脆也不敢再管,爱怎么就怎么吧。

反正王启发已经远离金边市了,构不成威胁了。

食味食品厂面对凭借着新产品鲅鱼酱再次出尽风头的119食品厂,暂时没了对策,只能龟缩着等待时机,先将自家的虾酱罐头和四种鱼罐头好好卖着,日子也不至于太难过。

而119食品厂这边的日子就太好过了些。

金边市城里好些柜台的鲅鱼酱销售一空,将其他食品厂的风头全抢了,二厂鲅鱼酱车间又风风火火地生产供应,工人们忙得不亦乐乎。

邱红霞带的班子团结肯干,该休息的时候好好休息,该干活的时候效率也高。

蒋文芳第一次参与这样的生产任务,整个人像是打了鸡血,被周遭工友们的热情与干劲感染,心潮澎湃起伏,学习的时候格外专注努力,就担心自己跟不上年轻人的速度。

不过她虽说是第一次出来工作,手脚却十分利索,就连邱红霞都夸了她几回,说她上手快,而且做事情特别仔细认真,还有耐心。

蒋文芳是体会到了上小学一年级的女儿玲玲得了老师一句表扬的兴奋心情,自己何尝不是呢。

闲暇时,和大伙儿聊天,听到的全是天南海北的事儿,再不济就是大家说着金边市各个食品厂、汽水厂的八卦,其中不乏过去一些国营厂直接‘打仗’的趣事。

她第一次知道,那么多工厂里上千工人中各种八卦真是不少,甚至不少工厂搞些勾心斗角的事情也令人震惊。

尤其是她进厂不到一个月,却也在月底赶上了发工资,二十三天工作下来竟然也有二十五块钱。

生平第一次收到自己工作挣来的钱,她双手都有些颤抖。

二厂合理规划了生产任务,坚决奉行不加班政策,甚至只要完成了任务,提前下班都是可以的。

蒋文芳今日的发酵工作结束得早,和工友们提前了半小时下班,整个人精神抖擞,在厂子门口碰上了同样提前下班的林湘。

“蒋嫂子,工作还适应不?”林湘其实瞧蒋文芳一眼就看出了答案。

此刻的蒋文芳虽说忙碌了一天,可整个人精神奕奕,跟工友说着话时脸上还挂着笑,格外灿烂。

“适应!”蒋文芳真庆幸自己鼓起勇气参加了招工,“大家都很好,我有什么不懂的就问,慢慢也上手了。”

“那就好。”林湘和蒋文芳一块儿去供销社买了些桃酥和鸡蛋糕,再上副食品站买肉买鱼买鸡蛋,各自满载而归。

等回了家,公婆这一个月下来对自己冷言冷语的不待见模样,她竟然也习惯了,丝毫不在意。

每天忙着工作,回家后又看看孩子,和丈夫说起工作上的事,压根儿顾不上其他人。

不过今日她回家时拎的东西实在太多,引起了婆婆的注意。

秦玉蓉一个月前因为儿子发脾气收敛了些,将所有怒火压抑着,仍是看儿媳不顺眼。

现在自己让她喝药是不肯喝的,再生个儿子也是不愿意的。自己说什么都没用。

这会儿,她终于寻到儿媳的错处,直接数落起来:“文芳,你现在出去工作了,花钱也大手大脚了,买这么多东西干吗?”

瞧瞧那么些糖啊糕点啊,全是钱和票啊!

蒋文芳冲婆婆笑笑,一点不生气,理直气壮道:“妈,我今天发了工资,花的是我辛苦工作挣来的钱。”

秦玉蓉:

得,一句话将她剩下的话全给堵住了。

孙父帮着自己老妻,念叨起来:“工作挣钱也得勤俭持家。”

蒋文芳把鸡蛋糕分给闺女吃了,剩下的肉和鱼拎去厨房,轻快的声音从里头飘出来:“奶糖和桃酥、鸡蛋糕都放在桌子上,你们要吃自己拿啊。不过,爸妈,你们要是觉得我花钱太大手大脚不肯吃,我也不强求。”

孙父孙母:???

听听这是什么话!

老两口唬着脸去桌子上拿东西吃,鸡蛋糕绵软香甜,味儿是真好啊。

看着那么多东西,两人面面相觑,这儿媳还真自己挣上钱了?

——

鲅鱼酱罐头销售一个月后,彻底为119食品厂带来了希望和转机。

因其味道鲜美咸香又是大众味型以及各种实用搭配一跃成为金边市卖得最好的海鲜酱。

林湘更是拿到了鲅鱼酱罐头销售第一个月的净利润1%作为奖金,足足有70块钱。

通常来说,就是秦阳波给厂里研究出新产品,讲究无私奉献和以集体为先的当下顶多也是个三十块钱的奖励,这已经是天价。

林湘这70块钱的奖金简直无异于是天文数字了。

从来没一次性得到这么奖金的林湘回家把这七张大团结数了又数,觉得自己委实是个小富婆!

贺鸿远拿着母亲寄来的包裹回家时,就见着媳妇儿倚靠在沙发上,嘴角含笑地来回数了两遍手里的钱,高兴地跟个小孩儿似的。

“又发工资了?”贺鸿远把包裹放到茶几上,转瞬,林湘扒拉着靠了过来,一沓票子在自己跟前晃了晃。

“发的奖金,还记得我跟你说的鲅鱼酱方子的事嘛。”林湘半边身子靠在丈夫身上,特大方地给了他一张,“这是发给我的奖金,70块钱呢!我第一次领这么多钱!喏,别说我小气,给你一张,喜欢什么就买什么吧~”

贺鸿远仿佛见到了部队里某位给孩子发零花钱的战友,跟现在的情形有些像。

从善如流地接过一张大团结,贺鸿远弯着唇:“行,感谢林湘同志。”

“嗯,小伙子挺有觉悟!”林湘抬手拍了拍贺鸿远。

每个月,除去基础开销的十多二十块钱,林湘和贺鸿远能存上一百多块,久而久之,家中存折上的数字便往两千多去了。

林湘数着存折上的四位数反反复复地看,嘴里小声念叨着:“电视机三四百,冰箱四五百,洗衣机几百”

“念什么呢?”贺鸿远没大听清楚,大概听着个什么鸡。

“你知道电视机好买到吗?”林湘清楚,如今电视机购买压根儿没有放开,也就是不抱希望地一问。

挣了钱却花不出去,真是太惨了!

“电视机?”贺鸿远知道这东西,更知道这东西不好买,“你想要?我们首长家里兴许有一台,就连旅长都没有。”

媳妇儿想要什么,自己都能想办法满足,就是这种很难有资格买的电器稍显费劲。

林湘见男人又拧眉深思,一副为难模样,忙劝他:“我就是随便说说,我听赵主任说过,电视机购买名额特别难拿到,基本都是位高权重的上头的人有资格,咱们就想想吧,等着过几年兴许就轮到我们了。”

她合上存折,妥帖地放回小铁盒中,盖上盖子,往上拍了拍发出清脆响声:“咱们把钱攒着,以后肯定什么都能买。”

两人坐在床上,贺鸿远听媳妇儿头头是道地说起电视机,里面能播放电影、新闻,里头的人能动能说话;又听她说着洗衣机,能自动把衣裳洗干净,还有冰箱,跟工厂里的大冰柜不一样,竖条一个,是家用的,还有抽水马桶

“你知道的怎么这么多?”贺鸿远都没听过那么多奇珍异宝的东西。

林湘一时兴起,摸着肚子跟孩子和孩儿他爸畅想着改革开放后的美好生活,嘴快了,这才反应过来。

她唬着脸:“看书的啊,书中自有黄金屋听过没?这些东西早都有了,就是咱们买不着。”

贺鸿远看出媳妇儿对这些家电的向往,想着首长家里才有一台电视机,自己得奋斗到什么程度才可能有资格拿到这些罕见玩意儿的购买资格。

一向自信的贺团长陷入沉思

虽说他已经是部队升职最快的团长,可还得奋斗啊。

林湘哪里知道自己随口一番话不小心就鸡丈夫了,别人是鸡娃,她鸡丈夫。

月底,119部队的全军比武上,准备将机会留给更多新人的常胜将军贺鸿远只报名了射击比拼。

怒破全军记录,顺利拿下第一名。

杨旅看着爱徒颇感欣慰:“这身功夫没荒废啊,以前你小子就是射击一把好手。”

张华峰和姜卫军在旁附和:“百发百中神枪手啊。”

得了第一名奖励——两斤肉票的贺鸿远将东西收好,抬眸间又听杨旅夸自己,问道。

“回回都给我们旅挣脸,带出来的战士也能得名次,说说,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奖励?”杨旅手头批上几张军用布票、粮票还是可行的。

贺鸿远听着这话来劲了:“杨旅,能不能来张电视机购买票?”

杨旅:“上一边儿待着去。”

自己看着像是有这种能耐的人吗?

张华峰和姜卫军起哄:“老贺,你胃口真是不小啊,什么都敢要上了!”

“别说那么多了,拿奖了不请客?”

贺鸿远面上隐隐现出几分得意:“必须请客!星期天晚上来吃饭,庆祝庆祝。”

张海峰和姜卫军:“是该庆祝庆祝。”

贺鸿远唇角上扬:“庆祝我要当爹了。”

“是该庆祝你要当die???当爹????”张华峰和姜卫军瞬间惊讶地扭头看向贺鸿远,试图从他此刻有些讨打的脸上瞧出些许端倪。

不过,贺鸿远向来是不会撒谎开玩笑的,这人就不会那样。

“你当爹啦?林湘同志怀孕了?”姜卫军没想到好兄弟和自己真是前后脚啊!

“嗯,三个月了。”贺鸿远终于能说出这话,脸上得意且带着几分骄傲,“你们两家记得来吃饭啊。”

星期天下午,一大帮人齐聚林湘和贺鸿远家中,宋晴雅这个孕妇和林湘积极交流着怀孕心得,又因为两人孕期相差不远,更是亲近。

严敏一手摸着一个的肚子,仍是觉得奇妙:“你们俩的孩子生了,要是闺女,我还能带着她们跳舞。”

张华峰从厨房出来,挑挑眉:“要是儿子也可以学嘛。”

严敏睨他一眼:“要是小子,你们就教他打架呗。”

听着这话,林湘噗嗤一下,想起自己男人的话,转头和几人咬耳朵:“贺团长说,不管生的是男是女,他都要教孩子打架,不能让人被欺负了。”

几人:不愧是贺团长!

周旅和冯姨姗姗来迟,紧随其后的是周月竹和沈建明这对小情侣,沈建明伤好后已经完全恢复正常训练,在前不久的全军比武上还取得了越野跑第四名、五公里负重跑第三名和射击第五名的好成绩。

这回听对象月竹说林湘怀孕,贺团长也要当爹了,他跟着高兴,还特地打电话给家里,托父亲给寄了些牛肉过来,一条上好的牛里脊肉,里三层外三层地给裹着,今儿一并拎过来了。

林湘在海岛上敞开吃海鲜,偶尔吃猪肉,吃牛肉也就一次,这是第二回,何况还是这么大一条牛里脊肉,鲜红漂亮,富有弹性,正是精品!

“沈同志,你真是客气了,这么长一条牛肉弄来也费劲吧。”

沈建明帮着把肉放去厨房,浑不在意:“不费劲,我爸妈说了,你们当时帮了那么多忙,我们怎么感谢都不为过。”

周月竹更是冲过来:“堂嫂,我们送了肉不也要吃回来嘛,大家都赚着了。”

林湘眉眼弯弯:“是,你最馋!”

灶台里,回锅肉在冯姨的翻炒下起锅,贺鸿远和几个老爷们包的饺子正蒸着,林湘坚持要自己也做一道菜,她怀孕后好久没这么馋过了。

一整条的牛里脊肉切做两半,一半码盐风干攒着以后吃,一半再切成细长薄片,腌好。

贺鸿远在灶膛前生火,林湘拿着锅铲在猪油罐子里挖了一块白生生的猪油滑进热锅中,待猪油自纯白渐渐化为透明油水,再将花椒、蒜末、豆瓣酱和干辣椒倒入锅中炒香。

厨房里瞬间呛出烟气,锅里炒出红油,又香又辣,加水后放入豆芽、莴笋片煮至半熟,最后用筷子一片片夹上腌制好的牛肉薄片放入锅中,轻轻拨散。

牛肉熟得快,一分多钟后牛肉的鲜红色渐渐褪去,起锅将水煮牛肉倒入盆中,最后洒上干辣椒和葱花,烧热油淋上。

随着热油与水煮牛肉碰触时发出的刺啦刺啦的声响结束,一盆麻辣鲜香、红亮油润的水煮牛肉便做好了。

这一餐是贺鸿远和林湘请客,在腹中胎儿三个月大时对外宣布怀孕。亲朋好友都送了礼上门来,一顿晚饭也极为丰盛。

鲅鱼饺子鲜嫩可口,回锅肉焦香弹牙,水煮牛肉更是鲜辣爽口,牛肉嫩到极致,带着满口鲜香麻辣,就连盆中的豆芽和莴笋片也是又香又脆,沾染着牛肉的香气与自身的蔬菜清香,就着大米饭吃,哪有不满足的。

在缺衣少食的年代,能吃上这么一顿香喷喷的饭菜,林湘幸福地笑眯了眼。

待客人们走后,林湘和贺鸿远把东西清点好,亲朋好友送的礼不少,有实用的红糖和鸡蛋,还有提前给孩子买的拨浪鼓。

林湘玩心大起,摇着拨浪鼓在丈夫跟前晃:“好听不?”

贺鸿远怀疑自己这辈子没玩过这么幼稚的小玩意儿:“好玩儿?”

“嗯。”林湘把拨浪鼓塞他手里,“以后你就天天用这个哄孩子吧。”

贺鸿远:“”

林湘怀孕的消息传开,家属院里前头还有几个说闲话的也闭嘴了。

蒋文芳得知后跟着高兴,特意扯布缝了一双虎头鞋,再买了一兜子香蕉和一罐麦乳精去看望林湘。

礼送得重,林湘不肯收,却被蒋文芳强硬地塞进手里。

“这算什么?要不是你鼓励我可以试试工作,我哪能有今天啊。”蒋文芳已经在119二厂工作近两个月了,经过起初紧张不安的新手时期,如今的她渐渐摸到了门道,做工熟练起来,整个人也精神起来。

林湘没法,只能收下,给蒋嫂子还了几瓶椰子汁的礼,瞧见她如今自信又精神,同样为她高兴:“那你公婆现在还念叨你不?”

蒋文芳颇有些无所谓了:“有时候念,不过我现在不像以前就担心公婆不高兴,随时都要检讨自己,随便吧,我每天忙着工作和丈夫孩子,压根儿没心思去考虑那么多。”

林湘笑道:“这样挺好,忙起来根本顾不上。”

蒋文芳的公婆确实有些窒息,而林湘想到自己婆婆,深觉运气好。

而此时的贺桂芳已经坐上绿皮火车,拎着大包小包准备上海岛照顾怀孕的儿媳。

至于儿子嘛,顺便看看就好。

送完礼的蒋文芳赶着回家吃晚饭,今天刚发了第二个月的工资,收入三十五块三,从来没有挣过这么一大笔钱的她上供销社买了一大包东西,给林湘的贺礼也是那时候买的。

公婆瞧见她又大手大脚花钱,甚至还拎了不少好东西去隔壁,只抱回来几瓶汽水,当即抿着嘴阴阳怪气道:“文芳,不是爸说你,你就算现在能挣钱也不能这么花钱啊,看看今儿买多少东西,尤其是还拿了那么多给隔壁,麦乳精这种好东西你都送出去了?”

蒋文芳心头有底气,回应地自然随性:“爸,我发工资了总得犒劳犒劳自己,况且这些肉和糖都是一家人吃的,你们不也要吃的嘛,总不能吃了之后还说我乱花钱吧。至于送隔壁湘湘的东西,那是庆祝人怀孕的,她们两口子帮了我们家那么多,送这些东西是合情合理的。”

孙母不悦地板着脸,她怎么不知道自己这个儿媳这么能说会道了!

以前说她十句,她都不会顶一句嘴,现在说她一句,她能回十句。

这是出去工作吗?该不会是出去学着怎么顶嘴吧!

蒋文芳没说,她在车间工作确实见识了许多厉害的女同胞,尤其是以瓜子大姐邱红霞为代表的,嘴皮子那叫一个利索,自己从不吃亏,谁敢让她吃亏,她能把人骂到哭。

虽说学不会那样的本事,可蒋文芳耳濡目染地也看开了些,做人真是不能太软。

看看她这么一说,公婆也就噤声了。

四方桌上饭菜丰盛,鱼汤、青椒肉丝和玉米饼蘸鲅鱼酱散发着热气,简直快到过年的水准。

孙父孙母听着儿媳轻松愉快地和儿子说起工作的事情,怎么使用设备,怎么发酵鲅鱼,又是怎么看着鲅鱼罐头装车,孙强和几个孩子也听得目不转睛,别提多兴奋。

英子那小丫头一口一句——“妈,你真厉害,还能造鲅鱼酱!”

“那是,我们鲅鱼酱味道可好,卖得也厉害,奖金都比别的车间多一块五呢。”蒋文芳提起这事儿就骄傲。

孙强也替媳妇儿高兴,他真是没见过蒋文芳天天这么开心的,脸上的笑都没下来过,甚至说到一开始为了上手加班练习时,也不见任何不干或抱怨。

“你妈打小就本事,当年我跟你妈相亲的时候就觉得,嘿,这姑娘不得了,肯定有出息!”

几个孩子叽叽喳喳说起话来,问着父母以前相亲的事儿,一时热闹。

唯有孙父孙母端着架子自顾自生着气,仍旧是不死心。

既然花钱这事儿念叨不了她,儿媳口口声声都是自己挣的钱,他们就念叨其他的。

“强子,文芳,你们现在都工作,是,都有出息,我和你们爸在家里操持家里也行,但是咱们家没个孙子不行啊。”秦玉蓉知道儿媳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也不跟她硬着来,继续劝道,“你爸三代单传,就盼着你传宗接代,爸妈不是逼你们,文芳工作是可以工作,但是生儿子的事儿也别耽搁啊。”

孙父点头附和:“强子,你可别忘了你爷爷的话,得再生个儿子啊。”

蒋文芳原本因为发工资的好心情又被破坏了几分,公婆真是见缝插针就要催着自己生儿子,反正烦人是一定要烦人的。

孙指导员心知父母真是没个消停,这都过去多久了,自己发过一次火,好说歹说地讲道理,可怎么劝说他们都没用,他当儿子的总不能跟人来硬的,只在心里默默做了个决定

次日。

林湘饭后和贺鸿远上月竹家吃了晚饭,两家人商量着等明天贺桂芳到了后一块儿吃个饭,这才慢悠悠散着步回家。

贺鸿远手里还拿着冯姨给炸的冬瓜条,给林湘当零嘴的。

两人说说笑笑经过孙指导员家门口时,却见这家人手忙脚乱地往外跑。

孙强背着孙母秦玉蓉往外,身后是孙父和蒋文芳紧随其后。

“这是怎么了?你婆婆不舒服吗?”林湘和蒋文芳打个照面。

蒋文芳自己都被吓了一跳,现在真是哭笑不得:“刚刚一下子说头昏,心口有点难受,强哥说送她去医院看看。我们先走了啊。”

“哦哦,好。”林湘倒是不知道孙母那天天催着儿媳生儿子的中气十足的架势怎么突然身子不舒服了,“难不成是中暑了?不过现在天气也没那么热了啊。”

贺鸿远看着这家人离去的背影欲言又止:“估摸是被孙哥气的。”

“啊?”林湘敏锐地察觉自己男人肯定知道什么八卦,“发生什么了?快跟我说说!秦大娘怎么会被孙指导员气倒。”

按理说,秦大娘最爱他儿子,儿子什么毛病都能体谅啊。

“孙哥今儿请假了没去部队。”贺鸿远看着媳妇儿如此好奇,只能凑近她耳边低语,“他去结扎了,说是这样看他爸妈还怎么催生儿子。”

林湘:!!!

好家伙,孙指导员也是有办法治自己爸妈!

坚持催生儿子是吧,他直接治本啊!

结扎直接把自己亲妈气到进医院了!

说是气进医院,倒也没那么严重。

孙母就是当时听着这话一时气得头晕,非嚷嚷着要去医院,一旁的孙父也黑了脸,老两口抱头痛哭,怎么就生了这么个不孝子哎。

结果上医院一检查,什么问题没用,可孙母就是赖着不走,哭哭啼啼控诉儿子干的好事。

蒋文芳知道丈夫牺牲大,可心里到底是松了一口气,这下,公婆还能怎么催自己?

她上前劝着:“妈,您可别气坏身子,强哥也是一时冲动,不过事情已经这样了,真是没办法。”

孙父想着自家三代单传,孙子没生出来,儿子却结扎了,真是气得捶胸顿足,却又无计可施。

孙强唬着脸坚定道:“爸,妈,这事儿已经这样了,咱们家就别闹了成不?你们要怨就怨我,可是日子还要过,催儿子这事儿就别再提了,咱们一家人安安心心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

孙母气啊,却又不知道能怎么办,伸长手指指点点想说些什么,可上下嘴皮子一碰,压根儿说不出半个字儿。

最后还是蒋文芳对两个老人家低语:“爸,妈,这事儿要是传出去,说强哥把你们气进医院不好,搞不好部队上都要问他的责任。”

老两口一听这话,哪里还敢赖在医院,可不能影响儿子的前途啊,麻溜下了病床,互相搀扶着,顶着两张苦瓜脸回家去了。

翌日中午,林湘在食堂吃饭时碰见蒋文芳,见她精神奕奕就知道那公婆真是被降住了,有苦说不出,气啊。

蒋文芳没把林湘当外人,轻松地朝她说起昨天的家中大事,终于是觉得卸下重担了:“这下我公婆真是没法催我了。”

“那感情好。”林湘拍拍她的手背,也有些激动,孙指导员这一招真是太绝了,“家里消停下来,和谐点儿,人人心情都要好些。”

“那可不。”

两人说了会儿话,从二厂食堂离开,林湘下午请了假,在厂子门口和贺鸿远汇合,坐船出岛,去城里火车站接婆婆贺桂芳。

而蒋文芳则是回到车间午休会儿,准备迎接下午的工作。

鲅鱼酱车间里一派闲适,工友们都聊着天,各自说着八卦,蒋文芳听了一耳朵也跟着笑,直到被几个工友叫着去椰子汁生产车间搬‘瑕疵品’过来当福利,忙跟了过去。

这就是进厂工作的好处,福利太多了,几乎每天都能捞着一点‘瑕疵品’汽水喝。说是瑕疵品,蒋文芳完全没喝出来哪里有瑕疵。

四个工人,一人拎着一小桶椰子汁回车间,准备和大家分享,蒋文芳走在最后面,鼻息间满是椰子汁的清甜香气,一抬头,却见到眼前突然出现两个男人的身影。

男人理直气壮地问道:“二厂的,你是鲅鱼酱车间新来的吧?你们车间现在干的怎么样,鲅鱼酱产得还顺利不?”

蒋文芳来厂里不久,在二厂慢慢熟悉,认识了领导和各车间主任,可对一厂不熟悉。

她隐约记得,这两像是在哪里见过,应该是一厂的黄厂长和唐书记带着一群一厂的车间主任、副主任以及技术骨干来视察培训时见过的。

“同志,你们是?”蒋文芳问得迟疑。

“我们是一厂来视察你们工作的,你老实回答我的问题就行。”男人瞧她这模样就是新来的,倒是好突破。

第80章三更合一

蒋文芳是个新人,瞧着对方理直气壮的架势,一时有些发怵。

两人至少是个什么领导,这会儿发话也不能不答,便回道:“我们车间生产挺好的。”

对面又问:“那你们鲅鱼酱现在每天产多少?生产的时候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要是有困难就要说,一厂二厂都是一家人,我们能给你们进行技术指导。”

蒋文芳虽说不懂,可也记得工友们时常热议的之前厂里抓内鬼的事儿,听说鱼罐头车间的配方都被偷了,加上林湘还特意和红霞姐叮嘱过要小心谨慎的事儿,她也起了心眼。

就含糊道:“生产很多,遇到什么困难,我们车间主任都能解决。”

“那遇到什么困难了?”对面的男人追问,一副不依不饶的架势,“是不是有技术问题?还是配方问题?”

蒋文芳抿了抿唇:“这我就不太懂了,我是刚进厂不久的新人,还在学习阶段呢。”

对面两人:“”

后头再被拉着问上几个问题,蒋文芳通通以自己是新职工,懂的不多为由打马虎眼过去,最后更是对着刚从二厂办公楼出来,只远远露出个人影的工友扬声道。

“王大姐,你叫我是吧?我就来!”蒋文芳不好意思地对着两个男人笑了笑,颇为真诚地道歉,“两位领导,不好意思啊,我没帮上你们什么,这不,我们车间工友叫我了,我先过去了。”

对面两男人看着她小跑着没影了,其中一个对另一个道:“刚刚那人有叫她吗?”

“没有吧。隔那么远怎么叫?算了,这人刚进来,问什么都一问三不知,没劲。”

“王大姐,刚刚一厂两个领导一直问我话,也不知道是不是想挑咱们车间的刺。”蒋文芳不大明白这是不是厂里经常发生的事儿。

王大姐倒是没见到两人长什么样,不过听到这话就来气,当初鲅鱼酱车间刚刚创立时,一厂好些人就想来挑刺找茬,真当她不知道揣的什么坏水儿?

“嗯,管他们是谁,咱们都别说。”王大姐也不明白他们问什么的,反正不说就对了。

蒋文芳点头:“我明白!”

原本还想着要不要和车间主任邱红霞汇报一下,不过蒋文芳回到车间看了一圈没见着人,再一打听,邱主任去外头盯着采买鲅鱼原材料了,今儿也不会回来,也就作罢。

——

二厂工人在星期六下午努力工作,终于迎来了美好的一日休息。

而贺鸿远和林湘也在这天下午接到了千里迢迢赶来的贺桂芳。

贺桂芳拎着大包小包仿佛搬家似的出现在火车站台,一眼瞧见儿子儿媳,这回却只盯着儿媳看:“哎呀哎呀,快让娘看看,咋怀了三个月脸上都没长肉啊,得再多吃点。”

林湘怀疑婆婆对自己有滤镜,她这个月分明还是长胖了一点点的吧。

“娘,我长了些肉了。”

贺桂芳撸起袖子,试图大展拳脚:“咱们可得多吃,养好身子,到时候生娃才能顺利些。”

至于旁边的儿子,贺桂芳瞥了一眼,嗯,还是那个人样,转头又和儿媳妇挽着手,亲亲热热地往前走了。

贺鸿远两只手拎着四个包袱,沉甸甸的,也不知道自己娘这是带了多少东西过来。

林湘提前为婆婆准备了已经随着天气渐冷而销声匿迹的黄皮果果皮,这都是厂里之前产黄皮水剩下的,酸涩的果子就连果皮也有提神醒脑的作用。

贺桂芳也不知道是不是太过兴奋,这一趟坐船没前两回难受。

“娘,可惜现在黄皮果没了,不然怎么也得让您尝尝黄皮水的味道。”林湘画下大饼,“等明年夏天试试,您保准儿爱喝。”

贺桂芳知道儿媳有本事,都产了好些汽水了:“那感情好,我肯定喝!”

贺桂芳为了照顾怀孕的儿媳来海岛上定居,周生淮一家也欢喜。

等贺鸿远和林湘把人接上岛,周家人已经做好了一桌子丰盛晚饭迎接。

上回见面还是去年过年时,仔细一算也快小一年了,老朋友相聚自然热闹,饭桌上,贺桂芳见到了月竹的对象,不禁感慨:“月竹在我心里一直跟小姑娘差不多,这一晃眼长大了,都有对象了。”

冯丽也是这个心思:“我一时半会儿也恍惚呢,怎么闺女都这么大了。”

当妈的多有这样的感慨,林湘以前还不觉得,这会儿听着两个长辈说话,摸了摸自己肚子,突然也感伤起来。

她还没说什么呢,旁边的贺鸿远先凑过来低语:“咱们孩子要是个闺女,找对象的时候我一定得好好考察。”

林湘:“”

你想得比我还远!

贺桂芳这回是常住,以后有的是时间相处,当晚依依不舍地告别后,一家三口回到自家小楼,让贺桂芳住进了早一阵就收拾好的房间。

“娘,床单被套差不多都是新的,又洗了一遍晒过太阳,床架子和柜子箱子也擦得亮晶晶的。”林湘不忘邀功,“您儿子擦的,我负责指挥。”

贺桂芳笑弯了眼:“指挥得好!”

婆媳俩相视一笑,而一旁的贺鸿远正将娘从老家带来的东西一一归类整理,听闻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同志的对话,低眉收捡咸鸭蛋时,也勾了勾唇。

贺桂芳一过来,这个劳动惯了,时刻闲不下来的女同志就开始操持着家务。

林湘和贺鸿远已经算很爱卫生,尤其是贺鸿远在军中就是内务能拿第一名的好手,扫地擦家具洗衣服这些都不在话下,可对比贺桂芳,还是有些差距。

每日,贺桂芳早起准备早饭,常常是林湘还在睡梦中时就擀面了,起床后睁眼就能看到饭桌上热气腾腾的玉米糊糊和新鲜馒头,一个个白白胖胖的,再配上婆婆腌好的咸鸭蛋。

一口暖和的玉米糊糊下肚,再咬一口白面做的暄软馒头蘸点鲅鱼酱,麦香味与海鲜的鲜香奇妙地交织,富有嚼劲,又有回甜,最后再来上一口油润的咸鸭蛋,蛋黄金黄流油,细细沙沙地争先恐后在口中划开,满口飘香。

早饭吃得好,一天精神好。

林湘回去厂里上班时,精神奕奕的,顺便给办公室同事们带去了曾经吹牛过的咸鸭蛋。

贺桂芳向来是个大方的人,更是张罗着让儿子儿媳带些土特产到食品厂和部队给同事和战友吃。

林湘在车间办公室讨论椰子种植园情况时,给同事们带去了三个咸鸭蛋,剥壳后切成两半,平整的切面下能看见嫩白的蛋白泛着被腌制浸泡后的微微变色与金黄的蛋黄上汩汩冒出的油水。

赵建军咬下一大口,咸香味儿直往嘴里窜,香,实在是太香了!比他以前吃过的咸鸭蛋还香,尤其是那金黄流油的蛋黄,爽!

孔真真和马德发同样对此赞不绝口,已经捣鼓着准备买些鸭蛋请林湘婆婆帮着腌一腌。

瓜子大姐更是恨不得和林湘婆婆当场结拜,准备下班后上家属院和人多学学,这手艺真是太好了。

咸鸭蛋吃完,赵建军抹了抹嘴儿,这才说起正事。

“椰子种植园现在也搞起来了,小马去了好几趟,跟着钱队长和社员们学习理论知识,结合实际种植经验,现在已经在发幼苗,不过椰子树种植时间长,起码三五年后才能开始结果,咱们这是发展长线。”

五道沟生产大队是海宁省最佳的椰子种植地,阳光充足,温暖湿润,海滨冲击土土壤肥沃,排水良好,利于植株成长。

不过鉴于椰子树的缓慢结果特性,规划创立椰子种植园的事情并非一朝一夕。

林湘便提出:“咱们的种植园合同可以签长些,对双方都是保障。”

这一提议,便是重新整理了合同,和五道沟生产大队签了五十年的椰子种植园合同。

野生野长的椰子仍旧源源不断地被采摘装车送往119二厂,加工后再装车销售。

期间五道沟附近只要出现可疑人员,钱队长都及时向119汇报。

该说不说,别人的嗅觉兴许差些,可钱队长那是不得了。没有一个坏蛋或者骗子能从他手里逃脱,当然了,他见谁都要先疑心是不是骗子。

警觉性高得离谱!

知道食味食品厂一直贼心不死地想打探消息,后续又派了些人鬼鬼祟祟地去五道沟想探听些什么,都被钱队长和社员们齐心协力赶走了。

林湘暗忖食味食品厂真是狗屁膏药甩不掉,不仅安排王启发偷方子,还使各种小动作想搞自己厂的椰子原材料,真是下作。

转头,她在厂里碰见如今在鲅鱼酱车间工作的蒋文芳,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问道:“蒋嫂子,怎么了?”

蒋文芳还惦记着那天的事儿,琢磨着要不要和林湘也说一声,正犹豫之际呢,就碰上了林湘。

既然她都问了,蒋文芳干脆一吐为快:“是这样的,那天我在厂里碰见了两个一厂的人,说是要考察我们车间工作,逮着我问了好些问题,跟找茬似的,尤其是关心我们的生产有没有出岔子,配方要不要改进”

哦?

林湘脑海中浮现出好几个人的模样:“你认得是谁吗?”

“我瞧着挺眼熟,应该是一厂的什么小领导,不过不记得具体是谁,两人都挺高的,一个稍微胖点,一个挺清瘦。瘦的那个说话不太好听,挺牛气的,胖的那个稍稍好点,对了他脸上有颗痣。”

高胖,脸上有颗痣,林湘知道是谁了,虾酱罐头车间搅拌组组长何志刚。

至于清瘦且高,说话特别牛气的,倒是有些像

林湘带着蒋文芳去了一趟隔壁一厂,借口上厂办办事的由头上鱼罐头二车间晃了一圈,蒋文芳立马认出来:“对,就是他!”

果然是鱼罐头二车间的主任宋明。

宋明一开始就想拿到鲅鱼酱方子让自己车间生产,不加掩饰的心思谁能看不出来?就是二厂的鲅鱼酱车间刚成立那会儿也如此,几次三番想过来找茬,无非就是还惦记着寻到错处,寄希望于黄厂长和唐书记能改变心意,一气之下把新车间给撤了。

至于何志刚,这人对二厂敌意同样不小,那是多年来出自骨子里的看不起。

林湘可不是软柿子,尤其如今二厂早已挺直腰杆,不论出于对车间配方的保护或是对工作进展的顺利保障,她将这事儿再报告给了赵主任。

赵建军听着这事儿就是一拍桌子:“那宋明和何志刚真是没完没了,真当老子怕他啊?”

转头,赵建军就领着邱红霞和杨天去了鱼罐头二车间和虾酱车间门口晃悠,引起不少人的注意。

虾酱车间主任秦阳波见状,拧眉不悦:“赵建军,你不在二厂好好待着,上我们车间门口晃悠啥?”

赵建军三人也没干什么,就在门口闲来晃去,等秦阳波开口了,这才乐呵道:“秦主任,不是你们车间的何志刚来我们厂的鲅鱼酱车间视察工作嘛,礼尚往来,我们也来视察视察你们虾酱车间的工作。”

秦阳波:?

脸一黑的秦主任立马扭头瞪了何志刚一眼,怒而发威,就是一个眼神也把何志刚瞪得心虚的缩了缩脖子,讪笑两声:“主任,我,我这是关心新车间。”

“要你去关心?”秦主任威势气盛,嗓门低沉,滚过一丝怒气,“自己车间的事儿弄明白没有?”

何志刚噤声不语。

一旁的副主任刘青山出来打圆场:“主任,何组长也是太关心新车间情况,关心鲅鱼酱生产,一时之间方法没用对,属于是好心办了烦心事。”

秦阳波哪里经历过被二厂的人找上门埋汰的事儿,当下黑着脸往车间办公室去了,只刘青山拍着何志刚肩膀安慰他几句。

赵建军见何志刚被秦阳波数落一顿,顿时满意,再上鱼罐头二车间去了一趟,甚至逮着二车间的工人问东问西的。

宋明可比秦主任反应大多了,颇为警惕地质问:“赵建军你们什么意思啊?找我们工人问什么?我们车间可全是机密啊。”

赵建军怒哼一声,面上却笑呵呵的:“那宋主任上我们二厂车间去问什么?”

邱红霞同样怒气冲冲:“宋主任,你可是逮着我们工人一直问啊,有啥问题,可以来直接问我,我保证给你答得明明白白的。”

宋明:

被反问得哑口无言的宋明只能目送着赵建军三人离去,气得牙痒痒,这帮二厂的人真是一丁点儿面子不留啊,竟然能上这儿来质问自己!

赵建军领着两员大将大胜归来,林湘摸了摸自己四个月的孕肚,听他们说起刚刚宋明的臭脸和秦阳波训何志刚的样子,跟着乐起来。

“小林,你听故事坐椅子上听啊。”邱红霞给林湘拎了张椅子张罗她坐下,又盯着她肚子瞧了瞧,“明年春天就生了吧?”

林湘算算预产期,就在明年五月,春暖花开的时节:“是。”

孔真真也凑过去,有些可惜:“那明年糖酒会你去不成啦!”

糖酒会在三月,那时候林湘肚子都八个月大了,可费劲出远门。

林湘听说明年的糖酒会举办时间和地点刚刚公布下来,报名工作也开始了。

今年是在江汉市,明年定在了清风市,位置上更靠近北方,坐火车也要个三天,到时候林湘肚子大了,自然没法成行。

“那你们过去,我在厂里守着。”林湘笑了笑。

去年去糖酒会不容易,她们可是好不容易想到了规则漏洞,打马虎眼过去的,今年则是以免费赞助的身份过去,给各大糖酒柜台提供饮用水椰子汁,顺便得个柜台自己也卖一卖产品。

最难的入场券已经拿到,后续问题自然不大了,林湘还挺放心。

为着糖酒会的事儿,林湘和国家粮油公司联系,再次确认了赞助事宜,就等着他们收集好全部与会厂家数量、人员数量以及主办方人数下发到地方粮油公司,这才好定下二厂到时候的椰子汁赞助数量。

国家粮油公司徐经理挂了电话不禁感慨:“这金边市119食品厂思想觉悟真是不错,一门心思愿意免费提供那么多椰子汁给大伙儿喝,到时候给人规划的柜台也别太犄角旮旯了,位置稍微安排好点。”

底下干事记在心里:“好。”

新一年糖酒会报名工作正如火如荼地开展,将于1月中旬截止。

由于去年糖酒会被119食品厂杀出重围,一个卖果汁汽水的厂子竟然挤进了糖酒会,还抓住机会将椰子汁卖到了11个城市,其他汽水厂哪有不眼馋的。

消息灵光些的厂子早就打听好了,原来119食品厂是抓到了规则里的文字漏洞,以椰子酒也是酒的说法挤进了糖酒会。

为此,不少汽水厂纷纷准备效仿。

食味食品厂也在其中。

邱厂长打听来消息同底下人一提,周鸿飞立刻激动起来:“那咱们也产个什么酒过去。”

邱秀萍赞同:“糖酒会机会那么多,119在里头轻轻松松就签了11个城市的单子,我们可不能落后。”

邱厂长只犯难一点:“咱们能产什么酒?”

生产汽水和生产酒说到底还是有不小的区别,他们的设备也没法产个啤酒出来。

周鸿飞脑子活泛些:“不然买点啤酒回来,兑点汽水进去,就说是咱们产的呗,反正也不用真的产。”

确实无法,邱厂长拍板:“那就这样,能拿到资格进糖酒会就行。秀萍和鸿飞负责这事儿,弄款酒出来,过阵子咱们去报名。”

“好!”

——

就在其他厂子各显神通准备往全国糖酒会挤的时候,119食品厂却是老神在在地筹备着赞助事宜。

初步估算本次全国糖酒会人员在230人左右,一共5天的供应时间,秉承着宁可多不能少的原则,林湘初步向赵主任报了4000瓶椰子汁的赞助数量。

赵建军知道钱该花在刀刃上,4000瓶椰子汁免费送就送了!

“这次咱们走火车货运,直接拉几百箱椰子汁过去,再准备一批上展台做样品售卖的。”

林湘也是这个想法。

等这边的事情敲定,孔真真打听到外头不少的厂子都在摩拳擦掌准备往糖酒会挤:“嚯,去年我们去的时候,多少人看不上啊,说我们去不了,去了也是丢人现眼的,今年倒好,一个个削尖了脑袋往里挤。”

赵建军丝毫不担忧,尤其是想到去年糖酒会最后一天,林湘出的那个好主意,这会儿更是激动:“随他们去,咱们路子不一样!”

其他人风风火火挤独木桥,自己厂子可是一个人走康庄大道啊!

林湘憋着笑,尤其是听说食味竟然也在里头,更是迫不及待想知道他们得知真相后的反应。

工作忙完,一月的海岛在下午时分到底还是有着丝丝凉意,林湘下班时披上了红色毛线外套,拎着包出门了。

六个月大的肚子已经很是明显,将衣服撑出圆鼓鼓的形状,路上碰到工友和军属,大多数人都要和林湘招呼两句,再问问她孩子情况,大伙儿说说笑笑往家去,而林湘远远望见自家小楼时,烟囱中已经升起袅袅炊烟。各家各户也飘着饭菜香味。

贺桂芳正紧锣密鼓地张罗着饭菜。

林湘在怀孕三个月后胃口渐渐好了起来,什么都能吃,也不反胃难受。

贺鸿远时常托炊事班搞些鸡鸭来,老是吃鱼虾,吃多了也腻。

今儿个,贺鸿远托了大半个月终于搞来一只鸭子,抹脖放血,烫毛去毛,再除了内脏。

一只肥硕的鸭子对半劈开,一半攒着下回吃,一半今儿就砍成小块给红烧了。

麻竹笋是两三个月前摘的,给腌制晒干保存,留着春节前后吃。顺着纹路切成小块儿,和鸭肉一块儿烧,红润油亮的汤汁汩汩翻滚冒泡,鸭肉和笋块吸满了汤汁,铁锅中香气飘飘,而贺桂芳正在另一个锅中烙豆腐。

林湘进屋时闻到那股鸭肉香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忙进厨房偷嘴。

“娘,好香啊。”林湘取下筷子就往锅里夹,鸭肉烧得软烂,轻轻一咬便从鸭骨上脱落,麻竹笋更是劲道脆生,虽说不如新鲜的那般嫩,可越嚼越香。

贺桂芳将豆腐烙成两面金黄,焦香扑鼻,再将切碎的蒜蓉、酸菜和辣椒炒至爆香做底,这就起锅了。

“快去坐着准备吃饭。”

一盆竹笋烧鸭,一盘酸菜辣椒二面黄,再配上白花花的大米饭,林湘如今怀着孩子,胃口越发好了,被勾得食指大动。

“鸿远应该要回来了,等等他。”林湘偷嘴了几筷子,坚持要等丈夫回来一起吃。

“不用等,你可不能饿着。”贺桂芳张罗儿媳快吃,“他下午让勤务兵把鸭子给我送来的时候带话了,说今天事情多,应该赶不回来吃晚饭,我一样给他留了点儿的。”

“哦。”林湘有些遗憾,可面对美食也开怀了。

饭菜下肚,林湘饭后和婆婆一块儿出门散步,贺桂芳手里还攥着两根棒子针,缠绕的毛线弯弯绕绕的尽头在她的衣兜里,鼓鼓囊囊地能看出一团毛线球的形状。

这是在给儿子儿媳织毛衣。

不仅如此,贺桂芳还自个儿找碎布给孩子准备尿片,什么事儿都提前规划上了,就等着几个月后孩子出生。

婆婆一来,林湘乐得轻松自在,除了有时候觉着走路是要累些,毕竟托着挺大个肚子呢,分量在这儿。

婆媳俩来回走了一圈,又和院里军属们说说话,直到天色擦黑也没见贺鸿远回来。

“看来今天工作是忙。”贺桂芳提醒儿媳得回家收拾着歇下了。

林湘又往家属院大门方向看了看,嘿,还真是没回来。

夜里九点半,林湘已经躺床上看了好会儿小人书,这才听到卧室门口传来响动。

她竖着耳朵扭头,眼巴巴望着房门被人从外往里推开,贺鸿远终于回来了。

“回来啦~今儿这么忙呢。”林湘躺久了也想下床活动活动,上前接上贺鸿远脱下的军装外套给挂在晾衣架上。

“今儿事情多。”贺鸿远转身看见媳妇儿,瞧她眼睛亮晶晶的,想起下午让勤务兵送来的鸭子,“那鸭子好吃不?”

“好吃,妈用笋子烧的鸭肉,可香了,你饿不饿要不要再吃点?”

贺鸿远在部队开会随意吃了点儿,这会儿忙完确实也饿了。

这个时间,贺桂芳已经睡下,贺鸿远也没去跟母亲招呼两句,自个儿去厨房热吃的,只是身后跟着的小尾巴不太老实。

“你下楼梯费劲,就在屋里待着吧。”贺鸿远琢磨着得尽早把卧室搬下来,不然媳妇儿肚子越来越大,更加不方便。

“那怎么行,我得陪着你吃,不然你一个人吃饭多孤单啊~”林湘眨了眨眼。

笋子烧鸭肉和酸菜辣椒二面黄都热上了桌,不过不止贺鸿远一个人吃,林湘也动了筷子。

深夜贪嘴的准妈妈还煞有介事跟准爸爸道:“其实也不是我嘴馋,主要是肚里这个想吃。”

贺鸿远给媳妇儿夹一块鸭肉到碗里,没有拆穿她,只叮嘱:“也别吃太多,这么晚了不好消化,可别积食。”

“知道了。”

贺鸿远是结结实实吃了一顿,林湘就吃了些菜,等男人洗碗收拾好厨房,饭厅的电灯线一拽,霎时暗了下来,只余二楼光亮犹存。

夜深人静时分,林湘挺着六个月大的孕肚慢悠悠上楼梯,贺鸿远一手搂在她腰间,一手贴着她手臂:“干脆明儿休息就把东西都搬下来,我们住楼下。”

林湘的声音似头顶的暖黄光晕,朦朦胧胧又带着几分温柔:“也不用那么早吧,我这不也是锻炼锻炼?”

贺鸿远在这件事上却不让步:“平时走走平地就行了,我看你走一步楼梯都跟着紧张。”

林湘憋着笑看向男人:“有这么夸张啊?哎呀~”

话说到一半,林湘突然轻声叫了一声。

“怎么了?”贺鸿远忙上下打量林湘,尤其是盯着她落在楼梯上的双脚看了看,都好好的。

“孩子刚刚踢了我一下,看来也是觉得妈妈说得对。”

“这娃这么小点儿还分不清,得打。”贺鸿远抬手就往媳妇儿肚子上轻轻拍了一下。

林湘:“?”

贺鸿远同志,你不适合干这么幼稚的事!

在男人的坚持下,次日星期天,林湘和他的卧室就搬到了楼下卧房。

林湘在一楼椅子上坐着,看看贺鸿远一趟趟把最近几个月要穿的衣裳搬下来,多是些外套和线衣,再就是不忘媳妇儿怀孕后打发时间最爱的小人儿书。

贺桂芳跟着搭把手,没多久就简单搬完了。

“早点搬下来也好,你肚子越来越大了,上下楼梯不安全。”

母子齐心,林湘拗不过,只能暂时告别家里二楼的阳台海景。

等到一月底,距离过年也就半个月时间,各处过春节的氛围也浓厚起来,家家户户都置办着年货。

想着今年可是多了一个宝宝一起过年,林湘行动没那么方便却也爱四处溜达着一起采购,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也不放过。

甚至让隔壁蒋文芳家几个闺女到时候匀她几个二踢脚。

英子特别有义气,拍着胸脯保证:“湘湘姨姨,到时候咱们一起玩儿。”

林湘难得玩心大起:“好!”

而此刻,全国糖酒会的报名时间已近截止,林湘和赵主任、孔真真一道去了金边市粮油公司确定赞助椰子汁的数量和具体的运输、装卸情况后就碰上了食味食品厂的人。

这趟出门,赵主任和孔真真原本顾及着她肚子大了就别去了,可林湘太想出去放放风,要是再等一两个月才是更难出行,只保证:“主任,真真姐,我们就是坐船进城,没问题的。再说了,咱们厂里七八个月肚子健步如飞的大姐都好几个呢,我也没那么娇气。”

赵主任瞧着林湘精神面貌不错,这模样也是个挺健康的,这才同意了。

三人在粮油公司确定了所有细节,又打听到此次全国糖酒大会又扩大了些许规模,听说还有更大的领导过来,自然是更加跃跃欲试。

有时候,机会舞台比什么都重要。

等三人出去时,正好就碰上邱厂长带着周鸿飞与邱秀萍过来。

两边人马面对面撞上,119的几人想到食味一直以来搞的小动作,心里自然不得劲,而食味的的邱厂长却是笑面虎似的还装模作样寒暄两句。

“哟,这不是119的人嘛,这位是赵主任吧?我可是听闻大名啊,你们厂那椰子汁可有名儿,菠萝汁和黄皮水卖得也好,现在还产上了鲅鱼酱,真是不得了啊。”

赵建军皮笑肉不笑:“食味邱厂长对我们厂简直是如数家珍,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我们厂安排了卧底嘞哈哈哈。”

食味三人:???

面面相觑的三人一时也说不出什么话,只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两边的假意寒暄到此结束,周鸿飞经过几人时,目光落在林湘脸上一瞬,又盯在她明显突出的孕肚上,眼底有些惊讶。

等食味三人走进办公室,原本准备离开粮油公司回岛上的119三人同时停下脚步。

你看我,我看你。

赵建军&林湘&孔真真异口同声道:“再留一会儿吧!”

看看好戏!

粮油公司干事也不知道这119的人办完事了怎么还不走,就老神在在坐在会客室喝茶聊天,不过119的人挺好,每回过来都请大家免费喝椰子汁,她还挺喜欢这厂子的,自然也就没管。

几分钟后,里间的办公室突然传来动静。

“葛经理,您不能厚此薄彼啊,去年您怎么帮119去的糖酒大会,今年我们怎么就不行了!”

“葛经理,去年119食品厂不就是仗着糖酒会也没说只能卖白酒和啤酒的进去,这才靠着弄个什么椰子酒成功报名,我们这回也搞了个苹果酒,怎么就不行呢!”

“我们可不服!必须一视同仁!”

金边市粮油公司葛经理被食味食品厂三人说得头疼,只默默拿出一份文件递过去:“去年是去年,今年是今年,你们好好看看上面的规定。白纸黑字,明文规定了,今年的糖酒大会,只允许销售糖类和啤酒、白酒类的厂家报名参展。这苹果酒啊,不行。”

食味三人傻眼:???

“凭什么啊!”周鸿飞将牛皮都吹出去了,跟父母和姥姥姥爷说自己马上就要作为代表去参加全国糖酒大会,“今年凭什么改?”

“是不是119干的?他们去年这么钻进去了,就想堵死这条路,不让我们去。”

“食味食品厂的同志,注意你们的态度!这是多个城市几家酒厂代表联合请求修改的规定,你们啊,不要把心思放在这种地方,好好抓生产才是要紧事!”

办公室大门一打开,119三人就见着食味三人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蔫了吧唧出了门,一副看好戏的架势憋不住笑。

这些人想学自己去年那招,结果啊,失策了!白费力气!

赵建军欠揍地招呼:“邱厂长,怎么,这苹果酒没人要啊?不然送我喝得了,不然你们拿回去看着更生气嘛。”

邱厂长愤愤瞪赵建军一眼:“119的,你们也别得意,我们去不了糖酒大会,你们不也去不了,葛经理都说了,今年没人能钻漏洞!”

大家都去不了,不知道119的人嘚瑟什么!

林湘冲着人一笑,温温柔柔道:“确实没人能钻漏洞,我们也没法报名去糖酒大会。”

听到这话,食味三人精神满满抖擞起来,那和自己有什么区别。

不过,接下来林湘一句话又彻底震惊了他们。

“我们只是作为全国糖酒大会的赞助商去,跟主办方是一道的。”

食味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