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卫军哑口无言,刚想说这有条件怎么不随军,转瞬就想起林湘,她似乎真是不一样。
这人能帮着二厂发展到如今的规模,听说还成了最年轻的主任真让她放弃现在的一切去首都军校分配的宿舍待着,似乎真是屈才了。
张华峰明白林湘跟自己媳妇儿是一样的,心里主意大:“那你这去进修艰苦啊,有空了回来看看。哥几个也惦记你。”
贺鸿远仰头灌一口酒:“还有好几个月,别整得这么伤感。”
在其他人面前,贺鸿远仍然是那个看起来沉稳内敛的男人,不会表露出任何情绪。
可等回了家,林湘发觉丈夫最近越来越‘黏’自己了。
兴许是觉得再过几个月,一家人就要分隔很长时间,男人这阵子嘴上不提,可行动极其诚实。
就连闺女都发现了,悄悄问妈妈:“麻麻,霸霸是不是想吃糖?”
院里有小朋友黏着自己的时候就是想分糖吃呢。
小椰子觉得自己想得没错。
林湘:“”
林湘扶着腰,很想说,是想吃糖吗?怕不是想把自己吃了!
这男人着实是过于卖力且黏糊了。
可贺鸿远就是身体力行告诉着林湘,有多舍不得她。
不过男人在帮她分析厂里内鬼时倒是很正经,头头是道地猜测:“现在你们二厂和一厂刚刚分开,按照食味的性子,多半会有动作。”
林湘心里有怀疑的内鬼对象,偏偏食味和内鬼都蛰伏了许久,不露出马脚怎么确定是谁呢,至此,她倒是希望对面的人早日行动:“这话倒是不假,食味肯定稳不住的。”
只有他们有动作了,才方便抽丝剥茧把人抓出来。
林湘在二厂和赵厂长以及孔真真、马德发几个‘老战友’提了一嘴自己猜测119还有内鬼的事,几人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仔细思考后,也认同林湘的猜测。
赵建军现在琢磨出些许不对味:“你分析得有道理,这么说,一厂可能有内鬼没抓干净!”
孔真真差点一蹦三尺高:“这也太可恶了!必须把他揪出来!”
马德发忧虑:“不过这两年多时间,一厂风平浪静的,没看出谁有问题啊。”
林湘点头:“食味也安静,那可能存在的内鬼也安静,应该在等待时机。如今我们厂独立出来,兴许就是个机会,那边搞不好就要出手。”
赵建军搓搓手,立刻起身去一厂:“我找老黄说说去。”
林湘提醒:“厂长,这事儿越少人知道越好。”
以免打草惊蛇。
“是这个理儿。”
不过赵建军的提醒没什么用,黄厂长琢磨着当年已经抓到王启发,关键他还认下了全部的泄密行为,并不大信一厂还有内鬼。
赵建军没再过于声张:“老黄让拿出证据,这我哪里有,他也明白我是好心,只说后面看看,不过我估计他没太搁心上。”
林湘明白,当年已经抓到了内鬼,内鬼还承认了所有错误,一般人确实不愿意再去纠结几年前没影儿的事情,最重要的是自己没有证据。
只能等,看看食味和内鬼会不会出手。
几天后,林湘还真听赵厂长提起食味食品厂有所动作了。
赵建军当上厂长,加上119二厂如今的声势,自然没人再会怠慢、小瞧他,消息也灵通多了。
昨天去省城开会的他,就听省城第一食品厂主任提起些许风声,只道金边市食味食品厂有大动作,听说竟然在四处打听,准备买一套新的生产设备,那可是要花大价钱的,不得了。
那主任只当是一个八卦随口一提,落在赵建军耳朵里倒是有些意思。
赵建军若有所思:“我们这边一厂二厂刚刚分开,食味兴许真想搞点什么动作。”
不然这个时间,他们厂里又没有扩什么销路,怎么会无缘无故花大价钱买新设备?
林湘心头预感隐隐浮现:“兴许是的,如果真的还有另一个内鬼存在在咱们119,那食味应该是忍不住了,要有动作了。”
孔真真有些激动:“那就看看他们还能搞出什么幺蛾子!”
马德发则是从诗集中抬头,老神在在地点拨:“对待敌人要像严冬一样残酷无情。①”
严冬还未至,食味和内鬼的小动作还没被察觉,国庆先到了,举国欢庆后又于中旬迎来了石破天惊的消息。
这一日,报纸上、广播里、城里乡下都传播着同样的消息——暂停了十年的高考,恢复了!
本月底开始报名,年底就将迎来高考!
全国无数学子沸腾,就连阔别校园多年的中年人也感慨万千,跃跃欲试。
海岛上同样有不少人心动,尤其是曾经念书到初中、高中学历的人,哪有不向往大学的。最为激动地当属附近知青,更是个个摩拳擦掌,誓要抓住这个能回城的好机会。
林湘是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对比其他人,显得冷静许多。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得知高考恢复的消息,自家最激动的竟然是贺鸿远!
男人眼睛都亮了起来,拉着林湘语重心长地循循善诱:“湘湘,高考恢复了,你听说了吧!”
林湘隐隐能猜到丈夫想跟自己说什么,故意打马虎眼:“听说啦。”
“我记得你是高中学历,人聪明,学习又好,你要不要试试去报名参加高考?”贺鸿远喉间还有半句话,上大学挺好,最好的是可以考到首都来。
不过想想这样太有压力,他到底是暂时忍住了。
林湘料到贺鸿远的意思,唇角笑意盈盈,却又努力压下弧度:“那也不一定啊,我都好久没上学了,兴许根本考不上,其实在厂里上班也挺好的。”
“怎么会呢!你脑子聪明,不然也不可能把二厂发展成这样,你可不能瞧不起自己,咱们得有信心!”贺鸿远是万分不想和媳妇儿分开的,如今听到高考恢复,哪里坐得住,“你高考要是考上首都的大学,我们就能一起过去,到时候一起进步,共同奋斗!”
当初向林湘表明心意时,贺鸿远提过一句革命伴侣,这便是了。
林湘真是快憋不住笑,贺鸿远这个以前上学还爱逃学的人,现在真是太苦口婆心地劝学了。
“你真的这么想我参加高考,考去首都啊?”
“对!”贺鸿远眼神坚定,“读大学好啊,我没读过可也听说过,那是最高的学府。湘湘,你这身本事,不去多学学?不多见识见识?来,考大学吧。”
“霸霸,麻麻不烤,我来烤吧!”小椰子蹦蹦跳跳回家,听见爸爸妈妈的对话,蹭蹭蹭蹦跶过来,掰着手指头细数,“我要烤虾,烤茄子吃~好好吃的。”
贺鸿远&林湘:“”
小吃货,考大学,不是烤大学啊喂!
这不是吃烧烤!
小馋猫贺琳小同志曾经跟着爸爸妈妈在院子里吃过烧烤,妈妈烤了好多好吃的,烤过的鱼、虾和各种蔬菜都特别好吃,她吃不了辣的,就没洒辣椒面,照样吃得兴起。
闺女又馋了,被丈夫热情劝学的林湘挑了个星期天休息的日子,在自家院子里吃烧烤。
一大早,贺鸿远和贺桂芳出门采购新鲜海鲜,一人拎着两袋子回来,林湘则在院子里准备烧烤工具和各种佐料,之前让贺鸿远削的木签子和铁丝网都派上用场。
小椰子则在旁边捧着搪瓷盅喝奶,金边市城里能订牛奶,海岛上则没有,要是想让送奶工往岛上送牛奶得有七十人订,每瓶还得比城里贵个五分钱,毕竟路途困难些。
为了孩子的营养和以后的身高发展,林湘自然舍得这个钱,她在厂里问了一圈,工资待遇不错的不少女工听说喝牛奶好,有人嫌费钱,也有人愿意,就这么着,凑够人数,大伙儿联合报名订了牛奶,奶厂每天安排一名送奶工坐船登岛送牛奶。
铁桶里全是新鲜牛奶,隐隐还有些许过于新鲜的奶腥味,订了牛奶的人家自个儿拿着个搪瓷缸子去打,两铁勺的牛奶打进搪瓷缸子里,这就是一毛五分钱。
小椰子挺爱喝牛奶,煮过后的牛奶奶白又醇香浓郁,每天一杯牛奶,小嘴巴都沾上了乳白的奶渍。
等她晃着小脚丫喝完一小盅牛奶,院子里的大人们也忙碌起来。
周月竹和沈建明帮着串烤串,严敏挺着六个月大的肚子正激动地指挥丈夫张华峰将他们买来的虾串串,姜卫军同宋晴雅带着儿子过来,手中东西同样不少,一斤五花肉切片,准备按照林湘的要求切成薄片烤五花。
家中菜园里的蔬菜更多,摘下几个茄子剖开,将准备好的蒜蓉辣椒酱挖了几勺进去,慢慢烤着火
院子里升腾起烟气,小椰子和姜胜围在严敏阿姨身边,盯着她大大的肚子瞧,激动地和里头的弟弟或是妹妹说话。
等烧烤陆续烤好,林湘给闺女和小姜胜准备了没串签子的烧烤,烤得焦香的五花肉,咬一口下去满满是肉香,酥脆爽口,烤虾虾肉鲜嫩清甜,而烤茄子松软,既有本身的清香淡甜味,还有蒜蓉辣椒酱被激发出的香辣爽口。
两个孩子的辣椒分量少,可都吃得小嘴红通通的,不愿意撒手。
“麻麻,好好次~”小椰子嘴里包着茄子,说话都含糊起来,还不忘‘呼呼’地吹凉了再吃。
贺鸿远同样帮着烤肉烤菜,抬头是蓝天白云,手边烧烤香辣爽口,最后来上一瓶椰子汁或是老盐黄皮水,什么样的日子能比这时候好啊。
吃完烧烤,小椰子仍是念念不忘:“麻麻,烤大学是什么?好吃么?”
林湘憋着笑看向贺鸿远:“问你爸去~”
贺鸿远就眼巴巴盼着媳妇儿试试考大学,刚准备抱着闺女再劝劝呢,却见林湘上楼去了。
女人端坐书桌前,捧着高中书籍看得认真,几缕碎发垂落脸颊旁,眉眼间皆是笑意。
贺鸿远愣住,转瞬反应过来:“你早就想考大学了?之前耍我呢?”
林湘捧着书本挡住笑颜,只露出一双漂亮的杏眼,只是笑意在眼底也散开,是藏不住的欢喜。
“嗯哼~”林湘冲男人眨眨眼。
“居然耍我。”贺鸿远将闺女放在腿上,宽大的手掌捂住孩子的双眼,一手扯开林湘挡脸的书籍,倾身狠狠地往她红唇上亲了一口。
小椰子突然感受到黑暗袭来,压根儿没闹明白是怎么回事呢,小嘴嘚吧嘚吧地喊道:“霸霸,你捂我眼睛干嘛呀?”
林湘被男人重重亲了一下,忙拍打着推开他,不忘飞他一记眼刀,低声呢喃:“孩子在呢!”
贺鸿远嘴角笑意点点:“捂了眼睛的,放心。”
林湘:“”
小椰子:“”
——
林湘对待时隔多年恢复的高考很是认真,办公室里放着书,空闲时间看看,下班回家也看。
等到十月底,119食品厂也开设了今年高考的报名点。
不止林湘,厂里好些人跃跃欲试,不少三四十岁年纪的也摩拳擦掌。
这一年的高考注定不一般。
唯一一次在冬天进行的高考,招生范围宽泛,除了正当在高二结束后面临高考的考生人群,许多阔别校园已久的也能报名,其中不乏拖家带口上阵的。
时间紧迫,距离十二月的高考仅剩不到两个月的准备时间,考生们都投入到紧张的复习阶段。
贺鸿远嘴上不说,可比林湘还紧张激动,甚至不知道上哪儿托关系搞来一套珍贵教材。
毕竟大运动这些年,教育荒废不少,各类书籍损失严重,一时半会儿想买书都买不到,当真是僧多粥少。
林湘看着自己在金边市新华书店都没买到的教辅资料好奇:“你上哪儿弄来的?”
“昨天跟首长开会,听说他爱人以前是京市大学的老师,家里更是书香世家,一屋子的教育工作者,找首长开口帮的忙。”
“你都找首长买书去啦?”林湘戳了戳男人手臂,“胆儿挺肥啊,贺团长~”
贺鸿远轻笑:“首长对这种进步行为很是看好,很乐意帮忙的。再说了,他还知道你。”
林湘诧异:“首长知道我?”
那可是119部队的最高领导哎!
“嗯,问我媳妇儿是不是119二厂的小同志,听说把二厂搞得有声有色,你们赵厂长上回升任厂长来汇报过一次工作,夸过你。”贺鸿远对夸自己媳妇儿的话,记忆犹新,“还说你们弄的汽水好喝,他家里小孙子爱得不行。”
被119部队最高领导夸了一通,林湘又骄傲起来,扬着脸激动道:“你们首长真是有眼光!”
贺鸿远眼见闺女骄傲的小表情真是和媳妇儿一模一样,瞬间被逗笑:“是,慧眼啊。”
林湘积极备战高考,她底子好,复习进度不错,时常还应答厂里一些报名参加高考的工人提问,在讲题和知识点中顺便再巩固一遍。
邱红霞领着自己闺女来请教问题:“小林哪,我闺女也想考大学,不过她有些地方闹不明白,你能不能给看看。”
进门后还拎着一袋子鸡蛋糕,客气得不行。
林湘推拒几下:“红霞姐,咱们这关系还送什么东西啊?你让雅芬有不懂的随时来问我就是。”
“关系好是关系好,东西还是要收的。”邱红霞坚持把鸡蛋糕留下,见林湘同意了,又叮嘱闺女,“好好学啊,咱们家可没出过大学生,要是你真考上了,真是祖坟冒青烟。”
张雅芬自己确实想试一试,可是她心里没底。
等母亲一走,午休时间便跟着林湘在办公室看起书来,有不懂地就问一问,最后还得了个林湘做的知识点合集本复习。
“湘湘姐,你真厉害。”张雅芬也是高中学历,不过她学得不精,又赶上大运动期间的高中教学质量不好,自己也荒废,现在想考大学是真不知道能不能行。
林湘鼓励她:“你多打打基础,事在人为嘛。”
复习了小半个月下来,渐渐掌握方法的张雅芬有了些进步,邱红霞又拉着林湘去国营饭店,请她吃饭感谢。
“红霞姐,你这也太客气了,当年我刚进二厂,你可没少关照我,再说了,雅芬还挺用功的,也是她自己肯上进。”林湘就点了碗酸粉,米粉细腻爽口,佐料一应俱全,浇头淋上牛肉碎、鱿鱼丝、酸菜和花生,最后添上香醋和麻油,滋味酸爽不已。
吃着粉,邱红霞提起闺女满是期待:“我就盼着她脑子清醒些,可别真和那知青处对象。”
张雅芬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可面对亲娘安排的相亲对象都不满意,就和在路上偶然认识的知青向东凯看对眼儿了。
那日在路上跟人悄悄约会的时候被邱红霞撞个正着。
回去后,邱红霞问清楚向东凯的情况,直接反对。
林湘好奇:“红霞姐,你担心那知青不安稳是不?”
在林湘的记忆里,知青确实是不安稳因素,不少知青在回城后抛弃爱人孩子的不少。
“那可不。知青都是城里下来的,心不在这儿,就奔着回城呢。以前倒还好,现在高考恢复了,要是向东凯考上大学回城了,雅芬考不上,那咋办!”邱红霞看得长远,就担心闺女以后吃亏,“反正我是反对的,尤其是这回高考结果没出来前,让雅芬收心,真要是他们都能考上去一个大学处对象,我倒是没意见,就怕那知青走了,我闺女去不了。”
“你这考虑也对,不然容易吃亏。”林湘深刻体会到当娘的不容易,操心啊。
两人说着话呢,国营饭店里走进来两个熟悉身影,定睛一看,是一厂虾酱车间的副主任刘青山和发酵组组长何志刚。
交了钱和粮票点好菜,两人一扭头也见到了林湘和邱红霞。
林湘和邱红霞自然大气,一一招呼上:“刘副主任,何组长,这么巧啊。”
一厂和二厂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尤其如今更是平起平坐了,刘青山脸上带着笑回应:“林主任,邱主任,确实巧,在这儿都碰上了。”
何志刚面对比自己年纪大的邱红霞尚且能叫一声邱主任,可真要他对着年纪轻轻的林湘叫林主任,那真是开不了口。
只朝着二人点了点头,随着刘青山坐下。
待林湘和邱红霞先行吃完酸粉离开,邱红霞这才背地里嘀咕:“这虾酱车间还傲呢,瞧瞧何志刚那样,还真不如刘副主任。”
林湘和虾酱车间短暂地打过交道,自然知道他们的脾性:“何组长一贯是心高气傲的,倒是刘副主任还算随和些。”
“那可不。”邱红霞打开了话匣子,“何志刚这人就是脑子不好使,脾气还大,刘青山好多了,热心肠,哪个车间有事儿他都愿意去帮衬一把,处处都熟。”
林湘和邱红霞说着话回家属院,话题又从119厂转到儿女婚事上,邱红霞是真发愁啊。等回家见到自己这个才两岁的小丫头,林湘那颗心顿时放回肚子里,幸好,距离自己发愁还早着呢。
小椰子吃着鲅鱼馅饺子,嗯嗯啊啊地品尝着美味,压根儿看不懂妈妈的眼神。
++++
十一月底,距离海宁省组织的高考日期仅余半个月。
今年临时恢复的高考不仅首次在冬天开展,也是难得地由各省自行组织高考,时间略有差异。
小椰子也是在这时候才渐渐明白了,原来妈妈要去考大学,不是烤大学,不能吃的。
林湘准备得充分,不自负,可是该有的自信也是有的。
反而是男人一脸严肃,俊脸紧绷得仿佛是他要上战场。
林湘笑话他:“我考试,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贺鸿远心知媳妇儿不明白自己的苦:“我就等着你考到首都来。”
林湘媚眼如丝,眼底又是一派清亮,抬手拽着男人的军装外套往自己的方向,勾得贺鸿远身形微动,两人的距离在林湘手上用力间缩短,她展颜一笑:“放心,我肯定考上首都的大学。”
那份自信,那份张扬,犹如春日里盛大灿烂的玫瑰,璀璨娇艳。
贺鸿远眼眸深邃,黑亮的瞳仁里刮起风暴似的,嗓音低沉暗哑:“好,到时候我在首都等你。”
“你到时候先过去安顿好,我肯定考过来找你。”林湘看书看累了,和男人说会儿话的功夫规划着日后去首都生活的场景,转瞬又想起今天上班听赵主任打听来的消息,“对了,食味斥巨资买的新设备到了,瞧那样子是要大干一场,我总觉得他们是要有大动作了。”
贺鸿远对这种情况更是敏感:“那就等等看,只要有动作,肯定会露出马脚的。”
距离高考还有一个星期时,林湘认真准备着准考证、两只钢笔以备不时之需,以及稍微厚实些的衣裳。
毕竟在十二月高考,虽说这里比北方暖和许多,可在教室里需要一直动笔写字,难免僵手,保暖也是很重要的。
一切收拾妥当,林湘还在二厂组织着办了一块黑板报,将参加高考的注意事项一一点明提醒。
大部分人对高考充满敬畏之心,赵建军同样鼓励年轻人去拼搏奋斗,能有继续学习进步的机会不能放过。
尤其是这一场高考可是阔别十年!
像办公室里,挺爱读书的林湘和马德发都报名了,赵建军又是不舍又是欣慰。
“你们俩要是都考上了,二厂可是损失两员大将啊。”但是他并不会自私地阻拦年轻同志前进的步伐,“不过我得预定,真成了大学生,毕业后优先回来这里,帮着我们厂好好再建设再发展。”
马德发对于自己能不能考上大学既期待又没底:“厂长,您这说得好像我们都考上了似的,小林应该没问题,我啊,还不一定。”
“我看你们都很有机会!”赵建军越琢磨越心痛,自己的爱将哎,“真要是考上了,我指定给你们办停薪留职。不对,要是能出去读书的时候给我们厂拓展销路,工资奖金都照发!”
脑子灵光的赵建军转瞬就从悲伤中走出来,厂里出去的大学生越多其实是好事,以后认识的人多,兴许发展好了,还能念着旧情帮二厂也发展发展。
哎呀,不错不错啊。
林湘轻笑:“厂长,您这算盘珠子打得响啊。”
赵建军可不客气:“小林,尤其是你,可千万不能去别的厂啊!”
林湘乐得不行,赵厂长这也太未雨绸缪了:“厂长,您放心,我还没跟你们一起把119带着走向全国呢,走向全世界呢,哪能去其他地方。”
赵建军:“”
这小同志才是爱说大话,走向全国都难,怎么还走向全世界了!
高考注意事项和加油打气的黑板报前聚集了不少工人,一个个豪情壮志都盼着自己能考上大学,纷纷讨论着下星期的高考,既紧张又期待。
其中有三十来岁红了眼眶的,盼着高考恢复更是盼得激动。
就在二厂热闹之际,隔壁一厂却突然爆发出哄闹的动静。
毕竟一墙之隔,二厂众人瞬间被吸引了注意力。
林湘和孔真真对视一眼,身边不少工人已经凑过去看热闹了。
“这是什么了?一厂怎么闹哄哄的。”
“发生什么了?”
一些手脚利索地工人一溜烟就跑没影,过去打听消息,还有些好奇的直接叠罗汉攀到墙上看对面的热闹。
没多久,有人打听回来消息,一路嚷嚷着:“不好了不好了,一厂出大事了!怕不是要完蛋了!”
二厂众人震惊,林湘心头更是一紧,一厂是怎么了?难不成食味和内鬼出了什么狠招?
第87章三更合一
工人大喇喇一嗓子瞬间吸引了众人目光。
“一厂怎么了?什么就完了啊!你快说清楚。”
“这是出什么事儿了?”
刚去打听了消息的工人吞了吞口水,嗓子眼儿发着痒激动道:“我刚听说,一厂的虾酱出问题了!几千瓶虾酱罐头全报废了!”
嘶!
人群中此起彼伏的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骤响,这可不得了,几千瓶虾酱罐头啊,这得多少钱!更重要的是这种一般都是定好的供应,突然出了岔子,一时半会儿可怎么办补上。
“虾酱罐头怎么会废了啊?生产出来发现有问题吗?”
那人点点头:“说是产出来才发现味道有点不对,听说啊”
他神神秘秘地压低嗓音:“听说可能是发酵环节就出问题了,这才全军覆没!”
发酵环节?
林湘瞬间和赵厂长对视一眼,虾酱车间发酵组组长就何志刚,正是林湘之前怀疑的内鬼对象。
难不成真是何志刚和食味出手了?
上回是泄露鱼罐头配方,这回是破坏了虾酱生产。
不管怎么样,虾酱罐头出事就是一厂出事,赵建军还是马不停蹄往一厂去,顺便叫上了林湘跟着,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不过碍于一厂二厂有别,林湘跟随赵建军过去,也只在厂办会议室见到了尤秘书。
尤秘书简单说明了情况:“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发酵环节出了大岔子,发酵出来的虾酱乍一尝味道还好,但是仔细琢磨有点不一样,最关键的是没多久就变味儿了。”
这种事情可大可小。
林湘追问:“那虾酱都供应出去了,还是在厂里发现问题给拦下来了?”
“供应了一批出去,剩下的全拦下来了。之前供应出去的,刚刚马上联系让送回来,别卖出去,也不知道来得及不?”
要真是让人买到了没多久就变质的虾酱,简直是砸招牌!
一厂这次事情闹得大,黄厂长、唐书记和几大车间主任全部聚集在虾酱车间,由黑着脸的秦阳波仔细辨别了虾酱情况。
“发酵环节有问题,何志刚,虾酱发酵的时候加了什么东西?”
何志刚一张脸涨红,猛地扒拉开秦主任,自己亲自尝了尝这批虾酱,一下不够,又再尝了尝:“主任,我我没有啊,发酵都是按照正规流程来的,不可能出问题啊。”
鱼罐头二车间主任宋明气愤不已,更是激动道:“何志刚,你别是内鬼吧!怎么能搞出这种事儿!是不是想害了我们119啊。”
听到内鬼这样的猜疑,何志刚顿时就怒了,差点直接冲过去和人动手:“宋明,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在119多少年了!我能害119?”
宋明瞧着那么多虾酱罐头打水漂,对着领导和围观众人道:“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你是不是被食味收买了!不然怎么可能出这种岔子!”
“宋主任,你这话说得真是没良心了。”虾酱车间副主任刘青山拦着何志刚,安抚地箍着他肩膀,劝他冷静下来,“我们虾酱车间不可能出内鬼,这事儿肯定是有什么误会。”
众人吵吵闹闹,两个领导面色不虞,而虾酱车间主任秦阳波盯着猩红的酱料沉思不语,最后才冷冷开口:“昨天运送出去的虾酱全部召回来,黄厂长,唐书记,这件事是我们虾酱车间出了问题,我们先内部调查。不过供应任务紧张,必须抓紧生产补货。”
黄厂长心痛这一次的损失,却也知道不能多耽搁:“你先组织重新生产新的虾酱罐头,务必把供应补上,尤其是一些重要的柜台和招待所,别耽误了,至于这次事件的源头,必须好好调查。”
唐书记双手背在身后,一派怒色:“秦阳波,你管虾酱车间多少年了,居然能出这么大纰漏!”
秦阳波垂头难言,良久开口:“这事儿我有责任,先补上货,等处理好后,我愿意接受厂里处罚。”
林湘同赵建军并尤秘书一块儿赶去虾酱车间时,就听着里头闹哄哄一片,何志刚面红耳赤,正焦躁不安地解释着。
不过这回的虾酱出大问题,更是119食品厂这么多年来头一回出现如此严重的质量问题,损失惨重不说,可能还会砸了招牌,着实不是小事。
确定了出问题的环节以及第一责任人,119众人看向何志刚的眼神充满了猜疑,连带着对虾酱车间的头儿秦阳波也有意见。
黄厂长主持大局,让所有人回各自岗位做事,不能再议论此事,可事情已经发生,哪里堵得住悠悠之口。
“虾酱车间怎么会生产出有问题的虾酱哎。”
“秦主任这回真是老马失前蹄,我看这面子里子都要没了。”
“何志刚也是厂里老人了,发酵环节怎么会出这种大问题,他都没发现?不会真是内鬼吧!几年前不是有个王启发卖消息给食味嘛,我看何志刚八成也被收买了。”
传言纷纷,从一厂飘到了二厂,林湘和赵建军回二厂后,几人在厂长办公室集合,同样是猜测不断。
孔真真心里直打鼓:“瞧着何志刚真有问题啊,这人胆儿也忒大了,敢这么下手。”
马德发心中怀疑:“真像是他,但是他嫌疑最大,就不怕自己被调查出事儿?”
林湘也是这么想的:“像他,又不像他。”
等回到家,家属院里隐隐也有风声传开,就连贺鸿远一路回家也听出些不对劲,到家后脱下军装外套时,顺嘴就问道:“你们厂里出事儿了?”
“出事啦~”小椰子正趴在妈妈身上翘脚丫子呢,还会抢答了。
林湘一拍闺女的小屁股,肉嘟嘟的,手感很好,转而对丈夫道:“真出事了,还是大事。”
待简单向男人说起厂里虾酱车间出的事,林湘仍觉得惊心:“之前我还怀疑何志刚呢,现在矛头指向他,我反而有点迟疑了。”
贺鸿远没少面对这种局势,沉着分析起来:“两种可能性:一,他就是内鬼,铤而走险害119一回,帮食味斗119,事后可能会被食味保下来,最后安然无恙撤退,顶多不要这里的工作了,那背后承诺的利益不少;第二种可能是”
林湘接上他的话:“可能有人帮着食味害119的同时顺便拉个替死鬼?现在所有人都怀疑何志刚要么是工作失职,要么是被收买了。”
“没错。”贺鸿远坐到沙发上,一把抱起闺女,捏了捏她的小脸蛋,继续同媳妇儿道,“还得再观察观察,有没有人着急把何志刚打成内鬼,或者说谁从这件事里获得的利益最多。”
“霸霸。”小椰子哼哧哼哧笑着,小脑袋凑近爸爸,灵敏的鼻子一耸一耸,“有烟味儿吗?”
小椰子可讨厌烟味儿,之前有一回,贺鸿远和抽烟的战友说了会儿话,身上沾染上烟味儿,回家就被闺女嫌弃了。
“没有。”贺鸿远勾了勾唇,“爸爸没抽烟。”
“乖乖霸霸!”小椰子装模作样地贴了个大拇指到爸爸脸上。
林湘沉闷郁结的心情转瞬就被闺女的可爱模样驱散了。
只是一厂的阴霾却没被驱散,接下来几天,噩耗连连。
因为报废了一大批虾酱,正好是要供应给省城几大招待所的,时间耽误,没有按时供应,119这边再如何致歉也招致不满。
这时,食味竟然趁火打劫,直接杀了过去,趁你病要你命,抢下了119的供应。
这还不算完,前头销售出去的一批虾酱罐头已经紧急召回,并没有上货架柜台销售,可也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说119卖的虾酱有问题,不然为什么这阵子一些百货大楼柜台上和招待所都没见到119虾酱罐头,那就是出了问题没卖了。
林湘自后世而来,自然清楚舆论的影响,有时候舆论便能杀死一个人,也能毁灭百年基业。
119虾酱罐头的金字招牌岌岌可危。
销路被抢,口碑受损,119可谓是被前后夹击,面临着最严峻的考验。
秦阳波坐镇虾酱车间,一方面动用这些年积攒的关系四处解释,保证后续生产必定没问题,能够按时供应,一方面在内部组织调查。
可有时候舆论一旦形成,尤其是信任崩塌,实在是难以弥补。
林湘有预感,食味的招数恐怕还不止这些,那内鬼一日不抓出来,119一日不得安宁。
不过此时,距离高考仅剩两日,厂里许多人请假,准备于明日进城参加高考,林湘自然不例外。
她将这两日的工作安排妥当,转眼就见到赵厂长焦头烂额地踱步。
“现在这么下去不得了啊,不止虾酱罐头要出大问题,连带着119的招牌都要砸了,到时候我们厂的汽水也要遭殃。”
这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一厂和二厂都在119这个有历史沉淀的金字招牌下,唇亡齿寒。
外头确实渐渐也有风声,从质疑119虾酱罐头到质疑其他海鲜罐头乃至于汽水果汁,有时候带起节奏就是这么简单。
林湘琢磨:“厂长,这件事得治本,光是治标不行。”
赵建军看向她:“你是说抓内鬼?我也想抓,可是到底是不是何志刚?”
这回虾酱发酵出岔子,何志刚到底是有意还是失职,区别很大。
“如今的情况还不够坏。”林湘冲他笑了笑。
赵建军眼睛都瞪大了几分:“现在还不够坏?小林你”
林湘点头,十分坚定:“要想确定119到底有没有内鬼,得让情况再坏些。”
当天傍晚,林湘去了一趟虾酱车间主任秦阳波家中,年过五十的秦阳波看起来被这件事折磨得苍老不少,满面愁容。
“秦主任。”
秦阳波不妨林湘会过来,他猛然想起当年虾酱车间遭遇危机,也是这个年轻同志站出来帮了一把。
当初他不大看得上如此年轻的同志,认为都是瞎胡闹,可事实证明,林湘不一样。
然而这次的危机不同,发酵环节出问题,不管何志刚是失职还是真的有意为之,外头的舆论扩散以及销路被抢已是不争的事实,没那么容易解决。
“你怎么过来了?”秦阳波给林湘倒了一盅茶水,“为了我们车间的事?”
林湘想起当年和秦主任接触,他可没有这样的脾性,自己这待遇是升了不少。
秦阳波心中绝望:“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这回情况太糟糕,怕是难了。”
林湘笑了笑:“秦主任,我不是来帮忙让虾酱车间变好的,我是来让虾酱车间变得更糟的。”
“你——!”秦阳波被林湘一句话惊到怔住。
这阵子,他身边充斥着各种话语,出谋划策的,想法子让事态好转的,让虾酱车间重新运转的,可林湘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提出要来让虾酱车间变得更糟糕的。
“你什么意思?”秦阳波拧眉不解。
林湘端起茶水饮下一口,不急不缓道:“秦主任,我猜测119还有内鬼,一天不抓出来,119的危机就永远不可能解除。而现在,虾酱车间还不够糟糕,越糟糕才容易让内鬼现身。”
轻声话语钻进秦阳波耳中,他陷入深思。
——
高考前一天,林湘同其他报名参加高考的考生一样,准备提前进城住进招待所,迎接明日一早的考试。
这一回,贺桂芳带着孙女在家中,贺鸿远正值假期,陪着爱人一道进城。
为此,小椰子十分不满:“我要去,麻麻,我要去!”
被要求留在家里的小椰子很委屈,霸霸麻麻都出门了,她怎么能不去呢。
贺鸿远拦着闺女:“贺琳小同志,可不能哭鼻子啊,都多大的人了。”
年仅两岁零八个月的小贺琳红着眼眶和鼻尖:“?”
林湘耐心安抚闺女两句,尤其是承诺一定会买城里百货大楼最好吃的江米条回来,小椰子这才吸了吸鼻子,抽抽搭搭地同意了,眼巴巴看着爸爸妈妈离去。
贺鸿远同林湘一块儿坐船离岛,去距离本次考场最近的招待所住下,大部分参考的考生舍不得花钱住招待所,选择明天一早出发赶去考场,当天来回。
林湘则想休息得好些,以最好的状态应考。
有过前车之鉴,贺鸿远这回特意带上了两人的结婚证明,以防又被招待所服务员拦着不让同住。
顺利开了一个房间,两人在屋里简单休整下,准备和男人去考场转一圈。
只是下到招待所大厅就碰上了个熟人。
一厂唐书记正陪着他儿子,口中不断叮嘱:“要考就要考好,不能给咱们老唐家丢人,考个京大给大伙儿看看。”
林湘认得唐书记小儿子唐继业,今年二十六,人在军区中学教书,随时架着副黑边眼镜,颇有些文化。
听在军区小学教书的宋雅晴提起,唐继业是军区一众参考的老师中最有可能考上好大学的。
也背负着唐书记的厚望。
“爸,我会尽全力的。”唐继业点头。
唐书记绷着一张脸:“年纪轻轻的怎么一点志气没有?要说就说,我肯定能考上京大!”
对儿子训话鼓舞一番,唐书记转头瞧见二厂的林湘,心知她出现在这里一定也是在金边市第一中学考试了,和自己儿子同一考场。
“小林,你也一中考试哇?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多来问问继业,我们家继业文化水平不错,你要问就抓紧时间进步进步。”
唐书记难得对自己如此好脸色,林湘听出他口中的骄傲,倒也没在意:“唐书记,谢谢了,有需要的我肯定积极交流。”
唐继业冲林湘一笑,像是知道他爸说话太过于豪横:“交流进步挺好的,我也很多不会。”
唐书记瞪儿子一眼,不知道这小子脾性怎么这么软,一点儿没有自己半分风采!
从招待所离开到了学校,林湘确定了这所高中的教学楼分布以及具体的教室和座位号,以免明日慌慌张张找位置不成,反而影响状态。
“学校里是不一样,走进来就觉得有文化。”贺鸿远早早参军,自然是没念过高中的,“首都的大学肯定更厉害。”
“那是当然,到时候我考上首都的大学了,你进来找我,我带你参观。”
夕阳染红了半边天空,暖和的光晕轻柔地拂过林湘柔顺的发丝,攀在她肩头将身上的红色毛线外套映衬得光彩夺目。
贺鸿远没忍住,抬手捏了捏她脸颊:“你天天这么跟我说,到时候我必须在首都见到你啊。”
林湘怀疑这人是捏闺女肉嘟嘟的小脸蛋习惯了,也爱上捏自己的了,抬手立刻夹了他下巴一下,笑得如同小狐狸似的狡黠,转瞬就跑开:“相信我,贺团长!到时候你肯定能见到我~”
冬日夜风带着些许凉意吹过,椰子树下,林湘报复了男人一下就跑,只是贺团长到底是身体素质过硬,能力出众,几个大步跑来,轻而易举就‘捉’到了林湘,拉着她双手要算账。
“还敢捏我下巴了?”
“哈哈哈快放过我!”林湘笑盈盈推开男人,一脸严肃,“在外面呢,注意影响。贺团长,出门在外,你可是代表着119部队的光辉形象!”
贺鸿远:“”
两人打打闹闹回到招待所,林湘心情平静地歇下,准备迎接明天的高考。
熄灯后,沉沉暗夜里,林湘靠在男人颈窝处,嗓音轻轻柔柔:“明天记得叫我啊。”
人型闹钟贺鸿远轻拍了拍她手臂:“嗯,安心睡,我叫你。”
高考一连两天,考生们怀揣着等待十年的苦楚与期待走进考场,待最后一门考试结束,如释重负地走出考场,各自在学校门口搜寻着家人或是同伴。
林湘一眼在人群中望见那个最高大英俊的身影,踮着脚朝他挥了挥手,小跑着奔跑过去:“走吧,去给琳琳买吃的,然后就回家。”
贺鸿远瞧爱人心情大好,嘴角也跟着上扬:“考得不错?”
“嗯!”林湘心里有数,七十年代的试卷不算难,加上还是十年后首次恢复,难度更是不高,对于她这个后世的高材生来说,十拿九稳,“过几天我来估分填志愿,只报首都的大学。”
贺鸿远心头似有鞭炮噼里啪啦地炸开:“好!”
两人在百货大楼买了闺女爱吃的江米条,来都来了,林湘考完试一身轻松,干脆购物一番,给婆婆买了一双手套,给贺鸿远买了两双袜子,自己和闺女一人一个发夹两根头绳。
等坐上最后一班船回到岛上,迎面就碰上了周月竹。
“堂嫂,考得怎么样?”周月竹没有参加高考,她现在在部队里工作得挺满意,又是新婚燕尔的,加上自己学习一般,便没去凑热闹。
“还行。”这个年代的高考是考完后自己估分,盲填志愿,林湘对外说得保守。
“你肯定没问题!”周月竹就觉得堂嫂脑子聪明,考大学一定行!
路上给月竹几根江米条零食,林湘和贺鸿远回到家中,就见到两日不见的闺女咚咚咚地跑过来。
“霸霸,麻麻!”小椰子一手抓着一人的裤腿,激动地小脸红扑扑的,“烤大学了吗?烤好了吗?”
林湘抱起闺女亲了亲:“应该烤好了,烤得香喷喷的。”
“嘿嘿!”小椰子就知道麻麻最会烤东西啦,高兴地笑出小乳牙。
参加高考的考生陆续回到工作岗位,高考结果一日没出,大家的生活还要继续。
五日后,林湘又进城一趟,估分填志愿,三个志愿分别是首都三所大学,第一志愿便是全国数一数二的京大,第二第三志愿是人民大学和京市师范大学。
填完志愿重回岛上,唯一要做的就是等待,等录取学校寄来通知书。
至于其他工人打听,她只说自己报了首都的大学,众人对首都有着极尽的向往,却也知道多难,一般人哪里敢报首都的大学,惊讶之余一想,林主任是真聪明,这么年轻就能当上主任,兴许真能考去首都。
而另一边,厂里人人热议的还有唐书记儿子的报考,实在是唐书记这人生性张狂,已经四处嚷嚷着儿子报了京大,肯定能考上。
工人们瞧他那架势,自然已经开始恭喜上了:“唐书记,那您可就是京大学生他爹哎!”
“你们家真是有出息,个个都不得了。”
“都说虎父无犬子,还是您教得好。”
唐书记听着周围工人们的道贺,向来严肃的脸上是满面春光:“到时候给大伙儿发糖,都热闹热闹,沾沾喜气!”
转头,他听人说起二厂的林湘也报了京市的大学,轻摇了摇头,颇为可惜:“我记得林湘同志也就是个高中学历吧,胆子也太大了些,就敢报首都的大学,我们家继业是可是高中毕业还当了这么多年高中老师的,一点儿文化知识没落下,这才有底气填首都大学的志愿。这年轻人哪,也不能太盲目自信,要是落榜了可不好,还是该谨慎些。”
敢报首都的大学确实太大胆,一个弄不好就要落榜的!其他人一听也觉着难,那二厂的林主任真是不怕竹篮打水一空啊!也就是个普通的高中学历,报首都大学志愿也太冒险了。
林湘没在意外面纷纷扰扰,只在等待录取通知书的同时,关注着一厂那边的情况。
虾酱车间出事后,遭遇外头风言风语传播,口碑受损,食味趁机抢走不少119虾酱的独家供应,一时大受打击。
这还不算完,原本在秦阳波的努力下,一方面带领虾酱车间慢慢恢复生产,一方面处处托关系解释,虾酱车间眼看着在渐渐好转,秦阳波却突然撂挑子了。
“听说没!秦主任竟然不干了!”孔真真打听回来消息,那叫一个震惊,“这种关键时候,他竟然不干了,请辞回家待着,说是虾酱车间弄成今天这样,是他的错,他没脸当这个主任了。”
马德发眼皮一跳:“秦主任要是走了,虾酱车间不是更要乱套。”
孔真真一拍大腿:“说得就是啊!他不在,谁主持大局?偏偏黄厂长居然同意了!这不是瞎胡闹嘛!”
赵建军猛地想起林湘那日的话语,转头看向她,却见她微微一笑。
一厂虾酱车间再生大变故,本就遭遇有史以来的最大危机,幸好有秦阳波这个定海神针坐镇才勉强撑住,没有彻底乱套。
可现在,秦阳波请辞离开,虾酱车间是彻底群龙无首了。
唐书记气得摔了茶盅:“这个秦阳波也是,关键时刻撂挑子!虾酱车间再有什么问题,也得先撑过这段时间再说啊!他走了,谁来管事儿?谁管得住事儿!”
黄厂长沉默不语,良久才道:“他心意已定,老脸搁不下你又不是不知道,觉得他失职才导致今天的局面,愧对厂里,坚持要走。现在虾酱车间的情况不容乐观,先撑着看看吧。”
转头,两位领导上车间安抚众人,接连遭受打击,就是平日里最心高气傲的虾酱车间工人也慌乱了,如今主任更是惭愧请辞,他们隐隐觉得,完了,虾酱车间是不是真的要完了。
“同志们,现在正是虾酱车间,正是一厂的危难时刻,我们都不能慌,更不能做逃兵!”唐书记对秦阳波嗤之以鼻,“所有人都打起精神来,119什么难关抗不过去?”
一番慷慨激昂的动员,虾酱车间的工人们稍稍振作起来,接着就听到黄厂长安排:“你们秦主任身体不适,暂时没法管事,这段时间就先由副主任刘青山代管车间,其他各组组长也多费心,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拧成一股绳。”
“好!”
“黄厂长,唐书记,我们会扛过去的!”
一厂虾酱车间变动不小,引发各种猜测和议论,刘青山又去秦阳波家中请了他几次出山,只听得上了年纪,心力交瘁的秦主任一再拒绝,似乎是没脸再回去。
刘青山轻叹一声,只能作罢。
二厂的生产有条不紊,一厂深陷泥潭,正苦苦求生,外头传闻不断,尤其是食味刚刚又趁着一厂的虾酱罐头名声不好,趁机推销了他们味道不差多少的虾酱罐头,再次抢夺地盘。
孔真真忧心忡忡:“这可怎么办?咱们119虾酱罐头不会真要倒了吧?”
林湘望了望隔壁一厂的方向:“不一定,再看看吧。”
群龙无首的虾酱车间和混乱不堪的一厂,越乱越容易诱人出手。
一月初,虾酱车间在刘青山的代管下渐渐恢复正常秩序,而秦阳波调查清楚的虾酱发酵问题被刘青山调查出结果了,向厂长和书记递上详细报告的刘青山主张:“黄厂长,唐书记,我怀疑何志刚同志有问题。”
唐书记一听这话,瞬间好奇:“难不成真是内鬼?”
他喃喃自语:“三年前不是抓到了王启发?咱们厂居然还有内鬼?何志刚可是厂里老人啊,待了多少年了!”
黄厂长面色沉稳,提醒道:“你继续说。”
刘青山报告自己调查的疑点:“我和何志刚同志共事多年,清楚他的性子,脾性大又急躁,还好财好物,但是这些年工作上没出过什么纰漏,很是认真。这次虾酱问题就出在发酵环节,正好是他负责的,要么是重大失职,要么是自己下手。我昨天和车间方组长、陈组长去他家询问调查,竟然看到他家里有从金边市城西寄来的信,而寄出的邮局正好在食味食品厂附近!”
“什么!”黄厂长和唐书记皆是一惊,“何志刚真的和食味有联络?”
刘青山将信递过去:“千真万确!”
两位领导拆开信封,只见上面提出,让收信人在119一厂二厂分开后下手,务必搞倒虾酱车间。
信中为了谨慎起见,没有出现任何人名和地名以及食味的名字,可写着这样内容的信件出现在何志刚家中,已经是铁证。
待他们把何志刚和虾酱车间另外几个组长叫来询问,何志刚却是情绪激动地否认。
“厂长,书记,我没有!这回虾酱发酵出问题,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是我失职,这一点我认,厂里要怎么处罚我,我都认!但是我绝对不是什么内鬼,更没有为食味办事!食味那种垃圾玩意儿,我怎么可能为他们办事!”
何志刚激动地喷洒着唾沫星子,一张脸涨得通红,竭力为自己证明。
唐书记一拍桌案:“那你家里怎么会有食味的信?”
何志刚摇着头,面上睚眦欲裂:“我不知道,我跟食味没有任何联络,我家里怎么会有食味的信!”
刘青山一脸悲痛地看向老搭档:“志刚,没想到你会做出这种事情,信是我和方组长、陈组长亲眼看见从你家里衣服里掉出来的,你不要再狡辩了。”
虾酱车间另外两个组长同样不耻:“何志刚,我们看的清清楚楚!谁都没想到,你居然是内鬼!收钱替食味办事!”
鱼罐头二车间主任宋明激动怒骂:“好你个何志刚,真是你干的!你个叛徒!”
何志刚眼睁睁看着同事失望地指责自己,厂长和书记愤怒地看向自己,他心中郁结愤慨,似有一口气堵成巨石,难以呼吸,猛地就要往外冲去。
“快把人拦下来!这内鬼想逃跑!”屋里响起厉声呵斥,周围保卫科的工人冲了出来,把何志刚拿下
一厂再次抓到内鬼,惊呆了一厂和二厂的工人们。
原来厂里还有内鬼,内鬼还是虾酱车间颇受器重的老资历何志刚!
“何志刚居然是内鬼,怎么会是他哎!”
“听说他可不认,口口声声喊冤枉!”
“他不认就不认啊?小偷都不肯承认的,虾酱发酵问题是他管的,家里还搜到了和食味联络的信,他不认有用吗?就该送公安局去审问!”
不仅一厂,二厂工人同样是义愤填膺,任谁都看不起内鬼,这种收钱出卖自己工厂的叛徒人人唾弃!
孔真真真是没想到,何志刚脾性暴点就算了,竟然是内鬼。
“这回绝对不能轻易放过他!”
邱红霞更是一拍桌子,忿忿不平:“个黑心肠烂肚货,真是太不要脸了,为了几个臭钱还出卖厂子!真该拉去枪毙!”
马德发更是感慨:“幸好刘青山查出来了,不然大伙儿还认为何志刚只是失职,还要被他蒙混下去。”
孔真真想起虾酱车间:“那秦主任才是没担当,关键时刻逃了,幸亏他们副主任还撑得起来,要我说啊,以后秦阳波真别回来了,让刘青山接手虾酱车间当主任可以。”
林湘在愤慨的人群中默默无言,等回到家里,贺鸿远见她一脸深思模样,笑她:“我可听说119抓到内鬼了,怎么不高兴?”
“你觉得是何志刚吗?”林湘将调查、确认、抓捕何志刚的全过程说了一遍。
贺鸿远眼眸微动:“你觉得呢?”
两人沉默不语,只视线交汇,在彼此的眼神中看出了答案。
当晚,借着赵建军做担保,贺鸿远陪着林湘去了一趟一厂保卫科,见到了今天被抓起来审问的何志刚。
他面目狰狞,眼神无光,仍在和保卫科科长激辩:“我不是内鬼!”
保卫科科长气得翻了个白眼:“有什么话,你明天上公安局说去,再嘴硬都没用,公安什么都能跟你审出来!”
林湘和贺鸿远过来,保卫科科长自然不同意有谁单独和这内鬼接触。
林湘笑了笑:“杨科长,我就问何志刚同志一个问题,很简单,你要是觉得我问的问题有什么不妥的,随时可以阻止我。”
何志刚看着林湘,疑惑不解,她为什么会过来。
而当林湘问出问题,何志刚和保卫科科长更加疑惑,她问这个做什么?
五分钟后,林湘和贺鸿远走出保卫科,抬头看了看昏暗的夜空,星星点点闪烁。
“果然是他。”两人异口同声道。
第88章三更合一(捉虫)
何志刚在被抓起来的第二日被119食品厂押送去金边市公安局,这是厂子报案,希望公安同志的审查能让这个嘴硬不承认自己是内鬼的家伙吐出实情。
保卫科的人押着何志刚离开时,虾酱车间不少工人张望,眼神中颇为不解,更是有人扼腕叹息。
“何组长怎么是这种人!”
“还何组长?呸!何志刚这种叛徒!内鬼!以后就不是我们119的人!不是虾酱车间的人!”
工人们义愤填膺,如今暂代虾酱车间主任一职的刘青山则要平静许多,安抚众人道:“同志们,如今内鬼抓到了,大家打起精神来,咱们虾酱车间拧成一股绳,一定不能被打倒!”
“刘副主任,你说得对!咱们要团结!”
“什么刘副主任,是刘主任!刘主任带着我们把食味打倒!”
林湘在二厂都能听到一厂那头,刘青山被人人夸赞。
虾酱车间危难之际,一厂遭遇最大困难之际,秦阳波撂下烂摊子走人,是刘青山站出来扛起重任,揪内鬼,稳住军心,带领虾酱车间工人们团结起来,一步步恢复生产,努力恢复销路,终于将食味的气焰止住了。
赵建军和金边市粮油公司的人熟悉,刚打听到消息:“食味最近消停了,没跟咱们119对着干,也不知道是不是良心发现了。”
食味动作小了,119便能逐渐恢复正常的生产-供应秩序,不过之前的影响还在,到底还是造成了不小损失。
如今能够渐渐好转,已属不易,119从上到下只盼着日后慢慢恢复过来。
毕竟119虾酱的质量摆在这里,是老牌子好口碑,随着时间推移,一定能收复失地。
林湘正核对着二厂的椰子汁供应,闻言并不惊讶:“刘青山副主任一上台代管虾酱车间,那食味就消停了,还真是够巧的。”
“刘青山还真挺有本事的,内鬼抓了,虾酱供应也恢复了。”孔真真一向不大喜欢秦阳波的怪脾气,忍不住道,“干脆以后虾酱车间就让刘青山当主任算了。”
孔真真这话不是个例,如今一厂内部出现不少这样的言论。
自虾酱车间传开,扩散到其他车间部门,不少人认为秦阳波想走就走,干脆别回来了,看来虾酱车间也并不是就离不开他。
反而是刘青山代主任一职,干出的桩桩件件事情都漂亮,颇得人心。
就连厂里领导们也看好刘青山。
在新一次的一厂领导班子会议上,黄厂长肯定了刘青山暂代虾酱车间主任一职后的各项工作,最后更是征询众人意见:“虾酱车间的主任一职,大家有什么看法。”
鱼罐头二车间主任宋明率先跳出来:“厂长,秦主任不想干了就算了呗,我看刘副主任扶正挺好的,人也有能力。”
这话一出,其他车间主任纷纷附和,现在刘青山颇得人心,就连唐书记也肯定地点点头:“秦阳波就没个担当!他干脆别回来了!就让刘青山领头虾酱车间!”
黄厂长看向席间的刘青山,以往,副主任是没资格参加这样的领导班子会议的,刘青山也是代理主任一职后才能加入其中。
只是见众人如此提议,刘青山忙摆手:“黄厂长、唐书记,我哪里担得起这个大任,还是得把秦主任请回来,虾酱车间是他一手打造一手领导的,我没有这个资格啊。”
唐书记听到这话更是生气:“他一手打造的,那还能在关键时刻撂挑子?没有半点责任心!刘青山,你怕什么!大家都说你担得起这个位置,你就担得起!”
唐书记再发话,其他车间主任也跟着劝,最后是黄厂长一锤定音:“刘青山,所有人都看好你,工人们也认可你,秦阳波也上了年纪,既然他不想干了就退休,以后虾酱车间主任就是你刘青山的了。”
刘青山见状也不好再推辞,一脸坚定:“黄厂长,唐书记,既然如此,我以后一定好好干,带领虾酱车间再创辉煌!”
虾酱车间易主,在119所有人心中原来最不可能换车间主任的秦阳波竟然真的不会回来了,由刘青山接任,这一天真的到来,工人们仍是唏嘘惊讶。
“都说其他车间主任还可能换,虾酱车间是最不可能换的,没想到啊,居然是虾酱车间先换了。”
“秦阳波可是一手把虾酱车间拉扯起来的,咱们厂哪个海鲜酱没有他把关出力,现在真退休了?”
“虾酱车间真换主任了!刘青山以后也是发达了!”
新官上任,虾酱车间一派喜气,就连其他车间主任也来恭喜,刘青山满面春光给几大主任以及虾酱车间众组长散烟。
赵建军带着林湘、孔真真和马德发同样过去道贺,顺便凑个热闹。
“哎呦,赵厂长,林主任、孔主任、马主任,还辛苦你们跑一趟。”刘青山待人客气,忙又散烟,两根大前门递给赵建军和马德发,“两位女同志是不抽烟的?”
林湘和孔真真冲他摇了摇头。
在一厂热闹会儿,二厂几人回去路上,马德发掸了掸手中香烟,颇为爱惜:“还是大前门!这刘主任下血本了,怎么买到这个了。”
赵建军自己也是升为二厂厂长后才有份额买高档香烟,以前啊,他也只能买便宜低档些的香烟:“以前我买不到大前门,就上黄厂长那边忽悠着顺过半包,大前门是好东西啊,不是厂长、书记这些个领导,哪能买到哦。”
林湘又想起那晚和丈夫去问何志刚的问题。
——
那天夜里,林湘问了何志刚一个令他意想不到的问题:“当年厂里抓住王启发那天,你和刘副主任在外面吃饭,怎么会突然为了一包香烟大晚上的回车间去拿,又这么巧发现了王启发在偷东西?”
短短几句话,将何志刚带回到三年前的那个夜晚,他记得那天刘青山说要请自己吃饭,为的是感谢自己帮他代了个班,不仅如此,更是送了他一包大前门香烟。
大前门可是好东西,他馋,却买不到,也就是刘青山这样的真兄弟才如此大方,舍得送出这么贵重的礼。
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大前门却落在了车间,他也是在国营饭店快吃完饭之际,听刘青山提醒才发现大前门没拿,本来犹豫要不要回去拿呢,也是刘青山主动提出陪他回车间拿香烟。
何志刚回忆着当日情形,直到最后一刻:“后面我们从车间拿了大前门出来,也是刘青山眼睛尖,说发现那边有动静,结果过去一看,就见到王启发想偷东西。”
林湘正是从何志刚的回答再次确定了心底的答案。
——
春风得意的刘青山在虾酱车间环视四周,看着始终被秦阳波霸占的车间主任办公室慢慢扬起唇角。
待他舒舒服服地坐下,双手缓缓抚摸着座椅,竟是有些微的颤抖。
这一日,终于是等到了!
听着工人们一声接一声的刘主任,刘青山更是和气,对工人们嘘寒问暖,人心所向。
坐上虾酱车间主任位置,能参加厂里最高级别的领导班子会议,成为119厂最受瞩目的虾酱车间的头头,刘青山等待了太久。
和气地同最后一个值夜班下班的工人交谈几句,刘青山这才踩着月色回家,心情舒畅地哼着小曲儿,优哉游哉。
从兜里掏出香烟盒,大前门的香气在火星闪烁间飘散开来,那是权利和金钱的滋味。
“刘青山!”
工厂附近的小道上昏暗静谧,寥无人烟,夜里近九点,工厂工人们早已回家,只余部分值夜班的在厂里,长长甬道上,唯有风声萧萧,以及一声突兀的吼叫声。
夜色中,刘青山看清了来人,正是已经被押送去公安局的何志刚。
“你何志刚?你怎么出来了?”何志刚已经被全世界认定为内鬼,人证、物证俱在,不会有人相信他的话。
“你肯定不想我出来吧!”何志刚步步逼近,一脸怒气升腾,“刘青山,我真是没想到,你居然会陷害我!”
“你胡说八道什么!”刘青山眼神闪烁,却也努力镇定下来。
“当年王启发被抓,是你故意引我去的对吧!我还以为你真是对兄弟大方,还送我大前门!我呸!现在一想,你要不是给食味做事,哪能一直抽大前门啊!”何志刚只叹自己糊涂,白白被人利用,三年前被算计去抓王启发,三年后更是被设计成了替死鬼,“这回你更是可恶,那批虾酱发酵的时候,我夜里值班,你好心来帮忙,把我叫出去一阵抽烟,结果烟刚点上嘬了两口,你说要去个茅厕,我在外头抽根烟的功夫,你回去动手脚了是吧!还有你带着方圆和陈鹰来我家,趁他们问我话的时候,塞了信在我家里,故意陷害我,是不是!”
何志刚怒目而视,眼珠子几乎都要瞪出来,字字句句间都是愤怒:“是你,你才是厂里内鬼,你他娘的想让我当替死鬼!”
刘青山在听到何志刚说出第一句话时,心头一惊,狂跳不止,可越是听到越后面,反而越发镇定下来。
他蛰伏多年,可不是个愣头青,见何志刚怒气冲冲,沉稳地扬起唇角:“何志刚同志,你编故事的能力不错,不过,你觉得有人会信你吗?现在全世界都认为你是内鬼,你想到处嚷嚷什么话,大家也只会觉得你想陷害我。不信你就去试试,说是我陷害的你,看看有没有人会相信。”
何志刚第一次看见这个他心中共事多年的兄弟刘青山面上出现如此阴险的冷笑,仿佛一条毒蛇吐着信子,令人不寒而栗。
他确实看错人了,还一直被人利用。
到了这种时候,刘青山仍然能不慌不乱地嘲讽自己,何志刚血气上涌,差点就想冲上去和这人同归于尽。
只是脑海中,林湘叮嘱自己的话仍在回响。
他努力平稳情绪,嘴角同样扯出一抹讥笑:“是啊,你算计得好,真的太好了!人证、物证都摆得明明白白的,现在所有人都认为是我故意在发酵虾酱时动手脚,是我想害死虾酱车间,你还在其他两个组长眼皮子底下,栽赃我家里发现了什么信封,我说我不是内鬼,是被你陷害的,已经不会有人信了。”
刘青山心中愈发平静,看着何志刚讥讽中带着一丝绝望的神情,到底有了几分触动:“志刚,你好好认错,厂里念着你多年工作,不至于太狠。你放心,等以后出来了,有什么困难就来找我,大家兄弟一场,我不会不帮你的。”
“呵。”何志刚简直快被这无耻的人气笑了,自己被他害得这么惨,真要是被认定为出卖工厂机密的内鬼,可是要蹲大牢的,一辈子都毁了!他还想装着兄弟情义,口口声声要接济自己?
“刘青山,你说我要是承认我是内鬼怎么样?”
刘青山嘴角噙着笑意,心知这人是彻底绝望了,人在绝望之下会放弃挣扎,破罐子破摔,他只需要添一把火:“志刚,你就认了吧,再挣扎下去反而对大家都不好,承认了,我还能多帮你说说话,求求情。”
“不需要你帮忙说话。”何志刚转守为攻,将林湘教他的一句话送给刘青山,“我明天就去认了我是内鬼,然后告诉黄厂长和唐书记,告诉公安同志,119厂不止一个内鬼!我还有帮手!”
刘青山脸色一变,心底有不好的预感。
“那个帮手就是你——刘青山!”何志刚仰天长笑两声,“怎么样?你设局想让我成为内鬼,帮你顶罪,那好啊,我这个内鬼供认还有帮手,说你也是内鬼,你猜其他人信、不、信?”
“你——!”刘青山是万万想不到,何志刚竟然会说出这种话,釜底抽薪使出这一招!
他处心积虑就是为了让何志刚替自己顶罪,以后,他手握食味那边给的丰厚报酬,衣食无忧,还能除掉秦阳波这个死死霸占着虾酱车间主任位置的老登,自己坐上高位。
名利双收,分明是大获全胜。
可何志刚这个疯子,他竟然宁愿认下内鬼的名号,也要拉自己下水!
“你疯了吗?”刘青山咬牙切齿,脸色突变,“我可没有害你,你何必害我!”
何志刚头一回在向来伪装成老好人的刘青山脸上看到如此狰狞惊慌的面目,心头舒爽,他朗笑两声:“刘青山,你也知道怕了?你把我害成这样,以为我会放过你?老子从公安局逃出来,就是要和你同归于尽,你想让我当内鬼,好,我当!但是你也别想脱身!这个内鬼,咱们一起当!一起死!”
刘青山怔怔盯着眼前似乎陷入疯魔的男人,心底惊慌失措后又迅速冷静下来。
他明明已经大获全胜,名利在手,一定不能被这人毁了。
何志刚从公安局逃出来,没人知道他的行踪,眼下又是在夜里无人经过的路上
刘青山心头计划迅速成型,眸光渐渐阴冷下来,缓步靠近正发狂的男人,他右手掩在身后,自裤兜里摸出个一把折叠刀具。
刀刃出鞘,寒光乍现,如今四下无人,正是解决掉这个麻烦的时候。
过了今日,便是119厂内鬼何志刚从公安局逃出,下落不明,实际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所有人只会当这个内鬼心里害怕逃跑了。
锋利的刀刃亮出,刘青山直直向何志刚刺去,被他迅速反应过来,双手抵住偷袭,更是睚眦欲裂。
“刘青山,你不仅想让我替你当这个内鬼,竟然还想杀了我!老子这么多年真是瞎了眼!”
刘青山将人压制,利刃一寸寸下压,凶狠道:“怪就怪你自己蠢,不然我也不会选中你来背锅,更怪你不老老实实蹲一两年大牢,以后来找我接济,我肯定不会坐视不理,可是你偏偏要逃出来,还想拉我下水。志刚,大家兄弟一场,就别怪我了。”
话音落地,刘青山猛地压制着被偷袭后落了下风的何志刚,将小刀刺去
寒光凌冽间,一声厉喝乍现。
“刘青山!你这个内鬼!叛徒!”保卫科杨科长猛地冲出来,几个箭步袭来,一把拦下刘青山,“快把人抓起来!119真正的内鬼抓到了!”
刘青山愣在原地,听着刀刃落地发出的脆响,眼睁睁看着黑夜中,角落里走出的几人——黄厂长、唐书记、秦阳波、二厂赵建军和林湘,以及一个高大男人。
林湘上前,手中捏着一个信封:“刘青山,金边市东区71号楼302号房住户杨芸是你远房亲戚,你和食味的秘密来信都是寄到她那里,由你亲自去取,回信后也让她去寄,是不是?你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冷冰冰的信封被林湘手间力道一松,正好落在他脸上:“听没听过一句话,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刘青山眼睛倏地瞪大,瞬间瘫坐在地上,仿佛失去了全部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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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食品厂工人一早上工,见虾酱车间门口一片混乱,原本已经退休的秦阳波竟然回来了,身旁众人仍是叫着他秦主任。
其他车间工人一头雾水,自己是记忆错乱了?
虾酱车间主任不是换成刘青山了吗?
而那个内鬼何志刚竟然也好端端地回来了,就站在秦阳波身边说着话。
再一打听,大伙儿震惊了,119真正的内鬼竟然是刘青山!!!
刘青山深知大势已去,什么都瞒不住了,自己苦心筹划多年终究是一场空,绝望地什么都招了。
四年前,他被食味邱厂长身边的秘书找上,在钱财攻势下沦陷,陆续给食味提供一些119食品厂的信息,最初这些信息无伤大雅,他反而能获得丰厚报酬,何乐而不为。
渐渐的,食味要他做的事越来越多,提供的信息也越发涉及核心机密,一开始他还有些挣扎,可被食品威逼利诱一番,终究还是妥协了。
这种出卖厂子的事情一旦开始,就回不了头了。
金钱诱惑是一方面,担心被食味反出卖是另一方面。
三年前,他应食味要求窃取119一厂鱼罐头配方,却因为动作太大引发厂里的内鬼怀疑,很是担忧了一阵。幸好周鸿飞没多久收买了王启发窃取119二厂的消息,他和邱厂长那边一合计,干脆将计就计,让王启发被抓,把所有事情都扛下来,这样自己就能彻底安全。
事情如愿进行,只是安稳两年后,食味那边又要求他趁着一厂二厂分开的时机,给虾酱车间一次重击。
刘青山下了狠心,既是给食味做事挣钱,也是想趁机搞倒秦阳波,他在秦阳波手下太久,这个119的最大功臣始终压在自己头上。
别的车间还可能有出头之日,只有他这个虾酱车间副主任永远不可能越过秦阳波。
原本计划一切顺利,何志刚被设计得无法喊冤,甚至秦阳波竟然主动请辞不干了,更是加速了他的计划,这次机会难得,刘青山实在是不愿再等,可是最后竟然生出变故
“刘青山全招了!”
一厂厂办会议室内,参会众人喜笑颜开,连日阴霾终于散去。
黄厂长拿到了刘青山招供的口供,里面连和食品邱厂长身边秘书密谋沟通的细节也招了。
“这下我们能去公安局报案,把食味也弄了!”
长达数年,被食味和刘青山精心设计、埋伏到如今的内鬼出卖计划终于被打破了,怎么能不振奋人心!
唐书记似是心有余悸,怒拍会议桌:“真是没想到,刘青山看着挺正派一人,心肠这么黑!我也是瞎了眼了!”
转头,他看向众人:“所以老秦请辞离开,是故意的?就是为了让虾酱车间更乱,让刘青山代管车间,得意起来,容易露出马脚?”
秦阳波点头:“是。”
唐书记又惊讶地看向老搭档:“老黄,这事儿你一直知道?”
黄厂长点头:“我当然知道,不然我能同意老秦在那种时候撂挑子不干吗?”
唐书记心口有些痛,缓缓看向二厂的赵建军:“连你都全程知情?”
赵建军一脸得意:“这不废话嘛,我们厂小林出的主意,我肯定知道啊!”
唐书记捂住心口:“感情就我不知道啊!”
这帮人个个都在演戏,自己这个一厂书记,身居高位的领导,在你们眼里算什么啊!
他最后看向林湘:“林湘同志,你怎么就不告诉我!”
林湘一脸无辜:“唐书记,你以前就爱反对,反对这个反对那个,我担心这次您也反对。”
唐书记:“”
想吐血。
不管怎么样,一厂的风波终于平息。
刘青山在公安局接受审查,因为窃取工厂机密,收受贿赂,意图杀人,等待他的将是法律的严惩。
而食味食品厂在刘青山的供词下也难逃干系,邱厂长及其秘书被抓捕,甚至厂里最得力的核心干将邱秀萍和周鸿飞也被带走配合调查问话。
林湘听闻周鸿飞也被带走了,简直能想到周生强被气得大怒的样子。
“完了,周鸿飞他爸真要被那个儿子气得头疼了。”林湘坐在自家院子里,感受着一月难得的晴天,暖和的阳光轻轻拂在身上。
贺鸿远给媳妇儿递去一瓶椰子汁,笑道:“活该。”
“你不会高兴得睡不着觉吧?”林湘偏头看向男人,“你这人可记仇的。”
贺鸿远大方承认:“是挺高兴的,不过也不至于高兴得睡不着觉。周生强肯定要捞他儿子出去的。”
“也是。”林湘清楚周鸿飞的问题不是最严重的,加上周首长的关系,周生强不可能看着他唯一的儿子身陷囹圄。
只是,动用这种关系捞人,周生强也真是被周鸿飞拽入泥潭了,再也没法干干净净的。
食味食品厂陷害119食品厂的消息不胫而走,震惊了金边市乃至海宁省的老百姓。
这两大闻名全省的食品厂竟然有此瓜葛,一时成为街头巷尾的大新闻。
“听说没,食味真不是个东西啊,收买了119的什么副主任,差点把119害惨了!”
“听说了,我大舅在公安局隔壁的包子铺,就说见到食味厂长都被逮进去了,估摸要蹲大牢!”
“我就说嘛,前阵子到处在传什么119虾酱有问题,吃了要出事,肯定是食味干的!”
“没错,虾酱罐头还是119的最好吃,食味跟它比差远了,只会使这些歪门邪道!我要是吃了食味的虾酱都担心烂心肝哎。”
风向突变,119食品厂在老百姓心中顿时成了个小可怜,加上它味道一如既往的好,海鲜酱罐头好吃,汽水也好喝,谁能不喜欢呢!
林湘深刻怀疑,我们119现在成美强惨了,吸粉顶配!
不仅当初被食味使各种阴招抢走的供应回来了,柜台销售也是再创新高,一时是红红火火,一厂和二厂的销量节节高。
黄厂长和唐书记严肃地召开了一次全厂大会,深刻讲述了119建厂多年以来遭遇的重大危机,痛斥刘青山这样的叛徒为了金钱出卖厂子的恶劣行径,以他即将锒铛入狱的下场警醒众人,最后不忘鼓舞全厂职工,团结一致。
黄厂长的声音响彻整个礼堂,也随着大喇叭响彻整个119厂:“同志们,这次危机深刻警醒我们,119厂所有职工,不管是哪个车间、部门,不管是一厂还是二厂,都是一家人,所有人都应该拧成一股绳,我们不允许有叛徒,更应该团结起来。这次能够抓住真正的叛徒,二厂功不可没,尤其是二厂产品科主任林湘同志积极出言献策,二厂赵建军厂长也主动配合,不然,我们仍然再被刘青山欺骗。请允许我代表119厂全体职工感谢他们的帮助。”
台下掌声雷动,唐书记也鼓着掌,神情动容。
被设计陷害,终归是自己大意给了刘青山可乘之机毁了一批虾酱的何志刚,主动提出罚了半年工资,可他洗清冤屈,更是一身轻松,在台下鼓掌时,拍得手都红了。
“一厂将给林湘同志和赵建军厂长赠送一笔奖金,已示感谢。”黄厂长起身,身旁的唐书记也一同起身,两位领导齐齐鞠躬,“同时也感谢所有职工在这次危机中的团结应对,没有你们大家,119食品厂也没法重振旗鼓。”
散会后,林湘走出礼堂,沿途碰见人潮如织的119一厂工人,人人看向她的眼神都亮晶晶的,不住地和她打招呼,表达着感谢。
“林主任,还是你聪明啊。”
“林主任,这回幸好有你想办法!”
林湘从一厂回到二厂,不禁同赵厂长感慨:“119终于是扛过去了。”
赵建军的眼神自二厂流连到一厂:“不容易啊!”
119厂恢复了正常生产秩序,秦阳波带领的虾酱车间继续红火,期间还在黄厂长和唐书记的特批下,特意赶制了上千份虾酱罐头送到二厂。
“这是我们一厂送给二厂的,感谢兄弟厂的帮忙。”秦阳波想起那日林湘让自己主动请辞虾酱车间主任,把水搅得更浑,诱导刘青山动作更加激进时的震惊。
没想到这个年轻同志眼界宽广,心思活泛,真把刘青山揪出来了。
林湘看着满满当当快占据空地的虾酱罐头,笑弯了眼:“秦主任,那我也代表二厂工人们收下了。”
“林主任。”秦主任看向林湘,眼中满是欣赏,“都说长江后浪推前浪,这话不假,二厂有你这样的人才,真是可喜可贺。”
林湘馋着虾酱罐头呢:“秦主任,您言重了,有机会还得请您多看看我们的鲅鱼酱,配方有什么改良的地方,还有各种环节问题,您可是这方面的泰斗。”
秦阳波笑了笑:“你要是看得上我这点本事,我肯定来。”
上千虾酱罐头发到二厂每个职工手中,大伙儿乐呵呵地吃着虾酱,一脸享受。
林湘带着自己那罐,不对,一厂是给她送了一箱虾酱罐头以及两百元奖金,全都带回家了。
贺桂芳瞧着这么多罐头,直呼:“这怎么吃得完啊!”
林湘倒是不着急:“给月竹、敏敏、晴雅她们家,还有院里其他邻居都送送,大伙儿一起吃。”
小椰子吐着舌头,馋得很:“麻麻,我要吃虾酱拌面面!”
“好。”林湘也不知道闺女遗传的谁,真是个大馋丫头。
一旁的贺鸿远反而不关心这些,直到媳妇儿把两百奖金分自己一半也不关心。
“贺团长,一百块钱你都不要?”林湘抖了抖手里的十张大团结,“这回抓内鬼也多亏了你这个高手分析,我很公平的,绝对不让你吃亏。”
贺鸿远把钱推回去:“你收着吧,我就想问问,那录取通知书怎么还不来。”
林湘:“”
月底过完年,贺鸿远就要出发去首都了,他现在只关心媳妇儿能不能考去首都念大学,可偏偏厂里其他人都有收到录取通知书的,就首都的毫无消息。
“再等等吧,首都那么远,兴许慢一点。”林湘仍是自信满满。
一月下旬,距离过年仅有一个多星期时,119工厂迎来了邮递员。
这阵子,邮递员来过几次,带来极少的录取通知书。
高考报考人数多,可录取比例低,能考上大学的也是凤毛麟角。
是以,每回见到一身绿色的邮递员到来,工人们都沸腾,纷纷围上过好奇:“同志,这回是哪里来的通知书啊?”
邮递员手里两个信封:“首都来的!你们厂里不得了啊,有两人考上了首都的大学!”
嘶!
工人们倒吸一口凉气,真有人考上首都的大学!也太厉害了吧!
一厂和二厂的工人们聚在两厂交界的门口,七嘴八舌激动起来。
“林主任是不是报了首都志愿来着?”
“对对对,肯定是她考上了,我去叫她!”
“唐书记儿子也报了首都的,还是报的京大!他说了留的地址就是厂里的,另一个肯定是他的!”
唐书记接到消息,火急火燎赶来,知道自己儿子这是中了!
只是被许多围观工人们团团围住的邮递员在正中央,他一时竟然挤不进去。
“唐书记,你来啦,恭喜恭喜,你儿子肯定是考上了!”一厂工人们道喜后,忙又开口,“还有一份首都的录取通知书肯定是二厂林主任的。”
“唐书记,你儿子考得好,你可别太嘚瑟啊,当心伤了林主任的心。”
“就是,唐书记,你平时就是太爱嘚瑟了,这会儿你儿子考的京大,你可不能阴阳怪气埋汰林主任啊。”
唐书记:“我是那种人吗?”
一厂工人们齐刷刷开口:“是!可太是了!”
唐书记:“”
被气得不轻的唐书记拨开众人,走到邮递员跟前,不忘解释:“你们一个个的,心眼小成什么样了,小林同志为我们一厂出谋划策的,我哪能埋汰她啊?再说了,考上首都的大学已经很不错了,没必要非盯着京大嘛。”
林湘姗姗来迟,刚靠近人群就听到唐书记正长篇大论发表重要讲话。
人群中,不知谁一声“林主任”瞬间引起众人注意,大伙儿自发地让出空间,让林湘走近。
“小林来了啊,正好!恭喜你考上首都的大学了。”唐书记忙招呼她,“这是值得庆贺的事情,大家也要向小林同志学习,人几年前高中毕业,后来也没摸过课本,复习这么短时间,这都考上了首都的大学,很厉害啊!我们家继业也就是比人多教了几年书,天天摸着高中课本才能考上京大,纯粹是运气好!”
林湘:“?”
这是唐书记?
不待她开口,就连唐书记又安慰自己两句:“要是小林也去教几年书,肯定也考上京大了。”
唐书记说了几句,最后准备拿过儿子京大的录取通知书回家,之前还准备好好嘚瑟一番,到处发糖庆祝,他甚至已经定做好了横幅,准备在厂里各处挂上——热烈祝贺119食品厂书记唐乾坤儿子唐继业考上京大。
完了,现在也不好挂了,算了,顾及一下林湘同志的心情,还是悄悄回家庆祝吧。
“邮递员同志,把京大的录取通知书给我吧,我孩子考上的。”
邮递员被叽叽喳喳的各种声音闹了一场,听到这话,忙把京大录取通知书递过去。
唐书记笑容满面地接过,准备好好欣赏一番,只是视线触及到信封上字样时,嘴角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第89章新的开始!
众人瞧着唐书记脸色一变,嘴角弧度瞬间下压,双唇紧抿,现出几分不自然的僵硬。
“咳咳,那个。”唐书记脸上臊得慌,可还是强装镇定。幸好他脸本来就黑,问题不大,只抬手摸了摸鼻子,呵呵笑两声,“噢,这是小林的录取通知书,考得不错啊,京大的!”
围观工人们:“”
不是你儿子的吗?
你刚刚还发表了老半天的讲话!
等会儿!林主任考上京大了!
老天爷哎,众人再次倒吸一口凉气!这也太厉害了!
信封递过去,唐书记想着自己前头那些话,只恨不得把家里那臭小子拎出来骂两句,接着带着儿子一起找个地洞钻进去,不过他堂堂一个年近六旬的老头,还是一厂书记,必须镇定!
唐书记绷着脸,转头拿过邮递员手中另一个信封。
只见上面明明白白写着收信人唐继业。
而录取大学是唐继业填的保底的第三志愿,首都某普通大学。
唐书记瞬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考是考上了,可是怎么不是京大啊!
不管这么样,他麻溜先走了,刚刚真是丢人啊!
工人们余光中打量着唐书记的背影,似乎没有什么异样,这是脚步显出了几分凌乱,有着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分外矫健。
物归原主,林湘拿到了自己的录取通知书,京大字样显眼,似乎散发着全国这座数一数二大学的金灿灿荣光。
孔真真凑过来看热闹,和其他工人都贴着往里看,瞧见京大和林湘同时出现在一个信封上,激动得差点跳起来:“考上了,我们厂小林考上京大了!天哪,厂长,赵厂长,快拉横幅!能不能再敲锣打鼓热闹一下啊!”
一般考上名牌大学都是家里荣耀,恨不得嚷嚷得全世界知道。
不过这回,林湘不是娘家挨这份荣光,倒是119食品厂二厂热闹起来了。
赵建军特意询问唐书记之前安排的什么尺寸的横幅,颜色如何,上头写的什么字儿:“我们厂给小林拉一个,正好学着你之前准备的,也省事儿嘛。”
唐书记内心骂骂咧咧,面上不太自然地一笑:“你倒是会问。”
赵建军:“这不你有经验嘛,提前都做好了。”
唐书记咬牙切齿:“”
最终,119食品厂二厂厂门口大红色横幅拉开,迎风飘扬,上书——热烈祝贺我厂采购科主任林湘同志考上京大。
一连几条横幅,从厂门口到办公大楼,似是着急炫耀孩子出息的父母,别提多嘚瑟。
等傍晚下班,林湘拿着录取通知书回到家属院时,经过冯姨家,直接就被她拦了下来。
“湘湘,你考上京大啦!我在院里都听人说了。”
人多的地方哪里瞒得住什么消息,似是野火燎原般,转瞬就全都知道了。
林湘笑容满面:“冯姨,考上了,今天刚收到录取通知书。”
林湘把信封递过去,冯丽也激动地欣赏一番:“真是有出息!你婆婆和鸿远不知道得多高兴。”
一路回家,林湘被不少邻居招呼着恭喜几句,人人望向她的眼睛里带着几分羡慕,甚至是崇拜。
工作做得再好是会夸上几句,可毕竟和自己没关系,没多久就忘了,可考上这么厉害的大学不一样,那是能拎着自己几岁小娃都叮嘱几句的。
“看看你林湘阿姨,人考上了首都最厉害的大学京大,现在高考恢复了,你也攒点劲儿,以后考个大学让爹娘高兴高兴啊。”
才上小学的娃儿们迷迷糊糊地点头。
“湘湘哎,考上了哇!”贺桂芳早在院里听说了自食品厂那边传来的消息,高兴得嘴都合不拢,抓紧去副食品站买了一斤猪肉回来,给炒了盘辣椒炒肉。
红椒块大,香甜,丝毫不辣,青椒脆嫩微辣,伴着切成薄片的里脊肉炒至焦香,肉咸鲜嫩滑,香辣无比。
“考上了,娘,明年三月报名上学,到时候咱们一块儿过去。”林湘确实也是对首都充满向往的。
贺琳小同志正踩在凳子上,伸出自己的小手偷嘴呢,就听到妈妈的声音。
林湘和婆婆进门,一眼就看到小手油汪汪,小嘴也油汪汪的小丫头正装作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麻麻~”小椰子摇头晃脑地跳下凳子,蹬蹬蹬朝妈妈跑去,张开双手就要抱,“奶奶说你烤大学啦!”
林湘退后半步,伸出手远远止住了闺女的拥抱动作:“看看你的手,这么油,偷嘴了是不是?快去洗手。”
小椰子小嘴一噘,哼!
不抱就不抱!
贺鸿远今天回来得晚了些,距离他出发首都进修的时间已近,过完年就要出发,这阵子他忙着和团里交接工作,同部队汇报情况,时常耽搁时间。
只是他一进家属院就听说了邻居们热情的报喜。
等回到家里,闺女更是激动地冲过来告状:“霸霸,麻麻烤大学了就不抱我啦~”
林湘远远听见:“”
这小丫头真是太会颠倒黑白了!
贺鸿远的欢喜写在脸上,连带着向来严肃的神情也松快下来:“走,咱们抱你妈去,由不得她不抱。”
把二十多斤重的小丫头一把抱着放到正在屋里翻找东西的林湘背上,小椰子乖乖地双手搂上妈妈脖子,咿咿呀呀叫着:“麻麻,霸霸回来啦~”
林湘正将这回的笔记本都整理出来,准备送给厂里准备明年高考再战的工友呢,身上突然多出些重量,转头就见着丈夫正噙着笑意看着自己。
背着闺女,拍了拍她的小屁股,转瞬就把孩子放到床上的林湘对着身后的男人嘚瑟道:“怎么样,我是不是说到做到!”
贺鸿远眸光闪烁,他只是盼着媳妇儿能考到首都念大学,没想到真的就考上了京大:“是,林主任真是厉害!”
小椰子躺在床上,蹬着两条腿,嘟嘟囔囔学语:“怎么样呀,我说到做到吧。林主任,厉害!”
林湘转头捏着闺女的小脚丫,捉着轻打了两下,被孩子逗得笑意难掩:“怎么这么爱学爸爸妈妈说话?”
小椰子自个儿也捏着自己肉乎乎、白嫩嫩的小脚丫,接着学:“怎么这么爱学贺琳小同志讲话呀。”
贺鸿远&林湘:“”
是真难拿这孩子没办法。
林湘顺利拿到京大录取通知书,二厂与有荣焉,有孩子的家庭都盼着来沾沾喜气,之后没几天,马德发也收到了海宁省省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连带着另外十来个考上大学的二厂工人,同样被赵建军安排着拉了横幅祝贺,迎风飘扬。
一厂也没小气,把厂里十多个考上大学以及家里孩子或是亲戚考上大学的名字同样做横幅表示祝贺。
唐书记自己准备的横幅没派上用场,最后他和儿子唐继业的名字和其他人一块儿迎风飘扬起来。
唐继业知道父亲向来强势霸道,脾气更是暴躁,这回自己只是被第三志愿录取,没考上他心心念念最好的京大,自己保准会被数落一番。
哪怕自己已经是快到三十的年纪,照样逃不了。
只是这回,父亲竟然只是叹了几声气,欲言又止的模样似乎是想数落几句,却没吐露出来。
唐继业对自己的实力门清,能考到首都去已经是不错的发挥,至于京大,那是父亲的愿望,就盼着这个。
“爸,您要是想数落我两句,您就说吧。”唐继业担心老父亲把话憋在心里憋出毛病,“我没考上京大,确实也就只能考成这样。”
“你”唐书记有一肚子话,要是放在之前肯定要砸向儿子的,不过,“哎,算了,二厂林湘同志考的京大,你没考过她也正常,这个小同志啊,不是一般人!”
不然这几年功夫,能搞出那么多事儿?把二厂都拉拔起来了,全是她在背后出力,甚至揪出了一厂隐藏极深的卧底,真真儿的不是一般人!
唐继业:“”
这还是我爸?
真是不习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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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着高考后录取通知书纷纷涌向全国各地的春风,家属院里又迎来了一件喜事。
春节前一星期,严敏在军区医院生下一个闺女,母女平安。
林湘一家人在生产当晚过去看了看,第二日又带着几个鸡蛋和一包红糖以及煮好的红糖鸡蛋水装在饭盒里前去看望。
贺鸿远瞧见好兄弟张华峰嘴角都快咧到脑后跟了,十分成熟大气地指点他:“要不要我教教你怎么抱婴儿?教教你怎么洗尿布?”
张华峰这回倒是虚心请教:“贺团长,你是经验丰富,我肯定学啊!”
另一边,林湘牵着闺女在病床边和昏睡后醒来的严敏说了会儿话。
严敏吃了一碗红糖鸡蛋水,体力渐渐恢复,这会儿精神还行,见着林湘和小贺琳的第一句话却是委屈的:“湘湘,你闺女当年刚出生的时候是长得跟猴子似的吗?现在这么漂亮可爱,你说说我怎么这么命苦啊,我长得挺标致一姑娘,华峰也不差,怎么我们闺女丑得跟个猴子啊!”
她接受不了!!!
林湘没忍住笑出声来,严敏这人实在是太逗了,小婴儿刚出生的时候皱皱巴巴,还全身红通通的,看着确实会有些丑丑的。
“你放心,凭你和张政委的模样,闺女怎么可能不好看啊?小孩子出生的时候都这样,我们家琳琳生下来也是个小猴子呢。”
一旁正让奶奶抱着自己,全神贯注瞪大眼睛看小妹妹的贺琳:“?”
小妹妹确实丑丑的,皱巴巴的,她怎么可能长这样啊!
回去路上,贺琳小同志扒拉在爸爸肩头十分悲伤,小嘴噘得高高的能挂油壶,漂亮的大眼睛里包着亮晶晶的泪珠,正哭得一抽一抽:“我才不是猴子呢,哼哼”
贺鸿远快被闺女逗笑,强压着扬起的嘴角弧度安慰闺女:“是,是,我们不是猴子。”
小椰子继续告状:“可是,呜呜,可是麻麻说,说我是,是猴子。”
林湘和婆婆在黑夜中无声地笑开来,这小丫头哭着告状的模样怎么这么逗趣。
贺鸿远委实不懂小孩儿的脑瓜子想的是什么:“你妈是说你刚出生的时候像个猴子,后来就不是了,现在多好看啊。”
小椰子脸一偏,觉得爸爸和妈妈是一伙的。
林湘轻笑着走到丈夫身边,低声哄着趴在男人肩头,委屈巴巴的闺女:“猴子很厉害的啊,妈妈不是跟你说过西游记的故事,孙悟空就是猴子哎!它会七十二变,还会架着云飞到天上去。”
小贺琳暂时停住了抽泣,红着眼眶和鼻尖认真思考,孙悟空哎,妈妈给自己讲过的睡前故事,那是齐天大圣。
她最后吸了吸鼻子,决定不哭了,奶声奶气地接受了:“好吧,那也挺厉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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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底,春节如期而至。
今年过年注定与众不同。
年后第三天,贺鸿远就要出发去首都进修,他已经放假几天了,趁着这段时间好好陪陪家人。
严敏从医院回来,回家坐月子,母亲从娘家过来照顾她。
宋晴雅同样收到了金边市唯一一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以后能上离家很近的大学。
这一年过年后,注定要各奔东西,大伙儿决定一起过,热热闹闹吃个火锅。
林湘和贺鸿远家院子里摆上两张桌子,紧紧凑凑地挨着,十四副碗筷上桌,各类海鲜碗碟摆上,木头拼盘里装着透明晶莹的虾肉、肥美的螃蟹、张口的蛤蜊、张牙舞爪的鱿鱼、切成薄片的鲈鱼生蚝、扇贝、海螺,以及特意为小孩子做的虾滑和鱼丸,应有尽有。
另外再切上沈建明老家寄来的牛肉、羊肉刮片成卷,薄薄一片,五花肉切片备好,再将买来的郡肝切花刀每个位置上一瓶香甜的椰子汁。
满满的食材准备了两大桌。
而厨房里,林湘正在炒火锅底料,烟气混合着麻辣鲜香的味道弥漫开来,各种辣椒在油温中激发出鲜辣霸道的香味,被装进铁锅中,坐上煤油炉子上慢慢烧着。
一边是麻辣火锅,一边是照顾不能吃辣的小孩儿和坐月子的严敏准备的海鲜锅,一红一白,红得鲜亮诱人,白得清澈鲜美。
各类食材下锅,在咕噜咕噜的冒泡声中烫熟。
林湘许久没吃过麻辣火锅,鲜美的牛肉片艳红,在红锅中烫得微微发卷,再上她调制的香油辣椒蒜蓉香葱混合的油碟中过一遍,入口便是被激发出的麻辣鲜香味道蹿升,牛肉鲜嫩,嫩得快要让人吞掉舌头似的,而香喷喷的油碟香气更是锦上添花。
仅仅一口就让人满足。
“快尝尝这个。”林湘给丈夫夹了一块牛肉到蘸碟里,“太好吃了。”
美食就得分享,看着对方同样一脸享受,更加满足了。
而一旁的小椰子吃着海鲜锅里的虾滑更是津津有味,还戳起一个虾滑放到奶奶碗里,见奶奶一个劲儿地吃辣辣的火锅,特别操心担忧:“奶奶,奶奶!不要吃辣辣的,嘴巴痛,吃这个!”
她小手一指,指着清淡鲜甜的海鲜清汤锅底。
贺桂芳这个常年吃辣的大人只能装装样子:“好好好,奶奶吃这个不辣的。”
小孙女真是爱操心。
小贺琳操心完奶奶,还和小姜胜比起了谁的虾滑更大,真是属于小孩子的幼稚可爱。
守岁到零点放鞭炮时,打着哈欠,眼皮直往下耷拉的小贺琳坚持要看了放鞭炮才睡。
她趴在妈妈肩头,望着爸爸去点鞭炮,接着就是耳畔噼里啪啦的声响炸开来。
“啊呀!”声音太大,好吓人,小贺琳一手捂着自己耳朵,一手捂着妈妈耳朵,“麻麻,不怕。”
转头看见奶奶,还想帮奶奶捂耳朵,可是自己只有两只手呀!怎么办啊!
林湘见她一脸着急,替她捂了耳朵,轻笑开来:“妈妈不怕,奶奶也不怕,咱们琳琳也不怕啊。”
贺鸿远点完鞭炮回来,同家人在一处听完了迎接1978年的最后一响鞭炮声。
除夕夜一过,贺鸿远的离开便提上日程,林湘给男人收拾行李,念叨着他过去后的生活,不过男人似乎没怎么听进去,始终沉默不语。
林湘刚想回头数落他一句,不妨却被男人从身后抱住。
贺鸿远宽大的手臂紧紧拥着她,胸膛温热,将她锁在怀里。
“你和娘早点带着琳琳过来啊。”
林湘心里暖融融的,又泛起不舍:“嗯,你宿舍分下来,我们收拾好就过来。”
小椰子玩累了跑回家,咚咚咚爬上二楼卧室,推开虚掩的房门就见到爸爸抱着妈妈。
双手捂上自己的眼睛,小椰子嘟囔:“羞羞羞!”
林湘在贺鸿远怀里乐开怀:“”
大年初三,贺鸿远整装待发,前往首都。
因着知道家人再过半个多月就要来首都,贺鸿远心头的不舍淡了许多。
一家人送他到城里火车站,在站台上叮嘱。
“鸿远,到了那边抓紧给我们说一声。”贺桂芳到底还是舍不得儿子,幸好没多久,自己也要和儿媳同行过去汇合。
“娘,我知道,您放心就是。”贺鸿远看着亲娘和媳妇儿,“我过去申请下来宿舍打理好,你们月底过来正好住进来。”
林湘依依不舍地看着男人:“知道,你过去好好安顿啊,等着我们。”
小贺琳在爸爸怀里看着大人们道别,懵懵懂懂的。
贺鸿远摸了摸闺女的小脑袋:“琳琳乖乖听妈妈和奶奶的话啊。”
小贺琳点点头:“霸霸,你也要乖乖听话。”
老父亲:“”
我可太听话了。
轰隆隆的绿皮火车载着乘客离开,林湘抱着闺女,同婆婆一道挥着手和贺鸿远告别,直到视线中看不见男人的身影,直到庞大的绿皮火车最后变成了一个小点。
也就是这个时候,哇的一声哭声响起。
小贺琳发现爸爸不见了,被那个长长的坏家伙带着跑远不见了,嚎啕大哭起来。
“麻麻,霸霸呢?霸霸怎么不见啦?”哭声渐大,可伤心了,小贺琳以前只在家门口送过要出任务离开的爸爸,她还是第一见到绿皮火车这种东西。
更是没想到大人们说话告别是真的。
林湘被闺女的反射弧惊到了,还真是够延迟的啊:“爸爸去首都学习了,我们过一阵子也过去,到时候也能见到爸爸的。”
小贺琳抽泣着,仍是懵懵懂懂的:“过一阵子是多久啊?”
“比爸爸之前出任务的时间长一点,不过也不会很久的。”林湘抱着闺女,和婆婆对视一样,两人都慈爱地看着小丫头,慢慢解释。
小贺琳像是十万个为什么:“长一点是多久啊?”
哭过后的声音有些暗哑,透着几分小可怜意味。
“大概是爸爸一次出任务的时间,再加半次,一共一个半。”
“哦~”小贺琳渐渐被妈妈形容的加法吸引了,举起两只小手,随意地舞动着自己白嫩的手指头,试图搞明白一个半任务到底是多久
贺鸿远在五天后到达首都,下火车后上军校报道休整,第一时间申请了随军名额和宿舍,等待分房。
来军校进修全是颇有年纪资历和军功的军官,贺鸿远是其中最为年轻的,大家拖家带口,大概能分到楼房中的一间两室一厅的房子。
给家人打电话报了平安,林湘在邮局的电话听筒里不忘叮嘱贺鸿远分房的情况,毕竟那是要住几年的房子,最后小贺琳着急地扒拉着听筒要和爸爸说话。
贺桂芳也同儿子念叨几句,将听筒送到孙女耳边:“来吧,你爸在电话那头嘞。”
小贺琳还没这么打过电话,听到长条的‘砖头’里竟然传来好像是爸爸的声音,惊讶地双手捂着小嘴巴,瞪圆了漂亮的杏眼。
“琳琳,想爸爸没有?”
“想啦!”小贺琳奶声奶气地回答,“爸爸,我们马上就过来啦,你好好听话。”
贺鸿远在电话那头轻扬唇角:“好,爸爸等你和妈妈、奶奶过来。”
贺鸿远在首都安顿下来,林湘也在忙碌着自己去上大学的准备工作。
二厂如今稳定发展,在南方十多个省,六十多个城市已经站稳脚跟,是当之无愧的第一汽水品牌。
林湘离开得挺放心。
“现在供应的链路流程已经打通,也稳定下来,基本没什么问题。”林湘向赵厂长报告着工作,点出了以后二厂的发展点,“平时季节性新产品还是得上,保持新鲜感,老产品质量继续稳定把关就挺好的,至于想要有更大的发展,就看什么时候能打开北方的供应销路,真正走向全国了。”
“行,工作这块儿没什么不放心的。”赵建军感慨万千,自己两大爱将,马德发还好,就在海宁省省城上大学,离得近,林湘却是要去千里之外的首都。
他是替两人高兴之余,又不舍。
“反正咱们厂里永远留着你的位置,从前大家一起奋斗,那是革命情谊永不忘!都放心里,你出去多见识见识,上大学是好事,对个人发展不错,想回来的话,119永远是你的家!”
林湘穿越前就没有一个正儿八经的家,后来在这里结婚生女,有了家,没想到在119二厂有了第二个家。
赵厂长一番话令她鼻子一酸:“厂主任,我再叫您一声主任吧,这些年您和二厂对我照顾有加,我一直记着,这回我出去上大学,过过不一样的日子,以后再和大家一起奋斗。”
赵建军家里有两个儿子,看着林湘跟看闺女似的,他算是懂了别家老父亲送闺女出嫁的心情:“要是你在首都,毕业之后有更好的发展,我也不非绑着你回来,你自己考虑。”
等林湘把工作交接出去那天,已经是二月下旬。
马德发就在本省读书,准备做完二月再走,三月去报道。
林湘走得早些,收拾好一切从119二厂离开,临走时,赵建军、孔真真、马德发、邱红霞、杨天以及一众工人们都来送她。
孔真真看着这个革命战友离开,眼眶始终泛红,往她手里塞一瓶乳白的椰子汁:“早点回来啊!以后中午都没人陪我一起吃饭了。”
林湘轻轻一笑:“快再找个饭搭子。”
“路上再吃点瓜子啊,小林!”
瓜子大姐邱红霞又给林湘抓了一把瓜子,尤其是林湘之前帮自己闺女补习下,没少费劲。虽说闺女张雅芬没考上大学,实在也是她当年读书就没打好基础,不过已经进步不少,邱红霞准备督促闺女年中高考再战。
“林主任,去读书了也别忘了我们啊。”
“一定要回来多看看。”
“等我们把椰子汁卖到首都去!让你天天喝!”
一路被大家送到二厂门口,林湘见到隔壁一厂也出来不少人,黄厂长和唐书记在,虾酱车间的秦主任和何志刚也在。
一厂工人们克制许多,认真祝福林湘上大学:“放寒暑假了多回来看看,想吃虾酱罐头还是鱼罐头了就通知一声,单独给你寄过去。”
林湘莞尔:“那感谢一厂了,我这还是独家供应。”
林湘手里又是椰子汁,又是瓜子的,回头看了一眼并肩战斗许久的工友们,心头一酸,朝他们挥了挥手。
自二厂离开,回到家里,林湘和婆婆以及来帮忙的亲朋好友一道收拾行李。
这回离开,大件东西肯定不带,多是衣物,贺鸿远离开时拎了两大包东西走,林湘和贺桂芳的压力不大。
周生淮和冯丽同贺桂芳道别,颇为不舍:“你过去也少操心,儿子进修,儿媳妇上大学,有琳琳这个开心果挺好。”
贺桂芳知足,家人在哪里,家就在哪里。
“你们要是有空也来首都看看,或者等我们空了再回来。”
“好。”
周生淮看着大侄子一家,和和美美的,再想到二哥现在鸡飞狗跳的家里。
尤其是周鸿飞这个不争气的,还被公安局抓去了,连累二哥周生强四处奔走,一把年纪都不能享福,愁人啊!
这么一对比,周生淮是感慨万千。
另一边,周月竹可舍不得堂哥一家人,拉着堂嫂的手依依不舍:“堂嫂,咱们下回什么时候能见面啊?”
林湘轻拍了拍她脸颊:“你这说得我都伤感了,肯定能见面的!”
转头,周月竹抱着小贺琳亲热地贴贴脸蛋:“要记得想姑姑啊。”
小贺琳可乖地点头:“姑姑,我会想你的。”
张华峰陪着刚出月子的严敏过来,姜卫军同宋晴雅及儿子姜胜也在,大家帮着林湘和贺桂芳带着娃和行李上船,一一道别。
当初坐着绿皮火车,乘着船来到海岛上,如今要坐着船,再乘坐绿皮火车去往未知的首都。
一望无际的海面上,轻摇轻晃着客船,林湘抱着闺女,在婆婆身边坐着,望着平静的碧波在微风轻拂下,泛起阵阵涟漪。
日头高升,今天是难得的晴天,金灿灿的阳光洒下,波光粼粼,仍是林湘记忆中的大海,盛大绚烂
五天四夜后,绿皮火车终于抵达首都,林湘和婆婆拎着行李,带着娃,踏上了首都的土地。
京市火车站比金边市火车站大上许多,足足有个两倍大,面积宽广,白墙绿漆,平整气派。
身着黑、蓝、灰工装的人们来来往往,站台上人潮涌动,热闹得像是赶集。
林湘和贺桂芳拎着大包小包四处张望,在人头攒动的站台上搜寻着贺鸿远的身影。
第90章更新
就在林湘和贺桂芳四处寻找贺鸿远身影时,林湘怀里的小丫头却是亮亮的一嗓子响起,小手指着左前方,激动地差点蹦跶起来:“霸霸!”
这一声引得林湘和贺桂芳扭头望去,果然瞧见了左前方人群中的男人!
贺鸿远没有穿军装,身上是一件绿色的军大衣,宽大的大衣敞开,直直垂落,步履间满是潇洒与霸气。
寻常人撑不起来这样臃肿肥厚的军大衣,可他个子高大,身材有型,倒是穿出了气势。
双方努力奔向对方,终于穿过人流汇合。
“娘,湘湘,这一路过来累不累?”贺鸿远抬手揉了揉闺女的小脑袋,再接过贺桂芳和手里的行李,“椰子听话没有?”
“听话啦!”小椰子想让爸爸抱抱,她已经好久没见到爸爸了,可是爸爸两只手都没空,小椰子叹口气。
贺桂芳是第一次坐这么长时间的火车,幸好是买的卧铺:“不怎么累,睡得也挺好。”
林湘拎着自己的包,再抱着闺女,跟随着男人走出火车站:“问问你闺女在火车上干什么好事了,坐火车不累,带她可是累。”
小椰子努努鼻子,忙去捂妈妈的嘴,见指缝间还有妈妈说话的声音流出,小丫头干脆噘着小嘴巴要去亲妈妈,不让她说话。
林湘被闺女亲了一下,逗得发笑,浅浅一笑间也亲了闺女脸蛋几下:“你还不要妈妈说话啊。”
贺鸿远今日借了辆吉普车过来,将行李全部放好,开着车接家里人去军校。
路上,心情大好的贺鸿远好奇:“琳琳在火车上干嘛了?”
小椰子刚要开口阻止,就听爸爸接着道:“琳琳,爸爸又不是外人,咱们是一家人,还不能听?”
“好吧。”小椰子闭上小嘴巴,爸爸是自己人,可以说小秘密的。
林湘坐在副驾驶座,回头看一眼和奶奶坐在后排的闺女,眉飞色舞说起火车上的事儿:“我们不是卧铺嘛,两张床位,结果对面有个女同志张姐带她儿子坐火车,她儿子也就四岁的样子,琳琳可高兴了,一路上有个小朋友一起玩儿,后来玩了几天,两人关系可好,她跑人家床位上玩得不愿意回来,张姐就逗她,说你不回妈妈那里,干脆就待我们家吧,给阿姨当儿媳妇好不好?”
林湘说到这里,停顿一下问丈夫:“你猜猜琳琳说什么?”
贺鸿远打着方向盘,一个转弯驶入小道,嘴角挂着浅浅笑意:“她直接答应了?”
“你闺女手里拿着她张阿姨的糖说,好啊,我给阿姨当儿媳妇。”
后座的小椰子小脑袋一偏,就看着窗外白茫茫的世界,白雪压弯树梢,落满房顶,漂亮得映在亮晶晶的杏眼里。
她不听,她不听。
她之前不知道儿媳妇是什么嘛!
火车上,小椰子最后回到妈妈床位上,听妈妈说起儿媳妇是什么,这才清楚啦。
可是妈妈和奶奶笑得不行。
好了,现在爸爸也笑了。
贺鸿远问后排的闺女:“琳琳,你要给别人当儿媳妇儿去了?”
小椰子噘嘴大声嚷嚷:“不当不当不当!”
又是惹得车里大人笑个不停。
吉普车驶进军校,将行李取出来,贺鸿远把车钥匙还给战友,道了声谢,给家人介绍:“这是首都军区的洪参谋长,跟我一个班进修,这回我就是借的他的车。洪参谋长,这是我娘,我媳妇儿和闺女,刚从海岛上过来。”
首都军区参谋长洪威今年三十三,也是大力培养对象,参加进修培训和同班的贺鸿远一见如故,他向来看重有能力的人,更别提还是这样军事素养和作战能力双优的军人。
洪威同贺鸿远家人招呼一声:“我们家就在你们隔壁,等你们安顿好了,我跟你嫂子请你们吃个饭。”
瞧着这邻居还挺客气,林湘自然也跟人客气下,分别后往军校宿舍去了。
这里说是军校,其实有完备的军事训练基地,相当于从全国抽调的人才来进修培训,培养的都是未来的储备军事领导。
可以说能进来这里,那就是半只脚高升了。
首都的冬天严寒,下车后又是呼呼的寒风扑面而来,林湘给闺女戴好虎头帽,围着围巾,全副武装地变成一只小粽子。
“麻麻,这里好冷呀。”小贺琳才知道原来有这么冷的地方,比海岛上冷好多的。
这里没有大海,但是有雪花。
雪花簌簌飘落,不算大,小贺琳戴着奶奶织的毛线手套在空中接到了一片雪花,清澈透亮的眼睛专注地盯着雪花看,待看见真的跟一朵花瓣似的,瞬间笑弯了眼。
可惜手里的雪花渐渐化开,她也到家了。
贺鸿远分到了宿舍楼二楼203号房,两室一厅,三十多平。
楼房的面积比他们在海岛上的房子小了许多,可红砖白墙修得漂亮,干净规整,瞧着也不错。
林湘四处打量,只有简单家具的地方显得更宽敞了,三十多平也还不错。
客厅摆放着一张茶几和木质沙发,不算太大,正对面和左侧靠窗位置分别放置着长斗柜和五斗柜,中间是四方桌和四张凳子,往里走是两间卧室,简单地布置了架子床和衣柜。
首都的楼房里生火做饭都是靠煤炉,这会儿每家每户门口都放着个大铁桶一般的煤炉,还有用煤票买回来的蜂窝煤,堆成半人高。
“还是挺好的。”林湘回顾四周,同婆婆一起收拾行李。
贺桂芳还是第一次住这种楼房,不禁感慨:“以前在乡下的时候,大伙儿都说住上楼房就是城里人了,没想到我现在还跑首都来住上楼房了。”
林湘折着衣裳,再交给贺鸿远,指挥他放进衣柜,顺便笑着应声:“娘,那你觉得是老家的房子还是海岛上的二层小楼,或者这里的楼房好?”
这问题可难,贺桂芳琢磨不出来:“哪儿其实都一样,一家人在一块儿才是最好的。”
小椰子要帮妈妈忙,跟着叠衣裳,不过她叠不好,稀里糊涂叠一通,觉得自己可能干活了,丝毫没注意到,妈妈还要拿过去再加工一番。
反正她不管,吭哧吭哧地忙碌起来,可忙坏了。
原本空荡的家里渐渐热闹起来,人多了,东西也多了。
柜子上摆上两个暖水瓶,四个搪瓷盅,以及牙膏牙刷,碗筷在碗柜的透明玻璃里摆放整齐,衣柜被塞得满满当当,各式颜色都有。
贺鸿远想,自己的家终于回来了。
初来乍到,当晚,洪威真领着爱人过来请贺鸿远一家人上军校食堂吃饭,热情得不行。
洪威爱人丁友珊是首都人,和来首都军区当兵的洪威由父母安排相亲结婚,这回同丈夫招待他在军校的同学兼战友,也是面面俱到。
只是她为人清冷,有股淡淡的疏离感,礼数周全,但不是极度热情好客的那种,席间话也不算多,多是听人说话,自己默默进食。
林湘和她寒暄几句,又忙着给闺女夹菜了。
洪威和丁友珊性情完全相反,热情、仗义,喝了酒之后话还多,等问起贺鸿远家人之后的安排时,想起什么:“对了,贺老弟,你上回说你媳妇儿是过来干嘛的?上大学?”
贺鸿远给洪威添了酒,点头道:“是,过几天就要去报道了。”
丁友珊闻言倒是迅速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林湘,眼中漾起讶异。
洪威冲林湘比划个大拇指:“弟妹也是厉害,今年高考刚恢复就考上大学了,考的哪所大学啊?友珊对首都各所大学都熟,她就在京大行政办工作。”
林湘淡淡回应:“考的京大。”
这下,洪威和丁友珊都侧目看向她,一个不加掩饰的震惊,一个含蓄内敛地凝视。
“弟妹这不光是厉害了,是太牛了。”洪威自己是个大老粗,可也知道京大的含金量。
两家人饭后一同走回宿舍楼,各自分开,洪威从兜里掏出钥匙插进202的房门,进屋后拽了拽电灯线,迎接一室光亮的同时开口:“想不到啊,贺老弟媳妇儿也是个本事人,这两口子都不得了。”
丁友珊没有进屋,就在门口,一身利落羊毛大衣敞开,能隐约看见窈窕身段:“你管别人做什么,我先走了啊。”
“哎。”洪威知道媳妇儿不大愿意住军校,忙伸手拦人,“你好不容易过来一趟,就不待一晚?”
“我明天还要上班呢,这里过去学校可远。”丁友珊手腕被箍得痛,这男人下手永远没轻没重的。
“我明天送你!”洪威连哄带拉地把人请进屋,“保准不让你迟到!”
翌日,首都仍是个阴天,好在雪停了,贺鸿远请了两天假,带着家人在首都转转,参观了军校,又往外头走走。
首都什么都大,而军校位置偏远些,公交车车程半小时达到了热闹的市区,这里的百货大楼也比金边市的大不少。
小椰子吃上了冰糖葫芦,酸甜的山楂可好吃,被一层糖霜包裹着,香香的。
林湘顾及孩子爱造甜食,没敢让她吃完一整串,幸好这孩子不是那么护食,说爸爸妈妈奶奶也要吃,她也就愿意了。
在百货大楼添置了些家用,再四处转了转,林湘最大的感受就是首都冬天的寒冷和雪景,顺便带着闺女堆了个雪人。
小椰子舍不得堆的雪人,扬言想抱着它回家,抱着它睡觉,林湘把难题丢给她爸:“问你爸能不能带回去。”
贺鸿远就看见闺女仰着小脸盯着自己,奶呼呼地扯着自己裤腿:“霸霸,带雪人回家!”
地上一个半人高的雪人,这可怎么带回家。
贺鸿远瞧着媳妇儿看好戏的架势,直接使出杀手锏,蹲下身子问闺女:“家里屋子少,住不了五个人,它回家了,你爸我就住不了,你还想带它回去不?”
小椰子将两条细细的眉毛拧成波浪,严肃又认真地思考:“好吧,那算了。”
贺鸿远得意的冲媳妇儿微挑剑眉。
结果下一秒就听闺女认真问道:“那霸霸能不能让它一个月到,到我们家住一天啊,你住外面去,第二天,你,你就回来!”
贺鸿远:“”
林湘憋笑快憋出内伤,好一个《父慈子孝》哈哈哈哈哈哈。
——
在军校宿舍安顿下来的四天后,林湘上京大报名的日子也到了。
带好身份证明、户籍证明以及粮油关系转移书,林湘同家人出发前往京大。
七十年代的大学校园朝气蓬勃,尤其是京大这样历史沉淀的名校,朱漆宫门做校门,别有一番古韵与浓厚的沉淀,来往师生精神奕奕,走在路上也能不时听见学术探讨的声音。
贺桂芳一辈子没上过学,更是没来过大学,这会儿都紧张谨慎起来,抱着孙女同儿媳低语:“你这大学是不得了,我都不敢大声说话了。”
那是天然对最高学府的景仰。
“我瞧着也不一般,真是不一样。”林湘以前读过大学,可是七十年代的大学似乎又不一样,也许是大家太珍惜好不容易才恢复的高考,珍惜得来不易的上大学机会,每个人都是如此虔诚。
新生报名流程并不繁琐,在报名处出示户籍证明和录取通知书后,确认了班级和宿舍分配,就能上宿舍放行李。
贺鸿远拎着林湘的行李,一行人在宿管处登记后,贺鸿远这样的外男才允许上楼。
小椰子迷迷糊糊跟着大人爬楼梯,她可喜欢爬楼梯,非要自己走,吭哧吭哧迈着小短腿上楼,爬到三楼就拐弯儿了。
林湘分配的宿舍是305,大门绿漆,因为年代久远,略显斑驳,绿皮外衣下能看见淡黄的内里。平心而论,这个年代的宿舍条件自然是比不上后世,好在也算整洁,六人间的宿舍不算太大,紧紧凑凑,三架上下铁床,不过爬楼时会有些晃悠,不是很稳固的样子,另有六张桌子配上凳子,两架大衣柜在进门右手边放置,旁边是放暖水壶和搪瓷盆等洗漱用品的地方,一应俱全。
早于林湘报名入住的一共有四个室友,全是本地人,宿舍床位占了三个下铺和一个上铺。
这会儿有三人在,另一人已经安顿好回家去了,等着开学的时候再来。
大家客气地认识了一下,有着由陌生人接受眼前的人以后将亲密共渡四年大学时光的天然亲近感。
三个室友里,两个同样是拖家带口来的,全是知青。
知青冯秋月今年二十八,下乡五年,趁着此次高考才得以回城,已婚已育,同林湘一样有个闺女。
知青张静今年二十六,下乡六年,已婚已育,有两个孩子,一儿一女。
另外一人是首都今年的应届高考生,堪称是最幸运的高中生,夏天高中毕业,原本就要找工作了,谁知道十月高考突然恢复,正当青春年少时便能接着读大学。
姑娘叫潘秀敏,今年才十七,不出意外是全宿舍年纪最小的。
人嘴也甜,挨个就叫上姐了,特亲切。
冯秋月看林湘选了靠里的上铺,又告诉她:“一楼往左走到里能拿着宿舍证领搪瓷盆和暖水壶,学校发的。”
“行,谢谢,我待会儿就去领东西。”
贺桂芳给儿媳妇铺着床位,贺鸿远替媳妇儿将衣裳整理放进衣柜,林湘正双手箍着试图爬铁架子去上铺的闺女。
也不知道闺女是不是上辈子属猴,真是爱爬,有梯子就爬,再费劲都觉得好玩儿。
“这个不好爬,容易摔下来。”林湘把闺女交给男人,自己爬上上铺同婆婆一块儿铺床,就见贺鸿远满足小丫头的心愿,直直将她举到了空中。
林湘双手接过,终于让这小丫头上了上铺床位。
等办完所有报道手续,一行人坐着公交车回军校时,小贺琳仍意犹未尽:“麻麻,好玩儿!”
林湘怀疑,要是现在让这丫头选,她恨不得把家里的床给换成上下铺的铁架子床。
一星期后就将开学,林湘很是珍惜开学前难得的休息时光,没想到,自己又要念一遍大学了。
贺鸿远结束假期,开始了每日在军校上课培训的日子。
理论课是正儿八经地上课,配合许多讨论和考试内容,日常还有各项军事训练,完全是双管齐下,培养的全方位人才。
这可不比在部队服役轻松,林湘也是第一次见到自己丈夫每天回家还要做作业。
她觉着新鲜,经常手撑着下巴在一旁看着,难得在这个俊朗刚硬的男人身上品味出一丝丝的书卷气。
有一点,但是不多。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贺鸿远的作业多是军事理论报告,他正儿八经念书不多,后期也上过一些课程,可从来没有如此系统大量过,适应起来也是不容易。
“觉得我们家贺团长真是转性了,不拿枪改拿钢笔了!”林湘用目光描摹着他锋利的下颌线,又一点点挪到男人俊朗的眉眼间,用双手比划,“要是再戴副眼镜,是不是都能冒充大学老师了!”
贺鸿远可从来不觉得自己能装文化人:“你净会说笑。”
“我说的是真的!”林湘真打起主意,“不知道能不能单独买个镜框,不安镜片。”
好吧,她承认,有些想看这男人戴个金丝边眼镜。
贺鸿远完成今天的作业,将纸笔收到一边,正色道:“你后天就要开学了,明天下午去学校?”
林湘点头:“嗯,提前半天过去,竟然要过集体生活了,我也要适应适应。”
“你肯定能适应,要是适应不了就看看能不能跟学校申请在外面住。”
林湘怀疑这人居心不良:“才不,我要有个当代大学生的样子!你乖乖在家等我。”
贺鸿远也知道不大可能,颇为可惜道:“星期六放学后我来接你,琳琳指定要想你,我看你明天去学校她也要闹。”
林湘歪着脑袋看向男人:“琳琳想我,你不想我?”
贺鸿远这人少有说什么甜言蜜语的时候,尤其是这种时候,被林湘直白了当地问出口,更是僵住。
“你放学别耽搁,准时出来。”
林湘轻哼一声,嘴硬!
次日在家吃过午饭,林湘休整后就准备出门,骑着贺鸿远提前买好的自行车过去。
小椰子午觉刚醒,迷迷糊糊地看着妈妈跟自己再见,肉嘟嘟的小脸被亲了好几下,小手揉了揉眼睛,乖乖地跟妈妈挥手。
“听爸爸和奶奶的话啊,妈妈星期六就回来了。”
小椰子眼神涣散,乖乖点头,奶声奶气地回:“嗯,嗯!”
林湘挥别家人,背着挎包,骑着自行车出发,沿着首都扫雪后的街道一路前行,茫茫白雪皑皑中,能看见身着红色棉袄,白色围巾的人影,犹如雪中一点红梅。
林湘这一走,家里似乎一下冷清不少,贺桂芳这会儿已经惦记着儿媳妇上大学的情况,盼着那些个室友都是好相处的。
“说的是星期六回来,怎么就觉得要等很久才能再看到湘湘哎。”贺桂芳朝儿子诉苦。
贺鸿远面上镇定,不见分毫沮丧:“娘,一星期过得很快的,湘湘要不了多久就回来了。”
“哎。”贺桂芳还挺舍不得,也挺不习惯,毕竟自打上海岛生活,这三年时间,她和儿媳相处的时间比儿子还多,现在冷不丁要分开许久,是有些难受。
转头她张罗着晚饭,忍不住同儿子夸起孙女:“琳琳真是长大了,看看多懂事,她妈上大学了,这孩子也不哭不闹的。”
贺鸿远同样颇为欣慰,看一眼在屋里翻小人书看画画的闺女:“是,听话呢。”
结果当晚,吃晚饭时,小贺琳看着四方桌前的人,左右张望就是不肯动筷子,小手来回地点来点去,歪着小脑袋问:“麻麻呢?”
贺桂芳笑了:“你妈不是下午去上大学了吗?这么快就忘了?咱们先吃饭啊。”
小贺琳拧着淡淡的眉毛沉思,思考得特别认真:“哦”
等到了夜里睡觉时间,贺鸿远让闺女跟着奶奶睡觉去,自己躺在冷冰冰的床上,望着天花板,心情起伏。
然而片刻后,隔壁传来响亮的哭喊声,打断了贺鸿远的思绪。
过去隔壁屋子一趟,贺鸿远见到今天安静乖巧的闺女哭成了泪人,小孩儿特有的清亮嗓音被哭出了几分可怜,正口口声声嚷嚷着:“麻麻,我要麻麻呜呜呜”
一张小脸都哭红了,眼泪鼻涕一起掉,豆大的眼珠一颗一颗掉下来,谁见了都要说一句小可怜。
“这是怎么了,这会儿突然哭了?”贺鸿远见闺女哭着朝自己伸出手,忙俯身把闺女抱起来。
“本来好好的,我都跟琳琳躺下睡觉了,结果这丫头突然喊着要妈妈就哭起来了,止都止不住。”贺桂芳看着孙女哭就心揪,“下午都没哭,怎么这会儿哭了哎。”
“麻,麻,哼,哼,麻麻。”因为哭得一抽一抽的,小贺琳说话也说不利索,只搂着爸爸的脖子,眼泪打湿在爸爸肩头,“霸霸,我们找麻麻。”
贺鸿远抬眼看了看外头的天,都黑尽了:“妈妈上学去了,没几天就回来了啊,咱们在家里等她。”
小贺琳记得妈妈说过上学的事情,就跟在海岛上隔壁英子姐姐她们一样,每天都要去上学,可是她想妈妈:“那我去跟麻麻一起上学。”
说着说着,她渐渐止住了哭声,只余眼眶和鼻头是红的,脸颊泪痕涟涟:“我跟麻麻一起睡觉觉,爬梯梯,睡在天上。”
小贺琳还记得妈妈宿舍的样子,爬铁架子能到上铺去。
贺鸿远被逗笑:“你准备住你妈宿舍去?不跟爸爸,奶奶住家里了?”
“嗯。”小贺琳哭后声音嗲嗲的。
“小没良心的。”贺鸿远轻笑一声,给亲娘一个自己带着孩子回屋的眼神,这才走回自己屋子,哄着闺女道,“咱们今晚先好好睡觉,等明天看看外面能不能出门,要是没下雪就能走出去,咱们就去找你妈。”
小贺琳特好哄,听着这话觉得挺好,任由爸爸给自己擤了鼻涕,擦了小脸蛋,再乖乖躺好,在爸爸身边睡觉觉:“好。”
贺鸿远庆幸闺女这性子不像自己,自己是个又轴又犟的脾气,闺女明显像她妈。
只是,几分钟后就听到闺女毫不留情的一句话:“霸霸,你怎么没有麻麻香香啊,你手手也没有麻麻软软。”
贺鸿远:“”
我能有你妈又香又软吗?
小椰子还在叹气:“霸霸,我想要麻麻。”
贺鸿远:…我也想要你妈。
一大一小,齐声叹气。
——
开学前一天,林湘的宿舍终于齐了,除去报道那天已经认识的三人,林湘见到了另外两人。
钟丽华,也是首都本地人,二十四岁,高中毕业后接母亲的班进了首都轧钢厂工作,直到这次考上京大,这才辞职上学。
罗梦,二十三岁,比林湘小四个月。外省人,同钟丽华情况类似,高中毕业后找了工作避免下乡至今。
宿舍六人齐了,各自有些拘谨客气地张罗着去食堂打饭,顺便分享着消息。
京大这批新生因为是时隔十年恢复的高考生,入校时间也是罕见的三月,成为华国至今为止唯一一届春天入学的大一新生。
当然,也是最后一届。
日后的高考都在夏天进行,新生入学统一在九月。
成为如此与众不同的一届大学生,林湘心情还挺奇妙,这种滋味不错的。
“今年参加高考的人数特别多,上到三四十,下到十七八,男女老少,结婚有娃的都参与了。”宿舍老大冯秋月吃着炝炒白菜感慨,“咱们也算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了。”
老三钟丽华和小六罗梦赞同:“学校对咱们也挺重视的,听说安排的都是泰斗级别老师上课,好几个这一两年平。反复职的教授也来了。”
林湘和老五罗梦两个外省人是什么消息都没有,只感慨这几个首都本地人消息是真灵通啊。
京大经济贸易系于次日正式开学。
本系一共四个班,每个班三十到三十五人不等,林湘全宿舍分在二班,男女比例平衡,来自天南海北的同学们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地互相认识着。
等辅导员上台进行开学第一天的讲话,林湘才有了自己入学七十年代大学的实感。
周围的同学,都怀着得来不易上大学的赤诚之心,眼里充满了渴盼。
快速地让全班进行了自我介绍,简单了解,再自由竞选了班干部,辅导员为这一届特殊的大一新生说起第一学期的安排。
“大家是最特殊的一届,毕竟可从来没有哪一届新生是春天入学的,接下来四年希望大家好好学习,奋进,把握住来之不易的机会,不要荒废了时间,本学期主要…”
经济贸易系算是大学学科中的新兴科系,相较于中文系这样的传统科系,课程更为新兴,尤其是经历了时代变化,再承接着这一两年的政策变动,各类限制在逐渐放开,这一批学子自然是日后的佼佼者,甚至可以说是改革开放的第一批探索者。
上学第一个星期,林湘白日里和同学们就体会到了京大资深教授的专业与人文关怀,这里的老师都不是死板的教学,风趣幽默,出口成章,一字一句间皆是人生智慧。
林湘在偌大的课堂,汲取知识,也汲取到不一样的人生体验。
“这大学就是好啊。”下课后去食堂吃饭的路上,林湘宿舍六人都背着包,拿着铝皮饭盒,一路说道,“不仅学习氛围好,活动还特别多,我听说了,四月有诗歌会,五月是校运会,六月我们学校还要举办全市高校乒乓球比赛,大伙儿都能报名,我准备去打乒乓球,以前我在厂里就老打。”
“哇,那我可以打排球!”
“我跑步!我打小就跑得快!”
体育废柴林湘:“我给你们加油?”
大姐冯秋月笑她:“湘湘,你也来运动运动,跟我一起跑步吧,咱们报名个一千米。”
林湘:!!!
穿越前就最害怕跑八百的林湘!
打住了室友的好意,林湘见其他四人对运动会向往,突然想到什么,运动会运动员多,京大更是备受瞩目,不知道能不能赞助?
毕竟119椰子汁在南边,想打入北方市场艰难,就北方的粮油公司就能攻克,‘曲线救国’迂回地走走赞助路线不知道能不能成,先混个脸熟也行啊。这事儿,可以问问赵厂长。
开学第一个星期的学习生活在新生的好奇与适应中结束,星期六下午,林湘麻溜收拾好东西,在下课铃响后出了校门。
今天没下雪,可寒风刮着颇有些冷,林湘在京大校门口看见了单手抱着个红色棉袄裹成球,头上一顶白色羊粘帽的小奶娃,一手随意地搭在身旁的摩托车上的男人。
男人身形颀长,一身军大衣,英俊潇洒,只是怀里的奶娃娃消弭了他一身的冷厉,反而更加引人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