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沈逆走到兰台大门口,见一位穿着圆领粗布小袖的妇人,用力拽着边烬的袖子,边哭边诉自己失去丈夫后生活何等凄惨,原本姣好的面容也因为扭曲的表情而变得狰狞。
那妇人好像站不住似的,双膝打弯,用力将边烬往下拖拽。
而边烬无论她怎么拉扯,都如雪松挺拔,巍然不动。
边烬实话实说:“我记忆模块受损,丧失了那三年的记忆。你丈夫如何过世的,我不记得了。”
那妇人半点不信。
“怎么可能忘记!”妇人双目怒睁,“我夫君曾与我说过,你边总都督一向强记博闻,过目成诵,活生生的人死在你面前,你居然能忘?况且我听闻你伤的不过是脊柱,与记忆模块又有何关联?怎会平白无故失了忆?怕不是为了担罪责故意找的借口吧?边总都督,你怎么能这般无情无义!”
她死扯着边烬袖子的手骨节发青,用力到发抖。素白柔软的兰台官袍被她攥得皱巴巴,沾了一大团的灰土上去,连沈逆看得都忍不住蹙起眉头。
而天生喜洁的边烬,完全可以一把将这死缠烂打的妇人推出去。
但她没这么做。
边烬:“我也在尽力修复记忆模块,若有朝一日想起,定会给你个交代。”
那妇人撒了半天的泼,边烬却不疾不徐温言以对,衬得她更是蛮不讲理。
妇人对着某个方向怔了一息。
这个细节没逃过边烬的眼睛。
妇人忽然仰天大哭,哭声惊天动地,今日上值的兰台属官全被她引来了。连路过兰台的普通百姓都好奇地往里探头探脑。
妇人是个人来疯,越多人围观她就能嚎得越大声。
“可叹我夫君替你出生入死,却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百万大军魂归黄泉,唯独你一人苟延残喘?你为何能独活?为何不跟他们一起死在北境!夫君、夫君啊——”
“听说你与丈夫感情早就破裂了,在他上前线之前你俩已经分居一年多,如今居然还来为他鸣冤喊屈。周嫂,该说你一句情深义重,还是脑袋被门夹了?”
周氏夸张的哭声被沈逆一句轻描淡写突兀地打断。
周氏的眼泪还挂在眼角,纳闷地睁开眼往边烬身旁瞧。
这一身绯袍好生惹眼,更惹眼的是她那张不染风尘的容颜。玉身沐浴在阳光下,年轻纯美,将身后饱经沧桑的兰台衬得更加暮气沉沉。
周氏警觉起来,问她:“你是……”
“我是何人,为什么会如此了解你的事,对吧?”
方才还如鱼得水的周氏从沈逆的话中感受到了压力,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沈逆执着戒棍,挑起周氏的手腕。
见她还不肯撒开边烬的衣袖,直接打开戒棍的电击模式。
周氏“啊”的一声惨叫,立即放开了边烬。
沈逆站到边烬和周氏中间。
“我是边烬的妻子,也是她在双极楼时的师妹。周嫂年纪大了,有些事不记得没关系,我来帮你回忆回忆。你丈夫齐誊加入我夫人麾下时,是我帮忙写的军编文书,每位士兵的家庭状况都需登记在案。”
其实周氏一眼就认出了沈逆这位帝国红人,不过先前没将她和双极楼那位古灵精怪的小师妹联系在一起。
这么一说,周氏想起来了。
当年的确写过那军编文书,而且齐誊还在世时家宅不宁,时常争吵,感情还好的时候也曾随丈夫去双极楼送礼,还给边烬说过亲。说亲的时候有个小女孩站在人群之后,眼神格外犀利,估计就是她。
周氏常年在市井讨生活,免不了与人正面交锋,脑子转得飞快,立即寻到了沈逆话中的破绽。
“就算是你帮忙写的军编文书那又如何?军中编制百万之多,我家夫君不过是个小小步兵,你怎么可能记得我家小事?莫非这种事也值得你全部写入记忆模块,供随时翻找?”
周氏对着周围围观者喊道:“别听她瞎说,我与我夫君琴瑟和鸣,恩爱非常!”
边烬留意着沈逆的神态。
听到周氏这句话时,沈逆眼眸里的笑意更甚,便是看见猎物落入陷阱里时愉悦。
她正等着周氏这句话呢。
周氏见她那神色心里咯噔一下,感觉自己好像中了计,可一时又想不明白自己是着了什么道。
直到她发现沈逆双手有些异样。
右手的指尖不时敲击着不知何时从电子手表中投出的键盘。
周氏忽然觉得胸口一阵怪异的微痛,心口仿佛被什么东西强硬地开启。她捂着欲呕的心口,正想要质问沈逆对她做了什么,一开口并不是自己想说的话,变成了一阵憨厚的傻笑。
“??”
周氏立即捂住自己的嘴。
“怎么捂起来了?怪不通气的,别捂了。”
沈逆又是轻敲了几下键盘。
周氏的手失控般颤抖着,竟听从沈逆的话,慢慢放下。
周氏像看鬼一般恐惧地看着沈逆。
“你说你与丈夫琴瑟和鸣,恩爱非常是吧,那一定有很多恩爱的回忆了。”
沈逆指尖在键盘上轻柔舞动,周氏记忆模块中的影像直接被投影在兰台门口的大白墙上。
第一段投影中,周氏操起桌上的花瓶用力向丈夫齐誊掷过去。齐誊手里还攥着她一把头发,醉醺醺的没能躲过,脑袋当场被砸得血流成河。
投影里周氏大骂:“你这无能狗彘,怎么不喝死在外面?”
齐誊捂着脑袋指着她威胁,“这是我家,我如何不能回来?我想回就回!”
“你还知道这是你家?你对这家有出过半分力?”
“我没出过力?你偷人的钱难不成还是你自己挣的?!”
两人相互厮打咒骂,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围观众人连连惊叹,周氏浑身摸了个遍想要挡住投影,可无论挡哪儿投影都在继续播放。
周氏惊慌大喊:“不许放了!停下!给我停下!”
又是一段投影。
齐誊死讯从北境传来,周氏当着传讯士官的面假意抹了又抹没有半点眼泪的眼睛,哭哭啼啼。之后回家立即取出藏了多年的陈酿,与姘头欢天喜地喝了个烂醉。
周氏伏在姘头怀里,娇滴滴道:“那死鬼死得可真是时候,咱们才刚刚看上永宁坊那栋宅子他就死了,给咱们送银子来了。”
油头粉面的姘头吧唧亲了她一口。
“怕是你夜夜咒他的话,感动了上苍。”
两人缠在一起吧唧个没完,围观人群哗然暗笑。
边烬一言难尽地瞪了沈逆一眼,偏过头去,实在不想看着污秽场面。
周氏整个人挡在白墙上,大喊着“别看不许看”。
沈逆见边烬不喜,便停了投影。
周氏指着沈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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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长三天拘役,罚款百两。你报官吧。”
沈逆帮她说完了,让她无话可说。
周氏真是没见过这般无视王法的狂徒!
“需要我帮你报吗?”沈逆轻舞着手中戒棍。
周氏可是见识过这棍子的厉害,而且眼前这靖安侯越看越邪门,周氏不敢说话了,连连后退,只想着离她越远越好。
沈逆的注意力却已经全然没放在她的身上,目光斜挑上房顶。
“不过也不用费劲报官了。正好金吾将军李司在此,不若就让李司将军来为你主持公道吧?”
全程都趴在房顶围观的李司突然被点名,心头紧了紧。
她也是机械师,虽说天赋等级不高吧,可方才看见沈逆能够在不接入任何接口的情况下,单凭那只市售的电子手表就能够黑进周氏的记忆模块中,很不简单。
难怪都说她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
先前李司还不信,觉得此人不过是仗着军功在身,四处为自己造势罢了。
今日亲眼所见,的确有些本事。
更让李司为难的是,沈逆已经发现了她,若是现身,自己偷偷摸摸躲在屋顶上偷听的行径实在可疑又可笑。
这么多的长安城百姓和兰台的属官都看着呢,往后让她这长安守卫、金吾将军的面子往哪搁?
可若是不现身……
沈逆果然开始催促了。
“怎么了李司将军,周氏可等着你为她伸张正义呢。若你不出来的话,我可要接着再放一段投影了。”
李司:……
大庭广众之下威胁我?
沈逆正要再放,周氏还未开口,李司从屋顶上站了起来。
“咳,且慢。”
周氏见李司主动现身,略略松了口气。
李司利落地下了屋顶,周遭望着她的眼神充满了疑惑。
“为什么堂堂金吾将军会趴在屋顶偷听?”
“还被靖安侯两句话给威胁下来了?”
李司恼羞成怒,开始赶人。
“本将军办案,闲杂人等速速回避。”
兰台大门一关,所有看热闹的百姓全被拦在门外。
兰台属官们也都听过这位将军威名,得罪她的话往后在长安城内不好行走。被她怒目而视,只能怀着满肚子的好奇悻悻离开。
周氏也浑水摸鱼趁机离开。
倒是没人阻拦她。
在场人都心知肚明,周氏不过是个投在明面上的棋子。
原本边烬和沈逆都以为是李渃元让她来试探,直到发现藏在暗处的李司。
李司是金吾将军,锐锋营再怎么说也是她旗下士兵,当初押解刘吉一家出城亦是她下的令。
整个营全死了,她不可能不闻不问。
她让周氏来激怒边烬,正是想看看边烬会用什么手段应对。
不至于真的将妇人诛杀于市,但在出手时定会有自身的路数。
通过尸检,李司对杀害锐锋营的神秘人手法已有所了解,只要边烬出手,她一定能察觉到端倪。
没想到边烬居然任由那人拉扯,半点不回手。
她绝非性子温吞之人。
曾经的北境总都督,军律严苛,执法如山,怎么可能温吞。
李司怀疑边烬早就猜到周氏是被人指使来试探。
没想到沈逆这人更邪乎,直接把她点出来。
沈逆对李司随意行了个手礼。
“又见面了,将军。”
李司冷笑道:“我可不想与你再见面,是你逼我现身。”
沈逆道:“怎么能算相逼呢?张张嘴皮罢了也算逼迫?”
李司:“方才我若不出来相见呢?”
沈逆直言不讳:“那大家便会看到周氏另一个记忆片段。不见到将军本人,也会看到周氏的记忆投影中用银钱贿赂她的将军,对我而言没有什么区别。”
李司眉眼一利,“你……”
“将军以钱银贿赂周氏,让她来找我师姐晦气的片段便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投到兰台大门口。到时候将军不知是抓我回去问罪,还是自行去衙门投案。”沈逆眼眸里笑意盈盈,“知法犯法,恐怕罪加一等吧?”
果然。
李司紧咬腮帮。
沈逆果然和她所想一样狡诈。
可说起知法犯法,你沈逆也不遑多让好吧?
不想继续再和沈逆纠缠,李司转向边烬。
她这一番折腾也只为解开心中所惑。
“边令史,想必你也听闻了锐锋营二百多人殉国于野的事。不知作为整个帝国唯一一个双S级战斗天赋者,你如何看待此事?”
沈逆狡黠如狐,边烬则防备森严,毫无破绽。
李司不到而立之年就已经升任金吾将军这等高位,算是年少有为,但审讯的技巧在边烬眼里还是太过稚嫩。
边烬反诘,“将军这是在审问,还是在寻求我的帮助?若是审问,请出示缉拿令。若是要寻求我的帮助,得看我心情。”
李司嘴角颤了颤,继续问:“元月二十日寅时,边令史在何处?做些什么?可有人证?若是不能自证,本将军现在就回一趟金吾衙门,画一张缉拿令而已,费不了多少工夫。回了金吾衙门,可就不是现在这番好言好语了。”
元月二十日寅时,锐锋营被全数灭口之时。
边烬道:“那日早上有个关于北境十二州的拍卖会,我去了。”
“拍卖会?这么早?”
“李司将军身为金吾卫,应该知道午夜拍卖会吧。这种拍卖会是另一种形式的销金窟,提供大量名酒,只为客人能在拍卖会上头脑发热,一掷千金,自然得在子时起拍。这场关于北境的拍卖会就是这样的形式,我寅时过去已经晚了。”
那个拍卖会她的确是去了的,还拍了两件故人旧物。
两件无人问津的破损兵器,是她麾下某旅所有,起拍价也不过百两银子。在旁人看来只是破铜烂铁,但对边烬而言是有意义的,便全数买下了。
李司露出了然的微笑。
“我已经查看过拍卖会现场的监控,边令史的确去了。”
沈逆眼眸微闪。
所以这李司是在套边烬的话,让她尽量多说,从中寻找破绽和线索。
边烬猜到李司定是有备而来,拍卖会的事她一旦说谎,肯定会被拆穿,所以没有掺假。
“不过,拍卖会你只待了不到两刻钟就离开了。还那么高调拍了两件破烂,怎么看都是故意留下线索给后人来查的。”
“两件破烂”这四个字,让边烬眼眸中的冷意陡增。
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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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司话语顿了顿,遇强则强的性子让她害怕的同时也有些兴奋,很快调整情绪,继续道:
“能不能告诉我,之后你去了何处?为什么这么匆忙离开?不怕后续有更多值得珍视的旧物吗?”
那日真实的后续是边烬离开了拍卖会,在街道上巧遇曾倾若,便和她一起去了帝国客栈探望第五阙和贺兰濯。
仔细回想,她是如何离开拍卖会,完全不记得了。
和档案馆里突然消失的意识一样,某一时段的记忆突然被斩断,再能自如控制意识时,已经出现在市集。
当时骄阳当空,应是接近晌午时分。
她挽着斗篷,头发凌乱,鞋底带泥。
若说她去了城外,杀了两百多号人再折返,也不是不可能。
这次,边烬停顿的时间略长。
其实只是略长了一点点,尚在正常组织言语的范畴内。
李司还未有微词,对她极其了解的沈逆察觉到了她的犹豫。
她不太好开口。
她在思索怎么说才能天衣无缝。
边烬:“那日……”
沈逆:“那日后来我来找她了。”
沈逆一开口,李司颞颥就“突突”地发痛。
又来了,这靖安侯才是最难缠的。
“哦?你来找她?”
“怎么,我来找我自家夫人有什么稀奇的吗?”
“是不稀奇,只是为什么监控没有拍到你?”
沈逆没直接回应李司的问题,带着揣摩和打量的目光在她身上游走了一圈,弄得李司很不舒服。
“有话直说吧靖安侯。”
沈逆:“李司将军也是机械天赋者吧。”
李司抬起一边眉,“是又如何?”
“身为机械师当然明白隐私的重要性。你日常行走肯定也不想留下任何标签,个人防火墙必定坚不可摧。机械师没有出现在监控镜头里,有什么好稀奇的。哪位机械师成天在城防监控里晃的话,你倒是该上去盘查一下。”
李司僵硬地冷笑一下。
“那你们之后去了何处?做了何事?”
沈逆被她问得娇羞一笑,挽住边烬的胳膊,整个人软软地往她身上靠。
李司:?
边烬已经练就嗅着气味也能知道师妹又要作什么妖。
更别说此时沈逆那具柔软的身子,已然明目张胆蹭上她的胳膊。
半点都不想在外面面前暴露对沈逆敏感之事,边烬在心中默念《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知道边烬这会儿没心思阻拦,沈逆更是口无遮拦,没羞没臊道:
“李司将军还未成亲吧,恐怕恋爱都没谈过。伴侣之间想做什么,能做什么?”
边烬:……
脑子里忽然浮现工作室里,沈逆凑过来要吻她的画面。
李司被她戳中痛处,“你……”
“我劝将军别继续问为什么伴侣亲热之时没被监控拍到。不然真要笑掉人大牙。”
李司咬牙道:“沈逆,如果我现在黑进你的记忆模块,将你的记忆投影出来,会看到你满嘴没句实话吗?”
沈逆脑袋靠在边烬肩头,完全是她娇软可爱的小妻子。
“欢迎将军随时来黑。”
如果你能黑得进来的话。
她个人防火墙等级,别说唐Pro帝国不可能有人黑的进来,就是双极楼师尊复活再摞一百个秦无商一千个李煽,也撼动不了半分。
今日这沈逆在此,李司说不过她,一通自取其辱又被闪瞎眼,脸上一贯的笑意已然摇摇欲坠,只能带着满肚子的气离开。
临走时,李司在原地转了个圈。
“对了。”
她转身回来,问边烬:“我有一事好奇。据说你为追随你的百万士兵孤孀申请了巨额赔偿,可是,这么有情有义的边总都督,为什么回到京师这么久,从未去探望过他们呢?”
沈逆眼眸微动,暗中去瞧边烬。
边烬神色淡然,一派无动于衷。
李司笑意阴沉,“是不是问心有愧,只有你自己清楚。”
第42章
李司离开后,沈逆道:“她还会继续纠缠此事。”
边烬道:“那日也是意识切断了片刻,我如何离开拍卖会,并不记得。”
沈逆很早之前就留意到边烬的异常。
那夜宅内有外物入侵的记录,第二日晨间边烬的手便受伤了。
询问时,她的回应也是不想多谈的回避心态。
当时她俩久别重逢,关系疏冷,边烬不愿开口也能理解。
沈逆猜测是记忆模块损伤所致。
结合当下,恐怕不是损伤那么简单。
边烬这片记忆禁区,恐怕比沈逆想的还要复杂。
看自信从容的沈逆因她之事陷入苦恼的沉思,清秀的眉头压出一道少年老沉的褶皱,边烬于心不忍,主动问道:
“如今除了强行破解,还有其他的方法解开被封锁的记忆模块吗?”
“也不是……没有可能。”
沈逆这话说得犹犹豫豫,不似她寻常作风。
“师妹想到什么不妨直说。”
沈逆四下看了看,拉着边烬出了兰台,坐入她驾来的侯府马车内。
马车被她改造过,一般的黑客无法黑入,不用害怕隔墙有耳。
车门关闭,沈逆先说记忆模块的原理。
记忆模块最早是用来记录的。
人的大脑记忆力有限,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记性会越来越差。但拥有记忆模块后,无论多大容量的资料和影像,只要存储空间足够,就能够全部塞进去,需要的时候再调取,非常方便。
不过记忆模块也不是只有便利,完全没有风险。
首先它也算是一种义体,能够写入,也就意味着它有可能会被攻击、改写和盗取。
十多年前就有这么一桩大案,某位内廷官员把私人钱庄的账号和密码全部保存在记忆模块里,被当时一位黑客黑入,全部盗取,一夜之间上亿白银不翼而飞。
怪异的是那官员憋着,没有报官。直到后来丽景门查到这个黑客,拔出萝卜带出泥,审问了这位官员,证实巨额财富属于这位六品文臣。
以他的官职是不可能坐拥如此巨富,很快查清全都是他贪污的赃款。
此人上任不过三年,贪墨数额令人咋舌。
贞观年间第一贪腐案就这样误打误撞的被侦破了。
自那之后一段时日,不少人将记忆模块关闭,该用原生大脑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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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没多久,这群人又跑回来,冒险重新开通记忆模块。
早就习惯了记忆模块高效便捷的写入式记忆,想要再次使用原生大脑时,才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办法接受这种古老痛苦的记忆法。
别说是海量工作相关的文书,以及各种精进天赋的学习资料,宗族亲属人数但凡多一点,名字和脸都未必对得上。
记忆模块如今已经代替了原生大脑,成为这个世代使用率最高,需要花费巨大资产维护的模块。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原生的人脑就彻底无用了。
记忆模块会被黑客黑入,容易泄密,但人脑就保险很多。
起码黑客无法黑进原生的大脑里,盗取财富。
沈逆也装载了记忆模块,但因为身患超忆症,无论想不想记下的东西都会不经本人的同意直接印刻进大脑之中。所以在别人追求更大容量更快速读写的记忆模块时,她用的是自己动手造的一款。没有多大的存储空间,因为她不需要,只是建立了难以入侵的防火墙。
少年时在对自我的探索中,沈逆慢慢和超忆症和解。
既然难过的事情不可能忘记,那她也要把开心的事情全部都记下,覆盖那些痛苦。
所以,无论是对原生的大脑还是对记忆模块,沈逆因祸得福,非常了解。
“原生大脑构造精妙,和记忆模块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师姐,你的记忆模块被封印了一部分,但原生大脑里的相关记忆一定还在。记忆模块可以建立禁区,以封锁某部分的记忆,可是原生大脑是没办法采用黑客技术消除记忆的。想要达到同等封锁效果,使用很可能是心理暗示或者催眠。”
边烬明白沈逆的意思。
“你是说,记忆模块被封印了一部分,但那三年的记忆一定还藏在我原生大脑深处。”
“对,藏在你潜意识里。只要强行打开潜意识的大门,就能记起来。”
“强行打开潜意识的大门,是精神天赋者的领域。”
沈逆点了点头,欲言又止。
精神天赋者想要玩玩催眠或许可行,但想打开她潜意识的禁区,估计不是那么容易。
边烬是双S级战斗天赋,注定了精神力也无比强大。
即便是双S级的精神天赋者,也未必能够突破她潜意识的防线。
更何况,精神天赋者相比于机械天赋和战斗天赋,本来就稀少,十位天赋者中才出一位精神天赋者。
很遗憾,如今的唐Pro帝国并没有双S级精神天赋者。
除此之外,另有条路。
除了精神天赋者,还有一种方式或许能唤醒边烬被迫沉睡的潜意识。
连理模块。
沈逆没有直接说出口。
她知道,即便不说,聪明如边烬也会想到的。
沈逆摸了摸快冒烟的嗓子。
当务之急,先找口水喝。
两人回到兰台,边烬将一早就准备好的水递给沈逆。
沈逆一口气喝下一大杯水。
这嗓子总算是得救了。
放下水杯时,见边烬站在她身后,欲言又止。
“师姐不必说了。”沈逆宽了眉眼,“将士孤孀那边,我会帮你处理好。”
边烬的确想说的是此事,但她并不想麻烦沈逆帮她收拾残局。
但沈逆就是为她收拾了。
还什么都不过问。
沈逆仿佛看透了她心中连她自己都迷茫的难言之隐,干脆利落地一笔带过,把边烬所有的烦恼全部打包到自己的口袋里,脚踩荆棘,指着另一条平坦大道对边烬说:
你往那儿走,别回头。
习惯了独行的边烬忽然发现,风雪之中,有人在为她撑伞。
……
李司饿得前胸贴后背,想起上次进食还是在那家汤饼店。
不对,汤饼她也没能吃上,被窦璇玑打翻了。
从那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吃过东西。
再往前是什么时候进的食?
她已经不记得了。
这会儿饿的有些晕,也不管眼前这家食肆好不好吃,李司坐下便点了一桌子硬菜。
饿过劲的胃忽然承受这么多的食物也不太舒服。
李司捂着胃部缓一缓。
不知是暴饮暴食,还是给沈逆气的,胃里翻江倒海难受得很。
靖安侯这对双妻真是笊篱成了精,除了心眼还是心眼。
脑海中浮现沈逆对她毫不设防地张开双臂,说“欢迎将军随时来黑”的模样。
那张脸长得可真美,气起人来能把人气吐血。
李司骂了句:“双S天赋了不起啊?”
正如沈逆猜测的,李司确实是拥有机械天赋。
只不过她的机械天赋为C级,相当平庸。
李司父母的天赋都很普通,注定了她无法拥有高天赋。
不过这也不妨碍她亲手改造出了加特林和各种趁手的武器。
除了C级的机械天赋之外,她还在成年后自我开发出了B级的战斗天赋。
拥有两种天赋的人很少见,且等级都不会太高。
就算机械天赋等级不高,可作为机械师,她非常眼馋“黑入系统”这四个字。
李司当然也尝试过高级黑客操作,只是难度太高,从来没有成功过。
看沈逆做起来就轻轻松松啊。
连接口都不用接,防火墙完全忽略不计,说黑就黑。
自从吃了官家饭,李司很久没动过当个黑客的念头了。
遇到这只不安分的小狐狸,倒是又勾出了她的好奇。
这些年她肯定是成长了,沈逆能做到的说不定她也能做到。
胃部好受了点,李司提了提神,瞄准了身边另一桌正在吃饭的客人。
这客人穿着简朴,看着就不像是有高级防火墙的人。
李司鬼鬼祟祟,试着黑入他的系统。
“咦?”
那人本来正在埋头吃牛肉粉,忽然察觉到异样。
有股奇异的电流正在往他的模块里闯。
有人在黑他的系统!
“谁啊?!我没钱!真没钱!别黑了!”
那人捂着自己的胸口立即站起来,骂骂咧咧地往外跑。
李司这才黑了一半怎么就跑了?不许跑!
立即发送静止指令。
结果,指令发出去了,人还在跑,根本没效果。
李司一连发了十几个静止指令,指令发完,人也跑没影了。
“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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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点用没有,李司胃又开始痛了.
窦璇玑这一觉睡得也不安稳。
梦里满天都是脑袋在乱飞,每个脑袋都丑得让她无法直视。
偏偏这些丑脑袋还千方百计想降落到她的脖子上。
窦璇玑抽刀乱砍,砍得筋疲力尽之时,身后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不知怎地,梦中明明没有看到身后人的脸,窦璇玑却知道是谁。
毫不设防地转头,一把斧子狠狠砍在她的脖子上。
“别怪我……”
那人声音发颤,满脸都是窦璇玑的血。
“我只是想活下去,别怪我,别怪我!”
窦璇玑猛地一抖,醒了。
灰蒙蒙的天际还未有晨光,不远处巨大的烟囱正日夜不停地往天空中排放黑色废气。
荒废的庭院,坚硬的躺椅。
她回到了丽景门。
嗖——
嗖嗖嗖——
几发箭追着彼此一同射在高速移动的靶上。
移动靶已经射满了箭矢。
房判将靶拉近,取箭。
窦璇玑捂着发痛的腹部坐起来,缓了几息,问她:“你没休息?”
房判道:“我的准头太差,先前被那异兽躲开了,让你受了重伤。我得勤加练习,否则下次可能真的会害你性命。”
窦璇玑摸了摸脖子,旧伤的痛楚似乎从梦境中追了出来。
“我受伤也不是你害的。”
窦璇玑随意丢出一句,喝了点强效疗伤营养液,便要离开。
房判:“你还要去排查?”
“门主有撤回排查的命令?”
“那倒没有。”
窦璇玑便不再多说,快步出门。
身为搭档,房判只好跟着出去.
帝国最高研发署门前,沈逆被两名守卫拦住。
“研发重地,闲人勿进。”
守卫手中重剑交叉,挡住她的去路。
那日沈逆躲着没去早朝,必然要贯彻重伤虚弱的设定,之后好几日都待在府中,把缺的觉彻底补回来。
沈逆别的优点两说,心理素质格外好。
外面腥风血雨人心惶惶,她还能甜梦连连。
在她看来,只有休息好了精力充足,脑子才能转得过来。
原本还想再躲几日懒,李煽拿最高研发署的官方账号夺命般催她,闹出了明日京师就要覆灭的动静,沈逆只好拖着“孱弱”的身子来研发署一趟。
来时她没有穿官袍,而是搭了一身再平实不过的便服。
结果被拦在门外。
没了绯袍金鱼袋,在这京师还真是寸步难行。
沈逆:“不让进是吧,正好回去休息。”
沈逆掉头就走,在监视器里发现沈逆的李煽立即追出来,叫沈逆回来。
“靖安侯莫胡闹,国事为重。”
沈逆好生无辜。
“我哪有胡闹,是你们不让我进。”
负责面部识别录入的属官看到此状况,赶忙跑出来解释。
“原本早就该为靖安侯录入面部ID的,是下官忙昏了头,现在就录入!”
李煽严肃训斥了那属官,回头对着沈逆的时候,虽还有些别扭,但言语间客气了很多。
“近日研发署事务繁忙,能坚持在岗的已经是少之又少了,很多人请假躲在家中甚至回乡避难。有什么不周之处,还请靖安侯海涵。”
沈逆见李煽眼睛中满是血丝,那么爱美的一个人头发几日没洗,凌乱油腻,官袍也褶皱不堪。
才几日未见整个人瘦了一圈,明显操劳过度。
沈逆没多言,正色道:“进去再说吧。”.
今日沈逆去了研发署,与永王探讨黑魔方之事,应该不会那么早回府。
沈逆不在身侧,边烬正好将那件事办了。
她有个等级很普通的暗网小号,专为处理一些私人事务所备。
在暗网上寻找到一位S级精神天赋者,为她催眠。
她想和沈逆开通连理模块,模块开通之后,沈逆就能进入她的潜意识,或许能拾回她原生大脑里关于那三年的记忆。
沈逆没有直说,自然是因为她先前已经提议过一次,被边烬拒绝了,她便非常有分寸不再提,安静等待着边烬自己迈出这一步。
边烬不是不愿开连理模块。
只是万一沈逆进入她的梦境,撞见那荒诞的春色,也不知会如何看待她这为长不尊的师姐。联合拒绝了她表白一事,更显荒诞可笑了。
S级精神天赋者肯定无法开启她被封闭的记忆,消除一些不想要的梦境因素应该可以一试。
但此事说到底只是脸皮问题,与沈逆的名誉和自身清白相比,不值一提。
精神天赋者能把那场不该存在的春闺之梦抹去,自然是最好。
若抹不去,她也不愿辜负自愿把自身清誉与她捆绑的沈逆。
那位精神天赋者就在长安城,收费昂贵,抵得上兰台令史半年的俸禄。
虽沈逆说过,她俩共有账号里的资产边烬随意花,不用跟她说,但这么大笔银子,边烬还是得记在账上。
这帐是与沈逆共享的,回头沈逆自会看见。
只不过名头暂时不是催眠,而是购置武器。
约好的地点在帝国客栈的某间客房里。
这倒是挺出乎边烬意料。
还以为会是正经经营的行会商号,没想到居然是这么私人的地方。
来时边烬戴了副墨镜,又把口罩调整为完全不透明的黑色,应该瞧不出她的样貌。
敲门,屋内传来女人的声音。
“请进。”
边烬推门的动作略顿。
这是她听过的声音。
推门而入,坐在古董椅上的女人手里拿着杯桃花酒,正要欢迎她的贵客。
看到边烬的那一瞬,笑容凝滞。
“是你。”
边烬:“你认得我?”
贺兰濯还是将酒递给她。
“边女郎,六年前你我曾经在雾山联手围敌,之后一同参加了庆功筵席。而且你的画像挂满了整个睦洲,想不认识你都难。坐吧。”
边烬想起来了。
这位睦洲节度使还在那场筵席上,泼了一位无礼追求者满脸的热酒。
虽是如此,普通交情也很难透过这身全副武装,直接认出她来吧。
看来这位睦洲节度使即便走哪儿都戴着护目镜,眼睛却格外好使。
门合上,边烬摘下墨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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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着黑色手套的手礼貌的端着酒杯,没喝。
“贺节度使,没想到你还赚这种外快。”
贺兰濯优雅地耸肩:“没办法,家里有只吞金兽得养,只能多赚外快了。边女郎会遵守咱们的保密协议吧。”
碰面之前,双方签署了保密协议,对此次催眠双方身份、地点和内容全程守密。
先前神秘的客人在暗网强调过自己的天赋较高,若是催眠效果不佳,她可能会拒绝支付尾款。
当时贺兰濯觉得挺可笑。
这世上能不被她催眠的,只有比她等级更高的双S极天赋者。
来者总不能是沈逆或边烬吧。
没想到还真是……
贺兰濯单手支着头,还未开始催眠已经有点神经痛了。
为了尾款,只能一拼。
贺兰濯说:“边女郎尽量放松,按照我说的做。”
边烬将没喝一口的酒杯放下时,发现贺兰濯也在琉璃案几上放下一物。
是和她本人如影随形的护目镜。
她将护目镜摘了。
边烬还未抬眸,如潮水般汹涌的精神力已经将她包裹。
贺兰濯食指撑着颞颥,微微偏着头,翘着腿,双眸一眨不眨地凝视边烬。
“放我进入你的意识。我会让你不想记得的事,沉入意念深潭,谁也找不到……”
第43章
最高研发署。
李煽和一众属员带着沈逆来到一号研发室。
一号研发室很大,四面冰冷单调的金属墙没有窗户,四角的监控对准室内唯一的物件——一个透明的淡蓝色立方体。
那是个虚电容壳体,里面漂浮的东西沈逆熟悉。
黑魔方黑色的大脑。
沈逆走进这压抑的空间,站到黑色大脑前。
黑色的大脑在虚电容壳体内不安地躁动,延展的触角像有机物,跃跃欲试想往外探。
每次刚探出来,就会被肉眼不可见的力量猛地刺穿,骤然回缩。回缩后焦躁的抖动更加剧烈,仿佛带着怨毒和不甘。
跟在身后的李煽没在沈逆的脸庞上找到惊讶的情绪,甚至连好奇都没有,便知探子带回来的消息无误。
她和边烬也抓走了一只异兽,恐怕早就见过黑色的大脑了。
沈逆:“放多久了?”
“三日。”
沈逆:……
“殿下就这样将它放在虚电容壳体里放了三日?”
李煽不解。
“怎么?你在北境不也是用这种方法遏制黑魔方活性的吗?”
这句话倒是透露出意外的信息。
原以为李渃元会派人盯梢北境,没想到李煽在北境也有耳目。
或者,这对姐妹信息互通,感情和传闻中一样好。
沈逆从袖袋里抽出一副蓝白色的手套,边戴边说:
“是可以遏制,但得配合水银封印,否则三日便是极限。”
李煽不解地看她戴手套的动作,问:“过了三日会怎样?”
沈逆:“不会怎样,黑魔方破开壳体,自己跑出来而已。”
说着,沈逆从虚电容手套中翻出一颗和立方体内一模一样的黑色大脑,托至众人面前。
众人皆惊,胆小的属员甚至生生往后退了一步。
沈逆安抚道:“别怕,现在倒水银进去还来得及。”
李煽脸色也不太好看,立即差人灌注水银。
水银注好,沈逆用手套随意把黑脑一裹,一并丢入立方体内。
李煽:……
来这儿投放有害垃圾来了。
不过,李煽意识到一件让她心惊的事儿。
制作虚电容壳体箱子已经非常困难,是最高研发署这两年来最重大的研发成果。一开始壳体比整个研发署还大,现下的立方体依旧沉重庞大很难运输,已经是力所能及的最简设计。
沈逆居然做出了手套这种轻薄又方便携带的阻断工具?
沈逆还如此年轻,她能力的上限在何处,李煽无法想象。
随手一投,另一只手套也被沈逆投到立方体内。
沈逆清寒如冰的侧脸,比立方体散发出的冷光还要冷上几分。
韩复将这颗黑脑带回研发署之后,署内上上下下严阵以待,丝毫不敢怠慢。
她们所惧怕的黑脑,却被沈逆随意托在手中,又肆意投掷到水银内,轻轻松松。
这是在北境练就的胆魄,也是她天生的倨傲。
这种人,难怪皇姐要拉拢她,也要制衡她。
李煽:“靖安侯,明日星河铬素就会用尽,以它做临时屏障的燃料不是长久之计。靖安侯可有其他的谋划?”
沈逆转眸,像是在和李煽说话,实则目光放在李煽的紫袍纹路上,并不瞧她的容貌。
“殿下,城防地基已经打好,待星河铬素烧完,就用虚电容壳体暂代。”
李煽嘴角抽动。
你明明一开始就可以用虚电容壳体,非要耗费我金贵的星河铬素。
李煽对沈逆颇有些怨念,可沈逆的聪颖和惊世骇俗的脸,像一支和她性子一样张狂的笔,肆意地在李煽心境中涂抹。一种说不上的情绪拂得李煽不解,错乱。
沈逆都未真的看她,更那堪察觉到她的心思。
并不主动开口,只等着李煽来决定。
事关重大,李煽带她到一间聚议厅。
厅内无人,属员们也都知趣,并未跟来。
李煽先进,沈逆进来时没将门关上,而是大喇喇地敞开。
李煽投回一眼,沈逆道:“下官只是来给殿下打下手,所言无足轻重,没什么好提防的。况且下官已经成亲,这门开着能透气,还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误会。”
“随便你。”
李煽坐到椅子上,喝了今日第一口茶。
“靖安侯,我就直说了。最高研发署能力有限,为丽景门女官佩戴了探测仪器,可是感染了黑魔方的异兽从眼前过,仪器都没能监测到。本王无用,探测仪器无法捕捉黑魔方,如今唯有靖安侯可以与黑魔方一战了。”
沈逆这张嘴有时候很损很碎,有时候半个字的废话都没有。
“下官可以帮忙研发署升级全境追踪器,追踪的范围能更大更精准。也能植入电子手表内,只要异兽靠近就能发出警报,甚至能锁定对象。”
“原来靖安侯深谋远虑,已经有了应对之策。”
李煽贵为永王,年少经历坎坷,但一直有李渃元护航,这些年一直养尊处优,一旦要夸赞谁,多少有点僵硬。
沈逆:“殿下不会恭维可以不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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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煽:……
“黑魔方隐蔽性极高,而且现在还有了智慧,不能用老一套来应付,还是得靠我们用自己的经验和感觉分辨,眼前的到底是无辜的百姓,还是被黑魔方感染的异兽。”
“如何分辨?”
“黑魔方最大的特征是不稳定,无论异兽怎么伪装成人,一定会产生局部失控。有可能是它们的眼珠,也有可能是他们的手,甚至是心跳。或者是任何在我们现有经验之外的异常。”
李煽:“听起来有点模棱两可。”
沈逆往沙发上一靠,“毕竟黑魔方都长脑子了,咱们是不是也该带脑巡逻了?”
李煽:……
李煽沉默良久,万千信息像山一般呼啸而来,重压在身,仿佛连这颗脑袋都沉若千斤。
太多不确定的事在前方等着她了。
她已经很长一段时日没有睡过一场好觉,可还是没能处理好任何一件事。
她还记得刚刚觉醒S级机械天赋时的狂喜。
终于能为皇姐排忧解难,她终于不是个废物了。
可如今,黑魔方袭京,迭代的速度比研发署要快得多,疲倦至极的她竭尽全力,依旧赶不上这瞬息万变的动荡。
当初皇姐力排众议,护她进入梦寐以求的研发署,她信誓旦旦要成为皇姐的依仗。
身居高位这些年,她给皇姐带来了什么?
她还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强压无处排解,手背被她自己狠狠划出一道血痕。
刺目的红落在余光内,沈逆站起身,合上门。
“殿下,圣上近日身体欠安,安王借口探望陛下已然入京。京师格局将变,或许早已经变了。殿下不会指望别人能全心全意为圣上分忧吧?”
李煽在无措中抬头。
沈逆依旧是旁观者般的冷静自持,但不知为何,周身的气场变得柔和了些。
她的话并不温情,更像一句警示,一针强心剂,刺进李煽的心口,让她在痛苦中重新活了过来。
是啊,她还有很多事要做,还要保护皇姐。
不是心灰意冷的时候。
李煽用力抹了一下眼睛,沈逆什么也未说,再次打开门,就要告辞。
泪眼朦胧中,李煽更加看不清眼前年轻的女人。
沈逆到底是挟势弄权的灾星,还是帝国的救世主.
半个时辰转瞬即逝。
贺兰濯艰难地从边烬的意识中抽离。
刚刚回到现实,便陷入了短暂的失明。
边烬也不太舒服,脑中有种无法化解的异物感。
很像她装入第一个机械关节时,温热的血肉对陌生的冰冷义体本能的排斥。
有人进入她的意识领域“埋尸”,即便手法老道,还是留下了踏足过的痕迹。
贺兰濯喝了一罐营养液,勉强稳住了心绪。
“谢谢你的合作,按照我的提示放松身心,否则我可能无法活着离开你的潜意识世界。”
双S级,还是战斗天赋,的确很难应付。
要不是边烬配合,贺兰濯即便成功催眠,恐怕也无法全身而退。
边烬脑袋中一直蔓延着钝痛,她没有在别人面前暴露痛楚的习惯,会让她很没有安全感。
所以即便处于很不舒服的状态,边烬依旧安静直背而坐,问贺兰濯:
“你在我的潜意识世界里遇到了什么?”
重新戴上护目镜,视力在慢慢恢复,贺兰濯的精神世界还残留着边烬的意识和情绪。
帮人催眠,反而被对方的潜意识感染,这种事还真是头一回见到。
贺兰濯:“催眠不会看到目标之外的具体场面,只有抽象的险象环生和精神污染。能找到你想要催眠的那部分不容易。”
说起边烬想催眠的那件事,两人同时陷入沉默。
边烬脸颊浮出一层微不可见的红晕,幸好她的口罩一直没摘,遮挡住了。
贺兰濯也有点喉咙干涩,不太自然地调整了一下坐姿。
催眠结束,边烬就要离开。
贺兰濯道:“我会将尾款账单发送给你。”
边烬淡淡颔首。
贺兰濯:“如果后续我的精神状态不太稳定,可能会追加医药费。还请边女郎理解。”
“……你不是S级精神天赋者吗?”
“谁让我碰上双S级的顾客呢。”
“……”
一个要养吞金兽,一个要跟夫人报账。
都不容易。
在互相体谅的沉默中,边烬离开了。
被S级精神天赋者催眠,并不是一件很舒适的事。
相反,醒来后的感觉很糟,很疲倦,像在梦中经历了一场精疲力竭的战斗。
回到侯府,如边烬所想,沈逆依旧未归。
万姑姑经过三轮严谨的筛选,先选出了第一拨共十位手脚麻利的家仆,看到边烬回来了,便领着家仆来给主母瞧瞧。
曾经执掌双极楼,又治过百万大军,区区十位家仆扫过一眼再问几个问题,便知都是堪用诚厚之人,万姑姑的眼光精准。
边烬对万姑姑道:“等侯君回府,你再带他们去见见侯君。”
“喏。”万姑姑瞧向边烬的面容,“夫人这是累着了吧,瞧我还给你添这麻烦。”
边烬勉强提起笑意,“万姑姑对侯府尽心,怎么能算麻烦。”
万姑姑募来的这些人一看便知是想靠劳力养家的本分人,在如今的世道可不好找。
万姑姑一定花了很多心思。
往后有万姑姑帮沈逆照看侯府,沈逆定不会为琐碎小事劳神。
边烬回了寝屋,打算睡一会儿养养神,顺便测试一下催眠效果。
她所谓的测试,在她自己看来其实有够荒唐。
既然是想看看春闺残梦是否被顺利掩盖,那么普通入睡是没有办法成功测试的。
毕竟她的梦很少,做梦也是梦到那些血腥的战场,以及从深渊之中生出想要扼杀她的手。
带着春.情的梦,本就少之又少。
如今要测试,自然要在入睡之前看些什么,才能引发情与爱的联想,看看旧梦还会不会重现。
边烬知道万维网上常年乌烟瘴气,想要找到那些东西轻而易举。
在此之前,边烬重新走到门口,确定门已落锁。
坐回床上,登上万维网,不太熟练地找了一会儿。
指尖游移地轻动了几下,在真正播放之前,又不自然地往窗扉望去。
从来对那些事情不感兴趣,甚至是鄙夷的边烬,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在新婚寝屋里,偷偷摸摸做这等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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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般点击了播放。
一阵糜乱的画面和夸张的声音立即涌入她的视听。
边烬:……
怎么还有特写?
怎么一直都是特写?
不仅没让她联想到情和爱,反而有点恶心想吐。
立刻退出,恨不得马上去洗洗眼睛。
都看到了什么……
为什么会有人喜欢看这东西?
春.梦可能做不了,大抵会做噩梦。
边烬下床喝点水,压压惊。
惊压下去了,意识到思路可能有点偏差。
既然是想要测试会不会梦到师妹,那么看这些外人演绎出来的东西有何帮助?
还是看些与师妹有关的才能起到暗示作用。
幸好上回存了师妹的照片。
将沈逆的照片投影到眼前。
好像重逢之后,她还未这般仔仔细细又光明正大地看过师妹。
和小时候相比,现在的沈逆五官成熟了许多,笑起来像雨后忽见艳阳,浓丽的水润和灼目的灿烂融汇于眼前。
好会让人喜欢的一张脸。
静静看了片刻,等待着情和欲,却迟迟没来。
反而因为沈逆太好看的模样,心思平静柔软,更想睡觉了。
边烬撑着些精神思忖着,这法子还是歪了。
单看正常的照片只会惬意舒适,要想有暗示作用,需用些别的法子。
边烬关了手表,阖上眼,调出记忆模块里的某段记忆。
她的记忆模块有禁止访问区域,但大部分区域是可正常工作的。
记忆模块里的影像可以直接投影出来,当然也可以只在大脑中调用查看。
当年记忆模块和诸多其他模块陆续启用时,礼部可是头疼了好一阵子,帝国的各项考试和最重要的春闱规则也因此一改再改。
箱水母袭京那日的记忆影像,默默在大脑中播放。
播放的是沈逆执着她的右手,为她吸出毒血的那一段。
记忆影像虽说名为“影像”,若不是外放投影的情况,还会有触觉和嗅觉的回放。
焦灼味和血味中混入了梨花皂角的香,很淡的一缕,却在其他浓郁的气味中轻易地杀出重围。
吮弄得很有心机,哪儿让边烬战栗她便往哪儿去。
现在回忆,当时沈逆便丝毫没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和难堪吗?
还坏的要命,在痛痒的伤口边沿咬了一口。
边烬胸口清晰地起伏,眼睫藏不住地眨动。
翻了个身,感觉不太妙,像将自己放在火上炙。
这样的情况下,真能不发些拨云弄雨的痴梦么?
倦意深深,边烬在隐忍间睡着了。
……
再次醒来,提取播放的那段记忆影响播放完毕,已经自动停止。
脑中一片清澄。
眼皮累得不想睁开。
想起入睡前在做什么,立即回忆一番。
没有做梦。
太好了。
边烬缓了口气,低声呢喃着:“没有梦到师妹。”
贺兰濯的催眠是有效的。
再测试几次,就可以和沈逆去开通连理模块了。
“没梦到我,你很高兴么?”
沈逆的回应声忽然在耳边响起。
边烬蓦地睁眼。
沈逆不知何时回来了,正伏在床边,双手撑着下巴看着她,委委屈屈。
第44章
“师妹,你几时回来的?”
边烬为了不显慌张,慢悠悠地坐了起来。
沈逆还是像朵小花儿一样,撑着脑袋,丢出来的问题却是直切要害。
“师姐为何要锁门?”
“我想睡个好觉便落了锁,你是如何进来的?”
“内宅系统是我一手打造出来的,用我这张脸自然能畅通无阻。”
未待边烬再说,沈逆率先叹气。
“师妹怎么叹气?”
“把我锁在寝屋和你的梦境之外,师姐就能开开心心睡个好觉,我如何能不叹气?原来对师姐而言,我堪比噩梦。”
边烬听她话中带着难过,正想解释,却发现她那难过是假装出来的。
眼尾还带着笑呢。
“捉弄我捉弄够了。你今日去研发署如何,李煽有为难你吗?”
居然就这样转开了话题……
即便还没人认领她这位温柔的妻子,她也可以继续当师姐体贴的小师妹。
不愿师姐为难,真没再捉弄她,顺着她的话复述了研发署的经历。
沈逆:“师姐好像不太惊讶安王已入长安?”
边烬:“我听闻李褚已经被发配兰陵,李褚垮台,曹肃那帮人必然要寻找下一个待立之主。若是李渃元有子嗣,他们还能站队,分分派系。可惜,李渃元无后,身体日渐衰弱,若是晏驾,继位者必是李氏七王之一。李褚愚昧痴顽不堪重用,曹肃等人扶持过他一次,便知他的底色,不会再回头拥护。剩下六王或是头童齿豁,或是龆年稚齿,甚至还有比李褚更骄奢淫逸的无能之徒。”
沈逆指骨点点下唇,“算来算去,也只剩安王李极了。但听说安王弱不胜衣,性子也软弱,这些年一直住在封地,极少参与政事。”
边烬:“软不软弱,可不能只听传闻。”
沈逆颔首。
边烬道:“正好李渃元害病,李极打着探病的幌子入京,顺理成章。若是没猜错的话,安王很快就会借着黑魔方在京师崭露头角。此人神秘,见识过她手段的人少之又少。曹肃等人拥护她,她必定会盯上你。可得小心谨慎些。”
边烬说一句话,沈逆就点一下脑袋。
点到最后边烬都笑了。
“捉弄我之后就这么乖?”
刚睡醒的边烬声音轻轻的,软语温言,让人心折。
好喜欢边烬对她毫无保留,将心里的想法全部说出来的模样。
聪明自若,又体贴周全。
有种美而不自知的淡然。
仿佛回到幼时,边烬陪着她秉烛夜读,教她读书识字的轻缓时光。
“接下来的日子,无论是城防工事还是安王与你的争夺,恐怕都会让你烧脑筋的。”
边烬一句话,让沈逆回到现实。
沈逆还是伏在床边,舍不得离开,双臂搭着床沿。
“城防工事一直未断,我开发了一个程序能帮我监工。别看这几日我在躲懒,其实进度不慢。”
边烬淡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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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烬笑得太温柔,沈逆目光不甘地落在边烬拢在身前的手上。
还在双极楼时,如这般夸奖,肯定会抚一抚她的脑袋的。
沈逆盯着边烬的手半晌,那双手也未察觉到她心思,依旧安静交握,纹丝不动。
沈逆有点泄气道:“师姐不用挂心,无论城防还是李氏王爷,我都有办法应付。”
“李氏王爷肯定会联合起来针对你,你如何应对?”
“李煽威望最盛,她能抵其他六王。”
边烬听出她话中之意,便是李煽会帮她。
本来边烬想说,现在我们二人名义上是双妻,有事尽可告诉我,我们一起想办法。
原来师妹聪颖,已经有了应对之策。
沉静的双眸落在沈逆脸庞上片刻,没做评价.
如边烬所说,接下来的日子沈逆一改先前的散漫,在工程司、大明宫和侯府来回奔忙。
据说因为黑魔方横行,长安城内掀起一大波卸载义体的狂潮。
城内的机械师俱乐部和医所爆满,但卸载全身义体不是场小手术,风险高,机械师的精力有限,每天最多只能接两台卸载手术,排号已然排到了明年。
转院、交换药品和材料,还有向沈逆求救的,机械师俱乐部的聊天群里每天上万条信息起步,一片兵荒马乱。
沈逆得空就会回复两句。
在沈逆的帮助下,升级的黑魔方探测器直接植入官差模块中,即便电子手表意外丢失,也能探查黑魔方的位置。
丽景门和金吾卫加快排查力度,日夜不停,已经擒获两个低等级异兽,按照沈逆教导的方法将“大脑”取出后封印。
此举十分有效,有人拍摄了金吾卫擒拿异兽的视频发到万维网上,转眼就破了百万的播放。
内廷在其中推波助澜,长安城乃至整个帝国百姓又一次看到了扼杀黑魔方的希望。
空荡荡的街头又开始出现人影,百姓们的日常生活在金吾卫密集的巡视中逐渐恢复。
但这次,内廷并没有再将最大功臣沈逆推到人前。
所有的功绩送给了最高研发署,送给了李煽。
李煽成了整个帝国的大恩人,在万维网被网民们顶礼膜拜。
永王威望再一次走高。
而真正升级探测器,熬夜稳固城防的沈逆,则没有被提及半个字。
李煽在新闻署直播的时候,收到了无数鲜花和礼物,被夸赞和感恩戴德淹没。
但她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因为她知道这些不是自己的功绩,她受之有愧。
可看到李渃元又一次对她笑时,又无法说出“这一切都是沈逆的功劳”。
沈逆当然知晓自己给李煽做嫁衣的事儿。
连第五阙都一大早跑到工程司来怒骂。
“还有没有天理了?!明明是你干的活,你护的城,结果全成最高研发署的功绩了?我的亲亲靖安侯,你还有心思在这里雕花。”
沈逆昨夜就没能回府,在城防那头熬到天明,回来后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就醒了。
边烬没在身侧,怎么睡都不香,第五副使还大驾光临,干脆不睡了。
第五阙说的事都进过沈逆耳朵,她半点不着恼,手里还捧着个圆乎乎的事物,执着电熔笔慢悠悠地在上面精雕细刻。
沈逆向她解释:“我这不是雕花,雕脑袋呢。打印机打出来的就是缺点灵魂,还得我自己动手画。你瞧,是不是惟妙惟肖多了?”
沈逆手中一转,一颗稚童的脑袋正对着第五阙微笑。
第五阙被这诡异的笑容惊得一屁股坐椅子上。
“好家伙,是挺惟妙惟肖的,和你真的摘了哪家小孩的脑袋没什么区别。”
“像真的就行。”
“怎么,还做人偶玩呢?还有更损点的没有?”
第五阙刚说完,沈逆就从柜子里拿出下半截的身子,把脑袋和身子按在一起。
正脸接到了后背,沈逆“啊”了声。
“反了。”
双手一拧,稚童含着笑意的脑袋在让人牙软的“咯啦”声中被掰了大半圈。
第五阙:……
说早了,还真有。
“你来找我就是为说这事儿?”脸和身子终于对上,沈逆帮稚童整了整衣服,顺便提醒道:“你东西掉了。”
第五阙刚刚吓得一屁股落座时,有个东西从她口袋里掉了出来。
捡起来疼惜地拍掉上面的灰。
“怎么,听你的语气我如果只有这点事儿,你就得赶我了呗?”
沈逆见她拿着一只绿油油的多足虫虫玩偶。
“这是什么,丑丑的。”
“怎么就丑了,我的限量款小礼物多可爱。”
“哟,收礼物了?”
沈逆见她一脸花痴样,就知道是心上人送的。
第五阙心疼地亲了亲刚刚掉在地上的小虫子,小心翼翼放入袖袋内。
沈逆嫌弃地:“咿。”
“你咿我?”
“嗯,太羡慕了,忍不住咿一下。”
“……沈逆,有人说你鬼话说得越来越利索了吗?”
沈逆笑着摸了摸蹀躞带上的歪脸人胜。
也是,心上人送的礼物再丑,都喜欢得要命。
沈逆:“我得帮我师……夫人把这孩子给送回家去。没事儿我就不留你用午膳了。”
第五阙听说了她们那日在东市遭遇异兽,那稚童的母亲也不容易。
不过以前她们在北境的时候,不容易的人多了去了,没见沈逆这般热心。
她可不是突然转性,都说了,是为了她夫人。
第五阙给自己剥了几瓣橘子,边吃边揶揄。
“你还揽这活儿呢。可真够宠妻的。”
沈逆想起边烬坐在最高研发署那台联想记忆探测仪上,散发着浓烈悲伤情绪,却不许自己外露半分。
逞强的模样,惹人心软。
沈逆抚着稚童的脑袋,柔声说:“我这夫人,看花开花谢都能看一整日。植物枯了不舍丢弃,亲自做成标本。曲终人散,就她还念着旧情。即便是路过的陌生人,也想着帮人家缝补创伤。要是她去送人偶,看到那母亲难过肯定也不好受。我无所谓,反正我铁石心肠,帮忙跑一趟便是。”
第五阙打趣道:“发现了没,说起你这位亲亲夫人,你可是立马从惜字如金变得口若悬河。怎么,心上人不找了?就此和你这师姐坠入温柔乡了?”
沈逆给稚童梳回冲天辫,纳闷回问:“什么心上人?”
“在我这儿就别装了。你是为了谁去了北境,在北境又是怎么发疯到处找人?连乱葬岗都被你翻了个遍,别说是我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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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逆“哦”了一声,也没反驳,只是笑笑。
第五阙还待开口,身后一声冷笑传来。
“你这脑子转不动别勉强硬转。”
第五阙回头,贺兰濯不知何时来了,单手撑在她沙发靠背上。
黑长直束了起来,护目镜依旧,西装依旧,不饶人的嘴依旧。
就是不知道昨日在她锁骨上咬的牙印,是不是也依旧。
第五阙心思有点飘,贺兰濯道:“就不能心上人和现在的夫人是同一个?”
第五阙“咦”了一声,再看沈逆默认的表情,忽然开窍。
“莫非你当初就是为了找边烬才去的北境?这么一说也对,边烬可是在北境失踪了三年呢。”
沈逆丢给贺兰濯一个橘子,“你们怎么还在长安,睦州那边没活儿了?”
“早就想回去了,城门不是被你们关了么。”贺兰濯单手接住橘子,不想弄脏手,递给第五阙,“帮我剥。”
这位睦洲第一望族第五家族嫡女,在万千宠爱中长大的千金,还真乖乖帮她把橘子剥了。
不仅剥了,还把果肉外面那层不好咀嚼的橘络一点点清理干净,分出一小瓣一小瓣的,递回去给贺兰濯。
沈逆:……
我看到什么?
为什么要看到这些?
师姐什么时候也能给我剥橘子?
贺兰濯拿过橘子,双指夹了一下第五阙的脸蛋,以示奖励。
第五阙小脸通红,瞧着贺兰濯的双眼都要擦出火花来了。
沈逆心里为自己鞠一把泪。
要不你俩速速回帝国客栈二人世界,别出来祸害已婚单身人士。
沈逆轻咳一声道:“走不了就暂居长安吧,正好也能为围剿黑魔方出一份力。”
贺兰濯:“睦洲还有一位副使能打理政务,不急现下我们也只能暂留京师。”
沈逆要出去送人偶了,让贺兰濯和第五阙自便。
离开前,沈逆察觉到贺兰濯今天好像对自己格外关注。
隔着护目镜都能感受到她的目光。
沈逆不解:“怎么?”
“没什么。”
“为什么隔着护目镜都能感受到你的怜悯?”
贺兰濯想起边烬要她消除的那段梦境内容,礼貌一笑。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回见,侯君。”
沈逆:?
精神天赋者的精神状态都这样?神神秘秘,神神经经的。
作者有话说:
贺兰濯:福利就这样被沉塘了,可怜见的。
边烬:尾款还要吗?
贺兰濯:哦,可以再可怜一点。
沈逆:??-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贾谊《鵩鸟赋》
第45章
离开工程司时,有位属员过来向沈逆递交辞呈。
不用打开,沈逆都知道里面洋洋洒洒写了多少情非得已。
光是这三日她已经接连收到六封辞呈,措辞都差不多。
也能理解。虽说黑魔方已经有了遏制的法子,可工程司乃是最前线,在工程司干活等于脑袋挂在腰间,和其他各司各署相比危险得多,俸薪还未必高出多少。
话说回来,就算俸薪涨上几倍也赶不上命值钱,她这小小的工程司留不住人。
工程司本就缺人手,包括沈逆这总监事在内,整个司已经熬了好几个大夜,只为了能与南衙十二卫和丽景门里外夹攻,彻底铲除黑魔方。
他这时候递交辞呈,的确不仗义。
已经做好了沈逆诛心之言。
没想到,沈逆收了辞呈,说了句“保重”便要离开。
“哎?”属员反而奇怪,叫住沈逆,“总监事……”
沈逆回眸,“还有其他事吗?”
属员搓着手,忐忑地问她:“您就,没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嗯?哪方面的话?”
“我这一走,会不会耽误工程啊?”
沈逆笑道:“那肯定会啊。”
“……”
“可你去意已决,人各有志,我说了你也未必爱听,还得绞尽脑汁来敷衍我,何必多费唇舌?给彼此都省点力气。”
属员被她这话堵得一时无言。
谁说不是呢……
习惯了官场那些老油子们的虚情假意和巧言令色,突然对上半句废话都懒得说的年轻上峰,还真有点不适应。
新鲜中又有点儿太过现实的冷酷。
真就,半点不挽留啊?
属员揣着手,失落地离开。
沈逆站在工程司门口等着她的马车来接。
算了算,现在工程司的人手已经严重短缺,剩下的属员的命也是命,再不放个假休息休息,指不定立马就会有人过载而死。
直接向李渃元要人吧。
短短一封奏疏就要写就,曾倾洛从街对面小跑而至。
曾倾洛一身不知哪儿沾来的灰,发髻上还有半面蜘蛛网,嘴角的伤口已经结痂,整个人灰头土脸气喘吁吁。
“小师姐,我、我有事要跟你说。”
沈逆帮她拍了拍灰,“你不会也要辞职吧?”
“辞职?不,我只是想问小师姐能不能把我暂调南衙十二卫,调入哪个编队都行。”
沈逆帮她摘蜘蛛网的动作顿住。
“你知不知道现在调去南衙十二卫,需要日夜排查黑魔方,还需捕杀异兽。光是这几日南衙十二卫就死了三十多人。”
“我知道很危险,但是黑魔方就在眼前,那么多人提心吊胆受它所害,我不想眼睁睁地看着黑魔方肆虐横行。我想出一份力,想保护长安城百姓!”
曾倾洛抓住沈逆的衣袖,说到激动之处,眼眶着急泛红。
曾倾洛唯一的血亲,和她相依为命的母亲,就是因黑魔方惨死。
从此之后,她没了家。
这些年,她脑子里一直都紧绷着一根弦。
不曾贪图舒适的生活,也不敢与谁建立任何情感联系,因为她随时都准备和黑魔方一绝死战,献出这条命。
她长大了几岁,面容也褪去了明显的稚气。
但她的心一直留在母亲过世的那一日,没有往前走。
只为铲除黑魔方而活。
沈逆望着她嘴角的伤口,手背上也有一道深深的血口。
“你遇到黑魔方了。”
曾倾洛:“是……我刚刚帮助金吾卫捕捉了一只异兽。抱歉小师姐,来不及跟你说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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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旁人在贪生惧死保全性命,你却有这份胆色在为难之时敢勇当先。你若决定要在第一线诛杀黑魔方,我自会全力支持你。”
曾倾洛喜笑颜开,“谢谢小师姐!”
咧嘴一笑,嘴角的伤痛得她倒吸一口气。
“别谢我,这是作为上峰对你说的话。还有些作为小师姐想跟你说的,你想听吗?”
曾倾洛很少见这般认真的沈逆。
她点点头,声音小了几分,“嗯,想听。”
“先前已经跟你提过,黑魔方迭代出了智慧,会思考,意味着它变得更加复杂,也更加危险。倾洛,你很勇敢,但你也要记住,这世间还有在意你的人。”
曾倾洛听沈逆话的过程中,先是听一句点一下头,到最后死咬着唇,不肯落泪,只用力擦了擦眼睛。
曾倾洛吸了吸鼻子,“小师姐放心,我不会拿自己性命做傻事的。”
沈逆也不再说什么,说多了反而会增加她的负担。
曾倾洛也不知从弄来一款还没有升级的电子手表,里面装有最高研发署研制的探测器。
曾倾洛打算调整一下探测器,沈逆说:“给我个接插口,我帮你升级模块。这手表可以丢了。”
“好啊!谢谢小师姐!”
曾倾洛的接插口就在手背上,之前修复断指时留下的。
待升级完,想到马上就能寻到黑魔方,曾倾洛一颗心跃跃欲试,抽出接口时匆忙,有样东西在扯动间从背包中滑落。
曾倾洛神色一凝,就要去捡,沈逆先帮她捡了起来。
八只脚的丑萌虫玩偶,还没拆过封。
和第五阙那只一模一样。
看沈逆正在打量此物,又一眼瞄到第五阙从工程司里走出来。
第五阙的腰间还挂着同款玩偶。
曾倾洛立即将玩偶夺了回去。
“我,我之前看它有点可爱,随便买的。”
沈逆:“哦,原来随便一买就买到了限量版。”
曾倾洛顿时脸色通红,行了个礼,一跃上了屋顶。
沈逆:……
要不是这欲盖弥彰的解释,还未必会想到那层。
第五阙走到她身边,“咦”了一声:“小倾洛这是做什么去,急急忙忙的,也不打声招呼。”
沈逆瞧瞧她腰间那只虫,的确一模一样。
目光安静地移到第五阙的脸庞上。
这是张漂亮张扬,十分迷人的脸。
加上性情外向,人又仗义,还喜欢和人肢体接触的性子,应该惹过不少风流债而不自知。
第五阙不解,“干嘛这样看我?”
沈逆:“我在想,第五女郎,既然出不了城,帮我做点事如何?”
“修城防还是打黑魔方?”
“探听点情报。”
第五阙没再多问,很爽快一口答应下来。
沈逆悠悠望向站在高处,正全力搜查黑魔方的曾倾洛。
内敛孤独的少女,的确容易被第五阙这种外向又古道热肠的人吸引。
可惜。
沈逆登上马车时,第五阙对她抛了个花哨的小眼神。
“你想查什么就发给我,还用咱们以前那个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账号。”
沈逆看了眼站在第五阙身后,优雅地倚着门不知听了多久的贺兰濯,也是纳闷。
“你这样的人,怎么会有人喜欢?”
“什么意思?”第五阙不解。
沈逆关车门时留下一句:“很快你就知道了。”
马车离开,第五阙回头,终于发现了贺兰濯。
“怎么杵在这儿都不吭声?”
第五阙颠颠地跑过来,软着身子就要贴她。
“偷偷瞧我呢?”
贺兰濯双臂抱在胸前,一肘顶在她胸口,将她顶开。
第五阙捂着发痛的胸,又疑惑又痛的。
“干嘛肘我?”
贺兰濯:“你这样的人,怎么会有人喜欢?”
第五阙:?
懒得和她废话,飞轮已经借着工程司的电桩充好电,贺兰濯踩着飞轮“嗡”的一声消失在道路尽头。
第五阙痛苦地揉着胸,“……谜语人还会传染?”.
侯府马车奔驰在大道上。
满地灰土残渣,四处都是干涸的血迹和喷溅的动力油。
偶尔还会碾过一只手臂半条腿。
沈逆想了想,没给天子递奏疏。
侯府内那些眼线才刚刚清走,若是再向李渃元讨人,也不知道讨来的是干活的还是添乱的。
登录内廷系统,直接敲工部尚书。
当初工部尚书让她有需求尽管提,这句话还算数吧。
不想算数也得让他算数。
至于曾倾洛的转职,没必要惊动上面。
曾倾洛的身份特殊,当初她加入工程司已经是沈逆算计了工部尚书,否则她是永远无法入仕的。如今身份不好往外捅。
找谁照应比较好呢……
要用人的时候倒是头疼了起来,怪她平时得罪人太多,回长安城这么些日子,居然都没结个党营个私。
带着人偶来到稚童家中。
妇人起初还有些怕她,毕竟是她捣碎了儿子的脑袋。
可看到沈逆为她做的人偶,栩栩如生,一看就是费了不少工夫,不禁潸然泪下。
“说实话,我不是没怨过你,可回头仔细想想,他在那日之前就已经有了异常。家中的狗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而他身上有股不知从哪儿沾来的血腥气。我留意到了,忙于生计,实在没空多想。没想到……若不是你出手,恐怕我也已经随我儿去了。谢谢你……”
沈逆与人争锋时从容自若,受人恩谢时却别别扭扭,手都不知放在何处才好,只道:
“我家夫人答应了你尽量将他带回。但他尸首已被黑魔方感染,太危险。所以……”
“我知道的,我都明白。”妇人抱着人偶,抚摸着人偶的脸,“做的可真像,真像啊。连脸蛋上的痣都一模一样。道理我都懂,只是,这些日子格外想我儿。他跟着我吃了那么多苦,还未曾过过一天好日子……”
从沈逆踏入这个家起,妇人就一直在强作坚强,还客气地为沈逆准备了茶水蔬果。
强撑至此,再也无法强颜欢笑。
沈逆最是不喜看到陌生人的眼泪。
她天生薄情,看到旁人落泪悲号都无甚感觉。
若是师姐在,总是要学着正常人的模样,装出几分动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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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哭到脱力的妇人扶起,坐到椅子上,顺手为她倒杯热茶。
若是师姐,她会说什么样宽慰的话?
沈逆思来想去,大抵如此。
“他定会希望你能为自己好好活着。”
妇人凝滞了一息,忽然大哭不止。
沈逆也没再言语,就坐在她身侧安静待会儿,让她觉得这屋里还有丝陪伴的人气。
离开时,妇人伏在地上,对沈逆重重一拜。
沈逆尴尴尬尬回身施礼。
坐回马车时,沈逆习惯性地勾了勾腰间人胜。
歪脸人胜晃来荡去,像在对她笑。
幸好师姐没来,不然她那副软心肠看到此情此景,即便不发一言,心也不知道会难受成什么样。
想师姐了。
沈逆指尖轻动,飞了一鸽问她在何处。
过了一盏茶的工夫,沈逆回到工程司了才收到回复。
【在兰台,何事?】
好一个冷冷淡淡的“何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么?
可就是这般冷淡的只字片语,才能勾勒出边烬的模样。
甚至连语气都仿佛近在耳畔。
沈逆正想跟她说,午间去找她一同用膳。
结果率先收到最高研发署的传信。
【今日午后,永王殿下将在崇文馆举办关于黑魔方的专题讲座,诚邀黑魔方问题权威靖安侯,一同为莘莘学子授业解惑。】
现在最高研发署已经不是最高研发署了,官方账号一直都被李煽握着。
最高研发署的邀请,就是李煽的邀请。
沈逆没有回她,并不想去。
没想到崇文馆的馆主薛辟也给她飞鸽,问她是否在工程司,一会儿崇文馆的马车会来接她去讲课。
不是,就这么直接?
沈逆也挺服,知道的是邀请,不知道的还以为绑架来了。
本想推拒,可近日黑魔方稍有被压制的趋势,一场讲座不仅能鼓舞人心,更可能在关键时刻救人性命。
沈逆知道自己干过不少缺德事,能稍微积一积德也好。
况且,救人做好事,师姐知道的应该会喜欢的。
边烬那头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沈逆的答复。
本想问她今日何时下值,若是有空,一同去民政司把连理模块开了。
等了半晌,等到沈逆回复两个字:【没事。】
边烬看着这两个字出了一会儿神。
师妹是真的随口问问,还是嫌弃她先前那句太过冷淡了?
的确类似传递军情般严肃无趣。
边烬想了想,回复道:【侯君在何处?午间我去找你一同用膳,有空吗?】
沈逆依旧没回。
孟初一边捶着肩头一边从档案馆出来,见四下无人,就只有边烬还在。
“人呢?还没到饭点吧,怎么人都不见了?”
边烬答道:“今日崇文馆有关于黑魔方的讲座,程大夫放了半日的假,大家都听讲座去了。”
“黑魔方的讲座?谁主讲?”
“永王。”
先前程辙走的时候,边烬听到他说主讲是永王李煽。
孟初三口喝完一大杯水,立即收拾东西。
“我也去!”
当下黑魔方是最热门的话题,她们这些没上过战场,只在万维网上见识过黑魔方的,别说在黑魔方手中活命,就是能不能发现黑魔方都是个未知数。
如今的世道,便是谁能掌握更多黑魔方的相关信息,谁就能活得久一点。
“边姐姐,你去吗?”
边烬对任何与黑魔方相关都有些兴趣。
更何况看这趋势,讲座必定会吸引一大波人潮,若是黑魔方忽然出现,后果不堪设想。
反正也在等沈逆回复,听听讲座就当打发时间了。
崇文馆距离兰台很近,步行一炷香就到。
去的路上发现这场讲座的规模比她想的要大。
今日的讲座是开放式的,不止崇文馆的学生,京城各大书院的人全都往崇文馆跑。
还没到馆门口就已经门庭若市,负责维持次序的金吾卫在边烬她们这波人进去后,就关闭了崇文馆的通道。
“是她吗?真的确定她本人会来?”
“千真万确!居然说还会穿官袍来讲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