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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雀 岿白 9702 字 1个月前

他肯定没看出来,他要是看出来了绝不会是现在这副模样。

倪雀忍不住发散性地想,如果他知道了,他会怎样呢?

会讨厌她吗?会不会觉得她小小年纪便痴心妄想?会不会远离她,然后再也不愿搭理她?

倪雀脑子里一堆乱七八糟的,面上却下意识地接了江既迟的话:“比……比如呢?”

江既迟慢慢讲道:“读初中的时候,我偏科厉害,英语尤其不行,我妈就带我去了一个教辅机构的试听班,六个英语老师轮番给我上课,每个就讲十五分钟,完了我妈最后让我在其中挑一个。我就那么凭感觉选了,也没怎么正儿八经地评估。上了那个英语老师的课没多久,我的英语成绩稳健上升,高中阶段基本没下过一百四。”

“后来出国留学,中介给找了数十家homestay,那一阵刚毕业,每天只顾着和朋友们到处旅行、喝酒,顾不上一家家调研,就让中介帮忙筛出三家,我就在三家里头选。直到现在,我和我的房东都相处得很愉悦,他甚至提出要认我当干儿子。”江既迟嘴角翘了翘,“而被我pass掉的另外两家,其中一家在去年发生了凶杀案,另外一家,我听说,和他们生活的留学生,都换了好几茬了。”

倪雀露出惊恐的表情:“凶杀案?”

江既迟“昂”了声。

倪雀说:“这个中介不太行啊,筛出的三家,其中两家不靠谱。”

江既迟被她给逗乐了:“你这重点抓得有点偏啊。”

“那我……我也没说错吧。”

“是没说错,但是我想说的,或者说我举这两个例子,就是为了论证一下,我这人呢,看人的眼光一直还比较准。”

倪雀觉得他这些例子,举得就很刻意,就是为了安慰她。

她闷闷地说:“可你中介没看准啊。”

“……”

江既迟刚从旁边抽了瓶矿泉水拧开在喝,闻言猝不及防,差点喷出来。

不过,对于倪雀这种冷不丁蹦出来的,视角刁钻、观点清奇的话,江既迟也没那么意外了。

他咽了水,拧紧瓶盖,笑说:“中介是我妈找的,没给我选。”

倪雀默然三秒:“哦。”

江既迟看着她,哧的一声,又乐了。

倪雀有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笑,她姑且当做自己刚才不自知地冷幽默了一下吧。

江既迟好不容易收了笑,说:“我可以回归我的正题了。”

倪雀轻轻地“嗯”了声。

江既迟说:“其实呢,刚才我说了那么一筐话自证看人的眼光,就是想告诉你,虽然我们认识的时间不长,就像我选老师、选homestay,也都只是短时间接触后,就做了决定。但我这人很看眼缘,也一贯相信自己的直觉、判断力,我觉得呢,我们小倪雀,根骨清奇,天资聪颖,未来必成大器。”

倪雀不自觉睁大眼睛,心中微漾。

“所以倪雀,”江既迟看着她,恢复了最初那般认真的口吻,“你完全不必想着自己还不起、还不清,更不必心存亏欠,你就当,我这是在投资,等未来你变得厉害了、强大了,我还等着你来回报我。这样想,是不是就能接受了?”

心中微漾的水波化作翻涌的骇浪,倪雀心道,江既迟或许有个隐藏款的演说家属性,他轻易几句话,就卸了自己大半的心理负担。

*

负责采购的人买的食材,有不少是已经切好的,洗洗就能下锅,所以前期准备工作没费太长时间,大伙儿很快就忙得差不多了。

李坤把插线板拉了过来,搁在桌上一角。

插上插头,摁下开关按钮,电磁炉的指示灯随即亮起。

鸳鸯锅里,火锅底料添了沸水,随着电磁炉的开启,没一会儿汤底就发出了咕噜咕噜的滚沸声。

所有人围桌而聚,几个会来事的,有条不紊地操持着,根据在座吃辣不吃辣的人数占比,分别往红汤和清汤锅里扔着不等量的食材。

然而,还没等食物下够,更不及食物煮熟,电磁炉上的指示灯突然闪烁,几秒钟后,电磁炉发出嘀的一声轻响,停止了工作。

大伙儿一水儿蒙圈了,几个学理的老师凑过来,要看看怎么回事,冯子业说:“别看了,我们宿舍有电磁炉,应该没坏,我去拿过来。”

他还没走,李坤突然提议:“别拿了,要不直接转战男生宿舍吧。不是我说,这儿也太挤了,我觉得夹个菜,都随时可能误伤。”

他说的是事实。女生宿舍就一张方桌,虽然桌子不算小,但十来个人,根本不够坐,人都站着的情况下,才能保证人齐活儿,还时不时会擦到旁边人的胳膊,实在不好伸展。

李坤这么一说,一个教物理的叫张轲的男老师立马附和:“赞同转换战场,我们那儿是个圆桌,比这桌子大,够咱们十几个人坐下,也不用像现在这样都站着了。”

最初是几个女老师们不想吃食堂,她们就开始决定在宿舍做饭,做了之后,发现多四张男老师们的嘴也无妨,便把他们叫了过来,之后大伙儿搭伙做饭吃饭,便习惯性地在女生宿舍里进行了。

教英语的唐娇唐老师听到李坤和张轲说的,狂摇头,还朝他们翻了个大白眼:“阿杳昨天有问我们要不要改成去你们男生宿舍吃火锅来着,但我和君君想起来上周我俩去你们宿舍拿个东西,被你们不知道谁扔在客厅里的一堆臭袜子差点给熏出来,我俩心理阴影太大了,实在不想吃顿有臭袜子味儿的火锅。”

冯子业看一眼林杳,立即申明:“我袜子都是随脱随洗,绝对不是我!”

另一个教化学的男老师叫赵律,这时也忙抬手,两指并在额侧,作发誓状:“别看我,也不是我!”

冯子业又说:“先前那袜子就不说了,我可以保证,我们宿舍现在从里到外都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绝对没味儿。”他指指江既迟,“不信你们问他。”

女生们看向江既迟。

冯子业哼唧:“这家伙,可是出了名的有洁癖,就因为他要来,前天赶集我特意提前撤了摊,回来把宿舍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害我少赚半天money。”

江既迟正垂眼回着手机消息,闻言抬眸,笑说:“现在确实挺干净的。”

他皮肤白皙冷感,身形修长瘦削,从脚底板到头发丝,都给人一种爽爽利利的干净感。

他一开口,有着绝对的信服力。

唐娇顿时就有点倒戈:“如果已经打扫过了,没有脏袜子脏内裤什么的,那当然可以过去了。”

其他人也都表示改去男生宿舍没问题。

只有和林杳一样教语文的君君还稍显犹豫。大概是上次去男生宿舍受到的嗅觉刺激太过深刻,她表情有点为难。

然而大伙儿已经开始忙活搬东西了,君君的意见被无意间忽视,而她又是典型的i人,生怕自己话没说对扫人兴致,几次欲言又止。

江既迟恰好注意到了,搬着东西的同时,随口道:“男生宿舍也没几步路,你们女生可以先过去看看,不行的话,就还是回来这边,我们把电磁炉拿过来。”

说着,像是想起什么,朝倪雀看过去:“小倪雀,你昨天不是刚去过吗,你以你们女生的标准评判一下,男生宿舍卫生状况还算达标么?”

19|火锅

倪雀正把几样青菜往一个沥水篮里装,突然被点名,愣了一下。

紧接着她的第一反应就是紧张。

昨天两个宿舍都没人,她去找江既迟,就他们两个人,这些老师们会怎么想啊,会不会觉得她行为诡异、心思不纯?

她脑子里乱糟糟地想这想那,表情管理还是挺到位的,回答江既迟:“干净的,没有脏袜子,不难闻。”

她一说完,张轲就冲唐娇和君君道:“听见没,来自女同胞的见证。”

君君脸上为难的神色已经没有了,对他笑了笑。

唐娇哼一声:“那还不是因为人江既迟来了,你们临时抱佛脚才收拾的!”

林杳也说:“江老师明天一走,你们很快就原形毕露了。”

冯子业立马道:“林老师,什么你们,可不包括我啊。”

赵律又跟屁:“也不包括我!”

林杳回他们:“就算不包括你们,你们看到了不纠正,那就是助纣为虐。”

冯子业:“哎,怎么还上升到助纣为虐了。你可是教语文的,不带这么用成语的啊。”

这时李坤招呼:“别唠了,搬东西赶紧的,我要饿死了!”

赵律:“得勒,那不能让寿星饿着。”

大家说着说着,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

倪雀端着一篮子青菜,也跟着出了屋,往隔壁的男生宿舍走去。

刚才江既迟说的那番话,没有引起任何人的疑惑。

倪雀心里说不上来的空荡。

她刚才居然还担心别人怎么想自己,可事实是,江既迟会那样毫无挂碍地说出来,说明他不作半点他想。

而他这种坦荡,被旁的人听了,更是带不出一点遐思。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所有人,包括江既迟在内,谁都不认为她和江既迟会有点什么。

所以,谁都不会觉得她去男生宿舍找江既迟有什么不对。

或许,在他们看来,那根本不能算作孤男寡女,仅仅是请教问题的学生和帮忙解惑的老师。

*

到了男生宿舍,女生们彻底放了心。

男生宿舍除了稍显凌乱外,的确没看到脏袜子、脏内裤之类的生化武器。

电磁炉、鸳鸯锅、食材、酒水饮料、碗碟、筷子……被大伙儿逐一安放到了圆桌上。

男生宿舍凳子不够,就从女生宿舍那边搬了几个过来,所有人都能坐下了,也没那么摩肩擦踵,人和人之间基本能隔上一臂的距离。

汤底很快再次沸腾,先前扔进去的食材很快就熟了,十几张嘴,十几双手,三两下就把那点食材一抢而空。

男生们手速快,女生们只捞着点他们剩的,唐娇一下怒了:“张轲!你是饿死鬼投胎吗?要死啊!”

“唐老师别这么凶啊。”

“我哪凶了,你们才没绅士风度。”

“好嘛好嘛,下一波我们男同胞一定礼让!”

林杳抢到了一小块芋头,她把芋头放进倪雀碗里,同时说:“咱们这儿还有个小同学,和谐友爱点,好嘛各位?”

倪雀夹住那块芋头,和林杳说了谢谢,张望在座的老师们一眼,小声道:“你们可以当我不存在的,不用管我,我会自己吃东西。”

林杳揉了揉她的头发:“乖的你。”

冯子业把才才抢到的一片肥牛放进林杳碗里:“来,吃肉。”

李坤瞥见,“哦哟”一声:“冯老师你不要太明显哦。”

林杳对冯子业说:“我要吃我会自己夹。”

冯子业:“乐意为林老师效劳嘛。”

几个男的女的老师发出“哦哟哦哟”的起哄声,火锅蒸腾的氤氲热气里,属于年轻男女的暧昧气息夹杂其中。

倪雀坐在林杳和江既迟中间的位置。

她看了眼林杳。

倪雀已经十六岁了,不是小孩子。

所以她看得出来,林老师应当是对冯老师有点好感,所以在观望,在享受当下这个被追求的过程。

倪雀有点羡慕。

倒不是羡慕林杳被人追,只是羡慕他们拥有在爱情里坦坦荡荡的自由。

而她喜欢一个人,只能偷偷的、无声的,除了她自己,谁也不知道。

倪雀低头默默地吃着芋头,某个间隙,她歪过脑袋,去看坐在自己右边的江既迟。

他正不急不慢地往锅里下食材,很少动筷子进食。

不知看了多久,突然,江既迟微一偏头,和她视线撞上,那双眼尾修狭的柳叶眼轻轻一挑:“怎么了?”

倪雀怕被他看出端倪,反应极快地朝离自己最远的一盘小酥肉指了指:“我想吃那个,但我拿不到。”

江既迟笑了一下:“行,我给你拿。”

那盘小酥肉和他们隔了一整个圆桌直径的距离,他俩坐一块,倪雀拿不到的,江既迟基本也难拿到。

江既迟站了起来,让对面的老师帮忙把小酥肉递一下。那老师把小酥肉拿起,往前送了送,江既迟夹了两筷子,都放进了倪雀碗里:“够么?”

倪雀垂眼吃那小酥肉:“够的,谢谢。”

之后她的碗里,时不时掉落林杳和江既迟的投喂,倪雀都安静地垂头吃着,她不说话,也克制着自己想要偷看江既迟的目光。

除了倪雀这个中学生外,围桌而坐的都是二十出头的同龄人,大家共同话题多,随便捡着一个聊,都能上头,气氛越来越热,不知不觉间,男生们或多或少都沾了酒。

女生们也喝,但没人劝酒,愿意喝的便喝,不愿意喝的,不能喝的,就喝饮料、茶水。

一开始桌上的话题还比较正经,谈美食,聊游戏,讲八卦,或苦诉即将到来的毕业的烦恼。

毕业论文、就业方向,出国留学还是考公考研,听家里安排还是依自己心意……

他们聊的内容,倪雀基本插不上话,但她听得津津有味。

他们谈及的所有,都与她当下的生活相去甚远,她听来只觉遥不可及,又心之神往,即便是其中那些惹人苦恼心烦的事情,倪雀都无谓去扛上一扛。那些找不到方向的迷茫,怎么也好过她当下目标明确却难抵现实的无能为力。

老师们的海聊言之有物,分散了倪雀不少注意力,她不似刚才那会儿心里眼里只有江既迟一个人。

然而,随着他们喝得多了,属于年轻人的心性越发藏不住,比如脏话,时不时蹦个一字两字,又比如,一些情感类话题,也渐渐从他们嘴里脱了缰。

先前酒未下肚,氛围不及,因着倪雀这么个中学生在,他们多少有点顾忌,这会儿喝了酒的,清醒程度打了折,没喝酒的,被氛围往上拱着,大家有意无意地不再拘着束着,互相放任。

起先是作为寿星的李坤被问及生日收到了女朋友送的什么礼物,他没答,笑得满面春色,在大伙儿不明所以追问的时候,他说:“这儿有小姑娘呢,讲了不合适。”

他一说完,唐娇冲林杳眨眨眼,说:“林老师,我们想听答案。”

林杳一秒会意,侧头问倪雀:“林老师塞一下你耳朵成么?”

倪雀知道他们要说一些超出未成年人可接受范畴的内容,微微有些脸红,她轻轻点头:“可以。”

“乖,就一会儿啊。”林杳说着,揪了半张纸巾,撕成两半各拧成小小一团,分别塞进倪雀耳朵里,用手指抵住。

男生女生立马冲李坤道:“可以说了。”

“快说快说!”

“真说啊?”李坤转了转手里拿着的听装啤酒,浑身散发着恋爱狗的芬芳,“单身狗听了受不了可别怪我。”

“少废话!我单身我快乐有什么受不了的!”

“你就快点吧,”林杳亦是催促,“说完我好还我们倪雀听力自由。”

“可别吊着了,速度。”

“行行行,”倪雀虽被蒙了耳朵,但说得大声了她还是可能听得到,李坤就把声音又压低了些,和大家说,“我和我女朋友不是寒假前刚定的关系么,在一起还不到两个月,就……总之你们懂的,然后她跟我说,这周末过来,单独再给我补过一次生日,我俩,”可能是酒精的缘故,也可能确有那么一丝不好意思,李坤脸皮子红了几分,他豁出去似的说,“在外面住。”

他刚说完,赵律就发出一声鸡叫:“靠,你也太秀了。”

冯子业啧道:“这是把自己当礼物送你吧。”

张轲:“妈的好大一坨狗粮,这火锅我是吃不下去一点了!”

赵律悲伤地喝下一口啤酒,哀声道:“我也想和对像出去住。”

冯子业:“你哪有对象,你不母胎solo吗你?”

“别揭露得这么残忍啊兄弟,”赵律仰天长啸,“我也想谈恋爱,想有对象,可我的对象在哪里?在哪里啊?!”

冯子业:“可能还在娘胎里?”

“……”

众人直乐。

赵律一时不知道这是捧高了几十年后的他,还是低看了此时此刻的他。

大概都是!

赵律怒吼:“冯子业滚你犊子!”

女生们的反应则不尽相同。

一部分是比较含蓄的,互相对视着,不好意思深聊。

一部分发出“哦哦哟哟”的调侃的声音。

还有一部分是像唐娇这种,接话接得无所畏惧的。

“李坤你可以啊,我看你朋友圈有发你女朋友的照片,还蛮漂亮的,你真是艳福不浅。”

李坤嘿笑:“那可不。”

“别得瑟,我告诉你李坤,”唐娇哼哼道,“虽然我不认识你女朋友,但你以后可千万别朝三暮四、见异思迁,否则我才不会和出轨男做朋友。”

李坤瞪大了眼睛:“这都哪跟哪啊,你这话也太跳了。”

“警醒你们男生咯。”

“犯不着啊,好男生多着呢。”李坤左边坐着冯子业,右边坐着张轲,他左右各碰碰,“是吧?”

刚才的未成年限制级话题已翻篇,林杳便松开了抵着倪雀耳朵的手,把小纸团摘下扔了:“好了,恢复你耳朵的自由。”

倪雀感觉耳朵有点痒,抬手搔了搔。

林杳问她:“刚才没听见吧?”

“没有。”

林杳摸摸她的头。

20|偷吻

桌上的话题仍在继续。

男生们竟都开始自证自己是好男人。

好男人靠的是做,不是说。这一桌子人虽都来自于省师大,但真正相识不过月余,彼此之间不能说是特别熟悉,因此男生们的自证在女生看来,便显得有些流于口舌工夫,只有言,没有行。

大家玩笑着争论不休,好不热闹。

江既迟基本没参与他们的闲扯,只慢条斯理地吃着东西。

和他隔了一个座的唐娇说着说着,忽而脑袋一歪,看向他的方向,声音脆脆地叫了声:“江既迟。”

江既迟抬眸瞥过去:“嗯?”

其他人还在聊着,除了坐在他俩之间的一个赵律外,只有倪雀被这一喊一应吸去了目光。

倪雀的视线在他俩之间来回轻扫。

唐娇托着下巴,看着江既迟,眨眨眼睛,俏皮地问:“你有女朋友吗?”

她话音一落,倪雀呼吸一滞,握着筷子的手不自觉收紧。

唐娇这一问,没有刻意收着自己的声音,桌上一大半人都听到了她问江既迟的话。

这下不止是倪雀了,几乎所有人都朝他俩看了过去。

其实,唐娇问的问题,在座不少人都挺好奇的,有人刚才还要问来着,只是围桌十几张嘴,席间话语抛得太密了,大家聊天聊得紧凑,一直还没来得及问出口。

再者么,江既迟来男生宿舍不过两天,和大家还算不上多熟。尽管他看起来并不难相处,可或许是过分优越的外形和气质,到底是给人一种矜贵之感,旁人在与他相处时,总有几分不自知的怯,以致于难以做到绝对的主动。

唐娇可以算是其中最为孤勇的一个了。

江既迟在听到她的问题后,眉梢轻抬,刚要开口,冯子业先一步插上话:“他?女朋友?可算了吧,他哪有空谈恋爱啊。”

倪雀闻言,握筷子握得指尖几近泛白的手指下意识松了些。

众人均是一副愿闻其详的模样。

而江既迟见有人代劳,索性懒得开口了,扯着嘴角笑了笑,继续涮菜吃菜。

冯子业一边喝着啤酒一边说:“这小子从高中那会儿开始,一心只有学习,现在也是,别看他现在才大三,但他这几年在国外,在学校怕不是把硕士阶段的课程也偷师得差不多了。”

“为啥啊?”有人问。

冯子业不好说太多,只道:“爱学习呗。高中时候,我们班,不,应该说是我们学校,下至初中部的小学妹,上至高三学姐,不知道有多少人跟他表过白。”

倪雀听到“初中部的小学妹”,心脏不受控猛跳了一下。

冯子业摊了下手:“可惜了,我们的江学霸,都以要好好学习不想谈恋爱为由拒绝了。”

说到这儿,冯子业像是想起什么好笑又好气的事,他拉着个要笑不笑的脸,说:“就因为这样,和他关系不错的我呢,有一段时间还被迫成了他的绯闻对象。”

“哈?!”大伙儿惊呆了。

赵律差点一口啤酒喷出来,连一向比较淡定的君君都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冯子业说:“那么多漂亮女孩子追他,他都不动心,自然就有人传他喜欢男的,我和他走得近,首当其冲被殃及。那我能忍吗?肯定不能啊,这不挡我桃花呢么。”

冯子业说到这儿,余光瞥见林杳扫了他一眼,脑中警铃当即敲响,紧接道:“澄清之后,我桃花虽然回来了,我可是一朵都没摘,我心目中只有我伟大的美术事业。”

唐娇白他一眼:“一心只有美术事业的你,也没见考上央美。”

“……”

唐娇又道:“哎呀,谁想听你桃花不桃花,事业不事业的,你继续讲江既迟吧。”

冯子业这下又不愿讲了,从手边拈了个瓜子,朝着江既迟的方向扔了过去:“你自己讲。”

江既迟偏头躲开瓜子:“刚不是你要抢答的么?”

“抢答结束了,自己话题自己接。”

“你给我话题带偏航了。”

“你自己拽回来。”

江既迟拿起手边的啤酒喝了一口,笑了声:“行。”

他扫了眼看着他的众人,几分无奈道:“我喜欢的是女生。没谈恋爱,确实是因为没时间,这些年都在忙着学业,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估计还会是这样。”

倪雀因他后半句话而眼睛亮了亮。

唐娇疑惑道:“你现在上的是国际名校哎,已经这么厉害了,还要这么拚命啊?”

手中的那罐啤酒正好见底,江既迟又开了一罐,说:“不拚命不行,周围厉害的人太多,人一懈怠,就容易落后边。不过,”他顿了顿,仰头灌下不少酒,才继续道,“倒也不是怕落谁后边,这种比较没有意义。”

“那是因为什么?”

江既迟语气听来稍显落寞,脸上却是淡淡一笑:“因为家里有人生病,我学的专业,钻研的方向,如果能在科技的脚步上迈得更远一点,他也许就能够活得更长一点。”

所以他才要拚命努力,以他所能达到的最快的速度,多往前走一步算一步。

大家没料过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闻言不由沉默了一阵。

江既迟平静道:“科技的发展已经走在他的病痛面前了,但是医学上还在攻克阶段,不过,未来依然可期。”他说着,举起手中的啤酒,往圆桌中央送了送,“碰一个吧,愿所有人,未来可期。”

江既迟的话,第一句大家听得半懂不懂,但想来大概率是沉重的话题,便没人追问细节。

毕竟因缘际会,泛泛之交,这顿饭之后,江既迟明天就会离开,大家都是明白人,交浅何须言深,不必探究那么多。

十几个人,纷纷举起手边的啤酒和茶水饮料,杯子、易拉罐叮叮当当地碰在一起,发出错落而持续的清脆声响,伴随着一声又一声的“未来可期”。

接着李坤把蛋糕切了,吃完蛋糕,一桌人嗓子全齁着了,为解腻酒又喝得更多了,渐渐地,不少人有了明显的醉态。

倪雀看着江既迟手边的三个空啤酒罐,又看看江既迟,他的颈侧已漫起一片淡淡的红。

虽然他吃东西依旧得体,说话依然清晰,可倪雀感觉他离醉不远了,也许已经醉了,只是醉得很安静。

她的注视不经意逗留太久,引得江既迟察觉。他偏过头,微一挑眉,提了提嘴角:“看我干什么?”

“……”

这一次,倪雀没太管理好自己的表情,面上显出几分仓皇,她心怦怦跳,收回视线:“你好像醉了。”

江既迟像是思考了一下她的判断,捏揉着眉角:“是有点。”

刚说完,他放在兜里的手机就响了。

江既迟拿出手机,看了眼屏幕,和大家说:“我进去接个电话。”

倪雀的目光追着他的背影。

没有摇摇晃晃,但走得慢,看着有些虚浮。

真的醉了。

林杳眼看这火锅局短时间内散不了,而酒劲上头的人越来越多,便起身去厨房煮解酒汤。

倪雀刚才没怎么说话,一直在吃,这会儿吃得饱饱的,便下桌跟去厨房帮林杳的忙。

解酒汤煮起来快,十分钟就好了,林杳舀了一碗,递给倪雀:“这个先拿去给江既迟吧,我看他也有点醉了。”

倪雀说“好的”,接过醒酒汤,出了厨房。

江既迟不在客厅里,估计还在打电话。倪雀走到江既迟住的那间房间门口,房门半掩着,留着一条不大不小的缝。

通过缝隙,倪雀看到靠近门边的一张书桌上,亮着一盏台灯。

估计是江既迟进去时,随手拍开的。

房间内没有说话声传出,留出来的那条缝又不足以让倪雀看到江既迟。

倪雀便敲了敲门。

没人应。

担心江既迟喝醉了晕里头,倪雀直接推开了门。

看清里面的情形,倪雀愣了一下。

……江既迟睡着了。

他的床位比较靠里,临近窗户。

台灯的光辐射范围有限,江既迟的身影此时此刻匿在一片幽暗的昏黄里。

窗外的月光如流水一般洒进来,落在他床边,像是昏寂舞台上射下来的一道耀目的追光。

说不清是出于何种心理,倪雀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

她把解酒汤放在江既迟床铺旁边的一张书桌上,然后回身走到江既迟床边蹲下。

江既迟睡着了,一只手横搭着,挡在额前,遮了近半眉眼。他躺在床沿的位置,鞋子只脱了一只,没脱鞋的那只脚,垂在床外头,鞋尖快要点到地面。

她轻轻喊了两声:“江既迟。”

没反应。

“江既迟?”

依旧没有要醒的征兆。

隔着一道半掩的门,外头的声音毫无间断地涌进来。

这么吵闹的环境,他都没醒,暂时应该不会醒了吧?

倪雀手指攥得极紧,手心盗汗,等她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凑在离江既迟很近很近的地方。

只要她往前小鸡啄米似的点一下头,她的嘴唇就会碰上江既迟的脸。

就在这时,她听到外头冯子业在喊:“江既迟呢,怎么还没回来,这小子不会是打个电话趁机隐遁了吧?”

那声音混在一堆嘈杂的声响里,被倪雀的耳朵捕捉到,她一时竟有种眼下的隐秘情景将被立马打破的慌乱。

倪雀下意识想要退开,身体却违背她的意志先行一步,脑袋微微前倾,在江既迟的唇角,落下一个极轻的,似羽毛拂过一般的吻。

惊觉自己做了什么,倪雀脸爆红,整个人像是压紧又松开的弹簧一样,猛地回弹起身。

倪雀逃似的离开了房间。

房门发出“咿呀”的轻微声响,倪雀的脚步声隐入了热闹的人语中。

床上的人,缓缓睁开眼睛。

他像在适应房间里这幽微的光线,又像在思考什么不得解的难题,眉心浅浅皱起。

半晌,那只横在额间的手动了动,往下滑落一截,遮住那一双深邃又漆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