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第81章
两人行不多时,便来到了一处小镇。小镇规模不大,却分外繁华热闹,沿街摆满小摊,卖什么的都有,游逛的百姓熙熙攘攘,人声鼎沸。原来竟恰逢此地大集,十里八乡做买卖的、杂耍卖艺的、凑热闹的,都在今天过来“赶集”。
怪不得这么有烟火气。
林清在热闹外站定,低头看了眼自己和怀中的林玄尘。
他自己倒还好,但林玄尘浑身用料考究,衣饰华贵,在这乡野小镇上实在太过扎眼。
不得已之下,林清溜进一户人家的院子,拿走了晾晒在院中的孩童衣物。他是第一次做这种偷偷摸摸的事,哪怕给那户人家留了几两碎银做补偿也依然紧张到不行,压根就没仔细看,拿到衣服就跑,以至于等他展开衣物在林玄尘身上比量的时候,才发现那竟是女童的褂裙。
“……”
林清一脸尴尬,忧愁该怎么说服林玄尘换上这套衣服。
但林玄尘根本就不用他说服,自己拿了那裙子便默默地寻了个隐蔽角落给换上了,委实配合。
林清大大松了口气。
小孩子本就不辨雌雄,再加上林玄尘长相精致,穿女孩子衣服也不显违和,反倒更加可爱了,林清一个没忍住,上前捏了捏他的脸。
“哈哈,小乖乖,真可爱。”
林玄尘抿着嘴,脸上神色有些别扭,却也仰着脸任由林清揉捏。
换过装束,两人便进了镇。
林清抱着林玄尘小心地在人潮中穿行,另一只手在他脑后虚虚护着,以防遭到磕碰。林玄尘也不知是害羞还是别的什么,双手揽着林玄尘的脖子,头埋在他肩头,对外界的热闹不理也不看。
如此走着,两人竟有了在尘世中相依为命之感。
林清也没有在闹市流连,径直走进街边的客栈,定了间上房,又要了桌饭食,吩咐店小二送进房里来。
两人连日疲累,至此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房里有热水,等两人清洗干净,菜也陆续送了进来。林清本不用吃东西,也坐着陪林玄尘吃了几口。
待两人吃饱喝足,天色也已渐晚,林清熟练地哄人上床睡觉。
烛光昏暗,一灯如豆,街上的热闹还未消散,隔着门窗隐隐约约地传进来,遥远得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林玄尘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林清本以为他睡着了,却听他小声道:“我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林清原本在他身上轻拍的手顿在了半空,内心一阵紧张。
来了,终于还是来了,就知道他迟早要问的。
幸好,不管林玄尘是想问自己是谁、还是问明柳的下落、之后的打算,林清都在这两天想好了一套说辞。
于是林清清咳了一声,应道:“想问什么?”
林玄尘睁开眼,一双稚气的眼睛漆黑如点墨,哪有半分睡意。他歪了歪头,望向林清,问道:“‘林玄尘’是谁?”
“……啊?”
林清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满腹的说辞一时全都卡了壳。
他怎么问了这么刁钻的一个问题!
不对,自己从来没有在这孩子面前叫过这个名字吧?这这这……他是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
林玄尘垂眸:“那天,你从明渊山庄的废墟中救出我,喊的就是这个名字。”
林清:“……”
情急之下,他确实喊出了“林玄尘”。
原来那时这孩子没有完全失去意识啊,那,那天发生的一切,以及明柳的嘱托,他是不是全都知道呢?
林玄尘继续:“后来,我走路没力气,晕过去的时候,你也喊了这个名字。”
林清:“……”
自己居然在无意中喊了这么多次林玄尘的名字吗?还全都被这小鬼听到了。
林玄尘:“昨晚,你睡着之后,在梦中也喊了这个名字。”
林清彻底沉默了。
昨晚睡前他是担心了一下那边的大师兄,好像……也梦到了。那个梦极度混乱,有大师兄走火入魔后神志不清的画面,也有小小孩童陷在大火中彷徨痛哭的画面,甚至,还有半大少年守在破庙,落寞等候的画面。
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梦里叫出来的那声“林玄尘”,喊的到底是哪个。
仔细想想,自从他激活了《仙途》,误以为自己是这本书的主角之后,命运就和林玄尘紧紧交缠在了一起,难以分割,哪怕是他已经知晓自己并非主角的现在,也依然陷在林玄尘的命运轮回中,补全着他成长的轨迹,成为他人生的一部分。
林清深深地叹了口气:“他是我的冤家,是我逃不开的命啊。”
林玄尘眼中仍有疑惑,还想再问什么,林清忙打断他:“好了,不说这个了,你还有什么别的想问的?”
哪知林玄尘似乎是听出了他话中的敷衍之意,直接一翻身,扭过头去,背对着林清道:“没有了。我困了,要睡了。”
林清:“……”
怎么还耍起脾气来了?也不是他故意要敷衍的啊,实在是一两句说不清楚……怎么也不问问别的,浪费他打了两天的腹稿。
林清无奈地摇头笑了笑,给林玄尘盖好被子,接着从怀中掏出小木偶以及裁好的木料,正打算继续给它修复断肢,就听见一阵悉索声响,林玄尘又翻了回来,悄悄从被子里探出一只手,勾起林清垂落在床上的长袖,拉进被子里攥着。
林清唇角一弯,配合着他的动作,又倾身往床边坐得更近了些,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次日清晨,天蒙蒙亮。
倚靠在床头浅眠的林清被楼下声响吵醒,警觉地坐了起来,想靠近门边细听。贴着他手臂睡觉的林玄尘也跟着醒了,眼睛还没睁开,就先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衣袖,不让人走。
林清察觉衣袖被扯,回头一看,不由失笑。
林玄尘睁开眼,残留着迷蒙的眼神瞬间清醒,抬起身子低声问林清:“你要走?”
“嘘。”
林清安抚他重新睡下,轻声道:“别怕,我不走。时间还早,你接着睡,我去楼下让人给我们准备些吃的带走。”
林玄尘阖上双眼。
林清又细听了一会儿,等楼下彻底没了动静,这才将自己的袖子从林玄尘手中轻轻往外抽,林玄尘手指不由自主地蜷握了一下,最终还是放手,任由林清将袖子抽了出去。
林清推门走下楼。
他佯装刚刚被吵醒的样子,问掌柜的:“发生什么事了?刚刚怎么那么吵?”
掌柜的立马满脸堆笑,低声道:“对不住啊客官,扰到您休息了。刚来了一个带剑的年轻人,问我最近有没有见到一个妇人带着一个小孩。您说说,这昨儿大集,街上到处都是带着小孩的妇人,我哪儿知道他要找的是哪个。他就说,那个妇人和孩子形貌都很出众,我见了肯定不会忘。这说的什么话,我一正经开店的,难道没事儿净盯着街上形貌出众的妇人看?他还想进来找,这不是找茬吗,我就和他吵了一架,给他轰出去了。”
带剑的年轻人、找一对妇人和小孩、说话还这么莽撞。联想到前一天在云城见到了青山剑派的人,林清心下明了,这想必就是青山剑派的人在寻明柳和林玄尘了。
没想到这么偏僻的地方他们也找了过来。
林清不露声色,假装敷衍地对掌柜的点了点头:“行了行了,知道了,不用说这么仔细。你备些糕点吃食,我等会儿要带走。”边说边打着哈欠转身回房,“困死了,我再回去睡会儿。”
被嫌弃了的掌柜这次言简意赅:“好勒客官。”
等到日上三竿、林玄尘真正睡饱自然醒来了,林清这才带着他离开。
出镇之后,两人继续一路西行。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林清依然选择走山野林间,等打包的干粮吃完了,便再寻小镇旅舍歇脚。如此慢悠悠地走走停停,约莫一个月后,终于是到了传闻中那棵神奇的古树附近。
两人到的时候是白天。古树生在一处低洼的谷地出,树腰足有两个成人合抱那么粗,树根高高地隆出地面,盘虬交错,生满青苔;枝干上无花无叶,苍劲地在空中恣意延展。
除此之外,平平无奇。
林清绕走古树走了一圈,感受不到任何奇异之处,忍不住嘀咕:“这树真有那么神奇吗?”
一回头,看到林玄尘恹恹地垂着脑袋,想到他不知为何今天一天兴致都不高,连忙改口:“现在还是白天,到了晚上肯定会有发光的蝴蝶飞过来的,哈哈。”
林玄尘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林清拉着他在树根处坐下:“你今天怎么看起来不大开心?”
除了最初那几天始终沉浸在伤痛中,后来林玄尘已经逐渐恢复开朗,哪知临近古树,他又失去了笑容。
林玄尘:“没有。”
林清撇了撇嘴,心道:撒谎,明明就有。
他想了想,拿出小木偶,哄道:“你看,这是什么。”
经过连日雕琢,小木偶基本上已经恢复如初。林玄尘眼睛亮了一瞬,但见那木偶只是静静躺在林清手心,不像之前那般会说会动,眼神不由又暗淡下来。
晏离留在木偶中的那道灵识已在大火中被烧死,如今的木偶只是一件死物。
林清微微一笑,分出自己的一道灵识,引导着进入木偶体内。于是那木偶眨了眨眼,漆黑的眼珠滴溜溜一转,突然就活了起来。
它撑着双手在林清掌心中站起,转着脑袋好奇地打量这个世界。
林清手掌一送,将它送到林玄尘面前。那木偶不防自己站立的地方突然移动,差点猝然跌倒,从林清掌心跌下去,林玄尘忙双手捧着接住了。
木偶回过头,颇有些慌张地看向林清。这个世界于它而言全然陌生,只有林清身上的气息是他最熟悉最信任的。
林清向它点了点头,示意:“没事的,不用怕。”
木偶这才怯怯地看向林玄尘。
林玄尘被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玩伴吸引了全部注意力,一人一偶相互好奇地打量,不久便愉快地玩耍起来。
林清松了口气。
慢慢地,太阳落山了,待天边晚霞尽褪,世界便一下子跌进了黑暗中,林中万籁俱寂,只余虫鸣。
两人期待地在树下等了许久,也不见有发光的蝴蝶飞来。
直到一轮残月挂上梢头,林清眨了眨盯得有些酸涩的眼,将林玄尘揽进怀中抱着:“你先睡吧,等蝴蝶来了我就叫醒你。”
小木偶已经玩累了,困倦地在林玄尘手中打着盹。林玄尘用手指轻轻摸了摸小木偶的头,低声道:“我不困。”
说这话时,声音已染上了浓浓的困意,不多时,他便阖上眼沉沉睡了过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林清依然没等来发光的蝴蝶,眼看月已西沉,他心中渐渐焦躁。难道是自己找错了地方?不应该啊?按照少年林玄尘的说法,就是在这个方位这个地点。他已经找过了,方圆十里内,只有这么一棵称得上是“古树”的。
还是说,上天注定他要再次让林玄尘失望?
林清垂头看向林玄尘。
他好像是做梦了,睡得并不安稳,小小的眉头紧皱在一起,仿佛睡梦中依然带着什么心事。
林清伸手轻轻将其抚平,然后附身在他眉心落下一吻。
再起身时,林清心中已然做好了决断。他将手按在古树隆起的树根上,将自己的灵力源源不绝地输送了过去。
浓郁的灵气从古树的每一根枯死的枝干、每一个萧疏的梢头渗出,又幻化出蝴蝶的形状。
林清轻轻拍醒林玄尘,道:“蝴蝶来了,快看!”
林玄尘于迷蒙中睁眼,首先映入眼中的就是照亮夜幕的阵阵灵光。那光冷冽却不刺眼,反而分外柔和,如初生的春水,潺潺动人。
他揉了揉眼睛,这下视线彻底清晰,那闪动的灵光原来是蝴蝶的翅膀,一只、两只、百只……千万只蝴蝶缓缓翕动双翅,栖息停留在枯木的枝干上,整个场景瑰丽得好像梦境一样。
忽如春来,万树花开。
林玄尘怔怔地望着漫天的蝴蝶,震撼到失语。
林清存心逗他,悄悄操控一只蝴蝶落在林玄尘仰起的鼻尖上。
林玄尘便似被定住了,一动也不敢动。
少倾,那蝴蝶闪动着翅膀,离开林玄尘向夜空飞去。林玄尘目光一直追随着它,直到它和其他千万只蝴蝶融在一起,再也分不出来。
林清道:“怎么样?我没骗你吧?是不是很好看?”
林玄尘用力点头:“好看!”
林清得意极了,表演得愈发卖力,甚至还想再变出些别的戏法,却忽听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道:“世上竟有如此奇景!”
荒郊野岭的,怎么还有旁人?
林清偏头向声音来源处看去。
缓坡上踉踉跄跄地奔下来一位老者,那老者年约五六十岁,脸上甚是沧桑,衣着朴素,看起来只是个寻常凡人。
林清向那人施了一礼,试探问道:“这位老丈,你也是专程来看这古树的吗?”
来者一直沉浸在眼前如梦似幻的场景中,直到林清出声才发现还有其他人在,顿时吃了一惊。他见树下站着一少年与女童,皆生的不俗,原本还疑心是山中精怪,但林清脸上带笑,又礼数周全,看起来没有什么恶意,也就放心大半,答道:“不是不是。我着急赶路,错过了宿头,在附近就地休息,半夜醒来,突然看到山林深处有东西发光,这才过来看一眼。”他反问林清:“怎么?你们是专程来看这个的?”
林清道:“对,我听闻有此古树,传说蔚为奇观,便特意带……带我妹妹过来看看。”
老者嘀咕道:“奇怪,有这传说?我怎么没听过?”
林清道:“哦?不知老丈是哪里人?”
老者道:“我家住云城附近。”
林清也觉得奇怪,他是听少年林玄尘说的此事,少年林玄尘所知晓的全部都来源于云城,怎么他听说过这个古树,这老者却没听说过?
两人说着话,林清手上动作便被打断了,缺少了灵力输送,那些灵光蝴蝶也慢慢消散了。
“唉。”老者注视着消散的蝴蝶,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见到,改日带我家老婆子也来看看。”
林清心中也有些怅然。答应过林玄尘的古树一事了结,接下来,恐怕就是要按照明柳的嘱托,给他找户普通人家收养了。
想到此,他颇为不舍地看了林玄尘一眼,然后对他招了招手,让他过来自己身边。
林玄尘乖乖地依偎了过来。
奇景虽已消失,老者却不愿就此离开,拉着林清闲聊起来。他自述这些年一直在走南闯北做生意,如今年纪大了,折腾不动了,便打算回乡养老。
林清心中盘算着接下来的安排,随口应和道:“劳碌了这么久,也是时候回家含饴弄孙、颐养天年了。”
老者喟叹道:“哪有那样的好命啊,老汉我膝下无儿无女,这么劳碌奔波的,就是想给我和老婆子挣个终老钱。”
他看了林清和林玄尘一眼,无不歆羡道:“你父母可就有福了,儿女双全。”
林清闻言一怔,刹那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直冲过来,往昔的无数碎片在他脑海中飞速掠过:
他遇到少年林玄尘是在云城;
失去四岁前记忆的林玄尘说,他父母都是普通人,小时候他们就很老迈了;
这棵树明明就是普通的古树,并不会引来发光的蝴蝶,是他施法才变出的蝴蝶;这老者家住云城附近,却并没有听过此类传说,但是今晚过后,他一定会一直都记得这棵古树,这个他亲眼见过的“传说”。
那么,这传说究竟是怎么回事,这老者究竟又是何人,已经呼之欲出:
云城此前从没有过神奇古树的传说,是老者在这里看到,回到云城后又向别人述说,这才有此传闻;而九年之后,他穿越到云城,又从少年林玄尘口中听到了此事。
是他将林玄尘托付给了这位老者收养,又封住了林玄尘的记忆和修为,所以林玄尘口中的父母都是普通人,年纪老迈。
怪不得……怪不得当初去解林玄尘身上的封印时,他明明修为尚浅,却成功解开了封印。那是因为,这封印就是他亲手封的!
之前他从未细想过这些,如今念头一起,忍不住浑身战栗,难道冥冥之中,竟真的有天意吗?
第82章第82章
林清前番和少年林玄尘相处时,也曾问过他过世养父母的情况。如今与这老者攀谈,有意无意地探听下,发现姓名、年龄、籍贯乃至家庭情况都对得上,心道不会错了,果然就是这人。
老者姓杨,林清便喊他杨伯。杨伯兴致勃勃地向林清讲述他走南闯北的见闻,直到天翻鱼肚白,这才恍然回神,“哎哟”了一声:“瞧我说了这么久,天都亮了。唉,人老了,不知不觉就变得唠叨啦,小友莫怪。”
林清微笑道:“哪里,杨伯讲得十分有趣,我心驰神往,还想再多听一会儿呢。”
杨伯一听,顿时喜上眉梢。他膝下无子,本就对林清这种半大的孩子心生亲近,更何况两人还聊得这么投机,于是便趁机邀请道:“小友若是不嫌弃,不妨到老朽家中盘桓几日,如何啊?”
林清本就有此意,当即应允:“好啊,那便叨扰了。”
小孩子熬不住,灵蝶散去没多久林玄尘就睡着了,如今侧枕着林清的手臂睡得正香。林清想要叫醒他,杨伯忙制止:“不着急走,让小孩儿再睡会儿。”
林清感激地对杨伯笑了笑。
林玄尘在林清怀中翻了个身,面朝上躺着,砸了咂嘴。林清看他被碎发糊了一脸,便伸手理了理,轻柔地将碎发掖至他耳后。
杨伯一脸慈爱地看着两人,似是怕吵醒了林玄尘,压低了声音问道:“你们两个小小年纪,怎的不在家里待着,跑到这里来了?”
起初他还以为是林清年少贪玩,听说此地有古树奇观便跑过来看。可若真是如此,又怎么会带着这么小的幼童一起来,还在这荒郊野岭过夜,难道家里长辈就不担心吗?
林清想了想,编了个“父母过世、族人欺凌、兄弟二人不得已离家出走”的凄惨身世。因为是临时扯的谎,不敢多说,怕露馅,杨伯却当他不愿回忆悲伤往事,便不再追问,只连连感叹:“可怜的孩子,肯定受了很多苦吧?唉……”,说着说着,已然抹上了眼泪。
林清配合着做出凄苦的模样。
抹了会儿眼泪,杨伯突然想起什么,指着酣睡的林玄尘道:“哎,这……这不是个女娃吗,你怎么说‘兄弟’二人?”
林清低头一看,林玄尘身穿嫩黄襦裙,小脸玉雪可爱,也不怪杨伯认错。他起初是拿错了衣服,后来为了掩人耳目,躲开青山剑派的搜寻,索性将错就错,一直让林玄尘穿的女装。想来青山剑派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放弃寻人,还是有必要让林玄尘再扮一阵子女孩,于是林清道:“哦,是这样的。弟弟他自幼体虚,八字弱,某天我家来了个云游道士,道士说要把他当女孩养,至少养到……六岁,方能保他平安长大。”
“哦……不错,是有这样的说法。”杨伯点头赞同。
过不多时,旭日东升,天光大亮,林玄尘也悠悠转醒。林清牵起他的手,柔声道:“这位杨伯伯请我们去他家做客,我们去伯伯家玩几天,好不好?”
杨伯也殷殷地附和道:“伯伯家门前有条小溪,可以抓小鱼抓螃蟹,可好玩啦。”
林玄尘刚睡醒,尚且有些懵懂。他茫然地看看杨伯,又转回来去看林清。林清一如往常的柔声细语,脸上带笑,可林玄尘却敏锐地从他话语中察觉到了一丝端倪,小嘴一撇,脸上便是泫然欲泣。
林清顿时慌了手脚:“怎么了?你……你别哭呀。”
他不说还好,一说林玄尘再难忍耐,投入林清怀中便抱着他抽泣起来。
林清被他哭得心都要揪起来了,自打将林玄尘带出明渊山庄以来,还从未见他如此哭过。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如此伤心,只能猜测他不想去杨伯伯家,林清刚想妥协说“你不愿意那我们就不去了”,就听林玄尘哽咽着说了句:“好。”
林清疑心自己听错了:“嗯?”
林玄尘止住哭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又重复了一声:“好。”
杨伯在旁也是无措,看他不哭了,这才舒了口气。
林清挠了挠头,他也不清楚林玄尘这是怎么了,只能尴尬地向杨伯解释:“我弟弟他……有起床气,让杨伯见笑了。”
杨伯倒不觉得奇怪,呵呵笑道:“小孩子嘛,都是这样的,睡醒找不到妈……”说到一半意识到自己失言,猛地住了嘴。
真该死啊,自己怎么能在一个父母双亡的孩子面前提“找不到妈妈”。
不过这句话倒是让林清恍然大悟,原来林玄尘是想妈妈了。于是便也没有深究下去。
杨伯家并不在云城城中,而在邻郊的白沙镇。镇子不大,总共百十来户人家,白墙黛瓦掩映在青山翠林中,宛若世外桃源。
杨婶前几日便收到了口信,知道丈夫今日归家,于是一大早就在门口等着。见丈夫不光自己回来了,还带着一大一小两个孩子,不由诧异:“老杨,这是?”
杨伯道:“这是我路上结识的小友,着实有缘,邀来家里住几天。”
林清牵着林玄尘向杨婶行了一礼:“拜见伯母。”
杨婶笑道:“哎呀,拜什么拜,不用拜。看这俩孩子,长得真好,一个比一个俊俏。”
杨伯道:“老婆子,别愣着啦,快去给孩子准备吃的啊。”
“哎,哎!”杨婶连声应了。
杨家住在镇西头,院子有两进,前院养鸡,后院种菜,都被杨婶打理得井井有条,不显杂乱;中间是两层的小楼,在这个不算繁华的小镇上独树一帜,看来杨伯这些年闯荡确实挣出了不小的家业。
杨伯热情地把人往屋里带:“来,来屋里坐。”
刚坐下,杨婶便端上了瓜果茶点,对林清道:“老杨也是的,也不提前说一声,我也没个准备。都是自家种的,莫要嫌弃。”说着拿了盘中最红的果子递给林玄尘,“小娃娃,给,吃这个。”
林玄尘不知是认生还是怎的,没有动,而是看向了林清。林清便替他接了,道:“伯母哪里话,是我们贸然前来,打扰了。”
杨婶连连摆手:“没有没有,不打扰,我高兴还来不及哩。家里房子多,你们就在这儿住下,住多久都成!”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于是林清和林玄尘便住了下来。
杨氏夫妇待林清两人极为热情,尤其是杨婶,不仅每天变着花样给两人做好吃的,还从杂货铺子搜罗各种新奇玩意儿,来逗林玄尘开心。不过林玄尘始终不爱说话,对那些玩具也兴致缺缺,只是终日黏在林清身边,片刻不分离。许是从老杨那里听说过两人的“身世”,杨婶也不以为忤,反而对两人加意心疼,分外怜爱。
一晃几日。
这天,林清陪老杨在院中下棋,林玄尘照例依偎在林清身边。
忽听得墙外吵吵嚷嚷。
林清抬头,便看到墙外晃晃悠悠地飞过一只蝴蝶样式的纸鸢,忽高忽低,摇摇欲坠。
林玄尘也怔怔地看着那只风筝。
一女童的声音道:“不对!你要收线,收线!不然风筝要掉下来了!”
又有一男童的声音:“收线风筝还怎么飞高啊,要放线。哎呀,风筝要掉了,快跑起来——”
话音刚落,那只纸鸢就一头栽了下来,落在院中的树上,线还缠上树梢绕了两圈。
“糟了!”
几个孩童在墙外杂乱地惊呼着,然后便是踏踏踏的脚步声,紧接着,杨家敞开的大门旁探出一只小脑袋。
两只。
三只。
三只脑袋叠在一起,眼睛滴溜溜地往院中看。
是和林玄尘年纪一般大的几个小孩。
杨婶此时不在院中,杨叔常年不在家,几个小孩对他不熟,旁边是更加不认得的林清和林玄尘,于是几人怯怯地扒着门边,都不敢进来。
林清站起来,一个飞身就上了树。
“哇——”
小孩们仰着头惊叹,俱都张大了嘴合不上。
林清解开缠成一团的风筝线,从树上飞下来,抖了抖袍袖上的落叶。
“风筝要一收一放才能飞起来。”林玄尘忽然道。
“咦,你会放风筝?那过来和我们一起玩啊。”先前开口的那女童道。
林玄尘自然是会放风筝的,每到春天,阿娘都会拉上他一起放风筝,他握着引线在前边跑,阿娘举着风筝在后边笑着追,然后在适当的时候松手,风筝就会飞起来,他拉着引线一收,再一放,风筝就会越飞越高、越飞越高……
林玄尘垂下头,没有回应。
面前突然一片色彩斑斓。
林清将风筝递到他面前,笑着道:“去和他们一块玩吧。”
林玄尘捻着自己的衣带,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接下了风筝。他拿着风筝向小孩们那边走了几步,又转回身,去看林清。
林清依然在笑着看着他,对他摆了摆手,道:“去吧。”
几个小孩也在向他招手:“走啊,一起放风筝去啊。”
林玄尘跟着他们一起跑了出去。他捏着风筝线轻轻一扯,风筝便飞了起来,孩子们看着稳步升高的风筝欢呼雀跃,林玄尘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林清目送着林玄尘走远,返身回到棋盘前坐下,对杨伯道:“杨伯,我有个不情之请……”
他想和杨伯谈谈寄养林玄尘的事,可这几日林玄尘寸步不离,他始终找不到机会,今日才终于将林玄尘支出去片刻。
琢磨了几日,林清将自己的“身世”完善了一下:他父母是被人害死的。那个云游道人不是普通道人,而是修仙之人,仙人看他骨骼清奇,想要收他为徒,他也愿拜师学艺,以报父母之仇。只是山中修行艰苦,不忍幼弟跟着他受罪,也不想将幼弟卷入仇恨之中,所以想托付给杨伯照料。
杨伯没料到他身世竟如此曲折,震惊了一下。世上有修仙之人他是晓得的,据说离这里不远的一处山庄中就住着仙人。而且刚才林清“嗖”一下就飞上了树梢,神乎其神,也由不得他不信。
其实自打听说林清兄弟两人父母双亡无依无靠之后,杨伯就生了收养他们的心思,只不过看林清衣着华贵,怕是大户出身,看不上他们这小门小户,所以就没好意思提。现在林清自己提出来,他自然是乐意的,可是——
哥哥走了,弟弟一个人愿意待这儿吗?
兄弟俩相依为命,这弟弟可是黏哥哥黏的紧啊。
杨伯说出了自己的疑虑,林清道:“不妨。我弟弟一向乖巧,我同他好好说说,他会同意的。”
杨伯将信将疑。
院外。
几个孩子已经越跑越远,跑到了田间旷野,那风筝也越飞越高,几乎成了一个小点。几人笑着闹着,忽然,林玄尘心中没来由的一紧,手中“啪”的一声,风筝线断了。
“哎——线断了!”
有孩子叫道。
“怎么办啊,风筝飞走了。”
方才那女童看林玄尘面色不好,眼睛一转,道:“没事!飞走就飞走吧,再找我爹做一个就是了。我爹做的风筝又大又好看,比这个还好看!”
“好啊好啊,我们快去找你爹,让他再给我们做一个。”几人簇拥着女童道。
“走吧,我们回去吧。”女童招呼林玄尘。
林玄尘望了望那飞向天际、最终消失不见的风筝,跟着众人往回走。
“我的风筝飞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他想。
今日的饭桌上,杨伯和杨婶似乎分外高兴,杨伯还拿出了珍藏的一坛好酒,说要和林清喝两杯,而杨婶则一个劲的给林清夹菜,让他多吃点,末了心疼道:“也不知道以后在山上吃不吃得饱。”
林玄尘拿筷子的手顿了一下。
杨伯赶紧咳了一声。
杨婶飞快止住了话茬。
气氛一时变得有些沉闷。
吃完饭,林清帮着杨婶收拾碗筷,杨婶将他赶了出去:“不用,你去跟你弟弟说说话,以后……唉。”
以后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面。
林玄尘还坐在原来的位置上发呆。
林清走过去,将他抱起来,问道:“困了?”
林玄尘依偎在他怀里点了点头:“嗯。”
林清笑着蹭了蹭他的额头:“走吧,我们去睡觉。”
许是喝了酒的缘故,林清也有些困倦,他躺在林玄尘身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他哄他睡觉,没想到自己反倒先睡着了。
“林清。”
迷迷糊糊中,林清听到有人在叫自己。
谁?他告诉杨伯的是假名,这里没人知道他叫林清。
“林清!”
那人的声音变得有些惶急和紧张。
林清似醒非醒,感觉自己仍在梦中,但又好像真切地听到了耳边有人在呼唤自己。
是、是林玄尘——大师兄的声音!
“啊……”
林清猛地睁眼,正好看到自己手心微弱的亮光正在慢慢消散。
他想起来了,这次穿越前,他正在睡觉,而大师兄就躺在他身边。
现在,恐怕是大师兄已经醒了,发现他昏睡不醒,所以在唤他,而他也差一点就被大师兄唤醒,意识从这边抽离出去。
林清握着自己的手微微颤抖,不行,不能是现在,他事情还没有办完,最起码——
他看向自己身边,小林玄尘就躺在自己的臂弯里,微微皱着眉头,手中还抓握着自己的一缕头发。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林玄尘睡觉时喜欢抓着林清的头发,好像生怕林清会趁他睡着后跑掉一样。
林清苦笑了一下。他跟杨伯说,会同林玄尘好好说,让他同意一个人留下来。事实上,他根本就没打算告诉林玄尘自己要走的事,他要直接封印林玄尘的记忆和修为,让他在睡梦中无知无觉地忘掉一切……
不能再犹豫了,没时间了。林清对自己说。
他最后一次拂开林玄尘额上的碎发,将其理好别在耳后,然后在他额头上印下轻柔的一吻。
随后便将食指点在了林玄尘额上,准备就此进行封印。
突然,一只手抓住了他的食指。
小孩子的手稚嫩而柔软,他轻轻地握着林清的手指,吐出的话语也很轻:“你要走了吗?”
轻得似乎一碰就会碎。
林清愣住了:“你,你没睡着吗?”
林玄尘没有回答,而是拉着他的手指轻轻放在自己心口,继续问道:“是因为那个叫林玄尘的人吗?”
林清瞪大了眼睛。
林玄尘道:“你又在梦里喊他的名字了。”他望着林清:“他就那么好吗?”
林清:……
他无从作答。
林玄尘澄澈的眸子中慢慢蓄积起泪水。他很乖地笑了一下,泪水随着他的笑容从眼中滚落下来:“我知道了。”
林清的心像被刺到了一般抖了一下。
林玄尘像是察觉到了他的颤抖,慢慢放开了他的手指。这次他没有握林清的头发,而是翻个身,面朝里背对着林清躺下,说:“我要睡了。等我睡着了,你再走,好不好?”
声音有些哽咽。
林清沉默着重新躺下。
林玄尘拥着被子蜷缩起来,林清听到他压抑在被子中的小小的、沉闷的声音:“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会的。”林清答道。
他又轻轻地拍起了林玄尘的背。
就像昨天、前天,就像他曾在云城的破庙中对少年林玄尘那样。
过了许久,林玄尘终于睡着了——又或许没有睡着,但这次林清动手封印他的记忆和修为时,他没有再阻止。
林清看到随着记忆的抽离,林玄尘的睡姿渐渐放松,紧皱的眉头也平缓下来。他翻了个身,面朝上躺着,露出了白白的肚皮。
林清笑了一下,替他拉好衣服,盖好了被子。
他又静静地看了林玄尘一会儿,这才站起身,去拿放在床边的木偶小人。在上一章里,林清将自己的灵识注入修好的木偶小人里,并把送给林玄尘。经过这几天,小木偶和林玄尘已经很熟了,但是对它来说,这个世界最亲近的人仍是林清。
小木偶蹦蹦跳跳地来到林清的手心,欢欣鼓舞。林清轻轻地对它“嘘”了一声:“不要吵。林玄尘睡着了。”
小木偶学着林清的样子,也做了个“嘘”的动作,并且乖乖安静下来。
林清带着它离开房间:“我有事要请你帮忙,我们走。”
林清带着小木偶来到了明渊山庄。时隔半月,明渊山庄的烈火仍在熊熊燃烧,犹如地狱来的业火,吞噬着这里的一切。
林清在烈火中行走,寻找到一小块所有东西都被燃烧殆尽、只余灰烬无物可烧的地方,将小木偶安置在这里。
小木偶茫然地看着他。
林清道:“我要你帮我等一个人,叫晏离,你记得吧?”
小木偶的灵识都来自林清,林清见过什么,它便见过什么。
小木偶点了点头。
林清道:“晏离现在在出海游历,两个半月之后才会回来。等他回来见到你,你就跟他说,‘林夫人没有死,还在冥渊鬼地之中,快去救她。’知道了吗?”
小木偶点了点头。
林清又仔细回想了一下,自觉没有纰漏,晏离确实一回来就来了明渊山庄,并且找到了小木偶,可为什么小木偶直到一百年后才告诉晏离这句话呢?
他不放心地又嘱咐了小木偶一遍:“一定一看到他就要对他说啊,不许偷懒!不许忘!而且不许告诉别人,只对晏离一个人说!”
小木偶狠狠点头。
不管能不能做到,也只能先这样了。林清想不到其他更好的办法。现在他除了晏离,谁都不能相信,但他又不能直白地留下讯息,以防被其他人看到。
只能拜托小木偶了。
等林清处理好一切回到杨家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杨伯杨婶和林玄尘正坐在一起吃早饭。
杨婶看到他回来,惊喜道:“咦,你回来了。”她站起来忙忙碌碌地去拿碗筷,“来得正好,刚好开饭。早上没见到你,吓我一跳,还以为你不告而别了呢。”
“不用忙了,伯母。”林清喊住她,“我这就走了。”
杨婶停下手上的动作:“啊?真的要走了啊?那我给你打包些吃的吧,你带着路上吃。”
林清道:“不用了。”
杨伯拍了拍杨婶的肩膀,杨婶的眼泪一下流出来了,说:“这孩子,怎么不用呢,带着路上吃啊。”
林清轻轻摇了摇头。然后转头看向林玄尘。
林玄尘也看向林清,眼神却是他从未见过的陌生。
林清胸中一恸,险些流下泪来,极力忍住了,挤出一个笑,对他道:“我走啦,你……你要好好的。”
杨婶忙对林玄尘说:“快和哥哥说再见啊。”
林玄尘怯怯地看了林清一眼,神色茫然。
杨婶道:“哎呀这孩子怎么回事,今天早上起来就一直魂不守舍的样子。”
林清等了林玄尘一会儿,没等到他说什么,于是又勉强笑了一下,道:“劳烦杨伯杨婶照顾了。”他掏出身上所有的金银细软灵符灵药,塞给他们:“这些东西我都用不到了,留给你们吧。”
杨伯杨婶推辞:“你这孩子,快收回去,给我们这些干什么,你自己留着用啊。”
“林清!”
忽然耳边又响起大师兄的声音,林清皱眉,抬手一看,果然见到掌心微微亮起一丝光芒。他脸色微变,不再多说什么,留下东西转身走了。
在他转身之后,林玄尘下意识地追了几步,他不知道那人是谁,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追,只是看着那人的背影,不知为何,心中茫然若失。
林清一直走,直到走出白沙镇才停下来,一直极力忍耐的泪水再也止不住,汹涌地流下来,直到掌心白光亮起,他在落霜居的床上醒过来,仍不能停止哭泣。
林玄尘手足无措。
第83章第83章
一旁的林玄尘手足无措,他动作极轻柔地拉开林清掩着泪眼的手腕,不安地问他:“你……你怎么了?哪里难受?身上疼吗?还是做噩梦了?”
林清心中愧疚和悲伤的情绪交织,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让他扑进林玄尘怀里,嚎啕大哭:“呜呜呜呜,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呜呜呜,我不是故意把你一个人留在那里的,我以后再也不会丢下你了。”
林玄尘浑身僵住,如同一座凝结的冰雕般一动也不会动了。他的大脑眩晕发麻,像生锈的齿轮一般无法运转,思考能力化为乌有。半晌,手指才哆哆嗦嗦地握着林清的肩膀将他拉开了一点,死死盯着他的眼睛,涩声问:“你说什么?”
林清仰着脸看他,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角滑落,他抽抽噎噎地道:“你小时候,我把你送人那次,还有,还有你十三岁那年,我说去集市买东西,结果再也没有回来……”
仿佛被一记重锤击中了心脏,林玄尘喉间微微发哽:“你、你认出我来了?”
林清点了点头,他抚上林玄尘的脸,目光描摹着他的五官,突然鼻尖一酸,又是一滴泪滚落:“你都长这么大了啊。”
他轻轻拥住了林玄尘,声音闷闷的,“还好,还好你平安长大了。”
林玄尘将林清紧紧扣在怀中,用力到仿佛要将他融入自己骨血。
林清从云城消失后,他四处寻找不可得,整日失魂落魄,仿佛灵魂的一部分也被带走了,留下的只有一具行尸走肉般的躯壳。直到从剑宗的张海口中听到天玄宗的线索,这才不远万里来到天玄,拜入宗门。登记姓名的管事问他叫什么,他心中一动,想起一个名字来,便说自己叫“林玄尘”。
那时他已渐渐恢复小时候的记忆,清晰地记得林清曾数次对着他喊过这个名字,并且说过这人是他“逃不开的命”。
他不知道能不能在天玄宗找到林清,但心想,如果他也叫“林玄尘”,也许会引起林清的注意。
他先是外院杂役弟子,然后是内门弟子、掌门亲传,可直到成为天玄宗首座大弟子,他都没能找到林清。从开始的不安到最后的绝望,他什么办法都试过,甚至想到,之前两次林清出现,都是在他陷入危难之时,于是故意一次次让自己身处危险之中……
可是,十年、二十年过去了,他始终没能等来林清。他开始怀疑,这个人真的存在吗?为什么世间找不到一点他存在的痕迹?
但是想到林清说过的那句“我会回来”,他就又咬牙等了下去,一等就是一百年。
一百年间,落霜居中的那棵梨树已长得如此繁盛,梨花酿也做了一百坛,他的时间却仿佛陷入了停滞,时光是如此空虚、缓慢……林清不在,一切都毫无意义。
直到入门仪式那天,他再次看到那张熟悉的脸,一瞬间,河倾月落、斗转星移,停滞的时间开始重新启动。
林清并没有认出自己。
是了,他离开时自己才十三岁,如今身形相貌都有了很大变化,他当然认不出来。于是索性抛开过往,以全新的身份和他重新认识,以……他在乎的那个人的名字。
林清果然开始主动接近他,他内心欢喜,可有时候又忍不住想,林清叫着“林玄尘”的时候,内心想的是他,还是另外一个人?
……
林清情绪慢慢平复,感官也跟着回笼,才发现自己被林玄尘抱得极紧,对方的心跳毫无保留地一声声传过来,带得自己的心脏也咚咚作响。
他有些不自在,于是拍了拍林玄尘的手臂,示意他放开自己。
林玄尘垂眸注视着他,略略放松了力道,一只手仍揽着他腰身,另一只手抚上他的脸,轻柔地以拇指揩去他眼角的泪水,问道:“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回想起灵潭那晚两人的亲吻,林清耳尖染上薄红,讷讷道:“你……你喊了我的名字。”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我只告诉过你一个人这个名字。”
“我只告诉过你一个人这个名字。”林玄尘回味着这句话,内心升腾起一片隐秘的欢愉和炙热,同时又有些困惑:“我什么时候喊过你的名字?”
林清抬起头,仔细观察林玄尘的神色,觉得他目光中的茫然不似作伪,于是决定将那晚的事烂在肚子里,只道:“你昏迷的时候。哎呀你那时候昏昏沉沉的,不记得也正常。”边说边不露痕迹地将林玄尘推开一点,好让自己从他怀中退出来。
林清环视四周,落霜居熟悉的环境让他思绪渐渐回到穿越之前,想起来“昨夜”困扰自己的那件事,于是问道:“你在入门仪式上第一眼就认出我了吧?为什么没有说出来呢?还有,你怎么改名叫‘林玄尘’了?”
他问过这个问题,但当时林玄尘意识混乱,停留在了十三岁的时候,一问三不知。现在看起来恢复正常了,应该能回答他了吧?
林玄尘微微侧头避开他的目光,沉默半晌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你的那个‘林玄尘’呢?你那么着急地找他,他没有陪着你吗?”
“什么叫‘我的那个林玄尘’??”林清觉得莫名其妙,想说哪儿来的另外一个林玄尘,不就是你么。刚要开口,忽然呆了一呆,想起他和小林玄尘的对话:
『‘林玄尘’是谁?』
『他是我的冤家,是我逃不开的命啊。』
“啊……”林清拖长了音调。
事到如今,他怎么说得出口“林玄尘就是你”这种话!
而且,对林玄尘来说,这件事不是已经过了一百多年了吗?为什么他还记得这么清楚啊!
“他?他……”林清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耳朵通红,“他一直陪着我啊。”
这话也没说错,林玄尘确实一直陪在他身边,但凡离开他视线一会儿都要追问去哪儿了、为什么离开,像个有分离焦虑症的狗狗。
林玄尘别过脸,哼了一声。
林清立马蹙起眉,神色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他还“哼”,哼什么哼,如果不是他那么早叫醒自己,自己会那么快离开小林玄尘吗?
都是他害的。
林玄尘见林清为了“那个人”瞪自己,内心更吃味了,简直恨得牙痒痒:“那我怎么没见过他?”
他和林清不说日夜相处,也几乎是形影不离了,怎么从来没见过那个林玄尘?
林清不想跟他在这个莫名其妙的话题上继续纠缠,于是敷衍道:“我们都是秘密见面的。”
秘密见面?!
林玄尘牙都快咬碎了,暗自下定决心,如果那个林玄尘再敢跟林清见面,就把他剁碎了喂狗。
第84章第84章
窗子没有关严,罅隙间漏进来一点西沉的月色,落在床上铺成一道冷白的光。林清抬头看了看天色,对林玄尘道:“天这么晚了。你重伤初愈,需要多休息,还是快回房去吧。”
“我……我已经没事了。”林玄尘道。
事实上,他虽已成功结婴,但这几日都在昏迷,没能好好调理灵息,所以内息依然处于紊乱状态,加之方才心神激荡,内息更是乱上加乱。
可他舍不得离开林清,哪怕一时半刻都不行。
林清没有说话,而是慢吞吞地扫了一眼身周。
林玄尘跟随他的目光,这才恍然发觉自己竟和林清同处一床,共盖一被,而且刚才又哭又抱的,两人衣衫都有些凌乱,林清的衣襟更是散开了些许,若隐若现地露出了锁骨的轮廓,长发披散下来,垂在锁骨旁,错落有致。
许是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林清下意识拉了拉自己的衣领——他不动还好,这一遮掩,更显得场面有些暧昧不清。
林玄尘如被火烫到一般翻身下床,身影慌乱,看起来颇有几分狼狈。他背对着林清站好,不敢再往那边看一眼,踟蹰道:“我……我怎么会在这儿?”
林清凉凉道:“我要睡觉,你自己非要跟过来。”
林玄尘不说话了。
半晌,他艰难地开口:“那,我有没有……对你,做什么?”声音带着几分气虚和颤抖。
这次换林清沉默了。
林玄尘胆战心惊地等着林清的回答,长久的沉默几乎让他窒息,他脑海里麻乱地闪过昏迷期间经历过的幻象,一个比一个颠倒,一个比一个诞妄。他分不清,是不是有哪一次是真的;也不知道如果林清知道了他的那些妄念,会不会像幻象中一样转身离开……
“没有。”
声音落在林玄尘耳中,他心尖一抖,很想转过头看一眼林清的表情,却又害怕于此刻对上林清的目光,被他察觉心中隐秘,最终在犹豫中失去了勇气,只能落荒而逃。
目送林玄尘走出房间之后,林清立马身子一歪倒在床上,抱着被子烦闷地来回打滚。自灵潭一吻过后,他对林玄尘的感觉本就已变得十分复杂,理不清剪还乱,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现在大师兄的形象还和他曾经带过的小主角、少年主角合二为一,就更复杂、更不知道怎么办了。
“怎么会这样……”林清怨念地咬着被角,瞪视房梁,恨自己不能和林玄尘一样什么都不记得,这样就不用烦恼了。
他翻了个身,打算换个姿势继续发愁,忽然感觉从怀里掉了个什么轻飘飘的东西出来。摸起来一看,原来是苏满星写给他的传讯符。那时他为寻找林玄尘向苏满星求助,苏满星很快就回了信,只是信的内容太长,他还没看完就被林玄尘的突然出现打断了,之后又穿越到林玄尘小时候,在那边待了几乎一个月,早就忘了传讯符这回事。
林清打开信重新看了起来:
“林兄你给我来信啦,哈哈我好开心!……”
废话。略过。
“不过林兄你怎么会问起我玄尘真人的下落?他不是和你在一起吗?……”
没用的信息。略过。
“说起玄尘真人,我想起有件事忘了跟你说……”
林清坐起身,认真看起来。
“那日在冥渊鬼地,我见到玄尘真人,发现他身上不止存在一种过去,也不止一种未来,十分令人费解。我从未见过这种现象,便向师叔祖千机老人请教,不过师叔祖没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只是让我给你带一句话。
她说,时间不多了,问你有没有做好准备。”
林清看得一头雾水。
林玄尘身上不止一种过去未来,这什么意思?是说林玄尘的未来存在不确定性?可是《仙途》上板上钉钉地写着,“仙门首座、继任掌门……成就不一样的仙途传说!”这还能有假吗?
还有就是千机老人。他听说过这个名号,晏离长老说她五百多岁了,是如今修仙界活得最久的人,明柳在二十五岁那年命有劫数,也是她给卜算出来的。
但是,自己和这人从来没有过交集啊,连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她怎么会有话带给自己,还说“时间不多了,有没有做好准备”,什么时间?做什么准备?
难道是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认识千机老人?也不像啊。
林清蹙了蹙眉,打算找个时间再问问苏满星究竟是怎么回事。
很快,林清就发现自己不需要再找时间去问了,因为第二天千机门就送来了拜帖,说为恭贺天玄掌门收徒,千机老人特来观礼。
……
掌门收亲传弟子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宗门内部要举办仪式走个过场,千机门与天玄宗也算交好,过来观礼祝贺也属寻常,可这事诡异就诡异在,来的人是千机老人。
千机老人都多少年不曾出山了?
细数她之前出山的时机,哪次不是卜算出重大变故,而那些变故又一一应验的?
难道这次天玄也……?
远在云城的云荼接到消息后,心头一阵不安,于是揪着晏离一同赶回了宗门。
急匆匆回到天玄的云荼很快又收到两张拜帖,一张来自浩气宗,另一张来自青山剑派,内容和千机门的拜帖大同小异,都说是要前来观礼。
云荼头痛地捏了捏额头。
浩气宗和天玄宗可算不得交好。一个月前的灵虚盛会,浩气宗在秘境中暗做手脚,想要谋害天玄弟子,事后又颠倒是非黑白,反咬天玄一口。虽然天玄弟子有惊无险,反倒是参与此事的浩气宗弟子在秘境中折损了个七七八八,但这笔账却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当时天玄的带队弟子周景胜捉了两个浩气弟子回来,云荼给浩气宗去了封信,说他们若还想要回这两个弟子,若不想与天玄为敌,就上天玄来,给出一个交代。
这一个月浩气宗一直没有动静,此刻突然来信,怕是也听说了千机老人出山的事,想要来天玄看热闹。即便天玄没有出事,那他们以观礼的名义前来,“顺便”交代一下灵虚秘境的事,也不算失了体面。
云荼冷哼一声:“真是好算计。”
至于青山剑派……云荼也从晏离那里了解到一些内情,知道他寻回了青山剑派弟子明柳的遗物,交还给了掌门易惊寒。而明柳一家的覆灭,似乎和他们当年遇到的一个傀儡师有关。谢无欢和晏离都是傀儡师事件的亲历者,易惊寒此次上门,估计也只是想找他们问清楚当年细节。因此青山剑派倒是不怎么需要担心,甚至若天玄真出了什么意外,还能成为帮手。
真正棘手的当属千机门……
云荼叹了口气,希望千机老人这次出山只是心血来潮,而不是天玄真的要有什么劫难。
第85章第85章
雨淅淅沥沥下了一整夜,到了晨起时分仍未停歇,整个天玄水雾弥漫,如笼轻烟。落霜居的梨花像雪般铺了满地,林清站在廊下,百无聊赖地拿手去接屋檐上滴落的雨。
“林清师兄,长老请您去议事堂。”
林清转头,发现是云荼长老身边的小童。拜师大典将近,林清也变得忙碌起来,时不时地便要被叫去配合着做些准备,早已习惯,于是应了一声就要跟着走,却见小童又朝另一侧恭谨地行了一礼,道:“玄尘真人。”
林玄尘不知何时出了房门,此刻撑起一把伞走向林清,在他身边站定了,语调低缓轻柔:“下雨了,我送你。”
他于雨中撑着伞、白衣广袖缓步而来的画面像幅水墨画。林清无端有些紧张,无所适从地轻轻眨了下眼,心跳微微加速。
林清求助地看向小童,只见他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显然只管带路不管其他闲事,于是只好对林玄尘道:“好,好吧。”
雨幕如屏障,隔绝外界的声音与光影,小小的油纸伞下自成一方天地。鼻端萦绕着的是独属于林玄尘的清冷淡香,在空气中徐徐弥散。两人挨得极近,走动中时不时就要碰到对方手臂,林清几乎僵成了同手同脚。雨中天气微凉,林清却觉得心头燥热,掌心都出了层薄汗。他低垂着眸子,细数脚下湿润的小径砖石,心中第一百零一次懊悔同意林玄尘送他。
这有什么好送的??区区下雨而已,他是没有淋过雨吗??
沉默间,议事堂已近在眼前,林清停住脚步,抿了抿唇,对林玄尘道:“就,就送到这里吧。”
林玄尘也随着他站定了:“好。”
林清暗松了一口气。
然而这口气还没松到底,议事堂内,眼尖的严时渊已经发现了林玄尘,招呼道:“玄尘,你也来了?来得正好,我有事同你说。”
林清只得同手同脚地和林玄尘一起进了议事堂。
侍立在严时渊旁边的潘咏思早看到了他们二人,于是不动声色地挪到了林清身旁,悄声问他:“大师兄怎么给你撑伞?”
林清耳根有些发烫:“下雨了,大师兄送我过来。”
潘咏思“啧”了一声,鄙夷道:“你自己不会打伞吗,还让大师兄送?”
林清闻言如遭雷击,呆滞了半晌:他怎么没想到还可以这样!!他自己拿伞不就好了,怎么会用得着林玄尘送!
林清满是羞恼地瞪了潘咏思一眼,甩袖拂开他:“云荼长老在叫我了,没空和你闲聊。”
潘咏思被拂得一脸莫名,搞不懂自己哪句话说错了。
云荼叫林清来也没什么大事。掌门的收徒仪式将在明日举行,云荼交代了林清一些仪式流程和注意事项,让他提前做个了解,以免到时出什么岔子。只是她表情凝重,尤其是说到千机老人来观礼时如临大敌的模样,让林清忍不住问道:“云长老,千机老人是谁啊?她为什么要过来看我拜师?”
苏满星传讯符里的那句“时间不多了,你有没有做好准备”始终让他捉摸不透。
这时,殿内柱子的阴影后传来一声轻嗤:“这老怪物下山,准没好事。”
云荼皱眉斥道:“晏离,不可对前辈不敬。”
林清这才发现,原来晏离也在这里。他双手抱臂懒洋洋地斜倚柱子站着,端的是坐没坐相站没站相,此刻被云荼呵斥,微微挑起了一边的眉,显然很是不服气,不过还是在云荼的瞪视下从善如流地闭了嘴。
严时渊要同林玄尘说的也是这件事。从前林玄尘不怎么参与宗内事务,掌门和长老们也由他,但现在他已是元婴境界、宗师级别,便不能再把他当小辈看待。原本还体恤他重伤初愈,境界不稳,想让他多休养一段时间,不过看他今日神采奕奕,行动如常,看来是已经大好了,便打算告知他天玄目前面临的隐忧。
严时渊索性摊开来讲:“你们都知道,千机门精于卜算推演之法,门内的千机长老尤其擅长此道。千机老人在千机门乃至整个修仙界都地位超然,从很久之前就几乎不怎么出山了。据我所知,她最近几次现身,一次是两百年前出现在并州洪洞县,想要劝说当地州府举县搬迁。然而即便州府官员对她的话不敢怠慢,举县搬迁又岂是那么容易的事?更何况大部分百姓都不愿背井离乡。没过几天,那里便出现了地动,死伤十万人,随后便是绵延数年的瘟疫、灾荒、战乱……人间也是在那时换了朝廷。
另一次,一百多年前,青山剑派当时的掌门捡了个小女娃,收做了徒儿,千机老人对掌门言明,这女娃到二十五岁上会有一场命劫,只有一直待在青山不外出,才有可能躲过此劫。哪知人算不如天算,这女娃偷偷溜下山,结识了一位散修,两人结为道侣,共立明渊山庄……后来的事你们也知道了,明渊山庄整庄覆灭,变为冥渊鬼地,魑魅魍魉横行,合四位掌门之力才将其封印……”
林清听到此处,不由回想起自己和晏离、林玄尘去冥渊鬼地寻找明柳的事。那时他从未怀疑过自己不是“林清”,晏离也言之凿凿他就是林渊和明柳的孩子,于是他也便顺势称呼明柳为“娘亲”了,甚至在林玄尘面前也一口一个“娘”地叫,也不知道当时林玄尘听了怎么想……
林清尴尬捂脸,恨不得当场去世。他抬眼偷偷觑向晏离和林玄尘,晏离老神在在地闭着眼,仿佛在听一个遥远的故事,而林玄尘面上也看不出什么。林清内心哀嚎,暗叹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达到他们那样的涵养,泰山崩于前都能面不改色。
严时渊还在滔滔不绝地讲千机老人的事迹,总结起来就是晏离的那句话:这老……老人家下山,准没好事。如今她来天玄,众人摸不清是什么情况,只能严阵以待。
林清怀揣苏满星的传讯符,犹豫着要不要把千机老人问他的话告诉长老们。可是,一来他身上有秘密——他并不是真正的那个外门杂役林清,自己是来自外界的幽魂这件事决不能让旁人知道,万一原身林清真的和千机老人是旧相识,说出来之后自己有很大可能会暴露;二来,“时间不多了,你有没有做好准备”这句话所传递的信息实在有限,即便林清讲了出来,只怕也没什么用。
既然天玄宗和千机门交好,天玄是否真的有劫难,难道不能等千机老人来了当面问她吗?不比这样猜来猜去好?
算算日子,送来拜帖的那几个门派今日也该到了。
林清盘算完,觉得还是等千机老人来了看看情况再做打算。
这件事交代完,议事堂便没林清和潘咏思什么事了,潘咏思鬼鬼祟祟地将林清拉到一旁的角落,一展手中折扇,示意他看自己身上新衣,问道:“林兄,我这身怎么样?英不英俊?潇不潇洒?”
什么千机老人,什么没影儿的传说,在少年心中都没有即将到来的心上人重要。
林清知道尹如绵今日会随易惊寒一起前来,也知道好友不敢宣之于口的隐秘暗恋,于是十分捧场,鼓掌赞叹:“好好好,英俊潇洒迷人帅气,世上再没有比潘兄更有魅力的人了!”
潘咏思听后果然信心大增,正自飘飘然,忽感背后一寒,不由缩了缩脖子,纳闷地问林清:“你有没有觉得好像有点冷?”
林清茫然:“没有啊?你不会发烧恶寒吧?”
……
严时渊正询问林玄尘的身体状况,殷殷叮嘱该如何调养内息,忽然发现他有些心不在焉,脸色还有些难看。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自己徒儿正和林清头碰头地挨在一起,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悄悄话。
没什么异常啊。
严时渊有些莫名其妙,问林玄尘:“我同你说话,你老看他们做什么?——哎我话还没说完呢,你去哪儿?给我回来!”
……
“是吗?”潘咏思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没感觉到热,于是又拿手背去贴林清的额头,结果还没挨上,就被人攥住了手臂。
“哎哟——”潘咏思吃痛回头,发现是林玄尘,气势立刻矮了半截,“大大大大大师兄。”
林玄尘不着痕迹地插在了两人中间,面沉如水。
林清无语,方才他还夸林玄尘能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谁知他面色这么快就崩了。林清拍了拍林玄尘的手背,示意他松手——你什么修为潘咏思什么修为,真不怕给潘咏思手臂掐断啊?
林玄尘目光微微后掠,像是想观察林清的神色,又很快收了回来,松了钳着潘咏思的手。
潘咏思一退三丈,远远地逃开了,躲在角落龇牙咧嘴地揉着自己被抓疼的胳膊,一脸委屈。
“我……”林玄尘回身,刚想向林清解释一二,便听到守山弟子前来通传:“禀长老,青山剑派掌门易惊寒、以及浩气宗长老赵怀云到了。”
谢无欢也收到了通传,带着众人在正殿外亲自迎接。
易惊寒他们来得很快,林清等年轻弟子在道旁躬身行礼。易惊寒带着雪回风和尹如绵大踏步走向谢无欢,却在经过林玄尘身边时顿住了脚步。
雪回风看到林玄尘,瞳孔微微一缩,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随即转头低声向易惊寒道:“师兄,是……?”
易惊寒微一抬手,止住雪回风继续说下去,只对林玄尘道:“抬头。”
林玄尘直起身子,目光平静地与易惊寒对视。
一旁的林清听到动静,也好奇地抬起脑袋看向林玄尘。林玄尘身形轮廓与林渊相似,那双眼睛漆黑清亮,却是像极了明柳。
易惊寒这是认出来了?
说起来,前些日子在青山剑派的时候,易惊寒就曾问过他,『你说,明柳为什么要为你们挡天劫呢?』只怕那时候,易惊寒就怀疑林玄尘是明柳的孩子了,如今见了本尊,更是确定无疑。
不得不说,易惊寒师兄弟的眼神还是比晏离好多了。
晏离正跟在谢无欢的身后揣着手神游天外,忽然感受到林清半嘲不嘲的视线,立刻向他盯了过来。
林清连忙垂首站好,不敢再乱看了。
易惊寒并没有与林玄尘说什么,沉默片刻后便径直走向了谢无欢:“谢兄,好久不见。”
谢无欢的视线不带波澜地自易惊寒手中佩剑上一掠而过,未做停留,然后自然而然地抬手一礼,笑道:“易兄别来无恙。”
一阵寒暄过后,众人各自落座。浩气宗长老赵怀云率先道:“恭贺谢兄喜得爱徒,这位少侠端的是一表人才,前途无量啊。”
林清见他看向自己,便拘谨地朝他笑了笑。
赵怀云对他的反应甚是满意,又接着道:“我听说,令徒林玄尘已经成功结婴?如此天才,世所罕见,谢兄真是收了个好徒弟啊!”
林清:……
好吧,我是人才,他是天才,比不过。
林玄尘眼皮半垂,对赵怀云的恭维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云荼接口嘲道:“比不过你们浩气宗教出来的好徒弟,在灵虚秘境中设陷阱害人,真是好手段呐。”
赵怀云闻言面色一僵。
他今日来的目的与云荼先前所料相差无几,一是看看千机老人到底来干嘛,二是想方设法和天玄宗消弭隔阂,化干戈为玉帛。毕竟如今林玄尘结婴,谢无欢也已出关——修仙界数来数去不过寥寥十几个元婴修为的尊者,天玄就占了将近半数,就算他们再怎么不甘心,两派实力悬殊也是无可辩驳的事,再斗下去,只怕浩气宗要吃大亏。
赵怀云尴尬地笑了笑:“这其中只怕是有误会。”
“哦?”云荼目光灼灼,逼视赵怀云,“什么误会?赵长老说来听听?”
“这……”
赵怀云既然敢来,自然是提前编好了说辞。只是这说辞解释起来,姿态难免会有些低声下气。浩气宗此次确实是为求和而来,可又想维持前·第一宗门的尊严,不想在青山剑派面前丢了脸面。
他眼睛一转,道:“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谢兄的收徒大典,其他事都是小事。其中误会,不如等仪式结束后我再向贵派解释,如何?”
云荼哼了一声,虽有不满,却也没再继续纠缠。毕竟在这个节骨眼上,她也不想横生事端。
雪回风轻笑了一声,道:“谢掌门的收徒大典自然最要紧,不过眼下还有另一件事,我们不妨一起商讨商讨——听说云城尸傀再现,不知谢掌门对此怎么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