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一代圣主柴荣的英雄事迹(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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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璟越打越没脾气,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再遣司空孙晟赴周营求和。而这时周军也没闲着,四处掠地,攻下光州(今河南潢川)、舒州(今安徽潜山)、蕲州(今湖北蕲春)、黄州(今湖北黄冈)。孙晟等人赶到下蔡,表示李璟愿意割让寿州、濠州(今安徽凤阳)、泗州(今江苏盱眙)、楚州(今江苏淮安)、海州(今江苏连云港)、光州六州,年输金帛百万,乞求柴荣回师。柴荣对这样的条件仍然不满意,毕竟这时淮南的大半土地都被周军夺去,这时撤回不划算,拒绝了李璟的求和。之前还留在周营的李德明劝柴荣:“请陛下给臣五天时间,臣赶回金陵,请国主尽数割让淮南。”柴荣同意了,李德明回去通知李璟去了。

柴荣这时一直为没有攻下寿州头疼,刘仁赡真是条好汉,能在五代时让一代英雄柴荣如此难堪的,大约只有刘仁赡这独一份了。柴荣让唐使孙晟到寿州城下劝降刘仁赡,孙晟素称南唐忠臣,哪肯干这等有损名节的事情。刘仁赡望见孙晟,重甲朝孙晟下拜,孙晟大声对刘仁赡说道:“刘将军!你现在只有死路一条,别想活着回金陵见圣主,杀敌不成,则杀身成仁!若失节事周,遗臭千载,不足为将军计!”刘仁赡在城上痛哭流涕。

柴荣知道后,大骂孙晟:“我让你去招降刘仁赡,你这是在干什么?难道你不知朕有利剑?!”,孙晟理直气壮的说:“我是唐朝宰相,天下哪有宰相让守牧屈膝降敌之理?!陛下神武明理,能容忍这样的事情么?”柴荣理屈,只好作罢。

南唐武有良将,文有贤臣,可惜不为李璟所用。柴荣平生最爱惜的就是人才,而且柴荣手下也不缺人才,但英明的君主是不会觉得人才多的,如果刘仁赡和孙晟这样的人才能为柴荣效命,远比送给柴荣金银玉帛更来的实在。南唐人才济济,怎么就出了李璟这样的词人皇帝?南唐这些牌如果由柴荣来打,别说不

会弄丢淮南十四州,北伐中原也不是什么难事。李璟自称是唐太宗李世民的后人,难道忘了李世民是怎么用马周的?象李璟这样出生在帝王家的文学家,人生往往都是悲剧性的,别人不说,他的儿子李煜,就是一个最明显的例子。

此时已经回到金陵的李德明苦劝李璟速割淮南,以免周军过江,玉石俱焚。李璟直骂李德明误国,而南唐的开国头号重臣、太师楚国公宋齐丘在李璟面前说李德明的坏话:“李德明贪生怕死,不惜卖主求荣,况且割让淮南只能让柴荣贪得无厌。”加上素来是李德明对头的枢密使陈觉等人在旁边煽风点火,李璟大怒,命斩李德明于金陵市中。

虽然李德明曾经吓唬过李璟“攘袂大言周师必克”,但李璟杀了李德明根本就无足轻重,南唐的败势其实在公元 951年消灭楚国马氏时就已经显现出来。李璟用人不明,朝中充斥着五鬼(冯延巳、陈觉、冯延鲁、查文徽、魏岑),外加一个当道大佬宋齐丘,政治非常腐败。以这样的底子和柴荣过招,没在柴荣生前被消灭就算李璟好运气了。

李璟在众人的劝说下,决定不再对柴荣奴颜婢膝,该来点硬通货了。李璟一边派人去教训到常州来捣乱的吴越兵,一边遣皇弟齐王李景达为统帅,陈觉为监军,率军北上防御周军。名义上李景达是主帅,但实际管事的则是陈觉。

陈觉是南唐著名的“乱鬼”,专门坏人好事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李璟派出这么一个宝贝疙瘩,真是不长记性,忘了十年前陈觉在福州是怎么给自己坏事的?这帮蠢货当道,也无怪南唐气数已尽。

南唐这时略有起色,右卫将军陆孟俊带着一万南唐军从常州过江北上,来收复泰州。按常理说,大敌当前,防御一方应该严阵以待,或者去搬援兵,可守泰州的周兵居然给吓跑了(这是柴荣带出来的兵?),让出空城给南唐军,陆孟俊取得“泰州大捷”后,进军扬州。而坐镇扬州的韩令坤不知是不是吃了泄药,也了精神,也准备弃城逃跑。柴荣知道后怒气冲天:“强将手下无弱兵,朕手下怎么会有这些窝囊废?!”急让张永德提兵来救,韩令坤这才放下心来。柴荣对韩令坤这厮不太放心,又急调赵匡胤带兵驻守六合(今江苏六合),赵匡胤知道其中的利害,传令三军:“发现逃跑的扬州兵,就地打断狗腿。”好友韩令坤了解赵匡胤的脾气,哪还敢逃跑?国法也不能容他!

显德三年(公元 956年)四月,韩令坤见来了援兵,恢复了常态,放胆和南唐军在蜀冈(扬州瘦西湖附近)展开了一场厮杀,周军都怕逃跑被赵匡胤打断腿,自然不敢懈怠。一战下来,南唐军大败,陆孟俊被活捉。正好韩令坤有个小妾杨氏和陆孟俊有灭族之仇,哭告韩令坤,那还有什么说的,陆孟俊死在韩令坤的刀下。

这时南唐统帅齐王李景达率着两万唐军精锐从瓜步(今南京的长江北岸)渡过长江,准备进攻六合的周军赵匡胤部。周军将士要求出兵进击南唐兵,赵匡胤不同意:“唐军两万,而我军只有两千,出城与战,唐军见我人少,士气肯定大振,吃亏的还是我们。不如等他们来到城下,我军以逸待劳,一战必胜。”过了两天,李景达率军来到六合城下,赵匡胤趁唐军立足不稳,纵马直扑入阵中,周军如虎趟群羊,唐军大败,战死五千多,剩下的准备逃到江边南渡,结果众人抢船,互相踩踏,死伤惨重,李景达和陈觉等人急急如丧家之狗逃回金陵。

柴荣屡攻寿州不下,难免有些心焦气燥,柴荣命人涡口(涡河与淮河的交汇处,在今安徽蚌埠涂山附近)建造浮梁,准备过河去扬州,寻找唐军主力决战。随军的宰相范质哭劝柴荣:“大军坐守淮南,已历数月,军心浮燥,长久如此,于军不利。希望陛下休整一下,然后再来不迟。”柴荣也不是知进不知退的人,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本色,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生聚教训二十年方才灭了夫差。柴荣考虑了一下,同意撤军。在涡口设立“镇淮军”,留下李重进继续攻打寿州,和刘仁赡进行武力对话。显德三年(公元 956年)五月,柴荣率禁军回到汴梁。

七月,湖南长沙的周行逢灭掉了岳州刺史潘叔嗣,成了湖南的第一把手。周行逢向柴荣称臣,柴荣现在还管不到湖南,就封周行逢武平军节度使,总管湖南军政。

柴荣回师之后,还留在淮南的周军将士们见皇帝走了,反正没人管了,开始撒起欢来,各部主将纵容士兵四处掠劫百姓财物,淮南人民大失所望,也不做“大周顺民”了,跑到山上或湖边,聚众自守。周军不高兴,赶来征剿,居然被这些老百姓给揍肿了脸(真是丢人现眼)。而唐军看到形势有所好转,立刻北上攻取前先被周军夺去的州县,没多久,舒州、蕲州、和州(今安徽和县)等地均被唐军收复。周军在上奏柴荣请求撤出扬州,全力围攻寿州,得到柴荣同意后,周军撤出扬州,转向寿州。这次周军将士们做了回好人,没再敢临行前再发“百姓财”,淮南一带的百姓得知周军“重新做人”后,自然放下心来,纷纷向周军献出粮食。

屋漏偏逢连夜雨,显德三年(公元 956年)的七月,柴荣的第二任妻子符氏病故,柴荣哭的死去活来,追谥为宣懿皇后。

唐军打了几个胜仗,心气也高了起来,纷纷要求北上和周军决战。大太师宋齐丘摇头说道:“周军实力太强大了,我们不被柴荣吃了就是万幸,别招惹柴荣了。而且我们给周军一分面子,周军自然会感激我们,寿州之围也可不救自解。”李璟糊涂惯了,居然同意了,让各地唐军据守不战。寿州的刘仁赡本指望周军一败,唐军会赶来解围,哪知道等到黄花菜都凉了,也没见一个唐军过来。

宋齐丘在五代十国也算是个重量级的人物,见过大世面的。他难道不知道柴荣南下要的是什么?一败即退,那不是柴荣的性格。寿州是江南门户,一旦失守,淮南必不可守,等到周军百万大军横渡长江的时候,宋齐丘是不是要学南朝陈后主陈叔宝那样逃到井里?李璟和宋齐丘是一对糊涂虫。

周军见唐军没有乘胜来寿州,毫不客气的加紧了对寿州的围攻,周军主帅李重进可不是等闲之辈,治军是有一套的。号称“寿州援军”的齐王李景达和陈觉又来了,不过是在距寿州百余里的濠州(今安徽凤阳)“支援寿州”。唐军人数不少,整整五万,可因李璟有旨不战,当然乐得“观战”。

李景达窝窝囊囊,并不等于所有的南唐将军都这副德性,淮南屯营应援使林仁肇还有些血性,林仁肇身体上刺着一只老虎,江湖人送绰号“林虎子”(可惜早生三百年,不然上了梁山绝对是条好汉!正好梁山上还有一位林豹子。)林仁肇孤军来解寿州之围,周义成节度使张永德在下蔡驻扎,林仁肇在淮河上烧了一把火,企图烧死张永德,可能是“风神”被张永德给收买了,刚才还是南风,突然刮起北风,林仁肇差点被烧死,只好后退。张永德又在距离浮桥不远的地方用大铁索拴住几千根巨木,截住淮河水流,周军在浮桥后防守,林仁肇也有本事也没辙了。

张永德不愧是员良将,为将者要有勇有谋,不然一勇之夫如楚霸王,是成不了大事的。南唐军再次出去水军战舰在淮河上和周军决战,张永德想了个好办法:招募会游泳的士兵,让他们趁夜游到南唐军的战船下面,用大铁链子连起来。随后张永德就发动周军划动大舰,向南唐舰船冲杀过来。南唐大舰一动不动,军人惊为怪事。周军又冲又射,南唐军被射死和溺死无数。

柴荣不断接到捷报,丧妻之痛也渐渐消去,心情好了起来。而之前跟随柴荣到汴梁的南唐右仆射孙晟却暗中向南唐递送情报,被周朝特工捉个正着,柴荣大怒:“前次劝刘仁赡死守,朕已饶你不死,今日如此,还有何说?”孙晟也不怕他,抗言请死:“臣身事唐朝数十年,不能救国家于水火,留此躯何用?请陛下赐死,以全臣节!”

柴荣见他如此强硬,不禁暗自佩服,知道孙晟不会屈节事已,便派都承旨曹翰去赐死孙晟。曹翰来到孙晟寓所,先和孙晟喝酒,没喝两杯,曹翰站起身来笑道:“旨意下,相公有罪我朝,今赐相公死。”孙晟朗声大笑:“知有今日事。”孙晟整理一下南唐朝服,持笏朝着金陵的方向伏地痛哭:“臣晟未能成陛下事,当死以谢陛下,愿天佑我唐,晟死无憾!”曹翰下令,将孙晟一行赐死于东相国寺。

杀完孙晟后柴荣立刻后悔了,象孙晟这样的忠臣,在五代中是不多见,留下来岂不是更好,可惜了。孙晟虽然是个文人,但忠胆照天,实在让人钦佩。相似的一幕在公元 1282年十月再一次发生,宋朝孤臣文天祥留下“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惟其义尽,所以仁至。”的绝笔,横刀燕市中。孙晟和文天祥虽然都是文人,但他们都是英雄,人格的纯粹容易造就英雄。英雄不怕死,怕死不英雄,人生苦短,终免一死,保全名节,虽死何憾?

而留在寿州城外的周军继续群殴刘仁赡,可打了一年多,连抓带咬,就是没有得手。而城中的刘仁赡日子过的更加艰苦,这一年来吃的都是陈粮,而且城外救援根本送不进来。南唐齐王李景达想立点功劳让朝中对自己不满的人瞧瞧,会同南唐军边镐(边菩萨)部、许文稹部、朱元部(朱元就是当年替李守贞突围到南唐求救的那位),从濠州出发,沿淮河西上,来到紫金山(就是让苻坚风声鹤唳的八公山)下,准备里应外合,击溃李重进部。但李重进哪肯给南唐军这个机会,当下就杀了过来,南唐军被杀了五千多了,又退了回去。

刘仁赡见救兵无望,而且身患重病,已经下定了以身殉国的决心。但偏有一个人不想跟着刘仁赡送死,刘仁赡的小儿子刘崇谏趁父亲不注意,想逃出城投降周军,但被抓了回来。刘仁赡二话不说,将他最疼爱的小儿子斩首。众将哭拜求免:“少将军一时糊涂,还请大帅饶他,为刘家留条血脉。”刘仁赡咬牙不许。刘仁赡之妻薛夫人哭告将士:“刘崇谏犯了军法,罪当论斩,如果有罪不惩,我和刘将军还有什么脸面见三军将士?”

刘仁赡将儿子首级巡视城中,三军尽哭。京剧有出戏叫《辕门斩子》,讲杨六郎要杀儿子杨宗保的故事,但这件事情是虚构出来的,杨延昭的儿子叫杨文广,也不叫杨宗保。但刘仁赡辕门斩子却是真实的历史,可惜后来说书的没渲染五代十国的故事,所以刘仁赡辕门斩子并不为世人所熟知(真为刘仁赡而感动)。

周显德四年(公元 957年),柴荣刚在汴梁过完新年,便召集群臣议淮南军情。多数人不想再打下去了,刘仁赡太能耍了,不如以后再找机会吧。柴荣沉吟不语,让宰相范质去问问已经抱病卧床的前淮南道行营都招讨李穀,看他怎么说。李穀递了一个折子,说“寿春已经被我军围困一年有余,粮草耗尽,不会撑多少时间了。希望陛下能再次御驾亲征,鼓舞三军士气,寿春不日就可拿下。”李穀上次逃跑,被柴荣臭骂一顿,这回开窍了。当然反正他已经有病去不了,给柴荣戴戴高帽子,能白捞个人情。

柴荣果然大喜,以开封府尹王朴留守汴梁,即日再度南征。上次仗打的乱七八糟,这次柴荣不想再重复昨天的故事,他要一战成功。柴荣率禁军来到下蔡(今安徽凤台),远望寿春,见城上的南唐旗帜高高飘扬,守备严整。柴荣对刘仁赡这个老对手不由肃然起敬:真是个了不起的汉子!柴荣身披重甲,在城下来回巡视。同时命赵匡胤去攻取城外不远的两座南唐军大营,南唐军听说柴荣又来了,全都吓跑了,赵匡胤砍了三千多颗人头回营报功。

但紫金山还盘踞着数万南唐军,对柴荣是个很大的威胁,柴荣自然要拔掉这根刺。柴荣命众将前去剿灭紫金山下的南唐军,周军有点意思,有柴荣是一副模样,没有柴荣又是另外一副模样。周军将士用命,闯入南唐军中,东杀西砍,南唐军又多了一万多冤死鬼,边菩萨、许文稹等人被活捉,李景达等人沿淮河南岸向东撤退,周军紧紧追赶。

柴荣不甘寂寞,带着几百精锐骑兵在淮河北岸平行追击,并急命河中周军水师速来劫杀南唐军。周军水陆诸兵种联合作战,将南唐的残兵败将团团围住大开杀戒。南唐军五万人马,能有幸避免成为周军刀下之鬼的只有一万不多,又是伏尸数十里,淮河里飘满了尸体,惨不忍睹。李景达等人勉强保住小命,回到金陵哭鼻子去了。经过这几次惨败,南唐军的主力基本上被周军歼灭,剩下的还要防守边境,能再和周军掰腕子的不多了。

柴荣回到寿春城下,南唐军已经不再对自己围攻寿春构成什么威胁了,柴荣决定要彻底解决寿春城的刘仁赡,再这样耗下去一点意思也没有。这时的寿春粮食吃尽,军民面露菜色,根本不可能再顶住周军超强度的攻击。但柴荣担心如果强攻寿春,会伤害到刘仁赡,柴荣一心要收下刘仁赡这位忠胆孤臣。

柴荣命人带着亲笔写的劝降信来到寿春,劝刘仁赡速降,刘仁赡这时已经病重卧床不起,但还是不降。刘仁赡想做大唐忠臣,他手下的有些人可不愿意杀身成仁,年轻轻的,为什么要陪刘仁赡送死?监军周廷构、营田副使孙羽等人私下冒名刘仁赡给柴荣写了一封降书。柴荣和他们商定在城下受降,周廷构命人将几度昏厥过去的刘仁赡放在担架上抬到城北,去“主持”受降仪式。

柴荣率军入城,在城北见到了这个能让自己如此难堪的刘仁赡,快六十岁的老人,胡须花白,但气质雄毅,一看就是个正人君子。英雄惜英雄,自古皆是如此。柴荣越看越感动,当即拜刘仁赡为天平军节度使,下诏:“尽忠所事,抗节无亏,前代名臣,几人堪比!朕之伐叛,得尔为多。”命人速将刘仁赡抬回城中治疗,用最好的御医,用最好的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救活刘仁赡。

但此时的刘仁赡对身边发生的一切都没有了知觉,周显德四年,即南唐保大十五年(公元 957年)三月二十四日夜,五代十国时期的南唐名将刘仁赡病死于寿州城中,寿五十八岁。刘仁赡死讯传来,城中父老伏拜痛哭,泪水盈城。刘仁赡夫人薛氏痛丈夫此生辛苦,连哭五日,绝食而死。刘仁赡手下的一些将士不愿做降兵,望空三拜刘仁赡,横剑殉国。柴荣不住的感叹,在寿春城中厚葬刘仁赡,三军肃立,默默无语。随后柴荣追封刘仁赡为彭城郡王。

金陵中的李璟得到刘仁赡殉国的消息,哭昏数次,捶胸顿足,后悔万分(宋齐丘这时在哪里?),追封卫王。刘仁赡虽是武将,但熟读百家书,儒雅好文,兼通兵法,时人比做孙吴再生。五代十国时勇将不少,但真正能让敌我双方都感动的死节名将没几个,一个刘鄩、一个刘仁赡(王彦章也算一个)。梁朝的刘鄩和南唐的刘仁赡算是真正的英雄、刘鄩侠骨柔肠,刘仁赡忠贞不二,比起那些靠打仗混饭吃的滑头将军,人品不知高出了多少倍。柴荣是刘仁赡的敌人,但他对

这位敌人的气节给予极高的评价。

寿州终于拿了下来,付出的代价太大了,但不管怎么说,得到寿春就等于拿到了打开江南大门的钥匙,李璟没几年蹦头了。这两年将士们也打累了,需要一个调整的过程,“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柴荣懂得这个道理,处理完寿春事宜后,柴荣返回汴梁。

回到汴梁后,柴荣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处理前大将韩令坤之父、前许州(今河南许昌)行军司马韩伦贪脏枉法为州民武都所告发一案,因为韩伦犯罪情节比较严重,柴荣准备杀一儆百。但韩令坤哀求柴荣宽恕老父一死,韩令坤素有军功,柴荣实在驳不过韩令坤的面子,从轻发落,将韩伦发配到沙门岛(今山东蓬莱长岛)。

因为韩伦的案子,柴荣自然就联想到了自己的亲生父亲、以光禄卿身份“退休”的柴守礼。柴守礼虽然窝囊无用,但因为生了一个英雄儿子,地位自然与众不同。柴守礼和当时的朝中重臣王溥、王彦超、汪晏、韩令坤等人的老爹在西京洛阳组成一个“阿父党”,以柴守礼为首(儿子是皇帝嘛,当然老柴第一了)。这些老爹们仗着儿子们的地位,在洛阳胡作非为,好事不干,坏事做绝,弄的洛阳城中经常鸡飞狗跳。洛阳百姓对他们头疼不已,又不敢招惹他们,称他们为“十阿父”。

柴守礼更是过份,曾经因为一件琐事杀人,被死者家属扭到了官府,要求惩治柴守礼。地方官一看是皇帝的老子,吓的魂飞魄散,趁人不注意溜了。换是别人,地方官还敢管,这可是当今万岁的生父。

即使柴荣继位后至死不见柴守礼,但毕竟骨肉相连,这个官司对不起,不敢接。柴荣知道后,也颇感棘手,治与不治都不妥,后来干脆不管了,由他去吧,反正活不了几年了,并对死者家属给了一定补偿。

对于柴荣的做法,欧阳修倒看的很开:“柴荣杀了柴守礼,也不能让天下再无杀人案件,而如果柴荣真杀了柴守礼,就有点忘恩负义了。柴荣最需要做的不是杀柴守礼,而是杜绝这类恶性刑事案件的重演”。虽然“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是“皇上他爹”,换成同辈或小辈的,柴荣早就动手了。确实不必过多指责柴荣,现代的法律也不可能做到完全公平,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过完全的公平,这样的公平只存在于理论上,不存在于现实中。

这两年在淮南费了不少心思,感觉也比较累,柴荣也趁这次回京好好休息一下,但老爹这帮人实在太不象话,让人抓了把柄,柴荣自然很不高兴。柴荣曾经下诏在宫中修造永福殿,让太监孙延希当监工头。

这日柴荣无事,便微服来到工地看看,此时正值午餐时间,当柴荣看到来服工役的农民居然用脏木棍在瓦片中盛饭吃,柴荣心被刺痛了,他拔的钱款难道不够这些工匠吃几顿饭的?肯定是孙延希从中贪墨,当即命人把孙延希抓来,当众斩首,并改善工匠们的伙食。

孙延希贪污公款确实该杀,柴荣要做天下共主,连工匠的午餐都不管,传出去是要被人笑话的。对这号无耻之徒就要发现了一个处理一个,孙延希们贪掉的绝不只是几两银子,而是民心。并且孙延希捞好处,让柴荣背黑锅。联想到现在,不也是如此吗?“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红头文件到了下边就成了空头文件,废纸一张。贪污民心是最大的贪污,政治腐败是最大的腐败,老百姓是不会容忍长久如此的,又想起那句金石名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上次出征淮南前柴荣曾经下诏扩建汴梁城,这时的汴梁城已经初具国际大都市的规模,但汴梁的水运交通还比较落后,各地物资运抵汴梁的成本太大,柴荣想到了疏通水道。显德四年(公元 957年)四月,柴荣决定动用民夫开始疏通汴水和广济河(也称五丈河,迄于山东梁山泊。梁山泊就不用多介绍了吧,呵呵),将两条河道沟通后,山东河北的进京物资就可以走广济河,这样将节省大量的运输成本。

而这时,从淮南前线传来南唐的濠州(今安徽凤阳)监军郭廷谓率领水军毁掉涡口的浮桥,并在定远(今安徽定远东南)大败周武宁军节度使武行德,死伤千余,武行德侥幸逃命。柴荣不禁深锁眉头:“这帮饭桶,成事不足、坏事有余。”

柴荣决定第三次出征淮南,前两次虽然有所收获,但淮南并没有完全夺过来,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不能给李璟这样的机会。柴荣先是改革了官员任用制度和社会治安的法律,并让“法律专家”、右庶子剧可久开始着手修改刑律。把内政理顺之后,柴荣这才放心的踏上第三次南征的道路。

显德四年(公元 957年)十一月,柴荣率禁军南下,不日来到濠州城外。柴荣看到在濠州东北淮河中有一个名做十八里滩的沙滩,上面盘踞着不少南唐水军,柴荣不喜欢。柴荣想了一个好招法,让赵匡胤带着数百重甲武士骑着随军饲养的骆驼浮水过河,冲到滩上,赵匡胤对这些鸟人实在有些大材小用,一阵乱揍,灭了这个水寨。

随后,柴荣率禁军攻取濠州,镇守濠州的郭廷谓竭力死守,并趁夜率军攻入周军营中,周军一阵大乱,死伤不少。柴荣大忿,穿上甲胄,持剑纵马杀入阵中,和南唐军玩命,周军人多,几下就把郭廷谓打回了城。柴荣顺手将濠州旁边的军事据点关城和一个水寨拿了过来,斩首两千多,烧了南唐的战船七十多艘。接着又开始进攻另外一个军事据点羊马城,羊马城对濠州至为重要,被周军攻下后,守城的郭廷谓看到这个样子,知道守肯定守不住了,只好投降。

柴荣稍做休整,带领水军乘大舰沿淮河西下,赵匡胤带领精锐马步军平行前进。到了涡口,驻守在这里的南唐军很讨厌柴荣隔三差五的来淮南找事,想做了柴荣。哪知没做掉柴荣,反被柴荣给做掉了,南唐军大败,送给周军五千颗人头,南唐军拼命东逃。柴荣不想放过这伙“淮贼”,想跑?看你能跑到哪里?

柴荣继续率水军由淮河东下,赵匡胤依然在地上骑马跟着(淮河中禁止跑马)。柴荣一路东来,各地唐军水寨纷纷投降。柴荣一直追到泗州(今江苏盱眙),命赵匡胤率敢死士薄城,赵匡胤身先士卒,周军很快就攻下泗州的附城月城。柴荣不让休息,继续给我狂攻。柴荣亲自上阵,指挥将士攻城,城上射来的箭也被柴荣给拨掉了不少。周军士气正盛,区区泗州能奈何了这帮虎狼?南唐泗州守将范再遇摇起白旗投降了。

显德四年(公元 957年)十二月,柴荣还是老一套,他在水上行舟,赵匡胤地上跑马,两人比赛看谁跑的更快。很快就到了清口(今江苏淮安清江,当年庞师古丧命的地方),周军大造声势,号鼓暄天,震慑南唐军民。在楚州(今江苏淮安)大破南唐水师,南唐的楚州防御使张彦卿固守不出,而南唐保义军军节度使陈承昭带着一些残兵朝东逃窜,被柴荣看到了。

柴荣操刀大喝:“淮贼休走,看朕拿你!”说完纵马直追,赵匡胤也带着精壮马军跟着柴荣沿岸直追。一直追出了六十里地,在今江苏涟水一带赶上陈承昭,柴荣回顾赵匡胤:“在朕面前亮亮你的本事!”赵匡胤也乐得在皇帝面前逞回威风,活捉了陈承昭。

象柴荣这样的马上皇帝确实很有魅力,事必躬亲,下马治国、上马行军。这样的男人在五代里头没几个,勉强能算上李存勖,但李存勖是个政治白痴,李存勖的魅力比起柴荣来,逊色的太多。在现代商场上,最受大众欢迎的还是那些霸气的领袖型企业家,领导者有魅力,他所领导的企业就有魅力,这和治国治军是一个道理。

这一通折腾,柴荣基本上把驻守在淮河一线的南唐水军灭的差不多了,南唐地处江南,水网纵横,水军是他们对抗周军的一张王牌。现在这张王牌没了,南唐的骑兵和步兵根本不是多由北方强壮汉子组成的周军,柴荣可以慢慢收拾李璟了。收编了濠州的南唐军之后,柴荣立刻率军南下天长(今安徽天长),刺史易文赟出降。柴荣对古称“扬一益二”的江淮财赋重地扬州怀念不已,便命铁骑左厢都指挥使武守琦带着骑兵去扬州走一趟。

而南唐皇帝李璟虽然昏愦,但毕竟不是晋惠帝司马衷那样的白痴,对眼前的形势很清楚:淮南已经不属于他了,为了不至惹怒柴荣倾国之兵南下江南,现在李璟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彻底放弃淮南,把北方防线从淮河南撤到长江一线。李璟发兵过江来到扬州,将城中百姓尽数用舟载到江南,只留下一座空城。武守琦不战入城,接着又奉柴荣的旨意去收泰州,南唐人望风披靡。

转眼就到了显德五年(公元 958年)的春天,原属南唐的淮南尽数被周军夺去,王朴在《平边策》的第一步战略基本得到实现。柴荣想让李璟长长见识,有点自知之明,不要再打淮南的主意。柴荣想让周军水师大舰想走水路经淮河到长江上转转,但淮河水道北神堰(今江苏淮安北郊)过于狭窄,大战舰过不去。

柴荣决定亲自考察一下当地地形,以便规划开通水道,柴荣在淮河沿岸转了几天,让规划人员按照他的指示设计水道草图。规划好后,柴荣发动民夫数万只用了十几天的功夫就疏通了原先较窄的漕渠水道。柴荣疏通漕渠水道在京杭运河史上具有重要意义,北宋统一后,江南财赋可以从长河沿漕渠北上淮河经古汴水运抵开封,大大促进了工商业的发展。

柴荣留在楚州城外准备攻城,先让百艘兽头大舰经漕渠南下,让南唐人看看大周水师的雄姿,在心理上彻底摧毁南唐军的反抗。周朝水军一路前行,驶到长江瓜州渡口(今江苏镇江瓜口)时,周军战舰组成方阵,在江上来回游弋,周军将士在舰上擂鼓吹角,声震数十里。长江南岸的南唐军民看到周军“势同震霆烈焰”,足见柴荣的气魄何其宏大,唐人为以天神下降(隋灭南陈时杨素也这么风光过),畏服不已。

吓唬住了南唐,柴荣开始下令强攻楚州。,城中南唐军箭如雨下,柴荣不为所动,挥剑指挥,意气如常。赵匡胤奉命攻北城,带着将士架云梯如潮般打城。虽然张彦卿号称南唐良将,为人忠烈可风,但毕竟寡不敌众,被周军一拥而入。张彦卿孤忠可嘉,死守内城,宁死不降,和周军展开了极其惨烈的巷战,血溅如雨,肉飞如雪。南唐军全都战死,没有一个人投降(莫谓南人无武!)。

只剩下张彦卿一个人在官署中和数百周军死战,周军劝他不要做无用功,张彦卿大喝:“北虏!少说废话,有本事的给我来一刀,没本事我让你们站着进来倒着出去!”,周军大愤,上前和张彦卿玩命。张彦卿决心殉国,和周军杀在一处,张彦卿的兵器打烂了,就举起家具抵抗。周军人多势众,几刀下去,张彦卿悲壮战死。

南唐忠诚良将一大把,可偏偏遇上了李璟这个昏君,内政不修,必然导致国势衰弱,引来强敌入侵。不过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虽然李璟无能,但为人尚不失宽厚,所以武将多愿死节,寿州死了一个刘仁赡,楚州死了一个张彦卿,也可见李璟平时待众人的态度。

另外一个例子就是南宋末年,蒙古军南下,虽然宋朝对外屡战屡败,但有宋一朝对君子士大夫相待极为宽厚,士人多愿为宋朝死节。甚至宋朝抑制武将,也多死节之士,如张世杰,本是蒙古将,有罪奔宋,宋亡之时,世杰连奉二少主,亡命海角天涯,饥则吃口干粮,渴则饮海水,宁做宋死鬼,不为元生人。张世杰有句名言:“吾知降,生且富贵,但主死不移耳。”

虽然五代十国是天下大乱、礼崩乐坏的时代,但越是乱世越能显出人性的光辉,人格的力量越在困境越能迸发出震憾千古的能量。象杜重威这等滑头将军,任他偷奸耍滑,终不免乱刀横死。同样是一死,张彦卿、张世杰等人就死的异常壮烈,司马迁在《报任少卿书》中说过:“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

再说两句闲话,五代十国的人名有一个特色,就是多以三字为名,而且名中首字多数相同。其中以“彦”字最为常用,清人赵翼在《廿二史劄记》中就说: “彦本美名,故人多以之为名,然未有如五代时之多者。”五代到宋初,仅名叫彦超就有 11人,名叫彦章、彦卿、彦威的各 7人。其他如“弘”、“重、崇”字也较常用。

周军攻下楚州,柴荣即刻起程南下,赶往扬州。

因为扬州城被李璟给烧了,而且百姓也被李璟带到了江南,要空城有何用?柴荣先是在扬州老城的东南再建一座新扬州,并将原扬州所属各县的一万多百姓迁到新城。这时的柴荣意气风发,率文武来到长江边,柴荣本就是有大气魄的雄主,看到浩瀚长江滚滚东去,不禁心胸开阔。远望金陵,只见烟波浩渺,影影绰绰,柴荣感慨良多。

自唐安史之乱以来,天下纷扰二百年,各大藩镇军政自处,和中央分庭抗礼。到了朱温废唐自立,天下局势更加混乱,所谓天子皆强横军阀所自为之,暴虐害民,社会生产力遭到了空前的大破坏。道德成了廉价的装饰品,生命的尊严在五代十国时期受到了空前的挑战,五代十国时期犯事的官员,多逃不了夷族之祸,诛及无辜。

唐平卢节度使王师范在被朱温灭族之前,举族痛饮,然后哀求刑者:“我知道必不免死,只是希望先斩少者,次及老者,尊卑有序,不然我将有愧祖宗有地下。”如此可怜,让人不忍回首。但历史从来不讲什么人情,人类历史本就是一部血腥的残杀史,胜利者坐在失败者的白骨之上,享受着人世间最顶级的奢华。但胜利者只是图一时之快则已,多是“祖宗造孽子孙当”,到了儿孙辈,又被人夷族,生前身后,何苦?

写到这里,突然想起《红楼梦》开篇甄士隐对疯跛道人所唱《好了歌》的解注。虽然字数较多,但不忍割舍一二,干脆全都摘录下来: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珠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昨日黄土陇头埋白骨,今宵红绡帐底卧鸳鸯。金满箱,银满箱,展眼乞丐人皆谤。正叹他人命不长,哪知自己归来丧!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择膏粱,谁承望流落烟花巷!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疯跛道人大笑:“解得切!解得切!”

历史是什么?也许只有一个答案,洋洋数千年人类文明史,其实就是一部人吃人的历史。

当历史走到柴荣这里时,柴荣有幸被历史选中,拉开了统一的大幕,虽然最终完成统一的是赵氏兄弟,但相信许多人在赞赏赵氏兄弟的丰功伟绩时,不会忘记了柴荣,没有柴荣的努力,赵氏的统一进程不会这么顺利。

当南唐水军退至长江,但毕竟南唐地处江南,水网纵横,所以江南水军非常有实力。虽然柴荣基本上歼灭了南唐的陆军主力,但南唐水军则没有受到多大损失,而且柴荣早晚要平定江南,现在南唐水军对柴荣来说是块抹不去的心病,柴荣必须除掉它。新得军报,南唐水军几百艘大舰准备驶往长江口。长江口是吴越国入贡中原的必经通道,柴荣怀疑李璟复淮南之心不死,这几年柴荣难道要空欢喜?肯定不能答应。

显德五年(公元 958年)三月,柴荣下令,以殿前都虞候慕容彦钊领马步军走长江北岸,神武统军宋延渥领水师,顺江直下。周朝水师训练有素,装备先进,士气正盛,加上慕容延钊的马步军都是中原壮汉,战斗力没得说。几天后,慕容延钊和宋延渥合力,在东布洲大破南唐水军,南唐战舰多被周军击沉,侥幸逃上岸的南唐军又被以逸待劳的慕容延钊率军给灭了。

柴荣在淮南纵横数年,得到淮南十州之地,但还有庐州(今安徽合肥)、舒州(今安徽潜山)、蕲州(今湖北蕲春)、黄州(今湖北黄冈)还在李璟手中。尤其庐州是江北重镇,战略地位非常重要,绝对不能留给李璟。虽然李璟不可能对柴荣造成什么威胁,但夜长梦多,不可掉以轻心,在现在有能力彻底解除淮南问题的时候,就要一鼓作气,将隐患彻底消灭在萌芽状态。

柴荣调李重进部星夜扑向庐州,拿下庐州,扫定江北,周军势力就可以在东起长江口,西至鄂州的长江北岸建立起一条强大的攻击体系,随时都可以南下。而金陵的李璟看到柴荣在江边不走,大为担心:“这柴荣是不是要过江?朕难道真是陈后主投胎转世?”惊吓了好一会,李璟

想了一个好办法:传位。要当亡国皇帝,也要拉个垫背的,便派兵部侍郎陈觉来见柴荣,乞求大周皇帝恩准自己把皇位传给皇太子李弘冀,并保证李弘冀绝对听从于大周皇帝。

陈觉来到柴荣驻跸的迎銮镇(今江苏仪征境内),陈觉这个人,让他去利国利民,他没这本事。但如果让他祸国殃民,绝对是把好手。来到迎銮后,陈觉看到周军兵甲强盛,心中打起了小算盘:“再打下去,江东必然不保,我在江东还是个人物,如果到了汴梁,我又算老几?”为了不激怒柴荣,陈觉做了回好人,对柴荣说:“陛下神武,天人共知,我主不敢有违天命,淮南之地,已属大周。至于庐舒四州,请陛下遣臣手下去金陵,良劝我主,早割四州,以求南北安息。”

柴荣当然愿意,就打发陈觉手下刘承遇回去见李璟,把亲笔信交给李璟,劝李璟早识天命:“朕与江南国主言,但割江北,朕必撤兵。”这时的李璟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力保柴荣不过江是李璟外交工作的重中之重,只要柴荣不南下,让他干什么都成。李璟再让刘承遇做与周朝谈判的代表,再辛苦一趟,赶回迎銮镇,答应柴荣的要求。

显德五年(公元 958年)三月,南唐皇帝李璟向周朝称臣,自降国格,去掉帝号,改唐交泰元年为周显德五年,并贱称江南国主,并割让庐州、舒州、蕲州、黄州,连同先前周军攻下的十州共十四州,并每年向周朝进贡财帛茶米共百万。约定以长江为界,以北属周,以南属唐。同时,李璟为避周朝祖讳(郭威爷爷的爷爷名叫郭璟),更名为景。

柴荣征服淮南的战略目的终于达到了,自然也就见好就收,说了一通客套话:“朕此来只要江北土地,拯救万民,你能屈尊如此,朕也就满足了,干戈宜休不宜兴,以后我们就是好朋友了。”和李璟互相假惺惺了一番,李璟事已至此,还有什么说的。至此,长达近三年的南唐和后周的淮南争夺战拉下了帷幕,大周帝国的版图上从此多了十四州、六十县、二十二六千五百七十四户、人口百余万。这样,周朝境内的户口数增到二百三十多万,人口近千万,这时中原政权因为失去幽云十六州而造成的人口流失被柴荣补了回来。

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有了淮南做为粮食和财赋基地,柴荣的家底更足了,也就敢动大手笔了。现在也是这样,“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行走江湖,身上没钱可不行。青面兽杨志如何?吃了人家的饭不但不给钱反而打了老板娘(小杨同志是个法盲)。柴荣在长江沿岸转了转,想家了,于四月间大驾回京。

柴荣南征时,北方的契丹不老实,出兵抄掠内地,干了不少坏事。柴荣不能容忍任何人对他的蔑视,管你七丹八丹,惹着爷就是不行!柴荣诏命镇宁军节度使张永德带着弟兄们去修理一下契丹人,赶紧滚回去,别给脸不要脸。

自从唐末以来,连年战乱,百姓流离失所,一方面土地被大量兼并,另一方面造成大面积的荒田。有地种的百姓要接受中央、地方藩镇和地主的多重压迫,负担很重,柴荣便有了改革土地制度的想法,他看了唐朝大诗人元稹的《均田表》,感觉很有价值,便亲自草画了《均田图》,先发给各级地方长官看看,心中有数,以便日后柴荣改革赋税制度时积极配合。

柴荣在实行土地改革之前,先进行了农村的行政区划改革,对县乡村镇进行合并,以每百户为一团,每团由三位当地德高望重的老者负责(相当于现在的村委会)。唐末五代政局动荡,行政区划混乱程度堪比南朝的侨州,柴荣此举顺应了历史发展的潮流,是很值得称道的。

这时的柴荣已经有了抵制地方藩镇权力的想法,“臣强则君弱”,五代尤其如此,地方藩镇军政通吃,对中央政府是极大的威胁。赵匡胤后来削弱藩镇,实行中央集权,实际上是完成了柴荣未竟的事业而已。现在天下未定,这些事情暂时还没有条件去做,不过柴荣已经有了一套完整的改革计划,先灭了那帮军阀再说,时间还来得及。

过完残年,就是显德六年(公元 959年,柴荣生命中的最后一年),柴荣召令精通音律的枢密使王朴修改礼乐。几十年来朝廷只顾着打仗了,哪有功夫去关心礼乐?柴荣不一样,一方面天下大势已经在他掌握之中,一方面礼乐是盛世的象征,柴荣已经对统一天下志在必得了。

随后,柴荣还嫌水路运输线不太通畅,调动民夫由韩令坤率领,将汴梁城外的汴水开渠引入蔡水。蔡水是连接汴水和颖水的重要水道,打通之后,淮河中下流的运输船队就可以直接溯蔡水北上进入汴梁,使汴梁又多了一条南方进京水道,对汴梁经济的发展大有益处。

正当柴荣雄心勃勃的准备统一天下之时,被柴荣深为倚重的后周第一重臣王朴突然没有任何先兆的病倒了,仅仅一夜,王朴去世。柴荣闻着噩耗,大惊失色,急急赶到王宅,看到前几天还在一起谈笑风生的王朴此时已经魂归西去。柴荣痛不欲生,放声痛哭:“朕与尔,名称君臣,实则挚友,朕为尔心,尔为朕臂,心臂如一,天下可致太平。尔奈何舍朕先行?独忍朕寥落于世间乎?”

王朴可是柴荣的无价之宝,王朴在后周的地位就象刘备的诸葛亮、苻坚的王猛。一代奇才说没就没了,柴荣如何能平静的下来?任凭众人苦劝,柴荣无动于衷,哭累了,休息一会,接着再哭,凄声哀念,让人揪心不已。

王朴为人刚毅,长于辩才,非常投柴荣的脾气,所以君臣关系极佳。每次柴荣亲征,总是留下王朴坐镇后方,王朴有才,忠心不二,柴荣非常的放心。后来赵匡胤即位,有次来到功臣阁中,看到王朴的画像,赵匡胤急整好衣冠,朝王朴像鞠躬。侍从劝止:“王朴是前朝臣下,陛下不应该行此重礼。”赵匡胤用手指了自己身上的龙袍:“王朴不早死,朕根本就没有可能穿上这个。”

宋太宗赵光义也知道王朴的份量,经常对臣下称赞王朴大才,由此可见,王朴早死对柴荣的打击有多大。只是不知道那位“千古名相”赵则平听到赵氏兄弟如此美誉王朴,心中会不会打翻醋瓶子。

还有一种假设,如果王朴死在柴荣之后,辅佐柴宗训,赵匡胤还有没有可能兵变即位?可能性不会很大,柴荣是皇帝中的王朴,王朴则是群臣中的柴荣,王朴若在,柴荣可为不死矣。范质、王溥那帮书生哪是赵匡胤的对手,如果换了王朴就不一样了。

现在王朴死了,放眼四望,除了那班纠纠武夫,就是唯唯诺诺的狗尾貂冠诸君子,赵简子哭周舍之死:“吾闻千羊之皮、不如一狐之腋;众人之唯唯,不如周舍之谔谔”。柴荣此时正是这样的心情。但人死不能复生,哭罢多时,柴荣下诏厚葬王朴,追赠侍中。

十一

显德六年(公元 959年)三月,柴荣下诏北伐契丹,准备收复被石敬瑭出卖的中原屏障幽云十六州。关于柴荣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北伐,而不是之前王朴制定好的先南后北战略。个人认为如果柴荣在征淮南之前进行北伐,那么南方的几个政权就有可能趁乱来抄柴荣的后院,柴荣将腹背受敌。

而先征淮南,除了扩大土地和人口,更重要的是严重打击了南方各政权(尤其是南唐和后蜀)对中原的窥视野心,这等于实际上解除了南方的边患。而且柴荣此次北伐并不是要消灭契丹,只是收复十六州,也没有顺道攻取北汉,这并不违背王朴《平边策》的总体战略思想。

柴荣留宣徽南院使吴廷祚守东京,主政开封事务。飞诏义武军节度使孙行友遏西山路,防备北汉。显德六年(公元 959年)三月二十九日,柴荣奖率三军,离开东京,大军行至沧州(今河北沧州),用左谏议大夫薛居正为刑部侍郎,安抚沧州百姓(如果柴荣不早死,那么薛居正著的就不是五代史而是三代史了,后周不承认朱梁)。柴荣继续北进至乾宁军(今河北青县),驻守于此的契丹宁州刺史王洪见周军来势汹汹,知道柴荣不是来旅游的,干脆投降。

柴荣在淮南养成了坐船的习惯,让归德军节度使韩通率马步军沿河北上,自己率周军水师直进。镇守益津关(今河北霸县)的契丹守将终廷晖头脑灵活,王洪都降了,自己何必为耶律璟卖命,摇了白旗。前面水路狭窄,大舰过不去,柴荣弃舟上马,周军直扑瓦桥关而来,赵匡胤部当前扫路。为契丹卖命的姚内赟学习王洪好榜样,成了“大周义民”。

柴荣大军兵临莫州(今河北莫县),给契丹莫州刺史刘楚信一首选择题: A,投降、B,还是投降。刘楚信同学反应迅速,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答案 A。柴荣又把同样一道选择题出给了契丹的瀛州(今河北河间)刺史高彦晖,高前辈没说的,不用选了,让我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仅仅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周军以未伤一人、未发一矢的代价,夺回了三州、三关、十七县。周边的契丹军寨早就听说了柴荣的大名,没人愿意和柴荣单挑,纷纷投降。柴荣改瓦桥关为雄州,益津关为霸州(不愧是柴荣,起的名字也这么霸气!)。

对于这样的北伐,有一些评论认为柴荣即使再活多几年,也未必能尽收十六州,因为投降柴荣的都是汉军,并没有遇到契丹主力部队,如果契丹军和周军打起来,胜负不可预知。对于这样的说法,我们应该这样看:在契丹(辽朝)的九位皇帝中,最具军事能力的就是辽太宗耶律德光,十三年前他南下攻晋,在白团卫村被晋军揍的惨败,差点被活捉。那时的晋朝将军杜重威、李守贞这样的角色都能把耶律德光搞成那副惨样,柴荣面对的耶律璟能比他老爹耶律德光强多少?

即使让柴荣遇上号称契丹第一名将的耶律休哥,赵匡胤的能耐还是可以对付一个耶律休哥的。驻守南线的契丹汉军为什么一战不打就投降了柴荣?一方面这些契丹汉军将领在契丹要受到契丹贵族的压迫,另一方面他们也知道柴荣在淮南的英雄事迹,这个时候和柴荣玩硬的纯粹找死,都不想为异族政权卖命,不值得。从五代宋初的三个开始进行统一的皇帝的个人能力上讲,赵光义<赵匡胤 <柴荣,不能因为后来赵光义被契丹接连臭揍就推定柴荣不行,人和人的能力是不一样的。

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三州,柴荣自然龙心大悦,再起雄心,准备以禁军主力去强攻契丹南线防御重镇幽州,将契丹人赶回大漠去。文武众臣多持异议: “陛下发京师四十二日,兵未血刃,马未折足,便致三州于麾下,四海之内,孰敢不服?但幽州北国大郡,城高池深,契丹军马强盛,未宜轻敌。况契丹以坐守之逸师待我纵行千里之疲军,于兵法不合,请陛下三思后行。”

柴荣不悦:“朕御临天下五载,兵锋指处,所向披靡。江东五十年磐石大国,犹被朕横扫千军,诚惶诚恐,北向拜我。二十年前晋高祖卖我十六州膏腴险障之地,北虏乘势每每南侵,杀我百姓,抢我牛羊,谁能忍之?契丹虽强,但朕不怕!朕今日必要挫一挫契丹人的威风,莫谓中原无人!卿等随朕数年,难道不知道朕的脾气?若卿等惧怕契丹,自留于此,朕率一支兵马北上强攻幽州城。”

柴荣传令三军,做好战斗准备,明日一早起兵,北上幽燕。群臣哪个不知道柴荣的脾气?只要是他认准的事情,百折不弯,绝不回头,只好叹息而出。

可就在这天晚上,柴荣突然染疾,对于得的什么病,史书不详,只称“不豫”。到了天明,众人知道后都来请安,柴荣勉强支持卧在榻上示意。柴荣智力还很清醒,知道这次北伐是不行了,长叹:“朕本欲为子孙荡定北患,没想到病倒于此,朕心烦乱,不能再主军务,只能再回京将养,待朕愈后,再行北伐。”下令撤军。得知契丹主准备让北汉出军河北,给柴荣制造麻烦时,柴荣大怒,命李重进率军出井径口告诉刘承钧:柴荣不是好惹的。李重进也厉害,没几下子就斩杀了二千多北汉军,北汉军立刻缩回去了。

周军主力停此不前,而义武军节度使孙行友一路从定州出发,急行百余里,攻到易州城下。契丹的易州刺史李在钦不认孙行友是个人物,在城下大战,一战被孙行友拿下,斩首于阵前。不过周军因为皇帝病重,不便再发动大规模的战事,孙行友也乐得清闲,固守本镇。

因为柴荣病情加重,大军急速南行,但当行至澶州(今河南濮阳)时,柴荣突然下令暂留澶州,柴荣依然对北伐不死心,想也不是什么大病,也许过几天就好了,然后再北伐不迟。柴荣在军府中养病,文武大臣一概不见,柴荣不想听他们在耳边叨叨。群臣大惊,柴荣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还想着北伐,想劝,但柴荣根本不见他们。只好去找时任澶州节度使的周太祖郭威女婿张永德,张永德和柴荣是亲戚,能说上话。

这些人理由非常充分,告诉张永德:“今皇帝有恙,四方汹惧,东京无主,万一事发肘腋,悔之何及?只有陛下回京,才能镇得住乱局。还请张公进言圣驾,速还京师。”张永德觉得有理,便进去见柴荣,把上述这番话说给柴荣。柴荣强笑:“这是你的意思?”张永德怕皇帝生气,也不想给别人背黑锅,便说“群臣意皆如此。”柴荣咳嗽数声,叹道:“朕知道他们都不想打,可山北百万黎庶受虏虐治,朕为天下主,怎敢视吾子有难而不救?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你难道还不了解朕?”张永德伏地请罪,柴荣摆了摆手,让他出去。

撤就撤吧,病情一时半会好不了,只能先回汴梁再从长计议。五月三十日大军回到汴梁。这时柴荣因为感受到了家的温暖,情况略好一些,但为了防止万一,立宣懿皇帝符氏的妹妹小符姑娘为皇后,以七岁的长子柴宗训为梁王,准备一旦宫车有恙,立刻嗣承皇位。同时,任命范质、魏仁浦、王溥为相,总理朝政。当柴荣看到这三位书生宰相时,一定会想到去世不久的王朴,心情极为沉痛:“有朴在,朕何忧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