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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主人家寿宴,并不是说闲话的时候,世家大族、仕宦人家,多为姻亲故旧,随便?撞着哪个,若是不巧就是说话人的亲戚朋友,叫人听恐怕不好?。

所以有关霍家的事儿尉迟嘉纯只说了这么?一句。

剩下的便?是说一些雅致的话题,若是来了茶,便?说茶,台上唱了戏,便?说戏文,偶尔来了人,她也像刚才霍家的人来时一样说两句无关痛痒的话。

人来人往的客人,少有尉迟嘉纯不认识的,便?是不认识,也有身边做陪客的小?姐娘子帮着补充。

一直表现得淡然的尉迟嘉纯看见一道人影眼睛亮了亮,“是今年登科的齐家四郎,他最?近作了一篇文章我一个叔叔很喜欢。”

说到这里,她止住了话音,往那边多看了两眼。

席间?的男女客人也多抬头去看齐四郎。

对好?看的人,大家都想多看两眼。

而这样一个能见到很多人的交际场合,也是不多有的。

檀华见着几个姑娘悄悄换了席位,她们一边小?声说笑着,一边看那位齐家郎君和府上的老淑人祝寿。

他来得快,走得也快。

檀华看着席间?,胡思乱想着,还没有回过神来,眼下就掠过齐珣的背影。

正式开席,有些人弹琴唱戏,也有人聊天说笑,热热闹闹的。

玉宁喝了几杯酒,脸颊微红,精神不错,看着心情也不错。

尉迟嘉纯有事儿已经走了。

檀华以茶代酒,陪着玉宁喝酒。

才有人送了一壶绍兴黄酒来,酒水醇香,檀华容易醉酒,今日以茶代酒,婢女给玉宁倒了一杯。

檀华端着茶杯,看见了一个不知道打哪里来的丫鬟来找玉宁身边的侍女。

玉宁的贴身宫女也走近来,趴在玉宁耳边说了两句话。

本来脸颊微红的玉宁脸上又添了两分红晕,却是欢喜的,她眼睛都微微发亮,也忘了身边这壶酒,抬手?捂了头说道:“妹妹,我喝得多了,有些头晕。”

一看就是假装的样子,只是也没必要?拆穿。

檀华说:“姐姐去歇歇吧,喝一碗解酒汤,好?好?睡一觉,我晚些时候再去找姐姐。”

玉宁听这话点点头,她说:“那我先走了,你好?好?吃,不急着找我。”她说完这话脸一红。

檀华当做没看出来,微笑着点头。

能有什么?事儿呢?

想想她是已经定了亲的人,只是因为对方守孝,双方只能推迟了婚事。

怜惜臣子有丧,皇家嫁娶不因婚事夺情,年轻人的感情却是不能克制的,总要?有些交流。

檀华没什么?胃口,只在冷盘里头下了几筷子就没有再吃。

吹拉弹唱、寒暄说笑,檀华听得多了,就觉得有些过于热闹了,她起身离席,府上的一位夫人看见她,说道:“公主这是要?去哪里?”

似乎是尉迟嘉纯的一位嫂嫂,檀华说:“我去更衣,知道地方在哪里,夫人先忙着吧。”

走出宴会所在小?楼,背离着那些热热闹闹的嘈杂声,往外走,走过木质游廊,行过一条小?径,沿着一条湖泊行走,那些声音远了,她的心也似静了许多。

她想起玉宁的未婚夫,有丧在身的人在守孝期间?是不会出门访友的,更何况是参加长辈的寿宴,玉宁大概是见不着本人的,多半是对方托人传了什么?东西来。

秋季的树叶树叶都黄了,院子里开放着一些各色的菊花,大多是用花盆装着的,越是漂亮的,就越是贵重。

禁不住风吹雨打。

却说前?院,沈修明与一个年轻人同席饮酒。

你一杯我一杯。

沈修明有些昏昏,看上去沉默,酒杯里有酒就慢慢喝,喝完了再喝。

旁边陪他喝酒的年轻人有几分醉意,兴致正高,给沈修明倒酒,说道:“王府的酒是极好?。”

二人碰杯,两人轻轻一碰杯,都是一饮而尽,只是沈修明看着却有几分消沉之态。

对方又倒了一杯酒,说道:“世子还能喝吗?前?些日子,我听人说世子前?段时间?生?了病,连秋狩也没去成,真?是遗憾。要?是身上没好?可不能喝了,服着药,恐怕更是不好?,都是在下疏忽。”

沈修接过对方手?里的酒,精神也有些松散了,说道:“不妨事,我已好?了。”

“听说世子得了风寒,就算是不吃药,病刚好?也不宜饮酒,还是不要?喝了。”

沈修明自知没有醉,他也放下了手里的酒杯,说道:“不喝也好?。”

本来也不是喝酒的地方,只是他心中有愁绪难解,郁气结于心胸,不可言说,唯有喝酒能略忘愁绪。

看他这副倦然垂头的样子,旁边的年轻人做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说道:“世子可是有什么?为难事?”

不一会儿,这个年轻人走到齐珣身边坐下,说道:“表弟,这回你可猜错了,英国公世子他不是得了什么?绝症。”

对方撩撩袖子,撩起来拧了拧,酒液从湿哒哒的袖子中滴落,身边的这人酒量只是中等,但擅长装醉,开始与人喝酒的时候是真?的喝酒,等同饮的人酒劲儿上来了,或是沉醉于喝酒,要?么?是精力?不集中,要?么?是只顾着喝酒,这会儿就注意不到他了,这人就将酒水泼到地上,或是灌到衣袖里面。

眼下看他拧出来的酒,不知道沈修明是喝了多少酒。

齐珣瞥了一眼不远处握着一只酒杯,低头看着酒杯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沈修明。

他笑了笑,说道:“那一对骰子改天我叫人送到表哥府上。”

对方拱手?作揖,笑得十?分开怀,说道:“表弟愿赌服输,这回我可就却之不恭了。”

这些年,打赌要?是能赢了齐珣也不是容易的事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这人的赌运就是这么?好?。

年轻人格外高兴,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自饮道:“只道你身上的有伤口,不宜饮酒,这杯酒我就独自享受了。”

“四郎你可知英国公世子前?些日子也许没有染病?”

齐珣看过去,眼神怀疑,说道:“可有此事?”

表哥笑了笑,压低声音说:“刚才沈世子酒意上来,自言自语自己罪有应得,我看沈世子话语之中多有愧疚,现在还是满腹愁绪的样子,也不知道做了什么?事儿,八成是抑郁成疾,所以这些日子病了瘦了。”

齐珣听了脸上露出笑容,旁边的人说:“表弟觉得我说的不对吗?”

齐珣说:“非也,只是觉得无趣。”

“说的也是,又能有什么?新鲜事呢,不如喝酒。”年轻人的一点好?奇都打消了,自己给自己倒酒。

齐珣随意说了一句,对面的人点头。

他举起杯子,茶水略略沾唇。

过了半刻钟,他和旁边的人说:“表哥慢慢喝,我出去走走,这里酒味浓,再待下去要?犯酒瘾了。”

他出去后?,有个小?厮在门口,正在摆弄着院子里的花,看见齐珣来了,手?下的动作慢了。

齐珣往前?走,不一会儿小?厮放开手?里的花,也往着齐珣离开的方向走去,二人走了几步,小?厮来到齐珣身边小?声说:“我娘看见公主殿下往小?镜湖那边去了。”

“路怎么?走?”

小?镜湖的水面上有许多落叶,像是一只只小?船,有的叶子当中有水,檀华捡了一枚叶子,对着日头看了看,发现这枚叶子格外漂亮一些,叶脉清晰,金黄,没有一丝丝干枯的样子,秋天之中,看上去只是干净清新,明亮亮,灿烂的样子。

和皇宫里面的明黄不一样,皇宫里的明黄像是日月的光辉,而这枚叶子则是精美清新。

她也是无事可做,给自己找一些闲情逸致。

就慢慢挑拣着落叶,看见是在水里的,好?看的她就捡起来擦一擦,若是地上的就捡起来放在一边。

水流被风吹动,像是一匹绸缎。

檀华捡着捡着,便?见有一朵花飘到她面前?来,像是被水中的小?旋涡留住了一个瞬间?,她原本伸出手?是准备捡起一只落叶的。

看着眼前?的红色花朵开得好?看,却没有捡起来,而是向着水流过来的方向看过去。

只见河水潺潺,一朵一朵的鲜花顺着河水飘过来,不知道是哪里来的。

也许是有个采花的女孩儿手?里的花洒了。

檀华这样想着,她直起身,只看见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也顺着水流走过来。

人是认识的,不久前?才叫她用箭射了一次。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这一次看见齐珣过来,她却没有那么?多的脾气。

也许人的脾气也是要?挑选场合的吧。

总对着一个人发火也有累了的时候。

齐珣走到和檀华相隔两步远的地方,停下来,“见过公主。”

他行了一礼,从身后?递过来几枝花。

姹紫嫣红的好?看,檀华将视线偏到河流上,并不看人,就见河流中依稀有鲜花飘过,和齐珣刚才想要?递给她的是同一种花,齐珣手?里的花还在他手?中。

檀华提着裙子要?走。

对方的脚步声就跟在自己身后?。

走了几步,檀华停下看向对方,说道:“你做什么?跟着我走?”

齐珣说:“在下不认路。”

“你不认路跟着我做什么??”

“跟着公主就算是迷路也没什么?要?紧的。”

檀华想起和齐珣在芳林苑见面的那一次,齐珣说是找不到路,她本来是想要?思考一下对方要?去的地方是哪里了,后?来认出这人是谁,直接随便?指了一个路。

至于迷路,这人上次可能是真?的迷路,这次檀华却是不信。

但又凭什么?是她要?走呢。

两人相遇,凭什么?她要?走掉呢?

这个世界上时不时都是这样的陷阱?

檀华心里又有些不高兴。

齐珣看出檀华不悦,只道是自己惹了她不高兴,心中叹了口气,却笑得温柔,他自腰侧解下佩剑,躬身俸给檀华,檀华看得莫名。

只听他讲:“今日公主未带刀弓,请用此剑代替,未知是否趁手?,但剑刃锋利,或可一用。”

檀华看看齐珣手?里的剑,她怀疑这个人有病。

她没说,眼睛里却有这个意思。

如果她没有猜错,齐珣胳膊上的伤恐怕还没有好?利索,这也没过去多久,这个时代被钝器所伤,不发炎都算是天选之子,得了破伤风更是容易。

伤疤没好?就已经忘了疼吗?

齐珣想道,上次是他吓到公主了,所以檀华射了一箭,当然,那个时候他也是真?的惹了她不悦。

这次见面,本就是偏僻之地,公主面对他这样拿着剑的男子只怕是会不安,没有心情听他说什么?话。

若是手?里有一把剑,心安下来也许能说上几句话了。

他说:“在下想和公主说几句话,盼请公主允许,若是在下失礼,或是让公主不喜,请用此剑刺来,在下绝对不躲避。”

檀华不看齐珣,也不看那把剑,流水之中,落花已经飘远了。

她说:“这里不是你们齐家的后?花园。”

齐珣将手?中的剑,放到岸边青石上,直起身说道:“这里没有人来,在下也只说几句话。”

她都不知道,在别人家的院子里齐珣是怎么?能保证这里没人来的。

齐珣说:“若叫人看见齐珣与公主在此,就让齐珣今日气绝。”

檀华不言不语,看起来格外冷漠,连眼梢都是冷的,这个样子和与燕归在一起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对尊者许诺,是不容有假的。

齐珣说:“我家中人口稀薄,只有三?位兄长,并无姐妹,我一个人住一个院子里,平日起居读书,都是小?厮服侍。我是如此,家里几个哥哥也是如此,家里的几个丫鬟,平日里多是在我母亲院子里伺候,还有一些是嫂子们和哥哥成婚前?带来的陪嫁,后?来添置过一些,主要?也是嫂子使唤着方便?。”

“我少年贪玩,结交了一些浪子游侠,弹唱跳舞、杂艺百行也都略知一二,虽然好?玩闹,于学业上却不敢不用心,不敢说经明行修,厚颜自表,也能说是薄有两分才学。”

“至于烟花柳巷,齐珣虽进过青楼的门,也只是闲坐而已,我可以用自己所有的一切发誓,今日所说绝无半句虚言,以后?也不会再出入这样的地方。”

“你说完了吗?”

檀华看不远处的齐珣。

齐珣看着檀华,他实在长了一双迷惑人的漂亮桃花眼,看着就觉得多情无辜。

檀华说:“你那天认识我,在那之前?是在哪里见过我你还记得吗?”

齐珣无法说谎,在檀华的目光之中,他沉默。

在那之前?,他们是在清韵坊门口见过,但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但若是说那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齐珣说:“假如公主愿意了解我,就会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但这世界上有那么?多的男子,她又为什么?一定要?去了解他呢?

假如有人对齐珣来说,让他去了解和那个人所呈现出来相反的一面,他也很难去有那样的耐心。

他只能沉默。

檀华不希望齐珣再来纠缠了,不论是为什么?。

他说的一些话,檀华只觉得好?笑,无关这话是否是真?的,都很好?笑。

一个男人说自己从青楼里出来干干净净,难道只是专程去吃青楼的饭菜吗?那里是藏着什么?绝世厨神吗?

还是说他只是请别人去喝花酒?

还是说别人请他去喝花酒?

还是说他是过去帮别人结账的。

檀华又想到某些现代笑话,她心里难得回想起一些曾经再网上冲浪的日子,稍稍走了一会儿神。

回过神来,她说:“既然你还记得那天的事情,也该记得那天在我身边的人。”

这句话应该很明显了吧。

齐珣说:“我记得。”

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刀锋割着他的舌头,像是含着一段荆棘,说出来之后?,齐珣像是被绳子捆了一下。

他当然知道那一天永寿公主是和一个男人站在一起的,不止知道,他还认识对方,还和对方是朋友,知道檀华和燕归可能拥有某种不同寻常的关系。

这种认识,比檀华所想的还要?深刻。

檀华笑了笑,她往水里扔了一粒石子,说道:“所以你是想要?做我的入幕之宾吗?”

第92章

这句话之后,檀华又?往水里丢了两块小?石头,这个季节也?许冷了,水里面的?鱼都偷偷躲着,没有哪个在水面盘桓。

过了片刻,有人说道:

“入幕之宾不可长久。”

“公主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您有没有想过要找个什么样的?驸马?”

檀华看向齐珣。

她想过,对方?也?许会觉得不堪其辱,甩袖而走。

走的?时候,也?可能再扔下?几?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之类的?话。

性格再强硬一些,捡起地上的?长剑,与?她一决生死。

唯独没想过齐珣要问她喜欢什么样的?人,想要找个什么样的?驸马。

她看着对方?,有些不解。

齐珣的?双眼,很容易让人想起三月桃花,这双眼睛看人的?时候总是似乎含着感情的?样子。

在她面前,齐珣永远都是镇定自若的?样子,檀华想起上次在猎场林中,羽箭刺入他的?手臂,鲜血洇湿对方?的?白色衣袖,顺着指尖落下?来?,对方?仅仅是在被羽箭刺入的?时候发出?一声闷哼,其余的?时刻连表情也?没有乱。

这个世界的?士人,讲究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喜怒哀乐不显于形色。

但其实能做到的?人并不多。

内敛的?人,让人知道他们在说一些话的?时候脑海里到底在想什么。

齐珣一直留意着檀华的?表情。

见她秀眉微颦,眼神在他身上一扫而过,似是有几?分思索。

永寿公主这个时候没有提起燕归。

他心中心中松了一口气?。

他很怕这时候公主说喜欢燕归,想要燕归那样的?驸马。

虽然他不觉得皇上能同意燕归做公主的?驸马,但万一公主一心想要嫁给燕归也?是一个很危险的?事情。

齐珣怀中还是捧着那捧花,北方?的?秋天总是很短的?,等大雪落下?就再也?不会看到这样的?景象。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公主才肯收下?他送的?东西。

对于齐珣的?一系列反应,檀华不知道对方?的?脑回?路是怎么形成的?。

果然关心别人想什么永远是最累的?,当思维走入死胡同,绝对不是自己的?问题。

很可能是对面的?人有病。

“入幕之宾也?好,驸马也?好,这些都与?你无关。”

“要怎样才能与?我有关?”

“公主喜欢什么样的?人?”

人生并不是一道填空题,有时候既没有正确的?答案,也?没有错误的?答案。

往左边走是路,往右边走也?是路。

至于路是什么路,有时候没有走过永远不知道路的?尽头是什么。

“我不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人,但我知道,我不喜欢什么样的?人。”

齐珣俯身将怀里的?花送入流水之中,捡起金黄色落叶之间的?佩剑。

想起刚刚公主手中丝帕里包着的?几?枚落叶,他再捡起佩剑的?时候,也?捡起了一枚落叶。

天空总体是蓝色的?,靠近房舍屋檐或是假山院子墙壁的?地方?,则是白蒙蒙的?,像是晕染了一层稀薄的?白色雾气?,仿佛是一条裙带,蓝色的?地方?剔透得像是湖水的?水面,太阳小?小?的?一片亮白色圆片,镶嵌在蓝色天空上。

齐珣掌心躺着一枚落叶。

薄薄的?一片叶子,金灿灿的?,微凉的?触感,里面应该还有很多水分。

叶片上面的?脉络似乎与?他掌纹之中的?脉络重合到了一起。

齐珣将这片叶子放入水流之中,也?让它随着落花而去?。

秋风送爽,吹皱池水,流水落花带着落叶漂泊远去?,有的?分散飘远。

万般心事,化作朝思暮想。

永寿公主喜欢洁身自好、清清白白的?男子。

这句话没有明说,是他今天感受到了这一点。

男子的?风流韵事,大多数时候被当做无伤大雅的?笑谈,三妻四?妾为平常事情。

很多人家的?男子,十几?岁的?时候之后家里就会安排通房丫鬟伺候,晚一些的?,及冠之后房里也?会有人,不过一般这个时候男人已经成婚了。

若是这个年纪还没有成婚,有一二个通房、小?妾、外室、红颜知己,大家都会觉得是正常的?。

二十几?岁的?男人,说自己是个没有经历过女人,多半会惹来?同伴一阵嘘声,没有几?个会相信。

男人不会相信,女人也?不一定相信。

假如那个男人不是齐珣自己,他也?不会相信一个二十二岁的?男人没有和女人相处过。

这些年,他多有风流浪荡的?名?声,大家常常以为他有多少个红颜知己。

就算是家中父母对这方?面恐怕也?不敢言之凿凿的?说他没有和女人亲近过,齐珣自知这也?有他自己的?原因,他喜欢结交朋友一起玩耍,家里父母总是劝他不要做一些不务正业的?事情,不如娶妻生子、早日入仕。

今年科举入仕,一来?是想要找一个事情做,二来?也?是不想再承受父母的催促唠叨。

再说名?声这件事,他不在乎被人当成红颜无数的风流子弟,又?或者是家里有女人的?男人。

因为如此?,能为他省下?一些麻烦,也?许当中也有一点点男人爱面子的?缘故。

名?声这东西,好也?是它坏也?是它。

长久以?来?,齐珣也?不觉得自己到秦楼楚馆里当个陪客,或者是主人有什么不好的?。

他天生的?对一些人与?人之间的?来?往敏锐自然,像是老虎生来?就知道如何靠自己的?触须分辨环境的?好坏、猴子会爬山。

不能说是如鱼得水,也?十分自然。

现在齐珣第一次有些后悔自己这些年给自己造就的?名?声。

多思无益,他还在想着刚才遇见檀华的?事情,带着剑走远。

听见半空中几?声爆破声,咚咚咚,他仰起头,见着是府上放了烟花,一朵朵的?、巨大的?五颜六色的?,每一朵都很大,一闪而逝的?流光垂下?来?,像是一道道花枝。

落下?来?的?彩色火光像是雨一样落下?就消失,因为是白天,具体看不出?到底落在了哪里。

第93章

回去的时候,檀华和?玉宁会乘坐同一辆马车,正要上车。

玉宁时不时摸摸衣袖,眼?角眉梢都有没消退的笑意。

随行的宫女在马车前面放下凳子。

“妹妹先上车。”

檀华先上了车。

玉宁被宫女扶着踩上木凳,檀华身?手去拉她,说:“姐姐当心。”

玉宁握上檀华的手。

她身?边的宫女忽然“啊”了一声。

“那是怎么了?”

赶车的马夫,车上车下一共四个宫女,都向着小宫女指着的方向看去。

只见一道灰黑色浓烟自淮南王府中升起,不是很高,音乐能听见里头有人大喊走水。

淮南王府负责送女客的一位夫人,才送别两位公主,刚才被一位从里头来的小厮在一旁悄声说什么话,两人皱眉低语。

她听完话看向两位公主的车架,见着二人视线回来的方向,知道两位公主看到了,上前行了个礼,说道:“二位公主也见着烟气了,实在失礼,不是什么大事儿,今日?人多手杂,厨房里头走了水,实在是叫二位公主见笑了。”

玉宁问道:“可还要人帮手?”

两位公主出行也是带了一支护卫。

檀华见那夫人笑了笑,说道:“多谢公主善心,臣妾心领了,家里头人手是够的,院子里头就有一道湖泊,取水也是便宜的,不必帮助。”

两人点点头,玉宁说道:“既然如此,我们二人也不打扰了。”

这?位夫人,连连告罪失礼。

车帘放下,车夫挥动马鞭,马车哒哒往前去。

那位穿锦衣的夫人见着两位公主走远了,也往回走,说道:“什么日?子不挑,偏偏挑这?个日?子出事儿,这?帮子丫鬟婆子也是,见着了火星子不说扑灭了。”

小厮在一旁躬腰低头,说道:“夫人说的是,都是小的们粗心大意。”

那夫人说:“眼?下要紧的赶紧收拾干净了,现在这?事儿谁安排呢?”

“是咱们郡主和?三夫人在指挥人查看收拾。”

“老夫人说府里来的客人还得换个园子安顿,咱们宴饮的福寿楼有烟气过来了,怠慢了客人不好,正在收拾换地方,说是一会儿大约还是要有人走,让夫人您送送客。”

淮南王府里头来做客的人,知晓府中走了水,距离寿宴开席也有一个时辰了,一些人不远多打扰就势告辞了。

齐珣往回走的时候表哥还在,正在福寿楼前面等着他,说道:“估计你就要回来了,王府事忙,一起回去么?”

“走罢。”

齐珣看了眼?四周走动的人,烟雾气味来了,大多数人都被引着往外走。

英国公世?子沈修明不在其中,他的席位也是空着的。

二人一同往外走,齐珣问身?边的表哥,说道:“沈世?子已?经?走了么?”

他表哥说道:“表弟暂离之后,过一会儿沈世?子就去更衣了,我看他似是有些肠胃不适的样子。”

两个人边说边走,表哥压低声音问:“表弟可是有事要找沈世?子?”

齐珣说:“我与世?子不过是点头之交,无事相扰。”

他只是对沈世?子惹到了公主感到不喜,大约有些厌屋及乌的心态。

沈修明作为长公主的儿子,血缘上是永寿公主的表兄,这?样的近水楼台的位置,不知道珍惜,却惹了公主生气。

这?让他心中有些嫉妒和?敌意。

只是这?些没必要和?表哥说,这?些事情虽然可以不指名说的是谁,相关的话不能说太多,说多了就会结为线索。

檀华回到宫里,她先在宫殿门?口的小凳子上坐下,换了一双软底绣鞋,浅粉色的缎面鞋子,各有一对儿缠枝花纹。

脱掉身?上的外衣,搭在手臂上走入室内,梅香从檀华手里接过一副。

按照习惯,檀华来到屏风旁边,室内连着温泉水管的洗手池,打开水龙头,揉着香胰子仔仔细细洗过手。

她脸上有化妆,不过这?个时代?化妆用的都是天然的东西?,她又是薄妆容,薄薄涂一层珍珠粉,眉毛不用画,只在眉心贴了一点花钿,脸上和?唇上薄薄涂了一点胭脂,这?样显得人气色格外的好。

宫里的胭脂是油性的,着色特别好,不小心碰到不会蹭到干净的皮肤上或是手上衣服上,吃东西?的时候也不会沾在食物或是器具上面,檀华刚刚当是刚刚了解到这?些的时候有些惊奇。

还有精制的珍珠粉,也不容易脱妆,薄薄涂上一层,却还算好洗。

胭脂不好洗。

檀华打开台上小柜子,从里面取出一个小小瓷瓶,另外拿了一只白色细丝绸帕子,从瓶中倒了一点自制的卸妆油在上面,轻轻按摩脸上和?唇上的胭脂,她习惯先擦唇上的。

室内宫女正在清点从淮南王府回来带着的东西?。

去什么样的场合穿什么样的衣服、做什么样的装扮都是有定?例的,几个大宫女和宫里的嬷嬷规矩学?得好,对这?些很熟练,这?次檀华和?玉宁一起去淮南王府上,带了两只箱子,一个箱子里面装檀华可以替换穿的衣服,另一只箱子里面装的是首饰和一些胭脂水粉,还有一些女性出门?通常要带着的小东西,以备不时之需。

收拾这?些东西?的时候,衣服取出来重新放到箱子里,首饰取出来放到梳妆匣里面。

这?两只箱子是两个宫女一起收拾起来的,她们也一起将里面的东西?收拾好。

梅香去换衣裳洗漱了,准备一会儿帮檀华重新梳个头发,在屋子里自在一些。

收拾零碎物件箱子的侍女正在翻找,动作稍有粗暴。

彩萍走过去说道:“忙什么,手脚轻着些,首饰盒里的金丝宝石禁不得撞。”

她看了一眼?摆了一桌子的东西?,说道:“再说,怎么都乱糟糟的摆着?可是要找什么东西??”

宫女按着箱子说:“彩萍姐姐,公主的首饰盒不见了。”

她着急得红了眼?睛,说道:“奴婢两个在淮南王府的客室都是一直守着的,寸步不离。”

彩萍说:“别急,再仔细找找看,看看可有落在那里?”

彩萍和?两个小宫女一起将东西?一样样的翻了一遍,将翻开的箱子又翻了两遍,又将刚更衣洗过手的梅香拉过来询问。

“你可有看着咱们去淮南王府上带过去的梳妆盒?”

梅香摇摇头,说道:“只是为公主梳妆之时用过一次,之后就没有再用过。”

“什么时候用过?”

“公主到淮南王府上之后,大约开宴一会儿了,出来换过一次外袍,头发略微整理也只是摘掉了几样珠花。”

梅香看几人的表情,问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其中一个小宫女说道:“梅香姐姐,咱们带去的首饰盒子不见了。”

檀华卸了妆,洗了脸,隐隐约约听见外面有什么声音,像是唱歌又像是哭声,在水流的声音中变得模模糊糊。

换过一身?宽松舒服的半旧的薄夹棉袍子,从屏风后出来,几个宫女就站在屏风外面不远处,一看檀华膝盖一软就要跪下,但知晓檀华不喜看人下跪叩首,便不敢做这?些姿态,只是埋着头,屈身?行礼。

先说话的是梅香,说道:“公主,咱们出门?带着的首饰丢了。”

檀华说:“怎么丢了?你着急,慢慢说。”

她走到梳妆台面前坐下,梅香过去像往常一样,为檀华拆头发,檀华从镜子里面看着两个侍女战战兢兢地埋头站在她的侧后方。

梅香从头到尾把这?件事情重复了一遍,说道:“红苕今天有些不舒服,假寐了一会儿,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梳妆盒应该就是在这?么一会儿丢了的。”

檀华听完点点头,两个吓得鹌鹑一样,若是地上有个洞,都得钻进?去藏起来。红苕已?经?哭过一次了,眼?睛红红的,一看就是刚才哭过。

檀华说道:“丢了也就丢了,倒是红苕,下次身?上不舒服不要逞强。”

“奴婢再也不敢了。”红苕带着哭声说道。

檀华摇摇头,头发被人拿着,做这?个动作有些别扭。

“丢了就丢了吧,人没事儿就好。”

想起淮南王府突然失火,当是觉得奇怪,想来是有贼人故意为了偷东西?作乱。

也不知道有没有受伤。

红苕说:“那只梳妆盒公主用了好些年,里头的东西?有许多都是陛下赏赐的。”

她说完缩缩脖子,头埋得更深了。

“我知道,去吧,忙了一天,找地方歇一会儿吧。”

听她如此说,两个婢女还是含着眼?泪,要哭不哭的样子。

檀华拉住要一起走的彩萍,“陪我在这?儿说会儿话。”

彩萍知道这?是公主不叫她过去打人,哼了一声,说道:“公主您就惯着她们吧。”

檀华笑了笑,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在现代?初中都未必读完。

放在古代?已?经?要定?亲家人或是做人奴婢谋生了。

檀华说:“小偷也不是看在她们两个才偷的东西?,而?是看谁带的东西?值钱,也未必只拿了咱们的。也是巧合的事儿,怪不得她们两个人。”

“那也得教训两句,要不然下次恐怕就要不知轻重了。”

檀华说:“一会儿去吧,让她们见识见识彩萍姐姐的威风,只轻着些。千错万错都是那个贼偷的错,她们两个也是殃及池鱼。”

彩萍道:“千刀万剐的蟊贼,偷到咱们这?儿了。”

梅香握着梳子说:“未必只有咱们,贼人专挑王府寿宴这?一天下手,别忘了王府今日?的贺礼。”

彩萍冷哼一声:“也叫咱们倒了霉。”

“呸呸呸。”

第94章

“这只簪子好看么??”

金秋的叶子落了一重重,大片大片的金色几乎淹没了芙蓉殿,秋水涟漪倒映着无边无际的蓝天。

欢好过后,他们两个人倚窗而坐,竹帘半垂,檀华靠在燕归怀里。

一场秋雨一场寒,昨天夜里下过一场小雨。

冷风之中似乎夹杂着秋冬的寒凉。

风的味道格外?清新。

燕归的身体温热而柔韧,隔着一层衣服,檀华能感觉到对?方?身体的温度传到了自己的身体上。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第一印象是很重要的。

两个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檀华褪下一枚镶嵌宝石金手镯,之后他送过她几次首饰,或多或少都会由宝石镶嵌其上。

眼前的簪子,是一支镶嵌宝石的累丝银头凤纹簪,凤凰展翅欲飞,凤眼镶嵌一点粉红宝石,头上的翎毛、凤凰翅膀的羽毛,根根分明,一看就是做工很好。

他由燕归拿在手里。

“可否为公主簪上?”

檀华点点头,那只发簪被?插在她的发髻之上,她微笑?着抬手扶了扶发簪。

“听说公主丢了个妆箧。”燕归说。

“你怎么?知道。”

“公主睡着的时候,我听见彩萍姑娘在训导两个小宫女。”

这件事?儿?,檀华并未叫人声张,盖因东西是在淮南王府丢失的,说出?来恐怕让对?方?难做。再者东西是贼人偷走的,古代治安算不上好,就算是王府皇子府,一旦疏忽也免不了被?梁上君子光顾,有时候皇宫大内也不能幸免于?难。

本朝还没听说过这样的事?儿?,前朝尤其是晚期的时候,皇帝无能,奸臣当道,皇帝私库里的东西不少都被?偷走了。有的说是太监宫女联合小偷偷走了,有的说是太监宫女变卖偷走了,也有的说是奸臣放贼偷运走的。

不管谁偷走的,总之是贼人没错。

“不打紧,已经叫人去查了。”

东西丢了之后,檀华就让人将首饰画图描绘送到了京兆府,嘱咐那边私下查找留意。

那只匣子里面的首饰不算多,都很贵重,有皇上赏赐的、有檀华自己本来就有的。

还有燕归送她的两件,对?宫女们,她只说这些东西是她买来的。

稀里糊涂的丢了总是不好。

去办这件事?的是芙蓉殿的一个口直伶俐,办事?稳妥的公公,到京兆尹那里只说是丢了东西让他们帮着找一找。

京兆尹很慎重地收下芙蓉殿公公送过去的首饰画纸,然后和公公说,这两天京中正在缉拿一伙盗贼,淮南王府的人报官说老淑人寿宴那天有人到府上偷了许多贺礼,参加宴会的人家?也有不少在淮南王府失窃,问永寿公主所丢失的物品是不是也是在宴会丢了的。

太监微微点头,告诉京兆尹公主无意声张,东西找到就好。

也许过两天会找到,也许不会。

檀华摸摸头上的簪子,想道,燕归送的两件首饰丢了先不和他说,过一阵子再看看。

若是京兆府那边顺利抓了贼,找到了东西,就不必告诉燕归,生得现在心里白?白?添堵。

假如找不回来,檀华又摸了摸头上的簪子,大约也是不用说了,说了也是添堵。

借着半垂的竹帘,檀华感受着秋风带来的水汽,深吸了一口气,凉气涌入肺腑,整个人精神一清。

檀华坐起来,说道:“正好今天你休沐,我也放假,咱们出?宫走走吧。”

头发不用重新梳理,发髻不变,收起燕归刚才送的过于?惹人注目的凤钗,换了身便于?行动的衣服和鞋子。

檀华带上装了碎银子的荷包,她和燕归说:“走吧。”

从门出?来,燕归的影子就不见了,这人和她那个影卫一样,不走寻常路。

宫里洒扫的宫女看见檀华换了常服,独自出?行,早已习惯了。

但唯有永寿公主的美丽令人怎么?都忘不了看不够,小宫女落叶忘了扫,扶着扫把看永寿公主脚步轻快地走远,直到公主身影消失才回过神来。

芙蓉殿的节奏总是慢的,公主爱洁,对?殿中的落叶却?无所谓,说是不着急,慢慢扫,等树上的叶子都落下来再扫也行。

反正一棵树的叶子全部落光也就是几天之内的事?情。

檀华走远了,她不准备走正门,于?是只往偏僻的地方?走,走了一会儿?,四周没有人烟,身边也没有脚步声,她转了一圈,一圈转回原本的方?向?,惊觉燕归站在身边。

她笑?了笑?,“你什么时候到的?”

燕归说:“我一直在公主身边。”

暗结蛛网的宫墙里面有一棵高大的银杏树,洒了一地的黄叶子,偏僻无人的宫室,无人收拾,扇子形状的金黄叶子落了地面厚厚一层,偶有一颗圆圆的银杏果子。

深宫很大,像个迷宫。

二人沿着偏僻的道路走,走过很多青灰色的砖石、金黄色的落叶,直到走到那道两米多高的宫墙。

燕归揽着檀华的腰肢,几个借力带她翻出?去。

宫墙外?空荡荡的,这附近总有人巡逻,是不许闲杂人等游走徘徊的。

两人迅速离开,来到了熟悉又热闹的街市上。

街头上,热闹得很,秋天正是收获的季节,街上许多卖过水果、卖瓜、卖菜、卖粮食的。

鸟儿?总在卖粮食的摊子徘徊,摆摊的是一家?人,两个八九岁的孩子一起驱赶飞过来的鸟儿?,摊主夫妻一个卖米一个卖菜。

主要是随便走走。

檀华想不到要买什?么?,身边却?有个人替她购物。

不知不觉就又买了一堆。

檀华刚看完一个彩色的手工瓶子,眼见着燕归想要付钱,她瞪了他一眼,两个人一起离开。

想了想,她说:“去吃饭吧。”

正好走多了路,歇一歇。

檀华道:“吃暖锅怎么?样?”

燕归说:“好”

这人一向?如此,檀华说什?么?都说好,再加上对?饮食上的事?情从来都不上心,说好说得一点犹豫都没有。

两个人一同?去了附近的暖锅店。

二人不喜热闹,要了一个包间。

店铺一楼偶尔有人说话,二楼很安静,没多少人。

夏天过去了,檀华的胃口也像是好了一些。

暖锅就是现代人吃的火锅,只是这会儿?锅底下烧的是炭火,火盘设在桌面以下,上面是一个口径一尺左右的双耳砂锅,还是个鸳鸯锅。

檀华和燕归各自坐在桌子两侧,店小二过来点了火,提了壶往里面倒汤,乳白?色香浓的骨头汤,店家?自己熬的,据说是祖传的秘方?。

店小二往桌上放下辣椒、花椒、香菜,一盘盘的蔬菜,还有些肉,有鸡肉、牛肉、羊肉,还有几样肉丸子。

放下最后一盘肉,店小二说:“这是今天新送来的鲜虾,新鲜的,都是新打捞上来的,特别好,平常日子是没有的。”

“这是两位要的茶和酒。”

说完,小二放下手里的汤,也离开了。

檀华往其中一样锅子里放了一勺花椒,半勺芝麻油,半勺辣椒酱。

整个的小辣椒放里面两个。

然后再往里面放菜和丸子,还有各种薄薄的肉片。

燕归的锅子里没有放花椒和辣椒,只是加了一点芝麻油,再一样一样的加菜。

“不喜欢吃麻辣吗?”

还是不习惯吃锅子?

细细想来,两个人一起吃东西的次数很少,平时吃的东西也多是水果或是糕点。

因为一起吃的东西太少了看不出?人的口味偏好。

燕归笑?着点点头,他说:“也不是,只是自小吃清淡口味比较多,习惯了。”

他味觉自小敏感,一直都不吃麻辣的东西。

别人吃辣,觉得辣或是刺激,他能感受到的只是细微的疼痛,不算是难以忍受,也感受不到一些人说得“过瘾”、“痛快”之类的感觉。

骨汤本身就是热的,明火开锅很快。

不一会儿?锅子就开了,锅子咕咚咕咚地响起,热气带着食物独有的香味上升。

青菜烫一烫就可以吃了。

燕归给檀华夹菜,一样一样的,长而入鬓的眉毛,低垂着的样子,看上去有几分清秀的影子,檀华又一次觉得,燕归的父亲或者是母亲一定?是个样貌清秀美丽的人。

看着碗里越来越多快要堆成小山的菜,檀华说:“可以了,已经可以了。”

投桃报李,檀华想给燕归夹一点菜,刚抬起手,手指就被?蒸汽熏得一痛。

她立刻收回手。

燕归换了位置,来到檀华身边,看了一眼她的手指。

“小二拿一壶冷水,一只盆子来。”

这些东西几乎立刻就到。

燕归一只手捧着檀华的手到盆子上方?,另一只手提着水壶往这只被?蒸汽熏红的手指上面浇水。

他说:“公主想要吃什?么?,臣帮公主布菜。”

檀华说:“本来是想要投桃报李给你夹一些菜的。”

水倒掉了半壶,檀华的手心的灼痛感觉消掉了很多,燕归放下水壶,帮她擦干手上的水渍,捧着她的手,在熏红的指腹旁边落下一个轻吻,说道:“您的心意燕归心领,此事?不敢当,您贤身贵体、金枝玉叶,还是让燕归来服侍您吧。”

他从身上摸出?一小瓷瓶药膏,将一点淡青色的膏体倾倒在檀华指腹,霎时一片沁凉,本来就不明显的灼痛几乎消失了。

燕归和檀华借了一条手帕,将纤薄的丝绸手帕折好,用来把这只手指包住,包了两圈,耐心细致,看他表情像是在做什?么?国家?大事?。

一个工整漂亮的浅紫色蝴蝶结在檀华指背上形成。

第95章

被蒸汽烫伤的是小拇指,手指上的蝴蝶结是浅紫色带了一点粉的颜色,蝴蝶结漂亮,两个结成扣结成的翅膀,一双小小的尾巴。

随着手指的动作像是蝴蝶颤抖翅膀。

檀华的视线总是从筷子头的食物上移到小拇指上颤动的蝴蝶结上,她轻轻勾了勾小拇指,看着蝴蝶结又是一抖,笑?了笑?,问燕归:“怎么会打?这么可爱的蝴蝶结呢?”

她看向燕归,燕归正低头剥虾,他眼睫下?垂的时候,深刻的五官之中,眉目里的那一些不明显的秀丽,又变得明显了。

“是你娘亲教你的吗?”

燕归手一顿,抬起头,他点点头,说道:“很容易猜到吗?”

檀华笑?了笑?,说道:“是啊,很容易猜到,这个世界很少有父亲有这样的耐心,这些细致的事情多是母亲教导,也有可能是奶娘。”

她想到很久以前的事情,遥远的童年里,有人陪她一起坐在?镜子前面,一点一点教她编辫子。

她正对?着光洁明亮的暖黄色铜镜,坐在?她身边的人面容弧度细腻而模糊,是柔贵妃。

她美得绝俗,但?却很难描述。

见过她的人,只?能说她很美,更具体的东西却很难说清楚,檀华能回想起母亲纤细修长的手指在?乌黑的发?间穿梭拨弄的样子,黑白分明的颜色,让她想起不存于此?世的黑白钢琴,若她会弹奏钢琴,一定?会弹奏得很动听。

萧翀乾教过檀华读书写字,他会将珍贵的山河舆图铺在?光洁明亮的木质地板上,教导好奇这个古代世界面貌的檀华认识每一道山川河流,从大?昭讲到景国,再到遥远的东方印度国,西方的戎狄,北方的波斯,还有一些野人的国度。

他耐心十足地讲解那副没有比例尺的地图上每一道曲线和标记的意义,那样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有时候母亲也在?旁边。

这是很日常的一面。

还有一个事实也是存在?的,萧翀乾有过许多子女?,这些孩子只?有太子和檀华算是受过他的教导,别的孩子基本都是由母亲、傅母、老师,一起教导长大?的。

父亲不一定?教导过孩子、母亲多半教导过孩子,才是这个古代社会的常态。

尤其是在?这个世界有一种“父不抱子”的教育观念,再加上多子女?家庭,一个母亲可能只?有一个孩子,一个父亲却有很多儿女?,分到许多孩子身上的爱与关怀就很微薄了。

在?檀华的思绪飘到皇宫的时候,燕归罕见的笑?了笑?,他就像是一个天生不会笑?的石像木雕,很少露出笑?容。

但?在?和檀华在?一起的时候,所有的快乐和笑?容都变得轻而易举了,她那样轻,像一片羽毛,像一条单薄的丝绸云霞,当他抱着她越过围墙的时候就像是抱着她的时候,就像是抱着整个世界,他低头剥虾的时候,看到雪白的虾肉露出来的时候又会感到快乐,但?这样的快乐又抵不过她脸上露出笑?容的时刻。

快乐是永恒的吧。

当檀华带着笑?容眼波回转的时候,深不见底的双眸,琉璃一般清透,似是浅得见底,干干净净。

燕归道:“我母亲是小官的女?儿,和我父亲相识,两人家世却如云泥。她十六岁那一年,我父亲十八岁,因为双方家中不同意她们的婚事,两个人一起逃到西南边疆一个偏远小镇生活。三年之后,也就是在?我两岁那一年,我父亲突发?恶疾去?世,自那时起,我母亲的身体每况愈下?,我六岁那一年,我母亲千里迢迢带我回到洛京,把我送到父亲的家族中,她自去?了一座尼姑庵借住,躺了三日,咳血而死。”

砂锅里咕咚咕咚冒泡泡,白色水蒸气?向上翻滚,带着温暖的食物想起缓缓升起、飘散。

“公主,您为什么哭?”

檀华一双杏眼之中泪水盈满,顺着眼眶溢出来,只?一小会儿,泪水在?脸颊阑干滑落,泪珠一直不停歇低往下?流,顺着下?巴颗颗滴落。

燕归说起,檀华才发?现脸上一片冰凉,在?她的视线中燕归变得模糊。

他的微笑?的弧度沉寂下?去?了,薄唇微抿,唯有双眼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那双装满眼泪的眼睛、泪痕阑干的面颊、不断有泪水滴落的下?巴。

“快乐就会笑?,悲伤就会流泪,还需要什么理?由么?”

她说话时声音略微沙哑,呼吸有些不规律,下?意识深深呼吸,因此?话音也是深浅不一的。

为何?快乐?

又为何?悲伤呢?

这双琉璃水晶一样剔透干净的眼睛中不断溢出滴落的泪水是为他而流。

燕归心中涌起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受,酸酸涨涨的,像是满溢的河流,又有一种近乎宏大的敬畏在他心中升起。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檀华流泪。

也是除了母亲之外的第一个人为他流泪的人。

他深深地看着檀华盈满泪水的眼睛,眼泪从眼睫滴落的样子,流水顺着脸颊滑落的样子。

这幅画面就在?这一刻深深扎根于他的生命之中,他的心已经将他目光所能捕捉的一切铭刻于他的心房。

燕归从袖口取出一块洁白的帕子,他却不敢过于靠近,倾身为檀华轻轻擦拭脸颊冰凉的泪水。

丝绸制成的帕子,触感微凉细腻,一点一点吸掉檀华脸上的眼泪。

他实在?不是个会安慰人的人,这时候只?会笨拙地说:“您不要哭,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燕归不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可以对?公主说,没想到会惹出她的眼泪。

这个世界上不幸的故事数不胜数,永远也讲不完,永远在?发?生着。

他一直都是这样安慰自己的。

那些故事就像是树木的年轮,一圈一圈刻在?树木的内心上,树木的伤疤也会随着年轮的生长而生长,曾经破裂流血、令人痛苦折磨的伤口会重新弥合,变得浅淡而坚固。

有关于他的故事是一道旧日的伤痕,它们也随着树木的年轮一起生长。

他专心致志为檀华擦拭脸颊的泪痕,看她眼睛中还不断有泪水在?滴落,聚积。

好像是一场绵绵不绝的秋雨。

一路流淌到他的干涸的心脏。

“公主不要哭了,燕归这些年一直都很好。”

檀华说:“你现在?还一直住在?永安巷那里吗?”

燕归说:“有时候我在?宫里值班也就睡在?宫里了,若是时间方便,休沐的时候就会回去?住。”

“从没有听你提起过你父亲家里。”

其实如果永寿公主不去?永安巷,燕归一般也不会回去?,若是正好没有事情做,他要么是陪伴公主,要么就是等着和公主相伴。

至于父亲的家,燕归很容易想起那个地方。

燕归道:“十四?岁那年我离开了那座府邸,再也没有回去?过,也不打?算回去?。”

“你会离开,是他们对?你不好吗?”

想也知道,一个孩子没有父母保护,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里,也许有许多的小孩子,就像是一支黑天鹅来到了白天鹅的群中,不同的个体总是容易受到集体的排斥。

燕归父母就算是成了亲,一起写下?了婚书,在?这个儿女?婚嫁要服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时代,二人的婚姻关系也是不被承认的。

他来到家族之中是个尴尬的存在?,恐怕也是一直受到排斥的那一个,很难得到什么平等的对?待。

燕归说:“那算不上什么家,只?是寄住几年,也没什么好不好的,长大?一些就离开了。”

十四?岁也还小着呢。

“然后呢?”

“再后来,过一段时间入宫进入骁龙卫,按部就班,再后来遇见了公主。”

“能遇见公主,我很快乐,假如我曾有过心愿,这就是我最大?的心愿。”

燕归脸上带了点微笑?,看上去?有些满足。

檀华脸上的泪水已经干了,燕归拧了帕子为檀华擦脸。

待檀华面容擦干。

燕归说:“饿了么?”

大?约是心情作用,檀华一点也不觉得饿。

燕归换了个碟子,不要冷了的东西,往锅子里加了点水,咕咚咕咚冒泡。

他再次给檀华夹菜。

第96章

“西南边疆靠近三苗,偶尔能见一些苗族的男女舞蛇人带着他们的蛇来到集市上表演,他们有时候是几人同?行有时候是一人出行,一人吹笛,剩下的人和蛇一起舞动?,那些人的蛇通常色彩斑斓有剧毒。”

“苗人豢养的蛇许多是不会?拔毒牙的,因?为他们毒蛇也是他们的护卫。”

“他们有自?己的语言,有些会?说中原的话,大多数都不会?说。”

在中原,其实人们更习惯称呼三苗为南蛮。

檀华也从一些游记和地理志里面看过关于三苗的记录,东南有很多少数民族,苗族内也分为不同?的部落民族,只是苗族人最多,势力也最大,所以用多用三苗称呼那片地方?的少数民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