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上午,日头隐匿,黄雀不鸣,秋雨纷纷,台阶湿透。
高?大宏伟的问仙殿也沉寂在?这一片秋雨之中?。
萧翀乾面前一杯清水,一枚深红色丹药盛放在?白瓷碗中?,桌上熏香徐徐,可以静心养气。
萧翀乾盘膝静坐。
齐珣坐在?萧翀乾下首,手中?捧着?一卷道藏经?文,缓读慢释。
每次服药修行之前,皇上要读半个时辰的道经?,这是齐珣来皇帝身边做侍读之后才知道的事情。
大多数时候,齐珣每日要做的就是在?萧翀乾修行之前,读半个时辰的道经?。
又或者是听?令写一些供奉给道家神仙的表文。
齐珣没有再主动写过歌颂神仙的诗文献给皇上。
他?写过那一篇给谢真人的文章,得了皇上的赞赏,回到家里,父母为他?高?兴,也为他?担忧。
那一次,许久不见面的大哥也见了齐珣。
大哥事务繁忙,只是在?与下属说话的间隙,见了齐珣这位幼弟一面。
说道:“你生?性明彻,当知宦途路远,不可一蹴而就,当心戒慎,文章之事,可一不可再。”
寥寥数语之后。
小厮报说有客人求见,齐珣知趣离开。
长兄如父,在?他?几位兄长之中?,这位长兄最有威严,在?他?家里也是说一不二的。
那番话他?时刻谨记。
在?宫里的日子?很清净,许多人说皇上信道,是小人妖言惑众,齐珣在?宫里却没见过什么小人。
若说是小人,大约就是他?。
大部?分时间,萧翀乾在?宫中?清修,读经?服丹。
明明在?深宫中?,却让人有种隐居山野的感觉。
若不是每隔两日萧翀乾都会批阅一些奏折,齐珣都会以为自己是在?道宫清修。
这段时间,齐珣也习惯了在?问仙殿做事的生?活。
读完了一卷道经?,他?将道经?放在?膝盖上。
萧翀乾看着?室内的漏壶说:“还差片刻。”
齐珣已经?读完了一篇文章,他?说:“陛下可要在?听?一段文章?剩下的时间恐怕不够读完一整篇。”
萧翀乾听?见齐珣的问题,想起一件事,说道:“朕记得齐家儿郎启蒙之初都学数算。”
齐珣道:“的确如此。”
常在?御前,齐珣对萧翀乾接下来要说的话略有猜测。
“前两日户部?侍郎上折子?说,时值秋日,户部?将要理税,人手不足……”
梁闻喜此时上前行了一礼,说道:“柳舍人在?外头,说有一封奏折里的内容涉及永寿公?主,需得陛下亲自过目。”
送到御前的奏折,一部?分留下,一部?分送到东宫去交给太子?批阅。
留下的奏折,皇帝有时间之后自会批阅,若是没时间处理还是会送到东宫。
往常都是不急的。
不知道柳舍人拿的折子?里是有什么紧急事务?
柳舍人进来,低头见礼,先道:“微臣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自袖中?抽出一封折子?双手捧起来,头垂得更低了,声音也变得紧张了,说道:“前段时间淮南王府盗窃案有了眉目,只是又牵扯出一桩秘事,涉及皇家,还请陛下亲自过目。”
“拿上来吧。”
梁闻喜自柳舍人手中?接过奏折,呈送到萧翀乾跟前。
萧翀乾接过奏折,才一翻开扫了两眼,眼尾稍稍下压,周身气势翻涌,忽然低沉。
梁闻喜看得心惊胆战。
萧翀乾将奏折重重掷在?桌面上,桌上的东西都震了一下,盛放丹药的白瓷碟子?,装有清水的杯子?,还有黄铜制成的香炉。
全都战栗着?发出声响,金属的震颤声音在?室内回荡。
室内的宫女太监立刻伏跪在?地,瑟瑟发抖,梁闻喜膝盖一软也差点跪下,送奏折的柳舍人早有准备,整个人只是稍稍僵硬,埋头看地。
萧翀乾一手按在?桌案上,看着?下方,问道:“赵元景呢?宣他?过来。”
大理寺丞的名字就是赵元景。
皇上说道:“两位爱卿先退下吧。”
“微臣谨记。”
齐珣和柳舍人一起退出静室,柳舍人是个四十多岁的男子?,长得清瘦,略高?些,性情认真随和。
记得事情关?乎永寿公?主,齐珣放心不下,他?和柳舍人一起走了几步。
说道:“这还是在?下第一次见陛下动怒,实在?骇人。”
柳舍人说:“陛下好?几年没这样生?气了。”他?擦擦额头的虚汗,说道:“我这样子?叫齐侍读见笑了。”
齐珣说:“不知舍人刚才送给陛下的奏折里面讲的是什么?为何陛下如此动怒?而且大理寺的案子?,怎么会涉及永寿公?主?”
柳舍人想了想,摇摇头,“此事有关皇家子嗣,不宜多言。”
齐珣的直觉催促着?他?去了解这件事。
平时齐珣在?问仙殿里很少说话,今天柳舍人才知道,这位在?印象里面有些乖张出格的齐家幺子?,和人聊起天来,让人如沐春风。
柳舍人和齐珣来到偏殿,这里是常在问仙殿陪伴圣驾的几位官员处理公?务的地方,主要就是舍人为皇上分理奏折,偶尔侍读齐珣也会在这里待一会儿。
毕竟是低头不见抬头见。
现在?原本一起分理奏折的两位舍人不在?,反正?奏折也分好?了,在?不在?也不要紧。
柳舍人和齐珣说着?话,绷紧的精神松了,他?不自觉说道一些不该说的话。
只见他?压低声音说:“前些日子?,淮南王府寿宴那天,有大盗入宅,偷了许多王府和客人的东西,这件事齐侍读也应该知道。永寿公?主那些也丢了些东西,这本也没什么,大理寺的人追查到了眉目,却机缘巧合发现公?主丢失的东西之中?有两样是男子?所赠。”
柳舍人不注意的时候,齐珣眼神一变。
他?说:“我些事,先告辞,改日给舍人赔礼。”
柳舍人回过神来,发现齐珣身影已经?不见了,心里一惊,怎么就把话都说出去了,齐珣走得快,他?都没来得及叮嘱对方不要泄露出去。
罢了罢了,明日再说吧。
更何况奏折也不是只经?过了他?一人之手。
晚一点早一点也没什么。
齐珣折返回去。
两个小太监缩着?脖子?在?门口守着?,人在?外头隔着?一段距离,能听?见里面说话的调子?,时高?时低,有些紧绷,不像是和谐的样子?。
听?说大理寺丞赵元景是陛下一手提拔起来的,能力强,做事上大约称得上是铁面无私。
有人说好?,有人说不好?。
这回永寿公?主的事情,若是旁人,未必会上这道折子?。
小太监到齐珣跟前,低声说:“齐侍读,您也知道,赵大人在?里面呢,可能还得等?一会儿。”
“无碍,我在?这里站一会儿。”
“对了,燕侍卫呢?”
小太监说:“方才骁龙卫换班,燕首领正?在?外头巡视。”
齐珣在?脑海里稍微过一过有关?燕归的一些事情。
出于某种心情,他?时常观察燕归。
希望能够找出一些缺点。
又或者只是观察他?有什么特点和优点。
室内愈发安静,又过了一会儿,赵元景从里面出来,他?面皮紧绷,看起来聊得不是很愉快。
看见齐珣,瞪了他?一眼。
太监进去传话,片刻后,齐珣进入室内。
皇上面前的桌案上的水杯换了一只,香炉和仙药都不见了,齐珣眼角余光里发现桌案的一角有一小片碎瓷片,干净反光。
齐珣进门先行礼,“微臣见过皇上。”
萧翀乾说:“免礼,有事情直接讲吧。”
齐珣大礼下跪,说道:“微臣要向皇上请罪。”
萧翀乾看着?下方的齐珣,双眼如深渊,却不见翻涌,风云蛰伏,在?刚才赵元景离开之后已经?平静很多了,有些东西翻涌出来,一闪而逝,让人心中?生?出压迫感来。
齐珣说道:“微臣曾给永寿公?主送过一些小东西,今时今日,恐怕给公?主殿下带来了麻烦。”
萧翀乾看着?桌上打开的盒子?,里面放着?一支黄金风簪,凤眼镶嵌一枚红宝石。
这是赵元景带来的,他?今日特意带来这样东西,以备垂询。
萧翀乾指节敲了敲桌上,说道:“此物是你送给公?主的?”
梁闻喜拿起桌上的盒子?,盛到齐珣近前,黄金凤钗,金光熠熠。
他?看过,说道:“是微臣所赠。”
“因何而赠。”
“公?主仪容秀美,含章秀出,臣一见而不能忘,故有此行。”
“大胆!”
直面萧翀乾怒气,齐珣心中?一提,不知不觉有些僵硬,心脏快速跳动。
一阵恐惧自心中?生?出来,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样害怕。
齐珣却没有退缩。
他?当然知晓上面的东西不是自己送的,他?送的东西永寿公?主根本没有收下过任何一件,连信件的灰烬都一起送回给他?了。
但是今日之事,正?如柳舍人所言,涉及公?主名声,不能声张。
最好?尽快解决掉。
而且,他?也不希望,在?皇上面前说明这些事情的人是燕归。
假如站在?这里的人是燕归,永寿公?主一定会维护他?吧,也许会向皇上请求准许他?们二人成婚。
皇上一向宠爱公?主,但也不会同意吧?
不过,还是他?站在?这里更好?。
第102章
齐珣从静室中走出来,行?了十?几步,他止住步子,略微站了站。
回忆了一下刚才自己说的?话有?没有?疏漏,接下来又该怎么办。
在别人看来,他只是在走神。
“齐侍读?”
柳舍人走到跟前?,他怀里抱着?一只茶杯,看样子是要去茶房泡茶。
“柳舍人。”
柳舍人携着?齐珣走了两步,交代道:“齐侍读方才去面圣了?”
齐珣说:“只是想起先前?有?些事情还需要禀告陛下。”
柳舍人摇摇头?,说道:“适才陛下见了大理寺的?赵大人,又收到那样一封折子,恐怕心情不悦,伴君如伴虎,有?什么事情,何必急于一时半刻?”
“陛下方才可有?发?怒?”
齐珣微微笑了笑,既不点?头?也不摇头?,看上去像是默认了。
柳舍人道:“下次若不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情可万万不要在陛下心情不好的?时候求见。”
“柳舍人,您的?水要洒了。”
柳舍人低头?看了一眼水杯,杯子空空,没有?水,是他假装等人的?道具,想起自己要说什么,他说道:“方才忘了叮嘱,我和侍读说过的?事情万万不要对别人说起。”
齐珣说:“舍人,齐珣晓得。”
宫里这些奏折的?内容,本来就是不可以随便说的?,尤其是涉及皇家辛秘,只是在御前?的?一些官员来说,其实?是很难保密的?。
让齐珣知道也就知道了。
柳舍人没有?太紧张。
齐珣回到自己的?位置,抽了一张纸写下几个字,走出门去,他折了折纸张。
过了一会儿,走出问仙殿。
守卫问仙殿的?是骁龙卫,十?几步一人,他慢慢走着?,在守卫的?人当中,他找到个和经常跟在燕归身后的?人,把手中的?纸条和两块银子一起递给对方。
对方接受了,觉得奇怪。
“您是御前?的?齐大人,不知有?何事吩咐?”
齐珣说:“帮我把这张纸条转交给你们燕首领。”
燕归回来时一个面熟的?小侍卫走上前?,悄悄将一个纸条递给燕归,说道:“这是陛下身边的?齐侍读要小的?帮忙地给您的?。”
燕归接过这张一寸宽的?小纸条,上面用?工整的?字迹写着?一行?字,时间?和地点?。
是齐珣的?字迹。
自齐珣被陛下封为侍读,日常多在问仙殿陪伴圣驾,因为皇上读经书的?时候通常只有?上午或是下午一会儿,齐珣请了皇上恩准,继续在天禄阁校书。
醉翁之意不在酒。
毕竟,齐珣爱慕永寿公主,曾在只有?一面之缘的?时候希望能娶公主为妻,这个愿望,在得知公主身份之后也没有?改变过。
虽与齐珣同殿为官,二人却几乎没什么来往。
在别人眼中,燕归一向是个独来独往的?人,气质与平易近人四个字相去甚远,是出了名的?凶戾冷血。
而文人和武将,本身就是两类人,各有?各的?圈子,相互之间?,多少有?些摩擦大家不常来往,也是正常的?。
没有?人觉得异常。
看看时间?,今夜辰时二刻钟。
时间?地点?之后缀着?一行?小字,写着?:“见面之前?,慎勿多言。”
这句话说的?有?些耐人寻味,燕归多看了两眼。
一天的?时间?过得很快,太阳升起又落下。
到了夜晚,又是一场雨来。
檀华在写崔让老?师布置下来的?功课。
就《论语》之中微子第十?八篇作文。
论语整体篇章内容都很短,这篇只有?两句。
微子去之,箕子为之奴,比干谏而死。
孔子曰:“殷有?三仁焉。”
这篇文章,檀华从早写到晚,有?时候写着?写着?就陷入昏昏欲睡之中,再回过神来,已经过了很长时间?。
一整天也才写了半页纸。
外头?淅淅沥沥又下起雨来,秋雨连绵,她这几日没有?发?病,只是很容易疲乏。
天香养神丸大约是止痛药,檀华通常只在发?病的?时候服用?。
在她浅薄的?医学知识里面,人长期服用?止痛药会建立耐受,所以在现代,一些长期使用?止痛药的?病人,会更换和升级止痛药。
有?时候檀华也会担心,某一天,也许自己会对天香养神丸建立耐受。
从游思中回来,檀华接着?写这篇文章。
古时候纣王无道。
微和箕都是当时的?国名,这二人有?爵位在身,微子作为纣王的?庶兄,远遁隐居,不问朝政。箕子和比干都是纣王的?叔父,箕子为之奴,说的?是,箕子装疯卖傻,被降为奴隶。
他为什么装疯卖傻,是不愿意同流合污吗?还是想要逃避,又不忍心离开,又或者是真的?恨不得自己是个疯子,就不用?看到民不聊生?的?画面?又或者是佯狂来做一些平时不能做的?事情?结果却被降为奴隶,因此受辱。
比干刚直,力谏不退,剖心而死,这是檀华从小就听过的故事。
这三人的?做法?,都是出于对殷商的?忠义之心与内心的?信念。
殊途同归。
微子和比干是在各种历史故事里面很常见的人物形象,春秋战国时期,孔子与其弟子周游列国之时,曾遇到过三组隐士,其一是楚狂,其二是长沮、桀溺,其三是荷蓧丈人,这是《论语》之中有记载的,或许也有?些没有?记载的?。
因为历史总会记录一些表现殊异的?人,普普通通平平凡凡的?人很少记下来。
而大昭现在就有一个隐士,就是王纯,王灵安。
至于箕子,檀华总觉得这类人故事里面有?,最出名的?好像也只有?箕子,但现实里面有很多这样的人吧。
平均一下,好像每个人都在发?疯。
……
檀华一边想一边写,写累了就睡一会儿,日头?落下,有?人为她点?起蜡烛。
临睡前?,大约写了八。九成,雨水又大了起来,秋天下雨时是不会打雷的?,秋雨打在瓦片上叮叮叮的?声音正好助眠,檀华蒙着?被子安睡。
一觉睡到大天亮,早上才睁开眼睛,好像做了一个梦,坐起身就忘了自己梦到了什么。
檀华多躺了一会儿,因为睡得太久,反而有?些困,她多躺了一小会儿。
洗过脸,用?过膳,清晨是一天最好的?时候,趁着?精神好,檀华到书房里写功课。
窗户打开,冷风混合着?水汽一起吹进来,室内浮沉的?苏合香被吹散,受着?冷意,檀华只觉得大脑格外清醒,思维清晰敏捷。
下笔飞快,这一会儿功夫,竟然将这篇拖了两日的?文章写完了。
有?人在书房外敲门。
“进来吧。”
檀华压好写完的?稿子。
推门进来的?人是彩诗。
彩诗说道:“公主,淑妃娘娘来了,人在西花厅。”
檀华有?些惊讶,“淑妃娘娘?”
淑妃姓谢,闺名婉宜,是元后的?妹妹,在元后去世后入了宫。
萧恒名义上是由淑妃抚养。
实?际上,淑妃入宫之时,太子已经三岁了,稍稍知事。
萧翀乾虽然让萧恒养在淑妃名下,实?际上太子的?教育几乎全是由几位太傅、太保,和傅母负责的?,偶尔萧翀乾会将太子带在身边教导。
偶尔淑妃能见见太子萧恒,逢年?过节,萧恒也是会为淑妃请安。
淑妃住在翠羽宫,打理着?后宫诸事,不喜欢出门。
尤其是自今年?春夏之交起,淑妃病了一场,几乎没听说她再出过门,连上次皇上秋狩淑妃娘娘也没有?露面。
大部分时间?,淑妃都在翠羽宫修养。
檀华将手中刚写完的?稿子拿镇纸压上,起身去洗手,彩诗关了窗子,走到檀华身边,说道:“奴婢听人说昨天夜里陛下去了翠羽宫,待了大半个时辰。”
自柔贵妃去世,萧翀乾极少入后宫,至于夜晚去后宫的?时候,一次也没有?过。
皇上去过翠羽宫的?事情已经在宫里传开了。
檀华换下袖子沾了墨汁的?衣服,去见淑妃。
西花厅里,淑妃坐在坐榻上,桌上有?茶水点?心,她穿一身缃色宫装,衣摆绣着?淡雅的?花鸟图,她长得纤细,面容秀雅,打扮合宜,因为面上有?妆容,看不出人面色好坏,大略看过去,就发?现淑妃娘娘比春天的?时候瘦了一些,下颌线条更加清晰明显了。
“娘娘近来可好?”
“臣妾一切都好。”
稍作寒暄,檀华坐在坐榻另一边。
淑妃说:“臣妾这次是有?事前?来,公主可方便屏退左右?”
檀华抬手,室内仅有?的?两个侍女退了出去,只留了一个彩萍,“娘娘但说无妨。”
淑妃说道:“臣妾这次来见公主这里拜访是受了陛下的?托付。”
檀华眼中露出一丝惊讶,有?什么话萧翀乾既不召见她,也不让太监传话,而是绕了个大弯子,拜托淑妃来说。
淑妃看着?檀华的?目光,露出个笑容,说道:“女孩子长大了,男女有?别,有?些事情皇上不便和公主说。”
檀华心里隐约猜到了一些,但淑妃要说的?话,事情是她隐约预料到的?一些事情,内容却很不一样。
“陛下身边有?个姓齐的?侍读,叫做齐珣,出身洛京齐家,他家是齐侯的?后人,他今年?二十?三岁,在家中排行?第四,上面有?三个兄长,长兄是礼部尚书,二兄在鸿胪寺,三兄官居京外。他仪容秀美,写得一手好文章,今年?探花及第。”
这个齐珣就是檀华认识的?那个齐珣,她听着?淑妃介绍这个人,不吝褒奖之词,颇为奇怪。
淑妃自袖中拿出一样东西,卷在丝帕当中。
她徐徐拆开丝帕,展露出一支檀华熟悉的?发?簪。
“公主可还记得此物??”
这是在玉泉苑修养那阵子,燕归送给她的?。
檀华自然是认得此物?,她说:“我自是认得,只是这和齐珣有?什么关系?”
这只簪子在淮南王府寿宴当天遗失,檀华没想到再见到它,会和齐珣扯上什么关系。
“昨天上午,大理寺将这支簪子送到了陛下面前?,齐珣立即向皇上请罪,说这只簪子是他送给公主的?。”
淑妃看了看被檀华拿在手中看的?簪子,说道:“陛下因此,夜不能寐,就让臣妾问公主一问。”
簪钗之物?,多用?于男女定?情,有?些话没有?说尽,意思却很明显。
檀华看着?手上的?金簪,也想问,燕归送她戴着?玩的?首饰,怎么变成了齐珣送的?定?情信物??
“不知公主您怎样看齐珣齐侍读?”
第103章
是不是每个人身上都可能发生一些看似魔幻的,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檀华拿过自己的这支发簪细看。
其实这支凤钗上的凤凰按照现在的审美来看,不端庄大气,反而有些可爱得过头了。
圆圆的脑袋,弧度格外像鸽子。
她的指腹轻轻在凤钗的翎羽上滑过。
金子的纯度应该很高?,举起来,阴雨天稀薄的光线里,还闪闪发亮。
淑妃四十岁左右,妆容雅致,看起来面容姣好,宛若少女。她说话的声音温和?恬静,因为所?说的话比较私密,声音压得低,像是黄鹂絮语。
对于如何看待齐珣,檀华没有给出回答。
别人问?的问?题,不是每个问?题都要有答案,有的时候没有回答也?是一种答案。
她放下手中的金簪,保持沉默。
谢婉宜也?没有催促,她陪着檀华坐了一会儿,慢慢喝着茶。
又过了一会儿,淑妃放下手中的茶杯,笑了笑,对檀华说道:“公主年纪还小,久居深宫,大约不晓得民间男子赠送女子簪钗玉佩是何含义?,这也?是情有可原。”
淑妃管理后宫一向是赏罚分明,但又不过于苛责,因为八面玲珑,得了很多宫妃的认可。
大家都说,她是个善解人意,温和?的好心人。
檀华见过淑妃几面,次数很少,她小时候,淑妃也?才二十出头。
正值韶华,长居深宫,从年龄上看,她甚至更像是萧恒的姐姐。
淑妃娘娘的话全然是偏向她的。
只是在这个落后的封建王朝,从来都阶级分明,上位者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可能让下位者死无葬身之地。
当然了,萧翀乾也?不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
“娘娘,檀华也?不是小孩子了,劳您这样?宽慰周全,实在是多有惭愧。”
檀华只是笑了笑,拂过淑妃的话。
她说话时脸上既没有紧张,也?没有羞涩忸怩,实在是不像个春心萌动?心慌意乱的未婚少女。
也?没有因为被皇上和?别人发现这件事?而战战兢兢。
谢淑妃摇摇头,说道:“在宫里,臣妾也?算是看着公主长大的,公主叫臣妾一声娘娘,我又年长许多,也?是过来人了。这件事?儿关乎公主的终身,不得轻忽,臣妾就说几句倚老卖老的话。”
“女孩子的婚事?是大事?,万万急不得,好好想一想,多思量一些,该是他?的,还是他?的,该是您的,也?还是您的,总不会晚的,也?是值得的。”
最后,谢淑妃说道:“臣妾瞧着,陛下心情也?还好,公主也?放下心来。陛下那边不用担心,您慢慢想着,不着急的。”
谢淑妃笑了笑,起身告辞,“秋日雨多,公主好好保重,当心受凉。”
“娘娘您也?是,好好保重身体。”
谢淑妃离去,彩萍也?见着了桌上的簪子,问?道:“公主,这该当如何是好?”
檀华问?:“距离我父皇收到奏折多久过去了?”
彩萍方才也?听到了谢淑妃的话,她算了算,说道:“自昨天上午到今天上午,仔细算也?是一个日夜过去了。”
说来这个事?件也?不算短了,皇上听说了这件事?,没有立刻宣召公主到问?仙殿去责问?,还是等到一天之后才让谢淑妃来说,也?没有处置公主身边的人。
比彩萍预想到的最好的结果还要超出很多。
但是,别人不知道,她是知道的,公主和?齐侍读一点关系都没有。
真要是说和?公主有私情,也?应该是燕归燕首领,而非齐侍读。
檀华自花厅里转了半圈,回到书房里,抱起桌上的琴,弹了两下。
彩萍走过来,跪坐在檀华身侧,问?道:“公主,您不去问?仙殿见见皇上吗?”
“不去,哪也?不去。”
换做是别的皇子公主这会儿多半是心惊胆颤地去到皇上面前?请罪认错,或是诉说分辨了。又或者还有齐侍读和?燕归,难道不用问?这两个人是怎么回事?儿吗?
“一会儿让人送烤炉来,再配上些新鲜的切好的肉鸡肉羊肉,还有各种蔬菜,咱们从前?调的香料蘸料也?拿一些来,还有,我要吃米饭。”
檀华低头,手指拨弄琴弦,一首曲子渐渐在她手下成型。
彩萍还在一旁等着。
檀华说:“等闲的事?情,有什?么要紧的。”
“下去罢。”
彩萍走了,没过多久,檀华又听见了推门声,道:“怎么,膳房的人这么快就来了么?”
“让妹妹失望了,不是御膳房的人,是哥哥来了。”
檀华一抬眼?,只见是一身黄色四爪龙袍的萧恒走过来,他?面上带着笑,徐徐走到檀华身边来。
“哥哥怎么来了?”
“是听见妹妹的琴声来了。”
“骗人,芙蓉殿的琴声怎么传到了东宫?”
檀华乱拂了一下琴弦,琴声一乱,略有刺耳,她双手按住琴弦,不看旁边的萧恒。
目光压在琴弦上,笑了笑,说道:“我知道哥哥为什?么来,那些什?么事?情,别说是写到了折子上,就算是写到了天上地上,也?是我自己的事?情,也?不用谁管。父皇那里我有什?么好交代的,哪位哥哥弟弟娶妻纳妾,有什?么红颜知己,大家从来没有问?过,怎么到了我这里就不得了了?”
“看看谁是可怜的冤枉的,又看看哪个是活该的,去为谁说话,打他?骂他??去和?谁解释?又去和?谁申明?”
“大家有脾气,谁看不顺眼?,很了不起么?
“什?么金贵脾气,我就没有了么?难道我是看哪个都顺眼?得不行?”
说来说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和?行事?,凭什?么有人一定要管教别人。
因为檀华说着说着,侧过脸来,淑妃头一个来了,是代替她父皇来的,太子也?来了,虽然什?么都没说,却是个长兄如父的身份。
檀华不看萧恒,起身将琴放在置物?架上。
她很少弹琴,也?不像很多人一样?设一个琴案,平时琴就放在置物?架上,用的时候拿出来,不用的时候放上去。
萧恒跟在檀华身后,说道:“既然妹妹不喜,此事?不提也?罢,你我兄妹多日不见,今日可否容哥哥在这里一道用膳?”
“自是可以。”
因为太子留在这里吃饭,檀华就让人多添了几样?菜肴。
萧恒伸手将她面前?的茶杯挪到一旁去。
饭菜上来,檀华没有预想之中的胃口,她抬起筷子只捡了一筷子清炒蘑菇。
萧恒一样?样?的将肉放在烤架上,山棕刷刷上油,细细的洒上调料。
红彤彤的炭火在烤架下面的炉子里,热腾腾的,薄薄的肉片在烤架上滋滋响,变了颜色和?形状。
萧恒给檀华夹一块肉。
他?自己也?慢慢吃,细嚼慢咽,不紧不慢,但一直吃了很多,看起来胃口不错的样?子。
檀华和?萧恒一起,吃了些烤肉、烤蘑菇,又喝了一碗汤。
不知不觉就饱了。
萧恒也?放下筷子,准备告辞,两个人站在宫殿门口分别,他?抬手轻轻摸了摸檀华头上的发髻,说道:“皇妹,你不要怕。”
她有什?么要怕的呢?
但在萧恒的眼?神中,檀华只是抿了抿唇。
送别之后,檀华在院子里走了一段路,感觉消化得差不多了。
回到卧房里,洗了把脸,提提神。
拿了本书,一直坐到黄昏,再也?没有人来芙蓉殿。
“十七,让燕归来见我。”
月亮出来了,日暮的余韵氤氲成了一片深深浅浅的晦暗,芙蓉殿里亮起了灯。
燕归穿过一幢幢灯影,撩起珍珠、宝石、海贝和?羽毛串成的帘子,来到檀华的卧房。
檀华斜靠在床上,听见了动?静,看完一小段文字放下手里的书。
今夜芙蓉殿多燃了一些蜡烛,人站在夜晚的烛光里,夜幕的黑和?昏黄的灯光一起勾勒出来人的面容轮廓,看上去格外深刻明晰。
檀华看着燕归说:“明天,你陪我去见我父皇,我们一起告诉皇上,你是我的情人,也?让别人知道。”
燕归沉默着走近来,行至檀华身边,两人近在咫尺,他?沉膝跪在檀华裙边,微微低下头,说道:“公主不可。”
“你怕了么?”
檀华微微低头只能看见对方梳理整齐的头发,她放下手,轻轻摸了摸,说道:“怕什?么,怕我父皇会杀掉你吗?别担心,有我在,不会有事?儿的,大不了我们一起走。走到一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开?一家小店,你喜欢什?么店铺?”
燕归两手在身侧攥成拳头,他?低着头,后颈崩出青筋。
这世间有许多难以忍耐的事?情。
诱惑存在着,若是不能得到就是莫大的痛苦。
公主的话语里编织成了一个美好的梦境。
燕归会做很多事?,他?有一双灵巧的手,强健的身体,体力好精神足。
舞得动?刀,也?读过几年书,写写字算算账不成问?题。
而公主,燕归看过公主画画、读书,在这个时代,读书明理本身就是极好的本事?,哪里都欢迎读书人。
假如他?们生活在一个平凡的地方,也?会很好,燕归想,他?希望公主十指不染阳春水。
她会画画,还是像在宫里一样?画一些想要画的东西,不想画就扔在一边,想读书的时候就读一读,困了就睡觉。
这是一重忍耐,另一重在于燕归现在要说的话。
他?说:“我实不配公主,臣与公主相提并论,只能玷污公主名声。”
“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你再说一遍。”
第104章
什么话,一旦说过了一次,第二次也容易说出口了。
“草莽之身?,不堪与公主同列。”
“齐珣对我父皇说,这?只?金钗是?他送我的定情信物,你知道吗?”
燕归沉默片刻,方道:“微臣知道。”
金簪在檀华手?中,她的手?指自簪身?拂过。
“你不比任何人差,不管你还是?谁,谁也不比谁差,大家都?很好。高贵也好,卑贱也好,都?是?骗人的东西。”
燕归眼瞳微微动了动,彷如潭水深处放出涟漪,在最表面只?露出一点浅浅的波痕。
而檀华没有看他,也没有看这?点波痕,她微微垂眸,看着手?里的金簪。
从簪身?拂至簪尾,檀华看了眼簪头的活泼可爱的金凤,看了一眼跪身?边不知何时又低下头的燕归。
握着簪尾,手?中的簪子轻轻递向燕归。
燕归的目光落在簪子上,他从簪子看到檀华握着簪子的手?,他双手?接过发簪,动作有些?僵硬。
黄金是?有重量的,落在掌心沉甸甸的,这?份重量,还有晃眼的金黄色光辉,宝石的光芒,都?提醒着燕归,这?枚发簪真?的落到了他的手?里,这?不是?一个梦。
他恍然记起,檀华头上戴着这?支发簪在罗汉床上拥抱他,不可触及的记忆轻盈得?像是?一个梦境。
春去?秋来,一枝花有它开放的时候,也有衰败的时刻。
接过这?支发簪,就意味着一切都?结束了。
檀华说:“假如以后我们还会再见面,就当做彼此都?是?陌生人吧。”
有些?事情本来与谁有关,就是?与谁有关,与谁无关的,也从来都?与谁无关。
第二天檀华前去?问仙殿。
昨夜下了下过一场秋雨,到处都?是?湿漉漉的,潮湿的水汽和冷气混在一起。
问仙殿还是?烟雾缭绕的样子,檀华展开随身?携带的折扇,轻轻扇了扇,将?眼前的烟雾扇走了。
小顺子在一旁引路。
檀华也是?认得?他,一边不以为意地扇着烟气,一边慢慢踱步。
“小顺子,你刚才没有回禀皇上呢。”
小顺子陪着笑了笑,说道:“皇上说,公主若是?来了直接请您过去?。”
于?茶室书?房见到萧翀乾。
萧翀乾坐在软榻旁的棋桌旁边,桌上摆了黑白相?间的棋子。
檀华见礼。
萧翀乾说:“吾女来了,快过来坐下,陪父皇下完这?一局棋。”
檀华在棋盘另一端坐下。
梁小顺给两人上了茶退下,合上门,至此屋内一个人都?没有了。
棋桌上是?照着棋谱摆的一套眼熟的玲珑棋局。
她下棋最初是?和萧翀乾学的,从前萧翀乾无聊的时候可以在棋盘旁边坐一天,有时候檀华会怀疑这?位在登基后长居皇宫的父亲,是?否怀念曾经征战沙场的生活。
下棋和行军打仗一样,要算,萧翀乾的棋风稳健,灵活性强,行云流水。
檀华则是?常常停下来思?量。
不知不觉,棋局走到最后,她发现自己又赢了。
她才露出笑,在棋盘之间抬起头,就见萧翀乾也是?眼中带笑看着她。
作为父亲,萧翀乾总是?这?样,他和她一起下棋从来不在乎输赢,偶尔赢一次,大多数时候都?是?一点一点让人不易察觉地放水。
等她赢了,就在她露出笑容的时候笑起来,像是?看到了一个惊喜一样。
“父皇又让着我。”
萧翀乾笑了笑,说道:“你我父女二人下棋,不争输赢,开心就好。”
檀华笑了笑,脸上的笑容又淡了些?,说道:“近日有些?关于?女儿?的流言,那支被找回来的发簪,与齐珣无关,还望父皇不要治他的欺君之罪。”
檀华一枚一枚将?棋子捡入盒子里。
她继续说:“我和他不熟,也无所谓喜欢不喜欢。”
“那支发簪,永寿可喜爱?”萧翀乾问。
檀华摇摇头,说道:“最近入了秋,身?上乏得?厉害,喜欢上了睡觉,一日里头,有大半日都?是?在睡眠中过去?的,有时候睡的白天黑天都?分不清楚。”她看萧翀乾,记得?燕归说过萧翀乾左肩受过伤,问道:“这?两天阴雨,父皇龙体可还好?”
“困了就多睡睡,醒着若是?无聊就出门散散心,有谈得?来的女孩子就召入宫里一起玩一玩。父皇这?里什么都?好,有许多人伺候着呢,永寿不要担心。”
“至于?流言,不会再有的,相?关的人已下过封口令。”
萧翀乾已经让人交代了多有接触过大理寺关于?永寿公主奏折的人,管住嘴巴,而大理寺丞那边,也下了令,不许调查相?关事,可以查找永寿公主的物品,但不可以搜查。
“永寿,再和父皇来下一局棋吧。”
“这回就不要让着我了。”
“好。”
檀华毫无意外地输掉了这一局,两个人又开了一局,时间在棋局中总是?过得?很快的。
下午离开问仙殿的时候,没有遇见燕归。
檀华回去?将?零零碎碎的,燕归送过来的东西一样样的从梳妆台上大大小小的抽屉里面翻找出来。
金的玉的,有许多她也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燕归送来的,还有些?各式各样的大大小小的玩意儿?,还有什么布料。
都?是?两个人一起在洛京街头买来的,记得?一起从街头逛到街尾,不知不觉燕归身?边的袋子或是?包袱,不知不觉就会装满。
这?些?东西收起来也是?随意,别人不知道也不会记得?,只?能自己找。
檀华只?留了彩萍帮手?,别的侍女嬷嬷都?让他们出去?玩。
晚上睡觉前,檀华整理出了大半,装了满满一个箱子,她打了个呵欠。
彩萍拿了一个木人给檀华,说道:“这?也是?吗?”
檀华看着,觉得?陌生,不过这?宫里大半陌生的东西都?是?燕归送来的,就点了点头。
彩萍将?小木人放到箱子里,说道:“公主咱们先睡吧,剩下的明?天再找。”
檀华想了想,也好,宫里的东西不是?全部,就算收拾完也不能立刻还给燕归,平安坊那座与燕归相?邻的别院里面还有一些?他送过的、或是?留下的东西。
而另一边,洛京齐家,豪门大宅深处,威严肃静的祠堂里,先祖排位错落,有一道人影跪在地中央。
他脊背挺直,微微垂下视线。
正是?近两日称病告假的齐珣。
第105章
灵堂上?列祖列宗的朱红牌位森然罗列,墙壁上?垂挂着先人的画像,画像上?的人有?的年老?有?的年轻一些,大多是头戴乌纱或是高冠,身穿或是红色或是紫色的官袍,长眉修目,面容端肃。
齐家有?保存完整的族谱。
最早的一代,有?姓名的一代,几个朝代以前,周朝天下初定,祖先于一地为相,死?后被?追封为侯,也被?后世称为齐侯。
家族起?起?落落,几世几年,有?几多高官名臣,也有?一些人生逢乱世,未遇明主,或是玩弄权术,或是闭门自守。
有?些人死?在建功立业的路上?,有?些人也曾著书立说。
这些先辈的故事,在齐珣小的时候,家学里的先生还有?家中的长辈,都曾讲给他听。
作为齐家的嫡脉男丁,他每一年都会参加家族中的祭祖活动,每一年他都给祠堂里的列为长辈上?过香。
齐家这些年也还可以,几位哥哥,算上?齐珣,仕途上?都是一帆风顺。
也是祖先保佑。
齐珣在祠堂里面跪了很久,三日前从?宫中回来,日暮时分?。
他那位常年忙于公务的长兄见了齐珣一面。
洛京之?中,只有?真正和他家熟悉的人家才?知?道?,虽然他们几兄弟父母健在,但齐家真正当家做主、说一不二的是他这位长兄。
个中缘由不可以一言而尽。
只道?齐家的几个兄弟都极为敬重?服从?长兄。
齐珣被?兄长命令来祠堂跪下反省,实在累了,起?身走动,大多数还是跪着的。
无聊的时候,他会看着那些安静的牌位和逝者的画像打发时间。
画像上?的祖先神情各异,五官总有?一些相似,齐珣抬头望着画像的时候,其中有?一位先祖长有?和自己一样?的桃花眼,应该是他的曾祖父。
对方看容貌还很年轻,一双桃花眼里面却很平静,下颌留有?一把短须,一身紫色袍服,头戴黑色乌纱帽。
三品以上?穿紫色,画中人官至尚书,加封太子?太保。
天妒英才?,不到四十岁就去世了。
他听见声音,有?人在门外说:“见过大爷,四爷在里头。”
小厮声音清脆,像是一种提醒。
齐珣听见了,人还是跪着,脊背挺直了一些,他的精神集中在对方推门的声音,渐渐靠近的脚步声上?。
不一会儿,一双皂靴停在齐珣身旁,下垂一身蓝色长袍。
数封信件摔到齐珣面前。
齐珣认得,这些信都是他写给永寿公主的,有?的曾经寄给过永寿公主又被?退回来,还有?的是他写了,但知?道?永寿公主不会看,就没有?再寄出去过。
这些之?后,另有?一卷文稿投到面前。
文稿半是散开,齐珣认得,这是他想的稿子?,他写过一篇稿子?自荐为永寿公主的驸马。
虽然知?晓公主心有?所?属,但心情却无法遏制,甚至写了这样?的文章。
随着笔记流淌,他最初有?很多冲动和期待,渐渐地,眼中浮现出燕归和公主在一起?的场景,痛苦难耐,行?文过半而弃笔。
前天对皇上?冒领金簪,见过燕归回家之?后,不知?是出于何种心情,他将后半段文字续上?。
里面的字字句句,齐珣都记得很清楚。
齐璟看着墙壁上?挂着的先祖画像,说道?:“自前朝起?,齐家再无男子?与皇族联姻,至今已有?四百零二年。”
“一来,驸马不可涉政,任凭你多有?才?华,只要当了驸马,就必然不会受到重?用。昔年太祖之?长姐朝阳公主,爱慕常平侯,太祖为期主婚,在那之?后,战功赫赫的常平侯再也没能上?过战场。”
“二来,皇族有?乱,外戚易受牵连。昔年元贞公主的侄子?谋反作乱,她的驸马受到殃及,在大牢里面关了十年,自缢而死?。”
“我们四兄弟当中,你是最小的,我一直以为你也是最聪明的。百年之?后,史书之?上?当有?一笔属于齐珣,你我后世的子?孙也会记得你的故事。”
齐珣垂着眼睛听这些,他手中还捧着那张轻飘飘的,未曾送上?去的求婚草稿。
他说:“雄心壮志也好,功名利禄也好,天下之?人熙熙往往,人人求之?。多弟弟一人不多,少弟弟一人不少。三位兄长皆是前程似锦,能臣良将,都可留名青史、光宗耀祖。至于祸患殃及之?事,天灾人祸,人力所?能及则尽人事,人力不能及则顺天命。生死?是天命,爱恨亦是天命。弟弟余生所?愿,能为永寿公主驸马,除此之?外再无他求。”
齐珣将一纸文稿卷起?来收入袖中,齐珣说完这句话,挺直脊背,正色叩首,两手额头都叩在地上?。
他闭上?眼睛,静静等待。
齐璟目光自始至终都很平静。
他说:“永寿公主心里没有?你。”
他手中拿着一枚香囊,里面是檀华当日将齐珣的信件烧掉后,还给他的灰烬。
“有?朝一日我会让公主喜欢上?我的。”
齐璟说:“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是立即娶妻,母亲会为你择一位淑女。要么,你写一封奏折,自请去远地为官。”
“今生今世,你身为齐家子?弟,都不可能有?机会做驸马。你是我弟弟,我也不可能让你做一些,有?辱家风和门楣的事情。”
齐珣的几乎触及地面的眼睫颤了颤。
第二天,檀华收拾好了燕归送来的东西,找人安排了一辆马车带着东西从?宫中离开,来到了自己位于平安坊的小院子?。
院子比起宫里要小许多,地方小,东西放的也固定,她的东西少,燕归送给她的,大多在书房和卧室,很好找。
不到半个时辰,檀华就收拾出了一只小藤箱。
她坐下歇了歇,轻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看着收拾好放在地中央的箱子?,忽然发现自己的心情也收拾好了大半。
“叫管家来。”
从?昨天早晨起?就没有?再下雨,这两天都是晴天。
秋天的风还是冷丝丝的。
阳光却是暖融融的。
檀华穿的温暖,只感受到暖和。
檀华对府上?的管家说:“这只藤箱抬走,还有?车里的几只大箱子?,都一起?送到隔壁去。”
“主人,这两日隔壁都没有?人。”
“那就叫人从?邻墙上?放过去吧。”
吩咐奇怪,老?年老?成,只是应道?:“是。”
管家带着两个小厮将地上?的藤箱抬走,想来是放东西去了。
不一会儿,有?两个侍女过来,她们手里端着一只托盘,来到檀华面前,将一只小碗放在檀华身边。
“前天府里新买了一些糯米,奴婢几个做了些甜米酒,香甜好喝不醉人。”
看样?子?是醪糟。
上?辈子?的时候,在超市里很常见,那会儿都是买来当饮料喝,甜丝丝的,只有?一点点轻微的酒精味,更多的是香甜。
檀华这一世没有?任何酒量可言。
侍女用来装醪糟的碗是一只四寸小碗,里面醪糟只装了八九分?满,很少。
檀华喝掉一碗,觉得有?些微醺。
过了一会儿,府上?的管家过来回话,说道?:“东西已经从?邻墙送入了邻家院落。”
檀华点点头,说道?:“辛苦了,让厨房里整一桌酒菜给几个小的吃吧,下去吧。”
这一天,因为喝了酒,有?些晕,晚间檀华没有?回宫,直接在这边睡下了。
第二天,还如昨日是个暖洋洋的晴天,只是清晨的时候风有?些冷。
今天起?得早,檀华有?点喜欢这种微醺的感觉,上?辈子?她没喝过酒,至于醪糟,那时候就算是连着喝三碗也不会有?醉意?。
她借着这一点醉意?坐在院中的游廊栏杆上?,看院中的景色,大半怕寒冷的花花草草都被?花匠收入暖房里了,嫌弃院子?里光秃秃的不好看,花匠留了一些耐寒的竹子?埋在院子?,旁边还有?些金灿灿的菊花,其实更远一些的地方还有?梅花。
檀华靠着柱子?想到了梅花的芳香。
她让人帮自己折了一支。
有?个侍女走来,递上?一封拜帖,她说:“有?一位郎君来了,他自称姓齐,想要见见主人。”
檀华打开拜帖,只看一眼上?面的文字,依稀辨认出来是谁。
齐珣么?是该见见他。
她点了点头,“请他来见吧。”
不一会儿,齐珣随着侍女走来,他照旧是一身白衣,腰佩长剑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檀华觉得他比前几次见面瘦了一些。
本?来就是正好,一瘦下来更显得神骨清俊。
他走来,却没有?靠近檀华,而是行?至鲜花搬走,空荡荡的中庭,站在下方行?了一礼。
檀华微醺着,反应慢,也不担心。
挥挥手,让侍女退下。
对方从?腰间拔出长剑,立地舞剑,时而跨步,时而缩步,卷腰展臂,剑刃如染清霜,随着他手上?的动作,剑花多多,动作飘逸流畅。
像一只飞舞的白鹤。
檀华一只看着,因为有?些醉意?,她的思维有?些慢。
她发现,齐珣的剑是有?锋芒的,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才?想起?来。
剑当然是有?锋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