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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齐珣沿着?堤坝而行?,时不时咳嗽两?声,书童跟在他?身后,想?要劝服又不知从何说起。

霜露凝结,堤坝斜坡的土石之?中斜斜暗生的芦苇草早已枯黄,风中簌簌而响。

堤坝之?下,平晃晃的水波不断翻滚,吞噬诸多旧影。

任他?诸多情愫,终究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遗憾么?也许有一点。

什么都是淡淡的,长风从敞开的心房穿过去?,吹拂到四野和江面。

他?能听见风的呼啸、杂草被风吹过的声音、江面波涛破碎的声响。

路还很长,齐珣却觉得有了尽头。

他?的脚步越来越慢,咳嗽也是越来越多,他?随手丢下染血的手帕,继续往前走。

书童看他?越走越慢,看见染血的手帕自身边被风吹走,说:“郎君,我们回去?吧,回到房间里去?,回到洛京去?。”

齐珣只是摇摇头。

“我不会回去?的,若我死了就让我落入这河水之?中吧,若有人念着?我,叫我到他?身边,若是她无意,便叫我从水流而走。”

“郎君,若是我将您喂了鱼,家里不会放过我的。”

“也是,罢了。”

天地之?间茫茫一片,风吹黄土烟雾,百草凋零不见人影,不远处,有一方三尺高的石碑静静立在堤坝上。

这石碑与堤坝几乎融为一体,并不显眼,齐珣向前走,只是侧头看去?,看清这石碑上的字迹。

永平二十六年,正是今年。

皇帝之?女,东宫之?妹,永寿公主?,正是檀华。

是也,外界之?人比起她的本名?,更想?知道的是她的封号。

今年夏天大雨不止,许多河流涨潮,那时候好几个郡县上报附近的水流多次涨潮,庄稼被水冲毁,还有一些人家也被水冲了。

朝廷派御史巡查,派官员赈灾,就连太子也被派出洛京巡察水情。

齐珣还记得太子回到洛京之?后一起带回来的一篇隐士所写?的文?章。

文?中字字句句,至今还能清清楚楚地记起来。

但他?不知道永寿公主?曾经为渭水的堤坝捐了两?万余两?金银。

齐珣掩唇咳嗽一声,攥紧沾了血丝的手帕,他?伸出手,指尖轻轻碰触冰冷坚硬的石碑,目光描摹着?上面的字句。

坚硬的石头上刻字庄重灵动,文?辞清丽。

他?看着?上面的文?字,脑海之?中有了一个清晰而深刻的念头:自己其实并不了解永寿公主?。

他?知道永寿公主?身体不好,他?知道公主?样貌绝世,知道皇帝宠爱永寿公主?,也知道公主?喜爱燕归。

还知道皇上和柔贵妃的一些事情,那些这些年来一直讳莫如?深的事情,还有更多的不能说的皇家辛秘。

也知道永寿公主?其实不是脾气很好的女孩子。

这些给了他?一种他?了解永寿公主?的错觉。

其实他?不了解永寿公主?。

即使他?知道,不管真实的具体的永寿公主?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对她的心意都不会改变,他?永远爱慕公主?。

但是现?在,他?好像看到了永寿公主?的灵魂。

大德不孤。

指尖冰冷的温度顺着?肌肤流入血液,一路奔流到心脏的位置,给心脏注入温度。

齐珣撩起衣裳,在石碑旁边坐下。

他?坐了很久,渐渐觉得天高地阔,他?的心脏跳动着?,一下一下,本来应该死寂沉默的心跳,渐渐恢复了生命力?。

极目远望,仍是天高地阔,却看见一片平摊,阡陌交通,堤坝延伸,高山荒野,又有哪里不是路呢

皆可履之?蹈之?。

虽然所行?在千里之?外,也不会再疑惑。

爱上一个人的时候,看见对方喜欢的东西?都会觉得闪闪发光,走在对方曾经走过的路上,也会有种被陪伴着?的错觉,走在对方走过的路,去?过的地方,也会期望能够偶然相遇。

命运是否能够馈赠这样的珍宝,尚且不可知晓,此时此刻的人却是感到幸福的。

心灵有了归处,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齐珣站起身来,却见身边的书童不知何时跪地哭泣,他?说:“哭什么?”

书童身子一哆嗦,抬起头,说道:“郎君,您还活着?么?我以为您不行?了!”

齐珣笑了笑,说道:“大概是死不了了。”

他?的身体还病着?,虚弱、疲惫、疼痛,但是心脏却跳动得有力?,头脑也是清醒的。

书童一眼看去?,只觉得他?很不一样了,今早和齐珣出来的时候,他?觉得四郎一眼看过去?就知道人还是精神,面容带着?一点血色,但人内里是空的,走起路来像是在地上飘。

但是现?在,他?双脚落在地上,自然而然让人觉得挺拔有力?,一如?过去?,秀雅风流,一双桃花眼湛然生辉。

齐珣看了眼身侧的石碑,行?了一礼,说道:“公主?,再见。”

他?微微一笑。

回去?之?后,两?位大夫看了他?面色,都是惊异,重新为他?把脉,也是连连道奇,不问他?细情,只说:“四郎君再休养几日?便可大好了。”

过了几日?,北方又下起了雪。

飘飘扬扬的白色,落在手心,能看见形状分明的六角冰晶。

洛京也淹没在茫茫白色里。

檀华仍在寺庙里闲居。

时常写?写?字看看书,她不修佛,佛经是捎带看的,随身带来的话本也是捎带看的,本身也不是为了看任何书。

做很多事情不需要什么目的吧。

寻了一根竹竿,用丝线做成?钓线,随便用旧的银钩做成?一个鱼钩,绑了几根红色白色的羽毛当做浮漂,是在寺庙里捡来的,庙里的和尚不杀生,附近的山林里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家禽雀鸟无忧无虑地生活,鸟蛋也好,羽毛也好都是常见的。

檀华用短杆支起簸箕,里头撒了些小?米,有鸟来吃就一拉绳子,鸟儿就落在里面,这样还捉了好几只鸟呢。

若是叫着?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的和尚见着?,必得念叨“阿弥陀佛”,“万物有灵”,“上天有好生之?德”之?类的话。

和唐僧有一拼了。

檀华再三表示,她不吃鸟,只是和鸟儿玩一玩,钓鱼也是玩一玩,钩上的鱼饵是馒头或是草叶,愿者上钩,钓上来就放在桶里扑腾一会儿,她离开的时候就把鱼重新倒回河里,这一切只是单纯享受一下人类原始的捕猎的乐趣。

下过几场小?雪,有彩萍和梅香点火煮茶,檀华偶尔会钓上来一条一掌来长的鱼,这样长的鱼看大小?正适合烤鱼,只是在佛门之?地,出于对他?人信仰的尊重,无奈还是放了。

几场雪越下越大,眼看着?水面就要冻上了,鱼儿也不愿意靠近水面了,最近这几天几乎都是一无所获。

檀华收了自己手工制作的钓竿,装鱼的小?桶也放在一旁闲置了,还是回归了看书,宫里面不许看的言情话本,零零散散地看着?,常常觉得一天过去?得很快。

而自己学业这边,檀华带了一些课本,闲暇的时候读一读,偶尔写?几篇读后感,也算是自己的假日?作业。

几场雪之?后,湖面结了冰,檀华离开寺庙回了皇宫。

临行?之?前,檀华见了主?持一面。

禅房里,只有两?个人,主?持是个略微消瘦的老和尚。

他?说道:“公主?这些日?子读了不少佛经,可有什么不解?”

檀华摇摇头说:“是有一些不懂的,却没有什么想?问的。”

“既如?此,公主?何时想?问,在下随时恭候垂询。”

老和尚笑了笑,又问道:“公主?可要算命?”

“我不算,以后也不会算,老和尚下次不要问我这个问题了。”

老和尚说:“前些日?子连下了好几场雪,天冷路滑,公主?当心慢行?。”

檀华点头谢过,离开了无尘寺。

一行?五十个人,保护她一辆马车,主?仆三人也足够了。

离开无尘寺,路面上是前两?日?下过的雪,大约两?寸厚,被车压过好几次,硬邦邦的一层覆在路面上。

回到宫里,芙蓉殿还是老样子,干枯的冬天,传来许多鸟鸣。

按说回宫应该先去?看望萧翀乾,请个安,问问好。

檀华换掉鞋子,由彩诗帮忙解下身上的毛领披风,对方看檀华脱掉外衣,帮着?接过来,说道:“陛下不在宫里,自公主?出宫没多久,陛下就去?了琢光山,那里的道观新成?,陛下还没有回来。”

“宫里有什么事情吗?”

檀华换了身衣裳坐下来,身上松散自在,懒洋洋地靠着?。

彩诗说道:“还是老样子,淑妃娘娘的病总也不好,说是入冬之?后都睡不着?觉,请了些民间的圣手看过,也请了道士和巫医来祈福跳舞,前两?天还找了一群人巫医跳舞。”

檀华又想?起了母亲刚刚去?世时候的样子,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

彩诗没有发觉,继续说:“魏惠妃和十皇子不知怎么的闹了些脾气,后来十皇子去?四皇子那里借住了,二皇子前些日?子办了一次文?会,听说热闹着?呢,还有几位公主?也去?捧场了。”

“冯老丞相染了风寒,近日?也不再看折子了,说是精力?不济怕耽误了事情。朝政上的事情都由太子殿下负责,已经好些日?子没有休息了。”

第112章

檀华回来那天中午,萧恒就过来了?。

他还穿着一身?黄色四?爪龙袍,金冠熠熠,两个人一起坐在西?暖阁里?。

室内烧着地龙,屋子里?暖洋洋、热腾腾的。

这间屋子里?有许多花盆,檀华记得她离开的时候还没有这样多,只是摆了?两三盆牡丹和百合,现在多了?几盆大朵大朵的海棠花、粉色的的杜鹃花、亭亭玉立的兰花、一支挨着一支长在花盆里?的长寿花……

这些花高高低低开成一片,像是一小片室内花园。

冬日干燥,檀华让人在室内摆了?几盆水以作?加湿,就放在花盆旁边。

几盆水都是些清水,装在白色青花瓷盆里?面。

有一只畏寒的白脚黄狸猫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外头钻到了?室内,正在水盆旁匍匐着身?子低头喝水。

宫人看见唬了?一跳,悄悄过去要赶走,檀华说:“没事儿,外头都是冰雪,让它在这儿喝点水吧,一会?儿带出去给?一点东西?吃。”

她桌上?还有一枝花,里?面是粉白色的梅花,冷香幽幽,冲淡了?室内的一点干燥。

“我不在宫里?的这些天,添了?这么多花,让哥哥费心了?,多谢了?。”

这些花全都是她不在宫里?的时候萧恒送来的。

萧恒说:“没什么,都是随手的事情,也不是什么奇花异草,妹妹喜欢就好。”

檀华笑了?笑。

安永年在火盆旁边放下一个篮子,先从中拿出来个烤网放上?去,又从篮子里?面将里?面的东西?一个个取出来摆在烤网上?。

檀华目光不由得被安永年手里?的东西?吸引了?。

萧恒看过去,说道:“此物叫番芋,最近种成了?一批,味道不错,和妹妹一起尝一尝。”

“诶!”檀华望着火炉上?的烤番芋惊叹一声。

“它的种子是哪里?来的?”

本该在南美洲生长的红薯出现了?在不知道多少年前的中国?古代?,怎能不叫人惊讶。

从大昭的位置走到南美洲,要饶过大半个地球,中间要穿过高山河流还有大洋。

在这个交通落后的时代?,这些番芋是如?何出现在大昭皇宫里?的,简直不可想象。

萧恒说道:“是十几年前,一人远游而归带回了?大昭一些,当做是一种稀奇吃食送给?了?他的一个朋友,朋友收到之后将这些番芋放在了?地窖中,本想留待年节和家人一起品尝。后来地窖塌了?,这东西?就被埋在了?里?头,直到去年,那家想要起一座新?房子重做地基,就将原本地窖的地方挖开了?,发现了?这几枚番芋还好好的装在一个坛子里?面,上?面有绿芽生出来。”

檀华听了?觉得奇妙,差一点这些番芋就不存在了?,若是对方没有将番芋放在坛子里?,它可能已经腐烂了?,或是叫一些地底活动的虫子和小动物吃掉了?。

能出现在十几年之后的现在,几乎是奇迹了?。

“那人将几枚生了?绿芽的番芋送到了?东宫,我安排人培育种植,种成了?一批,产量也不错,打算明年分给?一些州县栽种试试。”

番芋的产量,在这个没有玉米的古代?,完全是捶爆麦子和稻米了?吧。

萧恒绝对是谦虚了?。

想道玉米,檀华问道:“那名游客还在不在?有没有别的种子?”

“他已经去世?了?,写过一些游记故事,再没有留下其他的东西?。”

檀华点点头,有一样番芋已经算是意外之喜了?。

萧恒说:“今年水患四?起,虽有朝廷赈灾,百姓仍是生活不易,若是这番芋种得好,也可让百姓们?的日子过好一些。”

一会?儿功夫,番芋熟了?,安永年端上?来,红红的番芋烤出了?胶,香喷喷的带着甜味,用筷子拨开,里?面是浅黄色芯的。

檀华用筷子挖了?一点,吹了?吹,尝一口,甜丝丝的,檀华眯了?眯眼睛。

回到宫里?,大部分时候,檀华心如?止水地度过。

到天禄阁上?课,有时候无聊,上?完课就在天禄阁写老师布置下来的作?业,或是去阁中看书。

很多时候,都是漫无目的,随便拿一本什么书,不管书里?面写的是什么,她拿起来就看半天。

有时候,书架之间无人,她干脆闭着眼睛走,停在哪个书架之前,就随意取下一本书来读。

这样清淡又宁静的日子过得久了?,有时候也想要换换口味,外面连着下了?两天的大雪。

不知道在琢玉山的皇上怎么样了,宫里?安静,山里?应该只会?更安静。

躺着的檀华坐起来,拉出床底放着的箱子,从荷包里?取出钥开锁,打开箱子,翻找里?面的话本。

她挑着名字,拿出来一本,说道:“十七,你是不是给?里?面添了?新?的,这本我没有读过。”

没有听到十七的回答。

他其实也是会?不好意思的,檀华笑了?笑。

这些日子,雪下个不停,檀华就关在屋子里看这些闲书。

一连看了三五日,今日看得晚了?些,临睡前才放下书,睡得也不太踏实。

睡着睡着就感觉身?上?浸出汗水,淋漓着四?肢和脸颊,又觉得手软脚软,缠缠绵绵、混乱不堪的,想抓住什么又无处倚靠,那些焦灼的、甜蜜的、泛滥的情潮一起涌上?来,将她吞没。

第二天早上?,她轻轻抚摸自己赤裸的手臂,好像还能感觉到那种幻觉一般的战栗。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

断断续续的看着这样的书,毫无规律的又做了?几个这样的梦。

梦走了?,徒留一些被唤醒的欲望。

雪晴之后,去天禄阁上?课。

老师和学生,一个教书一个学习,已经相互习惯,有了?默契。

上?完课,照旧去天禄阁读书。

这两天她已经不读那些床底下的书了?,她觉得梦里?的热潮有些可怕,它绵延到了?现实中,令她震颤。

也许是因为,她已经不是一个完全不懂这些事情的小女孩儿了?,那些本该模糊的梦境,很容易让她用自己所有的经验和记忆改造成活色生香的想象。

这个时候也许看一卷佛经会?很好,檀华走入放着道藏佛经的书架之间,她闭上?眼睛往前走,又回忆起了?昨天晚上?的梦,那不是回忆起的,那是她想象出来的。

檀华停在书架前,抬手去摸书,不小心,摸到了?一个温热、干燥、而有弹力的东西?,是人类的手,也许还是男人的手。

檀华睁开眼睛她看到了?这双被自己不小心碰到的手,这双手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干净整齐,骨肉匀亭的一只手,骨节分明,连指甲都被修成了?整整齐齐的圆弧形。

这双看上?去干净雅致的手,实际上?比女子的手大一圈,从骨骼的粗细形状也能感受到对方的手应该很有力。

檀华微微抬头看向手的主人。

的确是个男人,挺拔修长,肩膀有力,看上?去应该已经超过三十岁了?,像这个年龄段的人大多已经不会?再长高了?,他们?成熟了?。

他一眼看过去,还是给?人一种干干净净的感觉。

三十而壮,他身?上?既有力量也有气势,是权势滋养出来的气质。

真是奇妙。

官员的身?份,可以从对方的公服上?辨别出来。

她正要移走自己的手,却被人反手握住。

男人那双似是平静的眼睛,一只注视着檀华,眼瞳里?深深浅浅的,像是有海藻的暗影飘动。

握着自己的那只手,迟迟不见松开,反而五指活动,轻微的揉了?一下。

一阵酥麻感从双方肌肤接触的地方传来。

这是挑逗。

檀华缓缓抽出手,她微微摇头。

从年龄,和官袍的颜色和纹样上?,檀华认得出来,这人是齐珣的大哥。

年纪轻轻身?居高位,却是年长而未婚。

在这个年代?,成家立业对于一个男人的个人形象来说是很重要的。

齐璟年长而未婚,在洛京有很多风言风语。

有人猜测他断袖,也有人猜测他不举,还有人猜测说他也许得了?一种不能碰触女人的病。

今天看来,都是假的。

传言果然不可信。

檀华没有拿佛经,直接回到了?芙蓉殿。

檀华心里?有种怪异的焦灼。

关起门?来,她从书房里?、花厅、卧房,桌上?、床上?、柜子抽屉里?,各处翻找,找了?一摞书抱在怀里?,从床底下拉出那只箱子,将书本放进去,拧上?锁,推到床底最里?面。

忙忘了?这一通,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

问侍女要了?一壶桃花酒,自斟自饮喝了?两杯。

甘醇可口,催眠正好。

躺在床上?,盖好被子,闻着苏合香的味道,心里?数了?一会?儿羊,很快就酒劲儿和困意一起涌上?来了?。

不知道是醉了?还是睡着了?。

她梦到白天日里?的天禄阁,冬季阳光混着白雪的光芒反复折射,光线投入室内,让人有一种辨不清光源的错乱感。

摆满佛教经书的书架上?,一眼扫过去,都是“菩萨”、“般若”、“如?来”等等字样。

她和那个男人站在一起,两个人的姿势却和白天不一样。

靠近得有些多了?。

她脊背靠着书架,眼睛看到的是对面的经文,这个男人站在她对面,两个人虽然站着,却是极近的,她能感受到对方身?体弹性和温暖。

在梦里?,她没有拒绝对方,他握着她的一只手,干燥的唇轻轻碰触她鬓角的肌肤,痒痒的,像是有虫子在皮肤下面爬,他黑色的眼睛静静落在她身?上?,像是夏天树林中斑驳的影子,她看见男人沉默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

那双手仍是半握着她的手,另一只搭在她肩膀上?的手滑下去,这只手一路下滑,微微松开她的裙带,还在继续下滑。

他有一双干干净净,骨节分明的,具有力量的手。

她汗津津地靠着书架,面色潮红,脊背被对方的大手托着。

那只手很灵巧,好像天生就知道怎样让人开心。

他的喉结好几次上?下滑动,檀华能分辨出对方越来越幽深的眼神,像是海底的森林,有水草悠悠飘动。

后来他的官袍丢在光洁的地板上?,她的腰带挂在写满经文的书架上?。

她身?上?还穿着白天的衣服,只是从裙下露出两条白皙纤细的小腿,裙子皱巴巴堆在腰间,被人抱在怀里?。

微微皱着眉,咬着唇。

她半闭着眼睛,对方的唇贴上?她的眼尾,吻过她颤抖的眼皮,挺翘的鼻梁,缄默的唇,然后唇齿交融在一起。

欲望的潮水起起伏伏,仿佛望不到尽头。

檀华睁开眼睛,精神上?好像还带着几分醉意,身?上?还是软绵绵的,床上?干燥而温暖,没有梦里?时时刻刻汗津津的感觉。

撩起床帘,能看到外面的已经很明亮了?,这会?儿大约过去半个上?午了?。

檀华觉得有点累,她躺了?片刻,忽然感到下身?一股暖流流过。

赶忙从床上?下来,一掀被子,床单干净。

她去更衣,换下身?上?的衣服,发现原来是月事来了?。

暗暗松了?一口气,刚才那一瞬间,差点以为是什么奇怪的东西?。

……

第113章

冬日的?雪,总是断断续续的?下。

檀华和老师崔让商量过,放了个寒假。

这是她这个冬天的?最后一次上课,下次会在明年,崔让列了一张书单给檀华,就算是假期作业了。

将书单递给梅香,檀华说:“找个识文断字的?太监和你一起找。”

天禄阁有许多槅扇隔开的?夹室,以作读书写字之用?,许多人都曾来这里抄过书。

毕竟这里是大昭最大的?藏书库。

其?实檀华一直以来就是在这样一个房间里和崔让读书学?习。

这样的?房子隔音怪差的?,声音稍微高一点别人就能听到在讲什么。

崔让的?弟子正在和人交谈。

来人说道:“王舍人没有和陛下一同去琢玉山,前些?天经常见他和崔老一起,这两天怎么没看见人?”

弟子说道:“孟兄有所不知,殿下派了王舍人做特使离开洛京办事?去了,几日之前就走了。”

这件事?情?的?细节,檀华知道。

说是南疆之地因为今年夏天的?雨水,闹了粮荒,可能会有兵祸。

萧恒让姓王的?亲自去看看。

给了他一块令牌,叫他见机行事?。

这个命令下的?太灵活,一般人猜不到,猜到了也不知道去做什么。

檀华不喜欢猜。

大多数时候都不会猜东西。

二皇子萧澜就坐在檀华对面?,他是文人气质,听说他经常来天禄阁看书,但两个人很少在天禄阁见面?。

“皇妹,你要不要猜一猜,父皇将来会给你找个什么样的?驸马?”

檀华说:“不猜。”

萧澜笑了笑,说道:“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

檀华这两天有些?阴晴不定,说:“你是要说我无趣么?”

“怎么会?妹妹,我是说,你从小时候就只和太子哥哥一道玩,有什么事?情?也只和他讲,什么都不肯告诉我。”

“哥哥说笑了,哪有这样的?事??”

“难道妹妹没有告诉太子喜欢什么样的?人么?太子已经在为皇妹挑选夫婿了。”

“二哥说的?可是真的??”

“婚姻大事?,岂能当做儿戏?这事?情?一问便知,我怎么会欺骗妹妹?”

前些?天才见过萧恒,也没有提过要给她选驸马的?事?情?,怎么忽然就有这一桩事?情?了呢?

萧恒甚至完全没和她提起过。

不声不响的?。

也是这时候的?男人都说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男人都是一家之主,萧恒虽然不是一家之主,但他手里大多数时候流动着君主的?权力,比那些?小门小户的?家主更习惯掌权,也更习惯用?权力来操纵人。

只是他是她的?哥哥,在她面?前总是温和的?,不展现锋芒的?样子。

天长日久,她都要忘了,萧恒是一个有生杀大权的?储君。

萧澜在对面?笑,“妹妹,你看上去要杀人呢。”

他自来知道这个妹妹性子不太一样,见她生气了,也不意外?,说道:“妹妹喜欢什么样的?人,二哥帮你打?量着看看怎么样?”

檀华是用?不着。

“谢过二哥,不必了,我有事?儿,先走了,二哥自便。”

萧翀乾不在的?时候,萧恒几乎要处理全部政务,日常还要见见大臣,他平时就在御书房偏殿做事?。

檀华进门,看萧恒桌上摆着许多折子,问道:“哥哥这是在批阅奏折么?”

萧恒说:“妹妹过来看看吧。”

他在身边让了个位置,檀华走过去坐下,说道:“最近有什么国?事??”

“还没什么大事?儿,南疆那边不太好,已经派人过去看了,不要有战乱就好。”

“听说哥哥要为我择驸马。”

萧恒递给檀华一张纸折,她打?开看,原以为是说的?南疆之事?,看两眼只见上头写着某某家的?公子,多大的?年龄,品行外?貌,父母亲眷等等东西。

萧恒在一旁说道:“都是些?适龄的?男子,已经让人筛选过一遍了,本来想着挑选出几个给妹妹那去看,现在妹妹来了,方便一些?,一起挑选。”

其?实这样的?事?情?,还是父母亲去操持比较好,但萧翀乾沉迷于修仙,柔贵妃早已去世?,而宫中的?主位嫔妃,和檀华关系亲近的?人没有,若是将这件事?情?交代给这些?人,多半是私心居多,萧恒也是不能放心的?。

这件事?情?,萧恒甚至连淑妃都没有想过,便是他自己亲自为檀华看这些?人,怎么看都觉得?不太合适。

“若是妹妹喜欢什么样的人,也可以告诉哥哥。”

“哥哥问我喜欢什么样的?人,难道我喜欢什么样的?人哥哥都帮我吗?”

檀华眨了眨眼睛,看着萧恒。

在檀华的?目光中,萧恒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没有一口咬定,而是说:“或可一试。”

萧恒一直都是一个好太子,甚至比许多人期待得?都要好,从小他模范得?像个假人,这是一个很好的?太子,也会是一个很好的?君王,从来不叫人担心。

有些?时候,人的底线也不是完全坚固的?。

这样的?时刻往往都叫人意想不到。

檀华有些?惊讶,瞳孔都大了一些?,心里的?怒气散掉了一半,还是将手里的?折子丢到桌上,说道:“那也不行,我不挑,也不要嫁人。”

更何况,她哪天有了喜欢的?人就要嫁给他吗?

万一明天不喜欢对方了怎么办?再离婚吗?

檀华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出一旁,萧恒也起身,跟在她身侧,看她面?色,说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妹妹年方十八,正值妙龄,这个年岁正宜嫁娶。”

檀华摇头,说道:“我不嫁也不娶。”

“妹妹为何不愿呢?有什么顾忌?哥哥知道妹妹不耐烦人情?琐事?,公婆妯娌之类的?事?情?也不必管,妹妹成婚之前,哥哥向父皇请旨为妹妹开府。成婚之后,妹妹与驸马二人一处在公主府居住,到时候无人打?扰,悠闲自如。若是有什么不好,妹妹受了委屈,只管来找哥哥,到时候哥哥为你撑腰,这岂不好?”

檀华说道:“不好。”

萧恒说:“男女婚姻,人之大伦,不可不为。”

“说什么不可不为,哥哥都没有成婚,一定要我成婚?不过是找借口管着我。”

萧恒说:“我府中早有两位孺人,今年也新添了一位良娣。”

“除了我以外?,其?他的?适龄皇子公主都有良配。”

檀华说:“随便谁有了夫妻,关我什么事?。”

说完,她绕过萧恒跑出去,走出门,在外?面?正看见一个年轻的?官员被太监恭恭敬敬地引过来,一边引来一边说:“齐大人,您请。”

檀华看了对方一眼。

面?庞干净,衣服上多的?一道褶子都没有。

衣冠楚楚正适合形容对方。

印象里,齐璟从十几岁就已经做官了,他做官太早,好像是十四?五岁,那时候很多古代人四?书五经还没有学?完。

檀华小时候是来回走动在御书房和定坤宫的?,当时萧翀乾也常在定坤宫处理公务,她年纪小的?时候也不用?回避谁,见过几次齐璟。

对方过于年轻的?年龄让檀华有些?印象,后来也见过其?次,其?实次数越来越少,因为她越长大和萧翀乾在一起的?时间就越少,萧翀乾近些?年处理公务召见朝臣的?时候也越来越少,尤其?是近两年。

而萧恒处理政务的?时候,她是不会太靠近的?。

昨天在天禄阁,是两个人第一次真正接近的?时刻。

檀华本来是当做一个巧合的?,即使在她碰到齐璟的?手的?一瞬间,有了一点奇异的?感觉,对方握着她的?手的?时候,她也能有一些?感觉。

那个时候她已经拒绝了。

因为晚上的?那个混乱的?梦,檀华对齐璟的?印象一下子清晰深刻得?可怕。

他们明明什么关系都没有,她却有种两个人已经发?生过关系的?错觉。

檀华的?目光下意识地看了看对方的?明显的?喉结,严整的?领口,再下滑到对方的?手。

轻易地回忆起了梦境里面?的?一些?情?节。

触感和声音,模模糊糊,混在一起,成为了奇异的?印象。

现在回想起来,也许是生理期的?之前激素水平变化的?原因,包括这一阵子的?梦。

月事?来了,也有些?不舒服,但莫名松了一口气。

檀华从御书房回到了芙蓉殿,洗干净手,换了衣裳,到书房里,发?现梅香已经将书本放在了桌上,最上面?用?镇纸压着崔让写的?书单。

半尺高的?一摞书,够看到年后了。

檀华习惯了看书,不觉得?恐惧。

刚才和萧恒吵了一架,说了不少气话,但她知道,这次萧恒是真的?想要她成婚。

原因么,虽然他没说,但是檀华也能猜到,多半和前段时间发?现她和男子有了私情?有关。

在这个古代,未婚的?男女关系,总是不能光明正大的?,也是不被道德所接受的?。

想到萧恒说“或可一试”时候的?样子,他当时眉头微微皱起,看上去有些?纠结,但还是说了这句话。

比起她和谁在一起,甚至愿意帮她强迫什么人么?

没想到萧恒还有道德底线如此灵活的?一面?。

但是檀华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强人所难的?爱好,她不喜欢臭脸男人,有时候看一些?人明明不喜欢却表现得?欢天喜地的?样子,谄媚和欺骗,她也不喜欢。

“十七。”

她唤了一声,从书架上拿了一本书。

书页在指尖翻动,其?中一页露出一张扣着红印章的?银票,这是她写那些?小说的?一部分稿费。

递给十七,檀华说:“哪天有空帮我拿去换一些?碎银子。”

“是。”

十七接过银票。

“公主您是有什么事?情?要做吗?”

“只是以备不时之需。”

檀华注意到他的?声音有些?嘶哑,问他:“嗓子哑了,是生病了吗?”

十七说:“只是有些?干。”

冬天就是干燥,檀华说:“还有些?上次做的?枇杷膏,一会儿拿一些?泡水喝吧。”

十七收起银票,身影就消失了。

檀华想到,今天萧恒说是帮她选个驸马,连人选都没有,两个人就吵了一架,也是好笑。

笑意才挂上唇角,又叹了口气。

第114章

几日之后,檀华收到了十七换来?的碎银子,也收到了萧恒送来?的几本黄绫布封面的男子履历,一起来?的还有男子的二寸长的男子小像。

画像在梅香手中展开?,一看这是个男人画像,梅香一愣。

“这是……?”

还能是什么,萧恒给她的的驸马候选人。

“公主您要看看么?”

画中的男子长相英俊,看着也是不错的。

在梅香心里,也知道公主已?经?到适婚年?龄了,这两年?大家私下都?猜测皇上不知怎么忘了给公主安排婚事,公主不见着急,大家心里却是有些着急的。

“公主您可要看看?这里有不少人选。”

檀华冷哼一声,“天冷了,你们拿去烧火吧。”

随即收拾东西?,抛下一句散心,第二天就带人出宫了。

御花园的雪地里,萧恒听人报了这件事,微微皱起眉头。

“皇妹可有留下什么话来??”

太监低了低头,瞥了一眼旁边的二皇子萧澜,萧澜像是没看见,萧恒说:“说吧。”

估计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公主说,殿下就是选了,公主也不会要,叫您不要白费功夫了。”

这话已?经?叫内侍加工过了,原话说的是,太子选出来?自己?带到东宫当驸马。

这话打死太监,也不敢直说。

萧恒和萧恒能猜出这话不是原话。

旁边的萧澜笑着说:“五妹妹这回是叫皇兄给气走了,这还是皇兄与五妹妹第一次这样生气呢。”

萧恒却不觉得新鲜有趣,他感觉萧澜在一旁幸灾乐祸的样子,说道:“下次你再多管闲事,就和王郎一起去南疆走一走吧。”

南疆闷热潮湿,蛇虫很多,萧澜自小讨厌这些东西?,闻言告罪:“弟弟也是关?心则乱,请兄长宽恕,毕竟我也是五妹妹的哥哥。”

“如此,还望二弟不要再拱火,须知,这是为五妹好的。”

就算妹妹怨他也没有怨言……

时代不同的人不能相互理解,檀华都?懂,若说最气的是什么,还是最亲最近的人不懂自己?。

寂寥山光里,地上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雪,亮晶晶的。

檀华坐在一段横放的枯木上捏雪人,她穿着一身?白色狐狸毛披风。

在身?边,刚做成的雪人,一个个的,排成一排。

这里是慈恩寺后山旁边的一片空地,檀华本来?是想去自己?在平安坊的别院,但想一想相邻的房子,不知为何就不愿意过去了。

而无?尘寺,除了为母亲上香,她一般是不会过去的,会有一种扰了母亲清净的感觉。

当年?也是为了安静选了安静些的无?尘寺供奉长明?灯。

这次出宫,就在慈恩寺租住了一个僻静些的小院子。

她团着亮晶晶的白雪,一双手像是冷玉一样,能透过白色的肌肤看见血管浅浅的青色,像是工笔画描摹的一般。

这一片少有人来?,没有人刻意清理积雪。

人走过来?脚下踩着雪的声音很明?显。

声音越来?越近,一直走到近前来?,檀华以为是刚去山里砍柴的小和尚,说道:“小师父,有黑豆子借我一些么?”

“红色的可以么?”

这声音不像是偶尔来?山上给小动物送吃食的小和尚,她放下手里的雪人,抬起头来?。

眼前的人是齐璟。

有句诗叫做“红豆最相思”,在这里红豆也是用?来?表示相思的。

檀华放下手里的小雪人,抬头看过去,齐璟今天穿了一件青色的长袍,腰间佩一条青玉,下面垂着青色近蓝色的络子。

他很直接。

檀华说:“红豆子用?不上。”

“齐珣还好么?”檀华问道。

“他已?经?平安到了望陵。”齐璟说道。

平安无?事就好,檀华也算是放下了一桩心事,这个年?代,走远路可能遇到的危险实在太多了,也有太多意外了。

“我代舍弟多谢公主挂怀。”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颇为正式。

但是假如他没有再出现在檀华面前,眼前的态度更可信一些。

在这之前,檀华就已?经?知道,这个人并不是一个循规蹈矩,光明?磊落的人。

只?要对方说的是实话,檀华其实不在乎对面的人是高尚还是虚伪。

他总不会在这样的小事上说谎。

“公主稍等。”

雪地上,齐璟的身?影暂时离开?,地上属于男人的脚印蜿蜒转折,脚尖的方向是附近的树林。

齐璟的身影消失在山林中。

不一会儿,咯吱咯吱的脚步声又?响起来?了,齐璟走过来?,一只?手在身?前,好像带着什么。

他走过来?,和檀华展示手里的两枚棕黑色的,宽而扁,一看就是什么植物豆荚一样的东西?。

“记得这座山里有些野生的不指名的豆荚,我刚才找了一些,里面的籽是黑色的,不过不是圆形。”

檀华从对方手中接过一枚豆荚,木质的东西?冬天不会很凉,这些豆荚表面甚至是毛茸茸的,只在两端有些尖尖。

说话之间,齐璟在檀华身?边坐下,他将豆荚放在大腿上,拿起一枚,低头剥开?。

其实以前更多时候见到的是他很有气势的样子,今天看上去只?是很斯文,还有一些成年?人的可靠。

豆荚里面已?经?干枯,种子是不规则的形状,有些河面下方水流之中的细小鹅卵石。

还带着一点光泽,黑曜石一样,躺在他的手心。

“没有黑豆,也没有红豆,这个还可以凑合一下吗?”

檀华说:“也可以。”

他笑了笑,看上去很温和。

一枚豆荚有六七枚种子,他剥开?三枚,分出去一些形状过于不规则的,留下来?十几个。

他没有把挑选出来?的东西?递给檀华,而是问道:“我来?给这些雪人安眼睛,可以么?”

冬天太冷,女孩子不好接触这些冰冰冷冷的东西?,齐璟这样想。

檀华看了眼排成一排的雪人,看看齐璟,微微点了点头。

其实更喜欢自己?做。

齐璟一只?一只?地给这些小雪人安眼睛,黑色的贴上去,都?很好,不一会儿,有了一双黑眼睛的小雪人排成一排。

檀华不碰这些雪人,担心它们再热一些就要化了,她半蹲着,点一点雪人的脸,觉得这双眼睛正合适,笑了笑。

一回头,就见齐璟站在她身?后,目光看着她,唇角带一点笑意。

像他这样的大臣其实一般都?不会讨好哪位公主,就算找女眷有什么事情,也是经?由家中的女眷,再不济请一位中人,贿赂一个宫中人,传一封信。

齐璟的衣着一丝不苟,头发?、衣领、玉带钩、玉佩,连玉佩上面垂下来?的青蓝色的穗子都?是一根一根分明?的。

常年?弄笔墨的人,手指却干干净净的。

联系这个人的官职,这是一个标准的士大夫,檀华平时是不会对这样的男人产生什么联想的。

他们这样的人站在那里,不管是穿着礼服还是常服,都?是和衣服长在一起的样子,就像齐珣,绝不会让人想到他们的衣服下面有什么血肉之躯。

就算是有,也应该是木雕石像。

而一旦安静下来?,在这个时刻看到对方,檀华很容易想起那个晚上所梦到的东西?。

我记得两个人靠近的时候肌肤触碰到的温度,那些光滑的温热的感触,还有从肌肤上滑落下来?的汗水,濡湿着包裹在身?上的衣服,也许是有些梦魇,檀华对当时那种拘束感记得格外清晰。

还有一些更加更加混乱的难以描述的接触,对方在自己?耳边压抑的喘息声。

檀华眨了眨眼睛,想要将这些记忆抛掉,她的目光微微向下滑,看到了齐璟的手。

在给雪人上眼睛之前,他用?帕子擦过手,而之后又?同样用?丝帕擦掉了手上沾染的融化的雪水。

看上去干干净净,但是檀华却回忆起了更多,这双手在梦中作乱的样子。

那确实是个梦,但有时候,人会在现实中见过一些曾经?在梦里见过的人事物。

比如说一个人某天梦里梦见自己?去商场里正在挑选一件衣服,也许过了一段时间又?或者是几年?,她正在商场里面挑选一件衣服的时候,会想起曾经?做过的那个和现在正在发?生的场景一模一样的梦。

檀华拿起齐璟垂落在身?侧的一只?手,齐璟任由檀华像是拿什么东西?一样将自己?的手带到面前,就像是他们本来?就是随意可以做这种事情的关?系。

就算他才触碰过雪,手也是温热的,因为养尊处优,这只?手的肌肤是细腻的,檀华轻轻摸过对方指节,还有指甲的弧度。

齐璟自始至终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的情绪。

他抬起手,帮还是微微低头的檀华戴上披风后面垂着的帽子,里层是毛茸茸的,外层是湘妃色的罩面,有一些银白色凤尾花的印花。

他说:“雪后总是有些冷的,公主当心身?体。”

如此说着,他的手却没有第一时间收回去,而是仔细耐心地帮檀华整理了一下衣帽,才离开?。

过于靠近的时候,檀华能闻到对方身?上的冷香,很清淡的味道,几乎和山里的空气融为一体。

今天没有风,太阳下,白雪亮晶晶的,一闪一闪的,树上的麻雀,叽叽喳喳,梳理羽毛。

檀华要回去了。

这些雪人留下来?给麻雀作伴,齐璟陪着檀华慢慢往回走,白雪咯吱咯吱响。

身?上的披风挡住了冬季的冷意,暖洋洋的。

“还没有问过,齐大人今天怎么会到这里来?。”

齐璟说:“最近神思不守,听说寺中的抽签很灵验,来?这里请大师帮我解一解。”

“你信佛?”

前世有个说法,越是有钱有势的人就越是迷信,越是贪生怕死。

因为他们已?经?享受了很多荣华富贵、高床软枕,他们舍不得离开?这些。

檀华看着齐璟的眼睛,却见他摇摇头,说道:“等闲是不相信的。”

第115章

檀华回到居住的小院,推开房门。

先?换沾了雪的鞋子,梅香看见她的身?影,过去帮她拿掉身?上的斗篷,说道:“大冷的天,到处都是冰雪,公主?怎么不在屋子里?看书待着?”

檀华脚下踩到鞋子里?面,解开斗篷在领口?的系带,说道:“穿这样厚的斗篷是不冷的,出去走走,见一见太阳,换换气心里?也舒服。”

梅香说:“奴婢知道您,不见太阳是不行的,也怪这冬天太阳小,被窗子门帘一挡就?不见多少?了,非得?外头才能见着阳光。只是您可也要仔细身?体,这些天天冷了,人?是最容易生病的,奴婢熬了姜汤,您一会儿喝一碗暖暖身?子。”

檀华才要说好,梅香才摘下斗篷,一句话的尾音还没?有完全落下,就?转了个弯子,伸了一下手,檀华觉得?自己?发髻被人?碰了一下,“公主?您看这是什么?”

她一手抱着白色的皮毛丰厚蓬松的斗篷,一只手心摊开,只见上面有两颗樱红色鲜艳的豆粒大小的圆珠子。

檀华问:“这东西是在哪儿来的?”

梅香笑着说:“就?在您发髻左边戴着的珠花旁边,奴婢就?说刚才怎么看着奇怪,原本就?是这只珠花旁边的两颗红珠子是后来的。”

一下子想起那会儿齐璟说过什么黑豆子红豆子,哪里?是没?有?原来是到这里?来了。

那会儿他抬手帮她戴帽子,慢腾腾磨磨蹭蹭的。

梅香说道:“这个是山里?的一种果子,长得?好看却不能吃,后山里?有几棵树上有的,公主?您方才是去山里?了么?”

檀华说道:“进去走了两步。”

梅香说:“寺庙里?的和尚同奴婢讲过,说它只是长得?好看些,没?什么用。奴婢还没?有见过,这东西和豆子粒一样,穿手串不合适,倒是可以做个珠串做个配饰用。”

檀华说道:“那你拿去玩吧。”

梅香笑着说:“这是公主?带来的,奴婢帮您收好,晚一您日后用得?着呢?奴婢若是要做手串,改天请和小师父引路一起去。”

两人?说着这两句话,梅香将斗篷挂上,檀华走到脸盆架边上,梅香说:“盆里?的都是干净的热水,才倒在里?面没?多久,我再来加一些热水。”

檀华试了试温度,说道:“还温热着,正合适用,不用加水了。”

洗过手,梅香端了一碗姜汤来,说道:“姜汤性热,下午不宜喝太多,这一小碗就?好。”

檀华摸摸碗壁,拿起勺子尝了尝里?面的姜汤,仰起头喝掉。

冬日天黑得?早,不一会儿日头下山了,有些人?家的马车才悠悠赶回来。

齐璟先?回了明意轩,这是他的书房,在前院里?面单独的一栋小楼。

小楼前后种了几棵四季青,冬天仍是深翠的颜色,夜里?在昏茫的光线的照耀下,只有一片黑影。

天上有清清冷冷的月亮,地上的雪像是铺了一层盐粒子,下人?们?已?经清扫过了,但在砖缝里?面亮晶晶的闪耀着。

齐璟平时在这里?处理政事,办公,后来也在这里?起居。

自回来就?处理各种公务文书。

小厮倒了一杯茶水放在桌子一旁。

不一会儿,有人?微微敲了敲书房的门,动作很?轻,齐璟没?有听?到。

房门被人?推来,对方的脚步又轻又乱,来人?穿着一身?紫色衣衫,身?材丰满,姿态妩媚的年轻女子,走起路来一扭一扭的,她拿捏着娇媚的腔调,软语道:“大人?,奴家给您送夜宵来了。”

齐璟没?有听?到。

女子流连地看着坐在书桌后面处理文书的男人?,出身?大家,位高权重,只要攀上了他,从此自己?的后半生就?完全不用愁了。

早就?知道这位齐大人?身?边没?有妾室,连个红袖添香的漂亮婢女都没?有。

听?说头几年的时候,还有人?笑他是带发修行的和尚。

一个男人?没?有近过女人?的身?,要拿下来,还不是轻而易举?

她端着盘子,面上神?色愈发惹人?怜惜,语气缠绵,拉长了话音说道:“大人?,奴家给您送了杏仁糕来了,都是奴家亲手做的。”

齐璟放下笔,抬起头,淡淡地看了眼正在靠近桌案的娇媚女子。

他看对方和看一块木头一只虫子差不多。

女子看到齐璟的眼神?,刚才的野心往肚子里?缩了缩,扭到一半的腰有些僵住了,只是露出一个妩媚的微笑。

“常平。”齐璟唤了一声。

他的侍从常平立刻从门外进来了,饶过那女子,走到书桌近前,低头说道:“大人?。”

“哪里来的女人?”

“这是夫人?安排给您端茶倒水的婢女……”

任谁看了也不觉得?这女子是婢女,那只是个名头。

齐璟说:“你该知道,无关?人?士不得?靠近书房,还记得?违令者怎么处置吗?”

常平说:“违令之人?打三?十大板,按偷窃罪处置。”

三?十大板?那女子膝盖一软跪在地上,她学过几天规矩,知道在这样的大户人?家不能大喊大叫着胡乱求饶,恳求都不敢,只是一个劲儿看着常平,要把人?看出个洞来。

常平自身?难保,垂着头听?候齐璟发落。

齐璟说道:“这次就?罢了,这人?是哪里?来的就?送到哪里?去,下次若是还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你就?和对方一起受罚。”

“是,大人?!”

说着,常平就?要带着从地上站起来的女人?一起退下,齐璟说:“叫管家过来一趟。”

吴方和很?快就?过来了,他行了一礼,“小的见过大人?。”

齐璟拿起桌上一张笔墨刚刚干了的纸张,说道:“你看着让人?备一些女子出门的行装,看着悄悄地办,不要惊动任何人?。”

吴管家下意识以为是家中哪位女眷要出门,或是有哪位女客,但好像都不对。

“置办好了把单子拿给我过目。”

永寿公主?是匆匆从皇宫里?出来,恐怕是很?多东西都没?有带,生活上怕是不太方便?。

梅香和檀华一处,檀华换了衣裳,拿了书读。

这些书她数过,一共二十四本,两三?天一本,大概两个多月能读完。

坐下看了一会儿书,忽然发现书桌上的蜡烛有些不一样了,看起来格外的洁白。

她此次出行,是轻装简行,从宫里?带了几件衣裳,吃的用的都是随便?拿了几件。剩下的一些日用品都是后来在外面买来的。

若是比精致总是比宫里?的差一点,用起来却都是好用的。

仔细看这间屋子里?很?多东西都不一样了,比如说那会儿回来时候洗手用的胰子、挡风的门帘、盛放糕点用的盘子……

里?头还有一些新鲜的苹果、橘子、青枣。

新鲜的蔬菜水果,冬天外面卖的也不多,寺庙里?只会更少?。

正打量着,彩萍在旁边剥开一枚橘子,橙黄色的橘子撕开,香味霎时萦绕周围,满室都是香香甜甜的橙子味,隐隐还带着一点淡淡的酸味,闻起来格外提神?醒脑。

橘子上细小的橘络被摘掉,分成一瓣一瓣的,每一瓣橘子看上去都那么晶莹漂亮,里?面的籽也是小小的。

檀华说:“这橘子哪里?来的?”

“是和街上的人?买来的。”

“洛京街头巷尾卖的橘子都是北方产的,北方的橘子没?有这样香,这样酸甜的橘子是从很?远的南方来的。”檀华想了想说:“记得?是云南一个县,想不起来叫什么名字了,每年都会送一些贡品过来。”

彩萍动作顿了顿,说道:“确如公主?所言,这橘子是云南来的贡品,是今年新送来的,太子殿下特意让人?送来给公主?尝尝鲜。”

“其余的,蜡烛、香炉,这些杂七杂八的也是太子送来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