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风雨(1 / 2)

刺心1·铜雀春深 墨武 6761 字 2024-0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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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阴欲雨,大河东去。

冉刻求再面对一条大河的时候,一屁股坐了下来,叫道:“先生,你打死我,我也走不动了。”

河非黄河,而是淮水!

冉刻求做梦也没有想到过,他竟然从黄河一路南下走到了淮河。

当孙思邈提及要去响水集的时候,冉刻求大喜若犴。他知道孙思邈口硬心软,绝不会对张三、王五俩人的生死置之不理,不用他求,孙思邈想必也会去救。

可冉刻求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是,响水集并不在黎阳左近,而是仁州之东、破釜塘之西的一个集市。

他不解那两个僵尸、那个妖人怎么将张三、王五带到这里,也不知道孙思邈怎么会知道淮水旁有这么个集市,最为不解的却是为何他要一路走过来。

他们三人只有两匹马。按照冉刻求的想法,倒可让孙思邈和慕容晚晴同乘一匹马,一路上培养些感情,就算他说服不了孙思邈去杀兰陵王,慕容晚晴看他这媒人之功,也不会对他下手。

不想孙思邈倒是干脆,径直乘了一匹马。慕容晚晴好像也不拿自己当外人,当下乘了另外一匹马。冉刻求抢不过,只能盘算到前面的市集再买匹马乘坐,反正王大人送的金银尚多,买个十来匹马也都够了。

没料到,孙思邈不知哪根神经搭错,吝啬得如铁公鸡一样,竟坚持让冉刻求走路跟随,不然就不带他去救兄弟。

冉刻求拗不过孙崽邈,只能再次拿着金饭碗去讨饭,背着沉重的包裹一路快走。

他也不是没有吃过苦的人,但这一路南下,倒是感觉以前的日子简直是在天堂。

等见了淮水,知道过了河,响水集已经不远可,周身疲惫欲死,再也走不动半步。

孙思邈见河水滔滔,不理冉刻求,牵马顺着河岸走下去,似要寻渡船过河。他一路行来,笑容不减,但沉默许多,似凭空多了许多心事。

慕容晚晴跟随下了马,见冉刻求瘫在地上,走过来道:“大英雄,走吧,你的兄弟还等你去救呢。”

冉刻求翻身坐起,向孙思邈的方向望了眼,低声道:“慕容姑娘,我感觉有点不对。你说我究竟哪里得罪了先生,他要这么罚我?我们一路南下,过泗水后,越走越荒凉,有时候百里都无人烟。先生怎么会对这里熟悉,确信响水集就在破釜塘西呢?他不是骗我们吧?”

“你怎么不去问先生?”慕容晚晴冷冷道。

冉刻求道:“我怎敢?我不过是骗了他一次,他就罚我走了这么远,若是怀疑他,他还不罚我爬着到天边?”

“那你走了这么远,可发现自己有什么改变吗?”慕容晚晴目光微闪。

冉刻求搔搔头,“能有什么改变?就是感觉脚底板茧子厚的和鞋底差不多了。”

“我总感觉先生这么做,有他的深意。”慕容晚晴若有所思道,“或许他在教你一门功夫?”

“功夫,什么功夫?我怎么不知道?”冉刻求来了劲儿,回忆南下伊始,孙思邈倒的确教了他点东西,但那事他都不好意思对慕容晚晴说出来。

孙思邈教他的是走路的功夫。

冉刻求活了二十年,也听说过邯郸学步,当时为之一笑,不想笑话人的也不如人,内己走路也是要人教的。

以前走路,他素来是龙行虎步,自以为威风凛凛、气势逼人,但孙思邈却教他含胸拔背、收腹松肩,同时让他走路时记得什么“内观其心、心无其心;外观其形,形无其形。”

冉刻求茫然不解,孙思邈也不过多解释,只是让他照做就好。

一路行来,冉刻求骡子般赶路,累得心形皆忘、四大皆空,按照孙思邈所教之法行走,不久后思绪空空,好像个白痴一般。

但这长逯跋涉中,冉刻求渐渐感觉行路之时,身体中有股气力在催动他的脚步,若说没有收获,那是假的,若说有什么收获,冉刻求也想不明白。

传说中,人家都有什么金钟罩、铁头功,冉刻求却从未听说有什么走路的功夫。他心中暗想,难道先生教我无敌铁脚功吗?似走路快有什么用,难道以后去做个脚夫吗?

慕容晚晴见冉刻求一片茫然,懒得为他授道解惑,“你不知道,我又怎么知道?对了,你说一定劝先生帮我复仇的,现在可有什么办法了?”

冉刻求一听到这复仇,脑袋就大,更不敢说孙思邈这次是来找兰陵王的。可知道若不应对慕容晚晴,她的仇人名单恐怕就多了他冉刻求一个。

眼珠转动,冉刻求压低声音道:“这件事,若是一家人就好商量。”

他本做好了挨打的打算,不料想慕容晚晴突垂头下来,竟似有分羞涩之意。冉刻求暗自诧异,倒感觉慕容晚晴的确对孙思邈有点意思。

上次在黎阳城时,他就说过这事,那时候慕容晚晴反对就不算坚决。

她是真的为了复仇不惜一切,还是顺水推舟爱上了孙思邈?

冉刻求想不明白,又道:“其实,你有所不知……先生早决定为你除去兰陵王了。”他心中暗想,我这不是说谎,如果孙先生真要带兰陵王去见冼夫人,也算是除去了这号人物。

慕容晚啃娇容微变,颤声道:“他真的想除去兰陵王?那……我怎么从没有听他说起?”

冉刻求道:“慕容姑娘,这你就不知道了。女人的心思我的确不太懂,但男人的心思我可懂了。先生心里想着什么,我是一清二楚。”

慕容晚晴蹙着眉头,略带着幽怨道:“你知道他想什么?”

冉刻求微笑道:“他其实……是喜欢你的。”

“你瞎说什么?怎么可能?我……”慕容晚晴吃了一惊,虽未跳起来,可一张脸已经红得和朝霞一样。

冉刻求看到眼中,心中暗想,这件事看起来已有定案,慕容姑娘真的喜欢上先生了,不然为什么脸红?不过这也难怪,她慕容家几乎被高家连根拔起,她虽然要强,可毕竟是个女人,先生也算救过她的性命,她无依无靠,对先生暗生好感不足为奇。只是蝶舞也和慕容姑娘处境仿佛,我给她依靠她怎么不靠呢?

想了半晌,他想出个缘由,多半是因为兰陵王和先生一样,脸都白的缘故。

慕容晚晴见冉刻求怔怔出神,哪里知道他复杂的心思,忍不住催问:“然后呢?”

冉刻求回过神来,故作神秘道:“先生喜欢你,却不敢说出来,因此想暗中帮你做了兰陵王再说。实不相瞒,他这次南下,一方面要救张三他们,还顺道要找兰陵王。”

“兰陵王南下了?你们怎么知道?”慕容晚晴神色有分异样。

冉刻求见一叶轻舟从下游行来,船头那人正是孙思邈,忙道:“以后再和你说,先生找到船了,你莫要对先生提刚才我说的事情,不然先生脸皮薄,被你揭穿心事后,恐怕反而不会帮你了。切记!”

说完走到岸边,冉刻求高喊道:“船家靠岸。”

那叶孤舟到岸边停下,冉刻求当先跳到船上,却不见孙思邈的那匹马,忍不住道:“先生,马呢?”

孙思邈淡淡道:“过河之后不远就是响水集,要马也没什么用了,我就放了他。”

冉刻求心中微颤,感觉孙思邈话语中竟有交代后事之意。

慕容晚晴也跳到船上,却留意到撑船的船夫,心头突然一跳。

冉刻求随着她目光望过去,也是脸色微变。

撑舟的是个中年汉子,戴个斗笠,遮挡住上半边脸庞,但仍遮挡不住他面容的凄厉之处。那人脸上有一道伤疤,竟像是从眼角一直划到了下颌,那伤疤像是被刀所砍,砍得极为惨烈,他的嘴唇下颚的肉都翻卷出来,鼻子亦缺了一小块。

或许那汉子本来长得不差,但就是这一道疤痕,让人白日见了他,就如见到厉鬼一样心中发冷。

孙思邈见二人上船,只是简单地说了句,“麻烦送我们到对岸就好。”

那撑船汉子嗯了声,也不言语,将船向对岸摆渡过去。

冉刻求和慕容晚晴对望一眼,都看出彼此眼中的警惕之意。

他们过泗水、近淮河,如今未过长江,就仍算是在齐国的地域,但实际上,泗水以南、长江以北的大片土地,除了几个较大的州、郡有齐军把守,尚算繁华外,大片土地都因连年的战乱、水灾等缘故荒废。

他们一路南下,甚至能见到百里无人烟的场景,淮水一带的凄凉可见一斑。

民不聊生,因此四处游荡,导致盗匪滋生横行。他们一路行来,也碰到过几波盗匪,但都被孙思邈巧妙避过。如今见到这凶恶的船夫,冉刻求、慕容晚晴二人不约而同在想,孙思邈从哪里找来的船夫?可不要是个强盗!

天更阴暗,终有几滴雨落下来打在河面上,泛起点点涟漪,很快升起白白的雾气。

河水苍苍,河雾茫茫。

小船慢慢地行进,快到了河心处。

那船夫时不时地偷看一眼船头的孙思邈,又好像若有意若无意地看了眼船艄冉刻求背的包裹,瞄了下慕容晚晴的容貌。

雾气细雨中,孙思邈坐在船头望着河面,竟像神游物外,并不知道危机迫近。

冉刻求只感觉那船夫的脸色越发阴森可怖,心中凛然,突然道:“慕容姑娘,你还记得我有个外号吗?”

“什么外号?”慕容晚晴一愕,见冉刻求眨着眼睛,偷指船夫,明白了冉刻求的用意。

三人都会武功,自然不怕一个河上的船夫,就怕这船夫见财色起意弄翻了船,三人虽不见得淹死,但也是颇为麻烦。

慕容晚晴冰雪聪明,立即又道:“你可是说浪里白条的外号吗?”

冉刻求心中暗赞,接道:“是呀,我走南闯北,着实闯下了不少名号,但就这个浪里白条的称号最让我喜欢,想当年鄱阳三鬼作恶多端被我盯上,有两鬼不待跳江,就被我力毙当场,还剩一鬼跳入长江妄想水遁,却被我追入长江,游了十数里刺杀他在江底,那一战下来,江湖的朋友才给我起个浪里白条的外号,唉……不想一转眼已过去五六年了。”

人家是出口成章,他倒是出口成谎,瞬间沧桑,一个故事讲得有头有尾、震骇力十足。

茫茫河上,风吹衫扬,冉刻求立在船艄,倒很有几分大侠的气势。

冉刻求讲故事的用意当然是告诉那船夫,岸上、水上都莫要起恶意,不然他冉大侠出手,那就是有死无生。

慕容晚晴听得双眸放光,佩服道:“可惜现在没有哪个不长眼的鼠辈敢冒犯冉大侠,不然倒可再见大侠风范了。”

“那也说不定。”冉刻求斜睨着那船夫。

孙思邈还坐在船头,也不知听没听到冉刻求胡扯,一言不发。河雾腾起,又给他的脸上带来分迷离之意。

那船夫突然放下手中的舵,船在河中顺水而下。那船夫也不理会,蓦地一弯腰,手上竟多了个匣子。

冉刻求一凛,喊道:“你做什么?”

慕容晚晴亦是心惊,只怕对方暴起,手已摸到腰间的剑柄之上。

咯吱声响,那船夫开启了匣子。

天虽阴,却见一道碧绿的光华从匣中射出,映绿了船夫那狰狞丑恶的脸。

匣中竟有一把短剑!

冉刻求心中大骇,忍不住双拳错在胸前,不想这船夫竟如中山狼,没被他这浪里白条吓住,反倒要发难。

慕容晚晴心中亦惊,看出匣子中的那柄剑竟是罕见的利器,只怕虽不如远古的干将、莫邪,也是相差不远。

这寻常一个淮水上的船夫怎么会有如此利器?

二人惊疑不定,凝神以待,本以为那船夫就要出手,不想那船夫只是看了眼匣子中的宝剑,突又合上匣盖,捧着那匮子向船头的孙思邈走去。

冉刻求大是困惑,暗想,难道这船夫是个高人,竟不屑和我们两个交手,要和孙先生比个高下吗?

那船夫很快到了船头——孙思邈的身后,捧着那匣子立了半晌,突然跪了下去。

冉刻求眼珠子差点鼓出来,诧异不已,不明白这是什么古怪的招式。他向慕容晚晴看去,见她也是一脸茫然,不明白究竟。

孙思邈本是背对众人,却如背后长着眼睛,一反手就托住下跪的那船夫,一言不发,可眼中又带分慨然之意,右手摆了摆。

那船夫身形微动,执意将那闸子往前送去,眼看就要递到孙思邈胸前。

冉刻求见了心中暗惊,只以为这二人是在方寸间比拼高深的内劲。

他听闻,武功高手和地痞斗殴时大呼大喝不一样,往往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能决定生死。

孙思邈方才一出手,就制住船夫的一只手,高明之处自不用言,先生另外一只手摆了下,很有迦叶拈花的样子,莫非是江湖传言的拈花手?

但这船夫显然也不简单,比他刻舟求剑更加高明,看起来已到匣中有剑、手中无剑的地步,不知先生如何抵挡?

孙思邈略带无奈的样子,一伸手,突接过了那匣子。

不等冉刻求叫好时,船夫立退,很快就回到船尾,摆舵一转,船如鱼般向对岸划去,宛若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冉刻求、慕容晚晴面面相觑,不知道这出哑剧是什么意思。

正琢磨间,船身一震,已到了对岸。

孙思邈手持匣子,到了船夫身边拍拍他的肩头,轻轻跃上岸边,大踏步地向前走去,再不回头。

冉刻求慌忙跟上,却没有留意到那船夫等三人远走后,突然跪了下来,向孙思邈离去的方向叩拜三次,直起身来时,有两滴滚烫的泪水顺着那丑陋的脸庞流淌下来。

虽说响水集不远,但仨人走到天要黑时还是四野荒凉,远看群山连绵接到天边。

冷风夹雨,打在身上,有着说不出的难受。

冉刻求回忆船上的事情,百思不得其解,故意落后几步,低声对慕容晚晴道:“慕容姑娘,刚才究竟怎么回事?”

“你这么聪明,当然想到了原因?”慕容晚晴不答反问,脸上有分异样。

冉刻求立即挺起胸膛,摆出聪明的样子,“这件事说穿了有两种可能。一种是……那船夫被我们两个吓到了,不敢动手。”—

“那船夫被你吓到了,因此把宝剑送给了先生?”

冉刻求也有自知之明,忍不住地咳嗽道:“第二种可能就是他方才和先生比拼了功夫,但自知不敌,故意示弱将剑送给了先生,恐怕……”他四下望去,略大声音道,“恐怕他很快要找来帮手再次出手。”

“他们会在哪里出手?”慕容晚晴好像对这个设想倒很赞同。

“只怕……只怕……”冉刻求心中盘算时,突然听到有车行辚辚之声,失声道,“只怕是现在!”

回头望去,见到有一辆马车从后方岔道处行来。

马车朴实无华,赶车的马夫虽然有些年迈,可车前车后均有四个随从快步跟随,神色剽悍,一看就知道练过功夫。

慕容晚晴本是嘲弄的神色,见状亦是凛然,不想冉刻求竟然说对了。

他们一路行来人迹荒芜,这些人若不是为他们而来,怎么会这么巧在这儿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