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风雨(2 / 2)

刺心1·铜雀春深 墨武 6761 字 2024-0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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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奇怪的是这些人若为他们而来,骑马来劫更是方便,为何会有辆马车?

慕容晚晴心细如发,感觉事有蹊跷,留意马车反倒要多过留意马车旁的八个随从了。

孙思邈闻有马车行来,停步回望,神色平静如旧,只是侧身站在路边,静等马车经过。

他白到邺城后,几经生死,出得了殿堂,进得了井巷,斗将军、战妖人,虽杀机频频,但从未改变从容本色,对路过的马车也是寻常视之,丝毫不像冉刻求那么紧张。

那马车从冉刻求身边路过时并未停歇,但到孙思邈身边时,车夫突然一扯缰绳,马车倏止。

冉刻求大惊,以为强人就要出手,想那马车多半是个陷阱,上面不知有多少盗匪流寇、弓箭弩枪。

不想车停后,一个声音从车上传来道:“可请问……先生一件事吗?”

冉刻求一听那声音,心头微颤。

那声音低徊,竟然是个女子的声音。

冉刻求浪迹天下,实则也见过不少女子,但从未想到过,一个女子寻常的问话竟能让他浮想联翩。

蝶舞惊艳红尘,固然美貌,但声音未免媚了些。慕容晚晴秀丽孤傲,虽是脱俗,但声音未免冷了些。可马车上这女子的声音不冷不媚、平平淡淡,但自带分难以排遣的惆怅之意,让人闻之竟心情戚戚,感觉那女子有极为难的事情,恨不得赴汤蹈火地为她做到。

孙思邈乍闻询问也是一呆,半晌才道:“不知……何事呢?”他似被女子声音所动,言语中也带分低沉。

车中那女子并不掀开车帘,在车内缓缓道:“敢问先生,响水集可在前方吗?”

冉刻求心中狂震,虽早打消了车中女子和船夫同谋的念头,但听到响水集仨字,忍不住诧异,想起那深夜妖人所约不寒而栗,搞不懂这女子去响水集做什么。

孙思邈道:“前方山脚拐弯处就应是响水集了。”

车中那女子道了声谢,车夫扬鞭策马,八个随从加上一辆马车很快消失在山脚之处。

细雨霏霏,孙思邈看着那马车离去,竟有些发呆的样子。

冉刻求见孙思邈在女子面前虽少言,但从来举止自若,好像没有今日这般失态的样子。他暗自琢磨,听说有一见钟情,难道还有一听就钟情的事情?先生这样,不会是喜欢上车上那女子了吧?扭头向慕容晚晴望去,见她也在望着马车离去的方向,脸色异常苍白。

冉刻求吃了一惊道:“慕容姑娘,你……怎么了?”

慕容晚晴回过神来,摇摇头,冷哼道:“看来你这聪明人也有猜错的时候了。”她举步跟孙思邈前行时,身躯颤动,不知是冷还是激动。

冉刻求看了,心中又是诧异,总感觉慕容晚晴见到马车后,似乎有什么不对。不待多想,他见孙思邈走远了,慌忙跟了上去。

孙思邈说得不错,前方山脚拐弯处果真有个集市。

一眼望过去,只见到房屋鳞次栉比,只怕有一两百间店铺都不止。

冉刻求一路行来,少入城镇,多数是和孙思邈在荒郊野外孤魂野鬼一样地行进,蓦地见到这般场景,精神振作,感觉好像重新回到人间,当下跑过去主动请缨,先找家客栈休息。

他这时候一马当先,冲在最前,可见细雨蒙蒙中,前方一条长街却空空荡荡,人影都没一个,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这时未到夜晚,天光犹亮,本是做生意的时候,不知为何,整个集市竟少有人声,就算狗吠都难闻一声。

冉刻求见了,心中发怵,退了两步,又跟在孙思邈的身边。方才他还感觉重回人间,可见到眼前的景象,又像进入了无人的鬼域,想起那妖人随时会出现,心中忐忑。

孙思邈沿长街行过去,见到周围店铺大多关了门板,有几家门板半掩,门后似有人躲躲闪闪向外窥探,全然不像做生意的样子,也是奇怪。本待上前询问,那店主见人前来,慌忙闭紧大门,任凭冉刻求怎么叫嚷,均不开门。

冉刻求大为奇怪,嘟囔道:“先生,怎么回事?他们有钱不赚吗?”

孙思邈沉吟道:“去前面看看吧。”

他心中暗想,今天不过七月十三,距离中元口还有两天时间,集市百姓这般惊惶,不知和我前来有没有关系?

他自从见到那妖人留下的“中元、响水集”五字后,就知道前来恐怕会有莫大的凶险。

可他一则一定要来救张三、王五两个无辜之人,二则也是想趁机见见一些人。今日见百姓惊扰不安,心中叹息,中原动乱数百年,不知何日能重归太平景象呢?我许久前就曾立志济世救民,如今虽有所成,但要实现志愿,实在路途遥远。

冉刻求顺着路走下去,转了个弯,眼前一亮。

前方有个客栈,挑出个白布招牌,上书“万安客栈”四个黑字。

冉刻求倒不是为了找到客栈喜悦,而是看到客栈前停辆马车,正是方才他们见到的那辆。回头对孙思邈道:“先生,刚才那帮人落脚这里,想必这客栈是开张的。”

孙思邈点头,和冉刻求入了客栈,见客栈内颇为宁静,柜台旁有个伙计,耷拉着眼皮,听有脚步声进来,头也不抬道:“去找别家吧。”

冉刻求不解这响水集的人怎么如此诡异,有生意上门也不做?

他一路冒雨行来,带着满脑袋的疑问和一肚子的火气,见伙计狗眼看人低,忍耐不住,拍案道:“你当老子住不起房吗?”

手一丢,他将背着的包裹丢在柜上,“铛”的一声大响。

他当初接到这包裹时,满心欢喜,只以为占了大便宜,哪里想到背的时候是多少现在还是多少,一文钱都没有花出去。心怀怨气,冉刻求早打定主意,就算这里是天宫,也要住一晚再说。他双手叉腰,对伙汁怒目而视,看样子一言不合就准备大打出手。

那伙计骇得跳了起来,见冉刻求颇有杀气,忙陪笑道:“客官,实在是客满了,小的才请你找别家了。”

冉刻求冷笑道:“你骗三岁孩子呢?眼下吃饭时光,食客没几个,外边也就一辆马车,只怕这店里住的人不超过十个,怎会客满?”

那伙计有些尴尬道:“是都预定出去了。”

冉刻求毕竟混走江湖多年,在孙思邈面前呆头呆脑,在旁人面前可不示弱,见那伙计眼睛乱转,知道他言不由衷,一掌拍在柜台上,探身道:“那我和你赌一把。”

“赌什么?”伙计一哆嗦。

“老子赌你客房绝对没有全部预定出去,若让老子查出一间空的,你就给老子二百两金子。如果老子错了,就赔你二百两金子。”冉刻求说话时,伸手解开包裹,露出里面的金银,顿时满屋生辉。

那伙计忙道:“这位大爷……小的可赌不起……”他本爱搭不理,见冉刻求赌注豪阔,好像钱是抢来的一样,只以为这是匪盗,声音都吓得颤起来。

楼梯处有脚步声响动,一掌柜模样的人走下来,见这面吵闹,问道:“怎么回事?”

那伙计忙把事情说了遍,伸手向冉刻求等人指了下。

那掌柜的见冉刻求横眉立目不好相与,撇开冉刻求向孙思邈道:“这位先生,实不相瞒,客栈并未住满,也未预定出去,可这几天实在不方便再接客人。”

孙思邈道:“为什么?”

那掌柜的四下看了眼,神色发苦道:“先生何必问这么多呢?与人方便,与己方便,这其中的内情,在下真不好说。诸位还是另找别家吧?”

冉刻求憋得恼火,才待发怒,却被孙思邈一把拉住。孙思邈微笑道:“既然如此,那就不叨扰了。只是我等是羽衣请来的,若去别处,只怕不好找了。”

那掌柜的脸色一变,颤声道:“你说什么?”

冉刻求困惑不解,一时间不知道“羽衣”是什么意思,竟有偌大的法力?

孙思邈左手突伸,半空画了几下,收回来后微笑不语。

冉刻求饶是睁大了眼睛,也没有看清楚他画的是什么。

那掌柜的见了,身子发抖,上前一步道:“你……”突然舒了口气道,“既然先生知道,那就请住吧。只是请……先生……”

孙思邈道:“掌柜大可放心,我自知规矩。”

那掌柜如释重负,恭敬道:“那就好。几位,偻上请。”

他突然前倨后恭,带众人到楼上,竟给孙思邈几人分了三间上房,更不用吩咐,早让伙计送上热水毛巾,又奉上香茶,态度之恭敬,让冉刻求不可想象。

孙思邈拿了几文钱要赏给伙计,那伙计却是连连推搪,绝不肯收。

冉刻求头一次见到这种怪事,真觉得这孙思邈身上满是秘密,再难的事情到了他的手上都会迎刃而解。

一等伙计退出,冉刻求就问:“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孙思邈微微一笑,坐下来道:“我也不知。”

冉刻求急道:“这是什么话?你不知道,他们怎么会对你那么恭敬?先生你肯定知道什么,你莫要瞒了,眼下我们三个同仇敌忾,有消息都知道的好。”

慕容晚晴一旁突道:“其实我倒知道伙计为什么对先生如此恭敬。”

冉刻求愣住,一个脑袋瞬间有两个大,吃吃道:“你知道什么?”

“但我也有些事情不知道。”慕容晚晴秋波转动,落在孙思邈的身上,轻声道,“若是有说得不对的地方,还请先生指点。”

孙思邈笑笑,心中暗道,很多事情我还只是猜测,这个慕容晚晴又知道什么呢?

慕容晚晴道:“那妖人留下中元、响水集五个字,显然是约定在中元节、也就是七月十五在响水集和先生见面。这中元一说,本是北魏时期才提出,都说中元之日,地官勾搜选众人,分别善恶,以让囚徒饿鬼寻求解脱。”

孙思邈目露讶然之意,像头一次发现慕容晚晴竟也颇有见识。

“那妖人追踪先生,又约先生在中元节再见,我只怕他有妖术,要在中元之日施展,对付先生,先生不能不防。”慕容晚晴说到这里,灯下娇容微红。

孙思邈点点头,道了声谢,反问道:“姑娘还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先生和那妖人之间有何恩怨,但明白一点,只怕先生和那妖人都与天师有关。”

灯光下,孙思邈脸上迷雾又起,缓缓道:“你如何知道的?”

“我方才刚知。只因为先生向那掌柜的画了个符,本来那符极为难懂,可我偏偏认得那符是茅山宗的驱邪之符。”慕容晚晴说到这里,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

孙思邈有些意外,又问:“你如何认识茅山宗的符箓?”他这么一说,就承认慕容晚晴说的不错。

冉刻求一旁听得又羞又愧,还有些好奇,这才知道,敢情大家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就他一个人稀里糊涂装明白。

慕容晚晴略有犹豫,垂下头来,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终究抬头,脸露戚容,慕容晚晴道:“当时慕容家要找高家复仇,想杀兰陵王,但力有不能,我堂兄慕容夺印听说茅山宗符箓极为灵验,就想请此中高手相助,因此我也对符箓有些认识。只是……茅山宗高手素来神出鬼没,我们找他们不到。”

冉刻求很是诧异,心道,先生原来会画符,莫非也是茅山宗的高手?

他倒也听过茅山宗,也知道茅山宗的宗师眼下是王远知。听说此宗颇为神秘,能够驱邪捉鬼,但除此之外,他并不知晓太多。

慕容晚晴又道:“茅山宗本一直在江南发展。但我听说最近几年,影响已过江北,在江淮一带暗中流传。这响水集近长江,恐怕也在茅山宗影响之下,一些百姓对此道中人颇为敬畏,因此那掌柜的见先生会画符,难免会畏惧了。”

冉刻求这才明白,忙道:“先生,你别的本事不忙教学生,这画符的本事一定要先教的。”

他跟随孙思邈这些天,只学会了走路,只怕孙思邈下一步就要教他怎么睡觉,心有不甘。见画符有这等威风,不由心痒,讨着要学。

“我劝你还是不要学的好。”慕容晚晴先给冉刻求一盆冷水。

孙思邈笑笑道:“慕容姑娘说得对,这东西的确不学的好。”

“为什么?”冉刻求困惑不解,不服道,“我看好像也没什么难的。先生,你还是教我点有用的东西吧?不然学生跟着你一直丢脸,先生你颜面也不好看。”

慕容晚晴道:“你以为先生是藏私吗?大错特错,先生是为你好。你在齐国多年,难道不知多年前齐国文宣帝高洋曾下令灭道,齐境眼下已无一道士。你学了画符的本事,就和道士有点关系,只怕以后人在齐国,面子是有了,脑袋很快要丢了。不然那掌柜的何以对先生虽恭敬,似一直不敢说茅山宗一事?”

冉刻求骇了一跳,不服道:“那先生会画符,就不见得丢脑袋。”

“人与人不同的。”慕容晚晴道,“先生聪明绝顶,当然知道什么时候画符,什么时候藏拙。如果像你一样地胡乱画符,只怕很快就惹祸上身了。就是不知道先生怎么知道掌柜的和茅山宗有关系,开口就说羽衣二字?”

冉刻求追问,“什么是羽衣?”

孙思邈笑道:“羽衣本是茅山宗道人的一种别名。齐境灭道,禁提道人两字,因此大家都用羽衣二字代替道人。我本也不知道掌柜的和茅山宗有关,但入店时,见到门外有茅山宗的暗记,说要在这响水集做场法事,闲杂人等速速离开,这才猜测掌柜的和茅山宗有些关联,也明白为何各个店铺不做生意。想来是这些百姓敬畏茅山宗,又身在齐境,怕官府找麻烦,这才独善其身了。”

慕容晚晴脸一红,她虽自觉观察仔细,却没有留意到这点。

孙思邈似看出她的心思,微笑道:“其实这些都是偏门左道。慕容姑娘能知晓符箓,已让我很是惊奇了。”

冉刻求一拍头顶,亡羊补牢道:“我明白那船夫为何弃剑而逃了?”

见孙思邈、慕容晚晴望过来,冉刻求得意洋洋道:“定是先生出手时,手画符箓,那船夫以为先生是茅山宗的高手,这才投降。”

慕容晚晴叹气道:“你聪明过了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她目光晶亮,定在孙思邈身上,一字字道,“那船夫本受过先生的恩惠,知道先生此行极为凶险,这才赠剑效力?先生,我猜的可对?”

孙思邈淡然一笑,“慕容姑娘果然聪明。”心中却想,我本以为这慕容晚晴不过是个寻常的女子,但今日才发现,此女见识之高,让人刮目相看。可她今日突然锋芒毕露,有什么用意呢?

慕容晚晴果然不肯说过就算,神色略有热切道:“可我有几事不明,还请先生指教。那船夫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以先生的个性,当然不会对他说出行踪目的,那船夫又怎知先生会赴险?”

冉刻求大为奇怪,不解慕容晚晴为何会对一个船夫这么注意。难道说,她看出那船夫有什么奇异的地方?

听慕容晚晴又问,“那妖人和先生约在响水集,茅山宗高手蓦地过江做法,不知道那妖人和茅山宗可有什么关系吗?他会不会邀请茅山宗高手共同对付先生?先生究竟有什么秘密,要他们这般大张旗鼓地对付你呢?”

她接连几问,显然直指问题的关键所在。冉刻求听了,也感觉谜团颇多,但所有的谜团似乎都只有孙思邈能解答。

孙思邈脸上笑容淡淡,灯光下,似又笼罩了层昏晕。

“慕容姑娘,一个人过去是什么样的人不重要,关键是他现在是什么样的人。既然如此,姑娘何必苦苦询问那船夫的以前呢?”

慕容晚晴微怔,只感觉这几句话似有所指,琢磨下去,竟含义万千。

“不过,我可以肯定一事……”孙思邈又道,“那晚暗算我们的人和茅山宗应该不会是一伙的。”

“为什么?”冉刻求立即问。

他听得稀里糊涂,只感觉发问比思考痛快许多。突然听到耳边似有沉雷响动,冉刻求下意识向窗外望去,只以为要下一场大雨。蓦地察觉到楼板震颤,冉刻求才发现并非雷声,而是马蹄声。

那马蹄声来得好快,前一刻还如在天际飘荡,下一刻就涌上长街如奔到众人的面前。倏然间,马蹄声止,就停在了三人所在的客栈之外。

这时风雨飘摇,云染如墨,给那马蹄声更带来了不尽的肃杀之意。

冉刻求心中一寒,暗想,这时候还有谁会来到这里,莫非是那妖人突然带人杀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