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旧情(1 / 2)

刺心3·飘渺孤鸿 墨武 6207 字 2024-0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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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是针对张裕的一个局。

树上那人不但是个高手,看起来还对张裕极为了解。

他先用言语吸引张裕的注意,再用举止勾起张裕的好奇。他说了那些话,固然是为放出“极乐烟”做准备,更深的用意却是派人潜到张裕的身后将冉刻求悄然掉包,伺机暗算。

若没有树上那人危言耸听,任何人潜到张裕身旁都是不易,更不要说将冉刻求掉包。

树上那人显然有十分的手段,不但吸引了张裕的全部心神,还料到张裕要逃的举动,早在树上布下了大网,居然将张裕困在了网中。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树上那人深知张裕的本事,知道放虎归山,后患无穷,见张裕一落网中,就立即扑来再补一剑。

那人虽手持木剑,看似个画符的道士,但劲力所贯,一剑刺入,不亚于钢刀利剑。

一剑入网,就将张裕刺了个对穿。

那人却是一怔,霍然发现,网中不过是张裕的衣衫。

陡然有虎啸声在那人身后响起。那人毫不犹豫立即转身,就见张裕鬼脸迅疾接近,有拳头如钵,痛击而来。

那人立即横剑。

“啪”的一声响,木剑折断,树上那人借势倒飞,撞在一棵树上,嘴角有鲜血溢出。张裕愤怒一击,他也是接不下来。

张裕却不再追击,再次冲天而起,直上树巅,身形再一晃,消失不见。

那人抬头上望,也不抹去嘴角的血迹,只是喃喃道:“极乐烟、纸中仙、绝命天……张裕,你中了道中鬼哭神嚎三禁咒,我不信你还能逃到天上去。”

树荫碧烟中,那人脸上也如蒙上层薄雾,让人看不清楚神色。

那人看了手中木剑一眼,见上面一道血痕尚存,突然道:“正一,冉刻求如何了?”

碧色烟雾未散,烟雾中走出一人,眉目细长,赫然是响水集出现的茅山宗弟子姚正一。

姚正一毕恭毕敬行了一礼:“师尊,他只是昏过去了。”

他身为茅山宗四大弟子之一,称呼那人为师尊,不问可知,伤张裕那人当然就是茅山宗的一代宗师王远知——江南道教第一人!

可王远知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都是道中之人,他为何要对张裕下手?

姚正一见王远知沉默,低声道:“师尊,要不要把他弄醒?”方才就是姚正一潜到冉刻求身后掩住他的嘴,迅疾弄昏了他。

“他醒后,你当然知道对他说什么了?”王远知突道。

“弟子知道。”

王远知微微点头,望向地上的冉刻求许久,喃喃道:“看起来还真的很像。他真的姓张?”

姚正一道:“这点应该不假,张裕和他似有关系,不然不会决定收他为徒。只是……他只是像而已,并没什么本事的。”

他们二人都说个像字,却没有说冉刻求像谁。

“有没有本事无关紧要了,这件事不用有本事就可做到,只要他能知机。”王远知淡淡道,“你处理余事,为师先走一步。”

姚正一躬身送走王远知,转身望了冉刻求半晌,手一挥,有股淡烟过了冉刻求的鼻端。

冉刻求打了个喷嚏,立即醒来。他似还有些懵懂,等看清姚正一的时候,吃了一惊,叫道:“张裕呢?姚道长,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对姚正一竟似极为熟络,又道:“你说去请王宗师来收我为徒,那王宗师呢?”

姚正一轻咳一声:“师尊来过,从张裕手中救了你。因为要追张裕,又离开走了。”

冉刻求急了,一把抓住他的衣袖道:“不是说好了,你从响水集把我带到建康,就是请王宗师收我做徒弟。他来了又走,我怎么办?”

“你莫要急。”姚正一微笑道,“如今茅山宗正缺乏人手,你又是骨骼清奇,师尊一见你就很喜欢,决定收你为弟子。”

冉刻求舒了口气,微笑道:“姚道长果然言而有信。”

“可世上没有平白掉到嘴里的包子。”姚正一缓缓道。

冉刻求皱了下眉头,半晌才道:“当初他们要暗算孙先生,孙先生让我先逃,可严太玄却不想放过我……幸亏道长打倒了他,救下我。”

他缓缓述说着当晚的情形,实际上是在整理着思绪:“你救下我,立即就带我到江南,将我先安排到这里做个道人,让我莫要和任何人接触。你去找王远知宗师,求他收我为徒。”

他心中其实一直都在奇怪,奇怪姚正一居然对他这个小人物这般热心尽力。

姚正一道:“你做的不错。人要得到什么,当然得要遵规矩才好。”

冉刻求脸色微红,心中有些苦涩。他暗想:因此我一到这里,就闭门不出,怎想到送签时碰到了孙先生和慕容晚晴,也见到了张丽华,见到他们没事,我真的很开心。可我为守承诺,这才对他们避而不见。

他知道孙思邈不会逼他,孙思邈从不逼任何人行事,可他避不开慕容晚晴,结果他还是忍不住去找孙思邈,然后稀里糊涂地到了这里。

知道姚正一的言下之意,冉刻求深深吸口气,做了决定。

“道长你救了我一次,我要报答你。王宗师不会平白收我为徒,我肯定要尽一份力。有什么事情要我去做,只要我力所能及,道长尽管说吧。”

姚正一脸上浮出分笑意:“你果然是个聪明人,看来宗师收你为徒,并没有下错决定。”

姚正一笑容渐敛,取而代之的是凝重之意,缓缓道:“眼下,茅山宗面临一个极大的危机,宗师正在应对,急需你助他一臂之力。”

“我?”冉刻求有分难信的样子。

他的确难以置信,因为他实在想不出这世间有什么事情王远知都做不到,却需要他去做!

日正高悬,秋意却冷。

孙思邈回到三清殿的时候,只见到遍地狼藉,殿中殿外连个鬼影都没有。

慕容晚晴不知应该轻松还是叹气:“看来,你心中虽还想着张丽华,她却忘记你了。”

张丽华和那老仆均已不见,不用问,想必是下山回转家中了。

今天的事情看起来和张丽华没有半分关系,张丽华绝不可能和李八百、张裕他们扯上关系。慕容晚晴心中这么想,可总是难以释怀,这么说,张丽华来此,只为了求签?

孙思邈立在殿外,不知想着什么,许久才道:“走吧。”

他向山下走去,走了两步,却又停住,回头望向钉子般立着的慕容晚晴。

“你不走?”

“去哪里?”

孙思邈叹口气:“当然是去张家。”

“去张家做什么?”慕容晚晴又问,贝齿咬着下唇。

这个问题似乎让孙思邈很难作答。他想了很久,才道:“我不知张丽华现在如何,总要去看看。”

“她如何,和你又有什么关系?你又不是张季龄的女婿,用得着这么关心吗?”慕容晚晴终于按捺不住,埋怨道,“怎不见你去看看冉刻求,他现在比谁都要危险。”

孙思邈立在阳光下,影子看起来都有些孤独:“你不懂的。”他心中在想,眼下很多事情我不明究竟,但有些事情我根本无法解释。

“我不懂,才要问你。”慕容晚晴执著道,“孙思邈,我不知道你究竟要做什么,但你到建康,当然不是为了她,你应该有很多别的事情要去做,怎么一直在她身上浪费工夫?”

孙思邈未答。

慕容晚晴心中突然有了分恐惧,试探道:“你到建康,难道就是为了她?”

这不可能的。孙思邈和张丽华认识没有多久,他们之间,甚至话都没有多说几句,他们之间难道会有别人想不到的关系?

孙思邈还是沉默,只是脸上又现出沧桑之意。

“你不必知道太多的。有时候知道的多,不见得是好事。”孙思邈终于开口,只说了一句,就向山下走去。这一次,他并没有征询慕容晚晴的意思。

无论慕容晚晴走不走,这条路他总是要走下去的。

十三年前,他是如此,十三年后,他也没有改变。

这世上总有要改的,也总有不变的。

慕容晚晴未走。不知为何,她心中满是惊恐之意。可她害怕什么,自己又说不出来。

她其实不但害怕,还有丝气愤,她不想孙思邈再见张丽华。

她不知道义父斛律明月的计划。但她知道,张丽华肯定是义父计划中关键的一环,孙思邈在张丽华的身边,必定会比在她身边要危险得多。

她一直奉命行事,却对孙思邈没有恶感,并不想孙思邈就那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望着那远去的身影消失不见,慕容晚晴心中暗想:他既然不在乎我,我何必关心他呢?更何况,我和他本不应该有什么关系!虽是这么想,她终于跺了下脚,准备向山下冲去。无论如何,她还是要听从斛律明月的安排。

可她一直跟着孙思邈,除了因为斛律明月的命令,难道也没有别的原因?

她才要举步,突然顿住,扭头向身侧望去。那一刻,她突然有了分悸动。

她身边不远处的大石上盘膝坐着一个人。

那人静静地坐在那里,望着慕容晚晴,仿佛石头在那里的时候,他就已坐在了上面,亘古不变。

可慕容晚晴却知道,方才她和孙思邈来这里时,石头上绝对没有人。

那人怎么来的?为何来此?他究竟要做什么?

问题没有答案。慕容晚晴却蓦地发现这人有些眼熟,只一回忆,立即发觉,她曾见过这人一面——擦肩的一面。

那是在永乐楼前。

当初,她和那人擦肩而过,发现那人有着和孙思邈极为相似的一双眼。只是不等她去追,那人就消失在人流中了。

事后她想想,感觉这种人绝非寻常人物,却怅然不知这人究竟是谁。她本来以为再也不会见到此人,却不想他又在她面前出现。

是偶然,还是必然?

慕容晚晴心中错愕,却终于能认真地观察这人。

那人身上的青衫,洗得有些发白,还有几处竟缀着补丁,显得颇为寒酸,可穿在他的身上,却无半分窘迫之意。

因为他不是那种需要华丽衣衫才能拥有自信的人,他几乎不萦于身外之物。

他的鼻子很直,他的额头很高,他的嘴也有些宽,他的面容看起来和俊朗潇洒无缘。他闭着眼的时候,让人感觉他更像个苦行僧人。

可他睁开眼的时候,谁都不觉得他是个僧人。僧人没有大志逸飞的那双眼!

慕容晚晴观察着那人的时候,那人也在看着慕容晚晴。

许久,慕容晚晴才回过神来,暗自诧异,不解自己究竟想要从这人身上得到什么答案。她记起了孙思邈,转身就要离去。

她和这人之间,根本就不认识,也没什么好谈的。

不想那人突然道:“你认识孙思邈有段日子了,但并不了解他。”

慕容晚晴心中一阵不舒服,霍然转头道:“总比你要了解!”她这时完全没有想到过,这人似乎对她和孙思邈之间的关系颇为熟悉。

那人笑了,如烟中带分轻淡的讥诮:“哦?你了解他?你了解他什么?”

慕容晚晴怔了下,脑海中瞬间闪过孙思邈的所有资料。

孙思邈年幼患病,久病自医,成为神医,更是个神童。他自小精研黄老、诸子百家之言,正当巅峰时却前往昆仑学天师张陵封藏之道,一学就是十三年。他出昆仑后,到邺城,经响水集,至建康。暗中有传言说他见过如意;斛律明月怀疑他会对齐国不利;李八百拉他入伙反对齐国,逼他交出如意。可他还是他,一直没有对付齐国的打算,好像也一直没有和李八百在一起。他好像对什么事情都不放在心上,可如果真不放在心上,如斯奔波是为了什么?

他究竟想做什么,慕容晚晴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把她放在心上,慕容晚晴还是不知道。她以为跟了孙思邈一路,了解太多太多事情。回首时却蓦地发现,对于孙思邈这人,她根本还是不了解。

一路漫长却又短暂。有些人就是相伴一生,彼此都还不了解的。

要了解一个人,绝不是要知道他的名姓,他的一生,更要知道他的心。

慕容晚晴茫然立在那里,干涩道:“不错,我对他根本不了解。那你呢……你了解他吗?”

那人淡淡道:“虽也不多,但我敢说,若我都不了解他,这天底下只怕再没人能够了解他了。”

“为什么?”慕容晚晴不由道。

“因为我知道他的过去……他的将来……”那人目光中带分难以捉摸,说的更是难以琢磨。

知道过去还可让人明白,知道将来是什么意思?

他难道有未卜先知的能力,竟能知道一人的将来?

慕容晚晴有丝恍惚,错过了些事情,找最关心的问:“他有什么过去?”

“别人都知道他有辉煌的过去,却不知道他过去一直有副枷锁——很难卸下的枷锁。”那人缓缓道。

慕容晚晴有些不信:“他这种人会有什么枷锁?”

“每个人都有枷锁……那是一种痛苦难解的情结,寂寞的时候撕咬着你的伤口;那是一面你不想去面对的镜子,空虚的时候照出你的软弱。”那人目光射来,似看穿慕容晚晴内心深处,“你我都有这种枷锁,他自然也不例外。”

慕容晚晴本想反驳,却触动心事,咬了咬红唇,终于明白这人说的枷锁是什么。

良久,慕容晚晴弱弱道:“他有什么枷锁?”

她本是一个极为有主见的女子,可自从遇到孙思邈后,就开始变得软弱。

这刻她心神激荡,竟不知不觉被这人的言语吸引,只想听个究竟。

“不如我先给你讲个故事。”那人静静道。

有日照,日照天地,却照不到多年前的流沙和风华,也照不去那人脸上现出的阴影。

“十三年前,孙思邈还很年轻。”

慕容晚晴想说,他现在也很年轻。可她终究什么都没说。她心中推算,十三年前,不正是孙思邈意气风发的时候?那也是他入昆仑之前。

“年轻人就有冲动,他自然也不例外。”那人继续道,“在别人眼中,他虽有神医之名,但终究不是神。”

“谁都不是神。”慕容晚晴忍不住辩解道,“他不是神有什么稀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