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裕死了?
王远知一惊,他知道张裕早该死了,若不是张裕,任凭谁中了他茅山三禁制之一,都熬不过半个时辰,更何况张裕连中他的三道禁制。
可张裕毕竟非同凡响,不但活着,还很精神,他破不了茅山禁制,但靠龙虎宗自封之法,用符箓压住禁制发作。
但葛聪为人虽像生意人,所练的九字真言的确有通神之能,竟破了张裕的自封,引发了茅山禁制。张裕内伤尽发时,又中了王远知一掌,随时都有毙命的可能。
王远知却没想到张裕这时候会毙命。
张裕不能死,阿那律的秘密还没有说出时,张裕就不能死!
这些年来,天师六姓中人分崩离析,但其中有志之人,从未放弃寻找天公将军临死前说的阿那律。
阿那律就是如意,拥有者万事如意。王远知就算身为茅山宗主,也不能不对阿那律动心。
王远知一步就到了张裕身前。
茅山道术中,有一种还魂道术,一个人将将咽气时,若施此术,还能让那人多说几句。
他霍然伸手,就向张裕抓去,心中蓦地一凛,周身泛起了寒意,只因为他见到张裕眼眸突睁,其中精光闪现。
张裕复活了?
还是借尸还魂?
若是旁人见到这种情况,只怕惊走了三魂七魄,王远知却立知陷入了极大的危机,张裕是诱他前来。
他其实也有防备,防备张裕诈他前来,但他还是过来了,因为他实在放不下阿那律。见机不妙,他立即吸气,准备迎接张裕的濒死一击。
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发出攻击的竟是张季龄。
张季龄本在垂泪,可在王远知到来的那一刹,脸上突然黑气弥漫,然后他抢在王远知前吸了一口气。
然后他就涨了起来,如同个充气的球一样。
所有人眼珠子都瞪得溜圆,不信这人会有这般变化。
张裕眼中突闪过分惊惧,叫道:“不要!”
喝声中,张季龄霍然向王远知冲去。
王远知脸色立变,倒退不及,一掌拍出,正中张季龄的身上。
“砰”的一声大响,张季龄竟然整个人爆了开来,庭院中立即烟雾弥漫,陈国兵士饶是身经百战,蓦地见到这种奇景,忍不住惊呼慌乱。
王远知就感觉一股热浪冲来,全力后退,等落地时,竟撞在一棵大树上,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嗄声道:“生死判?”
他没小瞧张裕,但低估了张季龄。
张季龄实在太窝囊,窝囊得让所有人都几乎忘记了他也是龙虎宗的高手,甚至是张裕的大哥。
可张季龄不是自废了武功,怎么还会有这般神通?
方才张季龄炸开,不过是个幻象。鼓动的是衣衫,炸裂的也是衣裳,他本人早倒退了出去。
烟雾缭绕中,王远知还能看到张季龄对他一击后突然抓住张裕、冉刻求二人倒飞了出去,霍然撞到一面木墙上,入了一间厢房内,再没了动静。
陈兵稍乱,就听一人喝道:“包围那间厢房。若有人出,射杀!”
发令之人正是吴明彻。
陈兵本有些慌乱,闻言立即将那厢房包围,或挺刀,或引弓,却不敢轻易进入厢房。
方才那一幕诡异非常,让他们意识到眼前面对的人并非简单的刀枪弓箭能够解决。
吴明彻神色凝重,手一挥,只听“夺夺”响声不绝,无数铁钩射在了那厢房的木质墙壁上,转瞬的工夫,那间厢房被拆得干干净净,一块木板都没有留下。
众人举目望去,又惊又奇。
他们亲眼见到张季龄带着张裕、冉刻求逃入了这间厢房,可房子拆除后,一目了然,房间中,并无半点人影。
张季龄三人,竟凭空不见。
爆炸声传来,孙思邈微震,忍不住皱了下眉头。
淳于量很快恢复了平静,叹息一声道:“你虽为他们求情,但他们却不见得信得过你。你如此努力,只怕白费了力气。”
孙思邈道:“我做事,只因为自己要做。结果如何,非我能预测。”
他简简单单的话语中,没有失落,只有执著。
淳于量怔了下,又咳了起来,蜷缩起身子。
风更冷,炉火也黯淡了下来,有兵卫进了庭院,匆忙地到了淳于量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后,又退了出去。
淳于量望向孙思邈道:“原来张季龄等不及先生为他们说情,抢先发动,伤了王远知,然后带张裕和冉刻求逃了。”
他知道张季龄逃了,居然还很平静。
陈国最有名的三员大将中,他无疑是最憔悴无力的那个,可若论沉着冷静,谋略深远,却远胜过其余两人。
孙思邈喃喃道:“他们能逃到哪里去?”
“他们逃到了张季龄所住房旁的厢房,然后就不见了。”淳于量平淡道。
孙思邈叹了口气:“只怕房间下会有暗道。”
淳于量讥诮地笑了下,又满了杯茶捧在手上。茶杯虽暖,可他眼中满是寒意。
“淳于将军算无遗策,既然将张府重重包围,怎么会算不出张府下会有密道呢?”
孙思邈惆怅又道:“所以无论如何,他们还是逃不出淳于将军的罗网。可能他们从地道的另一端出去的时候,发现陈兵早就埋伏在那里。”
淳于量笑了笑:“世上的人若都像先生这样,那肯定会安静很多。因此……”顿住凝望孙思邈的眼,“他们还是在我的手上。”
他的意思很明白,孙思邈若不答应为陈国效力,冉刻求等人仍旧只有死路一条!
冉刻求还没死,可心早就一寸寸地凝成了冰。
蝶舞死了,死在他的面前,他那时候几乎想和蝶舞一块死的,但张季龄拎着他撞入厢房的时候,他并没有挣扎。
他眼下虽会为女人去死,但绝不想这时候耽误旁人的生。
三人冲到屋中,滚做一团时,张季龄不知动了什么地方,冉刻求就觉得脚下一空,掉了下去。
冉刻求根本没有喊,他只是在无边的黑暗中向下滚去,不知滚了多远,撞到一面墙壁才停了下来。
四周漆黑一片。
转瞬有灯燃起,冉刻求四下望去,发现四周均是石头砌成的墙壁,看起来竟像是个绝地。
他见到这情形没有吃惊,在他心中,这时候到了什么地方,都没什么两样。可让他吃惊的是,他很快看到了一个人。
那人手足被绑,正坐在墙角,见到冉刻求时,也是一脸惊奇。
那人正是慕容晚晴。
“你……你怎么……”冉刻求才要发问,立即明白过来。
李八百、张裕本是要用慕容晚晴要挟孙思邈的,慕容晚晴被关在这里再正常不过。张府下的机关,不脱离龙虎宗范畴,张裕当然也知道的。
慕容晚晴没说话,目光望向了灯火来处。
点灯的是张季龄,他身边躺着一人,却是张裕。张裕双眼闭着,不知是死了,还是昏了过去。
外边天翻地覆,慕容晚晴却什么都没听到,蓦地见到张裕这种模样也不由吃了一惊。
张季龄脸上黑气更浓,突然轻声道:“仲坚……”
他叫得很谨慎,似乎面临条毒蛇,只怕被毒蛇咬上一口,他叫得也很轻很淡,甚至没有去看冉刻求。
冉刻求没应,只是看了张季龄一眼,带分询问之意。
他不再拒绝别人叫自己张仲坚,对张季龄的怨恨也少了许多,因为他知道张季龄是有苦衷的。
他虽从小就没了父母,但却从不是愤世嫉俗的人,可他还是难以开口叫声父亲——虽然方才张季龄拉着他逃命的时候,他有那么分激动。
无论如何,这次张季龄并没有抛弃他。
张季龄终于望向冉刻求,目光中并没有柔情,他看着冉刻求,居然还很客气的样子:“一会儿……仲坚……你带张裕逃走……”
他突然伸手从手指上取下那个碧玉指环,递向冉刻求道:“给你。”
冉刻求一怔,不接指环,只是看着张季龄发黑的脸:“张裕怎么了?”
“他昏过去了,一会儿能醒来。他还有活命的希望,只要你能带走他。”
见冉刻求并不伸手,张季龄脸上黑气更浓,终于有了分焦急之意,他顾不了许多,一伸手就将那戒指套在冉刻求的手指上。
见冉刻求没有挣扎,张季龄顿了下。给冉刻求套上戒指的时候,他是握着冉刻求的手。
冉刻求手冰冷,张季龄的手却火热。
不过片刻,张季龄一咬牙,突然松开了手,在石室墙壁一拍,地面霍然又裂开个黑黝黝的洞口。
“你带张裕从这里走!”
慕容晚晴变了下脸色,她当然听出了什么。
她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知道这是要命的时候,可张季龄似乎不要走,也不准备让冉刻求带她走,是不是说明张季龄准备先杀了她?
慕容晚晴还是沉默。
事到如今,她并不想说太多。
冉刻求未动,只是望着张季龄道:“那你呢?你怎么不走?”
灯芯爆了下,那点光彩似乎全落在了张季龄的眼中。
可是灯芯爆了又黯。
张季龄道:“我还有点事情要做。”
“什么事?”冉刻求坚持问。
张季龄胸膛起伏,长吸一口气,还能平静道:“我不是叛逆,我的全部财产都在江南,我不能走。”
冉刻求只觉得脑海一炸,所有压抑的情感瞬间爆发,嘶声道:“你难道还幻想和皇帝说清楚,还想当你的江南首富?”
张季龄淡淡道:“不错,我不能放弃……这里的一切。”
冉刻求踉跄退后一步,缓慢道:“然后你就可以放弃我?”
他真的不解,他以为他已经了解。
当年父亲为了不得已的理由丢弃了他,害他怨恨多年。如今他们终于相聚,解释了误会,父亲也肯拼命在敌人环视下救了他。
他以为他们可以团聚,甚至准备开始接受这个一直被他怨恨的父亲,可原来一切不过是个笑话!
张季龄笑笑:“你长大了,不用靠父亲也能活下去,是不是?”
冉刻求只感觉全身的血液一刻间全被抽走,又退了步,咬牙道:“不错,没有你,我也能好好地活!”
他霍然转身,都忘记了带走张裕,就要向那洞口冲去。
他想逃离这里,永远逃离江南,前方洞口黑黝黝的,哪怕是地狱,他也想进入躲避!
不然怎么能让他痛苦的心宁静片刻?
他心灰如死,却没有留意到张季龄在他转身的时候,眼中突然现出极为深邃的痛苦之意。
张季龄似想召唤,但终究什么都没有说,他手掌已要拍到墙壁之上。
慕容晚晴突然叫道:“冉刻求!”
冉刻求霍然回身,向慕容晚晴望去,可见慕容晚晴却在望着张季龄,一副骇异的样子。冉刻求电闪望去,身躯陡震。
因为他见到张季龄嘴角溢出一丝黑血,灯火下,张季龄的脸已变成死灰之色。
冉刻求内心震骇,失声道:“你?”
张季龄似乎还想笑笑,可身形晃了下,已仰天倒了下去!
孙思邈坐在石凳上,神色多少有些落寞:“我还有没有别的选择?”
淳于量笑了:“我看不出先生为何还需要别的选择。”
见孙思邈脸上带分沧桑,淳于量缓缓道:“先生年少成名却遭逢大难,未能在周国一展宏图,只怕以后也不会。”
他说得很肯定,因为他知道的也比说的要多。
孙思邈目光中突然露出分萧索。
他知道淳于量的意思,他是周国人,可到如今,他甚至不能以本来身份踏进关中一步。
十三年了,不变的始终不变。
“先生在齐国又被斛律明月猜忌,虽有作为,一样难展抱负。”
淳于量微笑道:“如今先生到了陈国,虽有误会,可妖孽终去,真相大白,以先生和圣上的关系,定能取得圣上的信任,一展宏图伟业。”
“宏图伟业?”孙思邈反问道,“我有什么宏图伟业?”
“先生入昆仑得天师绝技,宏图当然就是天师的遗愿。”
淳于量显然从葛聪口中得知了很多事情:“其实水可覆舟,亦可载舟,《太平经》所言本是治理天下的良策,太平大道一统,也并非大逆不道。”
见孙思邈沉默,淳于量又道:“天师六姓虽已分崩离析,但以先生之能,重现寇谦之的辉煌也非不可想象。”
“那王远知呢?”孙思邈突问。
一山不容二虎,王远知的茅山宗规模正宏,怎能容忍别人踩在他的头上?
淳于量顿了下,端起茶杯遮住了表情:“这件事,大可慢慢商量。就算先生不想大道一统,若在陈国为官,官位绝不会在我之下。”
“就这些?”孙思邈道。
淳于量放下茶杯,看着孙思邈朴素的衣着,轻轻叹了口气,喃喃道:“我本来想说,只要先生想要,荣华富贵可说唾手可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