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指使?”信长冷笑一声,命令道:
“那就把这个嘴硬的家伙给我处以锯刑!”
善住房被拉到岐阜城下的大道上,身体埋在地下,只有脑袋露在外面。他旁边放着一把竹锯,过往行人只要愿意,谁都可以过来执行;但没有一个人愿意亲自尝试一下这个残忍的刑罚。相反,看到这个场面,市民眼中无不流露出夹杂着同情、恐怖和厌恶的目光。
由于不想亲眼看见这出惨无人道的人间悲剧,市民互相传告,宁可绕道也不走城下这条大路,每天的行人越来越少。
接到报告,信长冷笑一声,命令道:
“也好。那就由你们动手干掉他吧。但要一点点的锯,不得一气杀死他。别忘了每天还要给他足够的水和食物,我要让世人知道:暗杀信长的下场有多么可怕!”
善住房仍然活着,但脑袋每天都距离身体又远了一点点。
为防止“失手”将他一气杀死,善住房的脖颈被罩上了铁箍;为防止善住房咬舌自杀,甚至连他的口中也被镶上了“猿辔”。
信长的狠毒安排
其实织田家将知道,即使不在善住房口中镶上“猿辔”,咬舌头这种小伤也不会致人死命的,这么做无非是想让他多受点折磨罢了。
一切都是按照信长的旨命执行,一切都是信长的狠毒安排。
“信长小儿,当初若不是坐骑失控,你早就没命了。哈哈,你真得好好感谢一下你的马儿哟。它简直就是你的再生父母!”
善住房一边受刑,一边高声笑骂道。
盛夏酷暑高温,善住房脖颈的伤口很快腐烂化脓。恶臭引来蚁蝇群集,现场不堪入目。
但善住房仍然活着,生命力之顽强,就连行刑的刽子手也惊叹不已。
市民们在远处偷偷地张望,他们在内心祈祷:愿上天早点结束这个可怜人的生命。
善住房被捕数日后,一个头戴斗笠浪人打扮的男子来到岐阜城内,站在大道街角,远远地望着善住房被酷刑折磨,他肝肠寸断:
“善住房,原谅我不能救你离开这里!”
戴斗笠的男子正是远藤喜右卫门。听说善住房即将被处死,为见他最后一面,喜右卫门冒死潜入岐阜城内。看到善住房此刻的样子,喜右卫门眼泪哗哗流了下来。
“武士大人,这个送您。”
喜右卫门正在聚精会神地盯着大道上那凄惨的一幕,冷不丁,一个稚嫩的声音传到耳边。他随即向四下张望。
说话的是一个少女,她十岁左右的年纪,脸孔胖乎乎,皮肤白皙,手里还拿着一个细长的包裹。
少女将包裹递给喜右卫门。
“你这是……”喜右卫门大惑不解。
“请收下这个,它会带给您帮助的。”
“啊……”
喜右卫门接过少女递来的包裹,愣住了。他感到包裹里的东西像是有意识一般,紧紧贴在他的手中。
“请不要在这里打开包裹。我一直在寻找下一个拥有它的主人。它刚才告诉我,大人您正是我要找的那个人。相信我,它一定会对您有用的。”
少女说完朝喜右卫门莞尔一笑,转身离去了。
握着手中的包裹,喜右卫门竟然忘了问少女的姓名。他茫然地站在原处,目送少女娇小的身影消失在夕阳余晖中。
少女离去后,喜右卫门找到一处僻静之地,打开包裹一看,他惊呆了:
里面竟然放着一把名贵的古刀!把柄缠着粗线,赤铜打的造锷口耀眼鲜红,刀鞘上漆纹已斑驳脱落。
拔刀出鞘的那一瞬间,一条青龙腾空出世了!
青黑色的刀身上,呈现出海一般深邃的颜色。刃纹如丛云状团团簇拥,深深吸引住他的目光。喜右卫门热血沸腾,握剑在手,一股神奇的力量顿时充斥全身。虽然没有铭记,但看得出:这是一把名匠精心锻冶的宝刀。
果如少女将无铭剑托付给喜右卫门时所言:这把刀一定会给他带来帮助的。此刻的喜右卫门,顿觉浑身上下充满了力气和自信。
喜右卫门感觉天下再也没有什么值得恐惧的事情。手持无铭宝剑的他,昂首挺胸,毅然朝刑场大步走去。
日已西沉,刑场四周一片漆黑。
善住房顽强的生命力吓坏了刽子手,太阳刚落山,他就急匆匆跑回衙门去了。由于信长先前早就下令行人可以自由观望行刑,因此,即便是夜晚,也没有必要再派人负责现场警戒。
喜右卫门放轻脚步,悄悄地走到善住房跟前,小声呼唤道:
“善住房……”
听到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地上的脑袋缓缓睁开了双眼。此刻的善住房意识蒙 ,已是奄奄一息。
“你还认识我吗?我是喜右卫门!”
话一出口,喜右卫门不禁流下了眼泪。
“远藤大人……”
篝火映照下,善住房认清来人正是喜右卫门,双眼顿时变得炯炯有神。
“让你受苦了,原谅我!善住房……”
“大人说哪里话,我就是死也无法报答您的大恩大德。”善住房回答道。
“做得好,不愧是真正的忍者!”
“远藤大人,请赐我一死。”
“善住房,原谅我不能救你。但是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的血白流,我一定要替你报仇雪恨!”
“远藤大人,拜托了。”善住房闭上了双眼。
“永别了!”喜右卫门挥舞手中无铭宝剑,结束了善住房痛苦的生命。
寒光一闪,地上的头颅并没有立即和地下的身躯分开,头上的眼睛眨了一下:
“永别了,远藤大人。”说完,善住房的人头终于落到了地上。
第二天,发现善住房已死的刽子手慌忙禀报了菅屋九右卫门。菅屋检查尸体时发现,善住房竟然是被斩首而死,不禁大吃一惊。
伤口平滑光洁,像是被利刃一刀干净、迅速而斩断的。看得出,操刀之人必定是名顶级武林高手。
接到善住房已死的报告,信长皱了皱眉头,随即下令:
“把他的脑袋拿去喂狗。”
返回岐阜城的信长,对长政关键时刻的背叛深记胸中。光是凭这些年来自己对长政绝对的信赖,就足以令他万分恼火。至于自己也违背曾经许下的诺言,信长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了。
元龟元年(1570年)六月十九日,信长亲率二万三千大军,会合德川家六千大军联合出阵。出发前信长特地从堺城购入了大批铁铳、火药装备全军,力求此行能够一举歼灭浅井、朝仓全军。
织田军过处势如破竹,兵不血刃就攻下了浓江边境的长竞、刈谷两城。随后信长在长政居城,小谷山南方的虎后(御)前安营扎寨,但并没有马上发动进攻。
小谷城位于现在的东浅井郡湖北町小谷山顶,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是兵家必争的宝地。
信长仔细观察小谷城全貌后发现:该城墙坚垒厚,倘若硬攻,必将损失惨重。意识到强攻的愚蠢后,信长急命先锋军转移至横山城一带驻扎。横山城是长政出山的必经之处,攻下这个交通要道,浅井军就如瓮中之鳖一样无路可逃。
信长将战地转移到横山城一带,除了为引蛇出洞,吸引浅井军主力出山;一方面也是为德川援军抵达战场,争取更多的时间。
迟迟不见动静
另一方面,长政毫不理会织田军的挑衅,坚守城池,静待朝仓援军到来。两军都极力避免在援军到来前和对方发生大规模冲突,但同时紧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不放过任何一个破绽。
但朝仓援军迟迟不见动静。接到信长出兵的消息后,长政以最快的速度将救援要请递交到朝仓家,然而义景对此却无动于衷。
他似乎忘记:当织德联合军进犯越前之时,正是长政的及时举兵,才使朝仓家脱离危地,现在正是报恩的时候了。
义景经此大难,尽可能的不想再卷入战国诸侯的是非恩怨之中。他很想拒绝长政的援军要请,但想到当初国难当头之际,是长政举兵救助朝仓家脱离了危境。现在长政陷入信长的报复危机中,倘若自己见死不救,不但于武士道精神的仁义大节说不过去,家中诸将又会怎么看待自己呢?
无奈之余,义景只得答应派兵。他派同族的朝仓景健率一万兵马前往救援,本人并没有亲自出马。
家康最初就意识到:浅井、朝仓联合军根本不是信长的对手,信长是天下霸权的持有者。率德川军团参与这场乾坤一掷的大作战,一方面可以体现三河武士的存在价值;另一方面,也可以为自己将来与信长一争天下打下充实的基础。
六月二十六日,浅井家终于迎来了苦苦期盼的朝仓援军。而两天之前的二十四日,德川军早已先前抵达战场。至此两军总兵力已达四万九千人之多,如此规模的大兵团作战,在战国史上也是罕见的。
朝仓援军抵达后,长政气势高涨,立即从小谷城发兵救援横山城。浅井军在姊川北岸的野村排兵布阵,不料这正中了信长的圈套。
同时,朝仓军也在野村西方的三田村布阵完毕。至此两军主力都已转移到姊川北岸,与南岸的织田、德川联合军摆开对峙的架势。阵形为浅井对织田,朝仓对德川。双方都按兵不动,小心谨慎地注视着对方的一举一动,等待千钧一发的关键时刻。
狭路相逢勇者胜,为将者则贵在审时度势。
远藤喜右卫门伫立浅井本阵,凝望前方姊川对岸的织田大军:信长布下十二段无敌阵形,以丹波长秀五千骑为先锋,二万三千兵马的庞大军团旗帜鲜整。
“不愧是信长,阵形简直无懈可击。”喜右卫门对贴身侍从富田才八感慨道。
“决战定在明日。为取信长首级,我将单闯织田军独一无二的无敌阵势。你跟在我后面,如果我倒下,就赶紧抢过这把宝剑返回小谷城。切记—万不可殉身陪我一同死亡!此战若败,浅井家生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到那时,你要做的是拼死保护市夫人。小谷城陷落后,信长亦必将不惜一切代价救助市夫人脱离险境。你跟随市夫人身边,将她一直护送到信长本营。这是唯一可以近距离接触信长的绝好时机。届时不要犹豫,瞅准机会用此剑取下信长首级,为浅井家报仇雪恨!”
“主人……主人此战,莫非早已做好了杀身成仁的准备?”才八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上亡。身为武士,马革裹尸英雄事也!况且此战之严酷惨烈,乃旷世罕见。胜负的关键,就看朝仓军的动作了。倘若朝仓能击溃德川,从侧面会合我方夹击织田军队,则此战我方必胜;但朝仓若败给德川,德川势必从侧面会合织田夹击我方,则此战我方必全军覆没。眼下从兵力看,朝仓拥有绝对优势;但论士气,德川却要高出一筹。此战关系四方兴亡,眼下还无法预测究竟孰胜孰负。”
喜右卫门冷静地比较了两军各方面情况后,说出上述这番话语。
才八明白:明日一战,主人已做好杀身成仁的准备。
六月二十八日卯刻(早上六时),战火拉开了导索,两军同时行动,在姊川中央爆发了激烈冲突。
现场一片混乱,步兵被敌方骑兵踏死者不计其数,到处都是同归于尽抱在一起的两军士兵尸体。混战中,甚至死于己方刀枪下的冤魂也为数不少。两军毫不相让,四方交织,乱斗一处,姊川水被鲜血染红,诸多尸体随波逐流,飘移到岸边。
在任何一场战争中,我们都找不到人性的存在。
论兵力,织德联合军略占上风,但浅井、朝仓联合军凭借地利优势,与织德联合军战成势均力敌之态。
喜右卫门作为浅井军的最先锋率先冲入织田阵内,无铭剑闪过处,一片血海狼藉。敌兵似乎被宝剑的魔力震慑住了,身体一动不动,静待喜右卫门挨个迎头斩来。
织田军十二段的铁壁布阵,被喜右卫门一口气冲破了十一段。此时他正在最后一段—龙鼻阵中同织田军展开贴身肉搏。即使身经百战的织田军将领,此刻也禁不住感觉到恐惧的切实存在,他们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等凄惨的战事,也从来没有见过这般勇猛的武士。
喜右卫门手持无铭宝剑,在敌军阵内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地。他越战越勇,体力充沛和当初无异。距离信长本阵越来越近,喜右卫门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信长的首级。
“快,捉住那个妖怪!不要让他继续逼近了!”
眼看再冲破最后一段就是信长本阵,织田军拼死阻拦,向远藤发起顽强反击。
由于喜右卫门的冲锋奋斗,战势开始倾向于浅井军有利的一面了。但勇将喜右卫门由于受到织田军的拼死反击,突击速度终于放慢了下来。
集中飞来的子弹穿透了喜右卫门的身体。虽然他仍然战意旺盛,但身体却再也不听使唤了。
“看,那个妖怪快不行了!大家冲呀,乱刀砍死他!”
发现喜右卫门身手大不如先前,织田军大喜过望,士兵们迅速将他围在龙鼻阵正中间。织田军将领急忙重新布阵,十二段阵又恢复了起初铜墙铁壁般的阵容。
喜右卫门的受伤,标志织田军已彻底脱离了战势危机。
信长的身影就在前方不远处,但伴随体内鲜血大量流出的同时,信长的身影在喜右卫门眼中越来越模糊,他的意识也在逐渐丧失。
富田才八拼命守护喜右卫门,力战之下,连斩敌军数员大将。趁敌军喘息的机会,喜右卫门将他叫到身边:
“你能陪我到这般地步已经足够,我已经快不行了。照我先前说过的,拿着这把剑快走吧!活下去,有了它你可以永远活下去!别忘了将市夫人平安护送到信长身边呀!唉,可惜我不能亲手杀死他,你继承我的遗志,一定要取下信长的首级,决不能让他继续活在这个世间!”
杀出一条血路
奄奄一息的喜右卫门说完这些话后,将涂满血污的无铭剑递到才八手中。虽然斩敌甚多,但无铭剑刀刃丝毫未卷,刀身呈现深海般深邃的颜色。
“主人,请您再坚持片刻。”
才八没有马上接过无铭剑,他还是想救助喜右卫门突围。
“不要做无意义的事情!不要管我,赶快杀出一条血路逃命去!”
喜右卫门用尽浑身最后的力气,大声叱责才八。
说话间,两人已被织田军层层包围。敌人逐渐缩小包围圈,眼看就要逼近两人身边。才八无奈,终于接过了无铭剑。
“介错就拜托你了。”
喜右卫门说完拔出胁差③,做好了切腹的准备。
“原谅我,主人!”为使喜右卫门不落入敌军手中受辱,才八挥泪舞刀,斩下了主人的首级。
这时候,织田家一员大将挺枪跃马冲到才八面前。
“织田家臣竹中久作在此!”
“主人已死,我没有功夫和你们在这里浪费时间!”
才八说着,将喜右卫门的首级挟在腋下,顺手挥刀朝竹中枪头砍去。无铭剑如砍瓜切菜般轻而易举的斩下了精铁打制的枪头。
才八走了,竹中手持“竹棒”,兀自站在阵中发呆。
差不多就在远藤喜右卫门战死的同时,织德联军迅速扭转战势。先前一直拼死抵抗德川军的朝仓援军,现在终于也坚持不住了。趁此机会,德川军一鼓作气发动猛攻,穷追朝仓军至姊川北岸。此时浅井军已突入信长阵内,正同织田军展开浴血奋战,北岸侧面完全空虚。
榊原康政抓住机会,率军从侧面直插朝仓本阵。朝仓军原本苦战德川,已是应接不暇,现在腹背受敌,更是狼狈不堪。
见此情形,德川军后卫稻叶一铁率精兵一千突入浅井右翼,刚刚从横山城赶来的氏家直元、安藤范俊等率一千骑兵直攻浅井左翼。正面作战的织田本阵也随即调整阵行,向浅井军发动了猛烈反击。
勇猛的浅井军被敌军三面包围,为避免成为瓮中之鳖,长政下令火速退却。
如此一来,从兵力上而言,织田、德川军队已占有绝对的优势。织德联合军穷追猛打,一路赶至北岸。浅井、朝仓军团立时土崩瓦解,几乎全军覆没。
为掩护浅井、朝仓残部撤回小谷城,浅井家损失惨重。除远藤喜右卫门外,是役浅井方面浅井雅乐头、浅井斋、狩野次郎左卫门、狩野三郎兵卫、细江左马介、早崎吉兵卫、小林端周轩等家内名将次第战死沙场;朝仓方面也损失真柄十郎左卫门父子、前波新八、前波新太郎、鱼住龙问寺等诸多猛将。
合战结果:浅井、朝仓联合军共损失兵力约七千五百—八千人左右。而家康方面却于合战胜利后,同信长缔结了坚定的同盟国关系。
如果信长此时发挥余威,一鼓作气攻下小谷城,浅井家族必将永远从世界上消失。但作战胜利后,信长并没有赶尽杀绝,相反却即令部队立即从姊川撤退。信长虽素来好战成性,但另一方面他认为:战斗的目的只是为了胜利。
桶狭间一战,信长同样在取得今川义元首级后旋即下令部队撤回清洲城内。信长作为果断实行、迅速敏锐的武将同时,也是一个冷彻致密、小心谨慎的多谋之士。
姊川大捷后,信长统一天下的野心又向前飞跃了一大步。但以石山本愿寺为首的反信长抵抗势力,也正在日益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