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翻出一张燃阴符,送到赌盅边。片刻后,他抬头凝望花城,迟迟不下决断。
旁人见他不动,都在着急。燃阴符没动静,说明是活物了。但为何他还不说答案?莫非觉察出有陷阱?会是什么陷阱?
两人在千盏明灯环绕之中对视,花城笑容中透着几分邪气,道:“怎么了?哥哥,还不说答案吗?”
好半晌,谢怜才道:“答城主——此物为死。”
观战者尽皆愕然:“怎么会答死?”
有人好心提醒:“口误了吗,燃阴符不烧,说明盅里没有死魂,里面的东西是活的呀!”
花城笑意更深:“哥哥,不悔?”
谢怜缓缓点头:“不悔。”
得到答案,花城低低笑出了声,单手挥开了赌盅。
在那里面的,果然是“生”——一支娇艳欲滴、怒放的红花。
众人原本还抱着最后会不会有所反转的心思,这下都哀叹可惜:“果然答错了!”
虽是输了,谢怜也无遗憾之色,而是笑道:“花下死,心犹香。”
上天庭,银镜前众神官都跺脚道:“怎么就输了?明明稳赢的!”
正捶胸顿足着,银镜画面倏地消失了。登时哀叫一片:“还没看完呢,别关呀!”
可是,鬼市的禁制又毫不客气的关上了。
鬼赌坊内,花城抱起手臂,道:“这位哥哥,五局三胜,我赢了。”
谢怜道:“没错。”
花城道:“所以,只好请哥哥跟我走一趟了。”
人群中闪出来一个黑衣人。那黑衣人戴着一张鬼面,鬼面神情有趣,似乎是个无奈的苦笑。群鬼道:“下弦月使来啦!”
这鬼使一见谢怜便躬身行礼,道:“这位贵人,请随我来。”
谢怜点头,走了两步,又去看花城,奇怪道:“你不走吗?”
他脱口而出,一旁女鬼们吃吃娇笑。谢怜这才发觉这话莫名显得他片刻离不得花城、好心急似的,又恨不得一巴掌把自己拍进地里。花城笑道:“委屈哥哥在极乐坊稍候片刻了,我马上就来。”
谢怜真待不下去了,捂着头跟上那鬼使,在分开的路中落荒而逃。没哪只敢再起哄,只是一双双眼瞪如铜铃。
极乐坊?那可是城主的暖被窝,从来不请别人进去的呀!
离开了热闹的鬼市中心,谢怜总觉得那下弦月使走着走着就要隐没在黑暗中,自觉跟得更紧。而当他无意间扫过那鬼使的手腕时,忽然发现,这人手腕上,有一道黑色的咒圈。
这个东西,他是再熟悉不过的了。
咒枷!
这是个神官?
忽听那鬼使道:“殿下,到了。”
谢怜抬头,这才发现那鬼使居然消失了,存在感稀薄到令人震惊。而他被领到了一片湖泊之前。许多幽幽的鬼火在水面上追逐打闹,水边伫立着一座金碧辉煌的红色高楼,华丽妖艳,连楼上“极乐坊”三个大字都透着一股妖气。
风中传来奇异的歌声,旖旎如嬉闹,缥缈如虚风。
循着歌声,谢怜走了进去,一手撩起珠帘叮当,一阵温暖的香风扑面而来。他微微侧首,似要避过这阵靡靡之气。
极乐坊的大殿之上铺着厚厚一层红毯,女郎们赤着雪白的双足在恣意旋转,仿佛朵朵带毒刺的玫瑰在深夜中绽放。她们转过谢怜面前时都会向他颇为挑逗地送出眼波。但一瞥眼,天顶上的琉璃镜却映出了她们真身——一具具身披破烂纱衣、枯发蓬乱的骷髅。
红粉骷髅。
这种女鬼是风尘女子无人收敛的尸骨所化,生前为别人歌舞,只有死后才只为自己歌舞。若有深夜行人闯入,恐怕还没沉溺一会儿温柔乡便要被活活吓萎。
大殿之末是一条长榻,不知什么妖兽的皮毛铺了完整的一张,可容十余人并卧,却只坐了一个红衣人,正是花城。
无数美艳女郎在他面前载歌载舞,他却眼皮都不抬一下,只盯着自己眼前一座金灿灿的小宫殿。忽的,他粲然一笑,在小金殿上方轻轻一弹——哗啦啦,整座金殿都倒塌了。
金箔散了一地。花城的神色却愉悦地像一个把积木玩具推倒的小孩子。他把心不在焉玩儿着的那片金箔随手一丢,跳下了榻。女郎们迅速向两边退开,掩口不歌。花城则负手踩着一地金灿灿的碎片向他走来,道:“既然到了,哥哥为何一直不上前来?莫不是只离开了几天就和三郎生分了?”
谢怜放下珠帘,道:“方才在赌坊,可是三郎先装作不认识我的。”
花城已经走到了他身边,道:“哥哥的天界同侪也在场,我只好敷衍敷衍,做做样子了。”
果然,他们一行三人鸡飞狗跳,早被花城看透了。但花城还是随他们闹,真是体贴得没话说。花城道:“哥哥这次,是特地来看我的吗?”
这次不是。谢怜不想在这个问题上骗他。好在,花城也根本没在等他的回答。他微微一笑,道:“不管你是不是来看我的,我都开心。”
谢怜一怔,两旁掩口的红粉骷髅们发出了一阵嘻嘻娇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