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灵文道:“没有人知道凶手芳心国师长什么样,他真正的名字是什么,身份是什么,目的又是什么。通通不知道。这便是永安国史上最大的未解之谜——血洗鎏金宴。”
芳心国师,一个一片空白、你不知他到底想干什么的神秘凶手。若非他唯一的徒弟就站在这里,简直令人怀疑他是否存在过。
师青玄越想越毛骨悚然,道:“就……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难道就没人偷偷取下过那个面具看看他的脸?”
灵文道:“这就要问那位太子殿下了。”
殿上又齐刷刷去望郎千秋。灵文道:“故事至此,并未完结。芳心国师血洗鎏金宴后,那位太子殿下举国通缉,终于将之生擒,并以四十九颗桃木钉将其钉入棺中,令永世不得开启。想来,如果世上谁可能看过芳心国师的脸,恐怕也只有泰华殿下了。”
郎千秋却缓缓摇头道:“没有。他那张白银面具是个妖物,认主。主人不取面具,它便不会让旁人得逞。直到他死,我也没看过他的脸。”
有神官道:“那试过招魂吗?招他的魂,拷问他呀。”
郎千秋道:“试过,招不来。”
众神官大感刺激,略感失望,都道:“可惜,恐怕要永远是个未解之谜了。”
郎千秋却忽然冷笑一声,道:“未必。”
他竟然冷笑。殿上相识的神官都大是惊讶,这可完全不是往日的泰华殿下!
应当说,今日的郎千秋一直都很反常。换做往日,他早站着睡着了,又怎么会冷静专注地听到现在?
角落里的谢怜一阵头晕目眩。他听到郎千秋道:“招不到他的魂,当然是因为他没死。”
“钉了四十九颗钉子还能没死?”
郎千秋道:“没死。而且,我说我没看过他的脸,那是从前。”
师青玄奇怪道:“什么叫‘那是从前’?难道你如今就能看到了?”
谢怜听不下去了。
他腹中有什么东西在灼烧沉浮,有种已经七窍流血的错觉。他都听不到郎千秋接下来说了什么,自然听不到四周骤然的鼎沸。
他只看到,一只手猛地抓住了他的右腕。一抬眼,郎千秋愤怒的目光等待多时,几乎瞬间就将他焚烧殆尽!
他死死抓着谢怜,一字一句咬牙道:“我明明亲手把你钉进棺材里的,你是怎么出来的……国师?”
谢怜不知自己此刻是什么表情,但他能看到郎千秋此刻的脸有多恐怖。他倒退一步,心中有个声音说,完了。
神武殿中,哑了,惊了,屏息三声后,轰的炸了。
沸粥之中,师青玄懵道:“什么国师?不是我想的那个国师吧?”
谢怜定定神,刚想开口,郎千秋一句就打散他要说的话:“别想否认。这几日我去查看了墓地,棺椁早就被人破坏过。放在里面的尸骨,也根本就不是人的尸骨!”
师青玄道:“即便如此,也不能妄下定论就是他呀!千秋你还有什么证据没有,这事万一弄错了这事可难看得很。”
郎千秋头也不回地道:“没错!当年几百个法师都镇不住芳心,可鬼赌坊里他一碰那剑它邪气就散,除了它的主人还有谁能让它那么听话?”
师青玄诧道:“那剑不只是个赝品吗???”
郎千秋道:“我本来也是这么以为的,以为或许是弄错了。可是他不该在我面前用剑!”他五指一用力,转向谢怜:“你是当我瞎吗?我的剑是谁教的?你居然还敢用那招?你真以为我认不出来你?!”
谢怜伤口迸裂,额头冷汗和伤口鲜血齐流,一会儿想:弯刀厄命留下的伤口果然非同小可,竟能让他痛到这种地步;一会儿又想:今天是无论如何都逃不脱了。
半晌,他才强作镇定道:“原来如此,是我大意了。”
竟然承认了!
他一承认,四周刷刷空出了一大片。郎千秋道:“你承认了,很好。”
谢怜缓缓摇头,道:“不承认你也不会信的。”
郎千秋道:“我一直在想,你究竟是为什么要做那种事,我怎么也想不明白,我以为永远都想不通了。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原来是为什么。”
谁也不必问他一声“为什么”。谁不知,仙乐国是为永安国所灭?谁不知,谢怜就是因为仙乐国破,才从风光无限的天神跌落凡尘,沦落至此?
谢怜反倒越来越平静了,道:“所以,你今天想怎样?”
郎千秋死死攥着他,道:“我想怎样?今日望帝君与诸位都做个见证,此人与我,血海深仇,我也不求将他就地正法,我要跟他决一死战!”
师青玄一听不好,连忙说道:“要决一死战也……也不能这个时候。太子殿下右手带伤,还是帮千秋你挡了花城那一刀才受伤的,不适合啊!”灵文也道:“两位请先冷静,神武殿内不可动武。”
谢怜却知道,这定是他想了好几日的决定,绝无转圜余地。果然,郎千秋道:“这很好办。我们出去打,他废了一条手臂,我也废一条手臂。这人的恩我不敢领,我现在还他一臂!”
见他真的提手就要自断一臂,谢怜忽然脸现愠色,甩手一掌道:“你这是干什么!”
郎千秋被他一掌打断了自残之举,怔住。旁的神官亦是怔住,刚才他还温温的一副沸不起来的模样,怎地就突然被点燃了?
谢怜脸上余愠化作冷意,道:“一个武神,壮士断腕,可为亲为友为名士,为情为恩为义举。为一己之仇,你怎么回事?”
郎千秋马上反应过来,指他道:“你少教训我,你没资格!废话少说,要打就打。”
谢怜无声地吐出一口气,道:“我不想跟你打。”
郎千秋道:“为什么?你还怕我不成!”
谢怜微微昂首,道:“太子殿下,是你该怕。跟我打,你必死无疑!”
狂妄!
郎千秋被他激怒了,险些冲上去掐住他脖子:“你还怕打死我吗?!你直接杀我灭口岂不是更好!”
风信和慕情立刻架住了他,谢怜面无表情任他扯着自己胸前衣领。师青玄也打圆场道:“先别这么激动,我看太子殿下不像做这种事的人……”裴茗远远抱着手臂看热闹,道:“真羡慕太子殿下能得风师大人一力担保,仗义执言。我们小裴就没这个福分啰。”
师青玄大怒:“裴将军你不要混淆视听,小裴的事能一样吗?我是亲眼见他恶行的!”
裴茗笑眯眯地反问道:“有什么不一样?泰华殿下还亲眼看见太子殿下把他族人的尸身大卸八块呢。”
师青玄据理力争:“那不一样!尸身是尸身,不能证明是他杀的!”
“把尸身大卸八块,也很过分啊!而且如果不是他杀的,又为什么要毁尸灭迹?”
师青玄语塞,又道:“芳心国师不是戴面具的吗?我看八成是被人冒充了!”
裴茗道:“这就是你不懂了。青玄,你非武神,武神看身法比看脸更准。泰华殿下乃芳心国师亲传弟子,一招一式一出手刻骨铭心,不可能认错自己师父。诸位是吗?”
一圈武神点头称是。正不可开交,忽然,一个声音自最上方传来。君吾道:“够了。”
他只说了两个字,大殿瞬间噤若寒蝉,各人光速归位,皆转向上方,不敢斜视。谢怜也挥开了郎千秋的手。
君吾扶额而坐,脸色淡漠。但谢怜看得出来,他已听得头痛欲裂,是以不等发落谢怜便抢着道:“帝君,事已至此,仙乐有个不情之请。”
君吾虽然一脸肃穆,但在谢怜看来,他明显更头疼了,道:“你说。”
谢怜道:“请您贬我下凡。”
照理说,“贬”就是对一个神官最重的打击、最大的羞辱了。可看谢怜这个死样子,旁人唯恐避之不及的贬谪对他来说跟少吃一顿饭似的,毫不以为耻,贬他真是一点“大快人心”的感觉都没有,只略胜于烫死猪。
谢怜的想法则较为实际。反正也是要被贬的,不如主动提出,早些滚蛋,免得旁人还要为对他的惩罚再争论几场,浪费时辰浪费精力,平白让君吾听撕扯听得头痛。他没得到回应,又道:“请帝君贬我下……”
话音未落,君吾拿下了扶额的手。二人目光一对上,谢怜立即闭嘴,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
君吾平静地看着他,道:“仙乐,你以为上天庭是什么地方?想来想走,随便跟我打个招呼就行了吗?”
他语气依旧平和,但谁都能看出,君吾的心情不是那么好。
谢怜低下头,道:“是我逾越了。”
他不敢说话了。不光是他,殿上谁都不敢,只敢屏息把自己缩得小小。
君吾从不发脾气。就算神武殿下面吵翻天,他也可以微笑不动稳如泰山,最后一锤定音。没有人见过他动怒的模样,但越是这样,一旦他动怒,后果就必然越是可怕!
漫长的无声压迫后,君吾才道:“回你的仙乐宫。”
殿中气松了一片,谢怜却怀疑自己听错了:“回仙乐宫?”
君吾道:“你被禁足了。在我想好怎么处理你之前不允外出,在里面给我面壁思过。任何人不得会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