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百年后,芳心终于重新在他手中被唤醒了。
它在谢怜手上发出低沉的嗡鸣。不远处,花城的眸光也被这不绝于耳的剑吟激得雪亮。
郎千秋也用左手拔出了剑,冷然道:“你总算肯正视真正的自己了。”
谢怜却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我,你从来就没有了解过。”
他轻声道:“太子殿下,你不是想打吗?来吧——这是你自找的!”
七步已到,剑动!
剑光绚烂,人影如梭,两人瞬息之间已在谷中轰轰隆隆地拆了十几剑。
天下归心流是君吾所创,也是现今武神们修习的最多的第一流武道。仙乐太子谢怜修的是此道,永安太子郎千秋修的也是此道。
郎千秋已经是极为出彩的天下归心流传人,但和谢怜一比,明显一个稍稍显稚嫩,一个却纯熟如呼吸。天下归心流是法力越强,发挥越强。他们若是法力旗鼓相当的话,恐怕早就分出胜负了。不过,谁让法力也是实力的一环呢?
可谢怜虽是稳占上风,眉头却是越蹙越紧。再过小半柱香,他仿佛再也忍不住了,忽然一收手,道:“你打的这是什么鬼?”
郎千秋一愣。谢怜格开一剑,道:“天下归心流乃王者之武道,讲究气度从容、开阔光明。方正大气,方能久远。你一味疯打,当自己是舔刀尖卖命的死士?”
他从前教郎千秋就这么严厉,以往错了一招就被暴打成猪头的糟糕回忆历历在目,郎千秋微感窒息,咬牙更拼。一会儿,谢怜又看不下去了,道:“你怎么回事,要义全忘光了?你以为这种打法很凶很猛威力很强?你浑身上下都是破绽,再这样下去不出三招你就要死在我手里。”
郎千秋额头青筋都出来了,道:“闭嘴!”
他哪里不知天下归心流的要义何在?只是仇人当前,如何雍容?而且如果按谢怜说的做了,好像反倒被他提点了一样。
更令人气恨的是,他这边君心尽失,对方一招一式却都气度从容、开阔光明,全然如天下归心流的范本一般,哪怕拿尺子比都挑不出一丝差错。
凭什么!一个满手鲜血的凶手,凭什么修这种开阔光明的武道,而且还修得一派坦荡,仿佛他真的光明磊落一样!
郎千秋越想越恨。见他神色间戾气越来越重,谢怜喝道:“三。手臂,收!”
芳心剑刃“啪”的一声打在郎千秋小臂上,郎千秋冒出一滴冷汗,觉惊险至极。
如果这一剑不是以剑身平拍、而是以剑锋直斩,他的手已经断了!
但对郎千秋而言,可能被斩了还好受点,因为被剑刃拍过的地方火辣辣的剧疼,仿佛小孩子被先生用戒尺拍了手心。可还没完,谢怜又喝道:“二。重心,偏了!”
“啪!”又是一剑,打在他胸前!
郎千秋不由自主收回了重心,怒道:“你在打什么!”
谢怜反手再一剑,道:“是你自己要打的!最后一招,一。足下,飘了!”
最后这一记,打在他腿上。这一下最痛,郎千秋也发现了,谢怜他,他根本就是在把芳心当戒尺用!
谢怜又一挑,挑飞了郎千秋的剑,道:“三招已过,你已经死了。”
郎千秋忍无可忍,一把拍开他抵在自己喉前的剑锋,道:“你够了没有!我是来和你决一死战的,不是来跟你上课的!”
谢怜反手又是一剑抽在他手臂上,仿佛要不是他矜持他就补上一脚了,道:“你凭什么跟我决一死战?你看看你刚才打的是什么鬼,你哪来的胆子这么说?你配吗?上天入地,够资格和我决一死战的一只手就数得完了,你以为你在里面吗?”
郎千秋要被他那一脸“在下三界第一”气疯了。想也不想再次拔剑,道:“再来!”
谢怜严厉地道:“你心气不正,戾气太重,再来一万次也没用。你不肯听我一言,只因说话之人是我,你以为你这是在对抗我?你这是在拿你的武道赌气!这是你能赌气的东西吗?”
郎千秋被他说得牙根发痒,恼火至极。恼到极点,突然心头一片放空,一剑飞出!
出剑快,躲得也快。谢怜急速闪避,“咦”了一声,一摸脸,手上一缕血丝。抬头,脸上也现出了一道细微的伤痕。
花城脸色一变。谢怜却眉头舒展,赞许道:“这才对了。”
郎千秋一跃而起,二人再次开打。果然如他所言,接下来,郎千秋招招沉着,剑剑漂亮。天下归心流重法力,他原本法力就比谢怜强,调整了心气后,迅速扳回优势,这回轮到谢怜渐渐有些招架不住了。恰在这时,郎千秋凌厉至极的一剑发来。
这一剑可了不得了。谢怜不假思索用右手去挡。可他偏偏忘了右手还有伤。短兵相接,剧痛蔓延!
花城身形微动,但毕竟谢怜有言在先,还是定住了。那边,谢怜被右手激痛逼得双目圆睁,险些当场跪地,登时好大一个空门!
郎千秋提剑就要上,但很快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又见谢怜面露痛苦之色,想起他这条手臂是怎么受伤了,迟疑了一刹那。
就这一刹那,胜负分晓。郎千秋重重倒地。
愕然中,他低头一看,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一条雪白的白绫已经如毒蛇一般缠住了他!
谢怜丢开芳心就抹了把汗:“好险好险。”干笑两声,拍了一张定身符在他身上,收了白绫。
郎千秋不可思议地道:“要打要杀用剑解决,用这种手段偷袭算什么男人?”
谢怜充耳不闻,别说骂他不算男人了,女装他都穿过了,开口就是我不举,难道会在意这个吗。他语重心长地道:“生死关头能活就好,别的不要在意了。”
郎千秋惊呆了。此人还是永安国国师时,对他的教导从来都是什么光明磊落一往无前,他真没想到居然会有一天从同一张嘴里吐出这种话,道:“……从前的你不是这样的!”
谢怜道:“我很早就对你说了,不要擅自在心里给我立一座神圣不可侵犯的丰碑。其实我从来都是这样的。”
他在郎千秋边上蹲下来,道:“单论剑术,你是有长进,但气度怎么回事?天下归心流非是以爆发见长,你修习它的话,这么容易血气上脑、难以自控,是没法儿更上一层楼的。”
郎千秋爆炸了:“你凭什么这么跟我说话!你很了解我吗?!”
谢怜笑了笑,道:“千秋,我就是很了解你呀。”
郎千秋一怔。谢怜道:“你这孩子就是心太软了。当初往我胸口钉钉子都要大哭一场,到了今天你看到仇人受伤还会犹豫收手,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个性子,我很高兴。但是我又很担心,因为如果你的对手不是我,你现在真的已经死了。”
顿了顿,谢怜又道:“你很适合天下归心流,王者气度虽重稳,但更重仁。只是,你还需沉淀脾性,弥补空门。你再恨我,本心不可失,否则得不偿失。方才我打你那三下记住了吗?一定要记住:不泄战意,本心不移,脚踏实地。”
郎千秋看上去像恨不得捂住双耳:“你凭什么这副口气教训我?你凭什么以我师父自居?”
谢怜道:“以后不会了。”
郎千秋一愣,谢怜又道:“这是最后一次了。毛病要改,剩下的,就靠你自己慢慢琢磨了。”
见他起身要走,郎千秋立刻道:“你站住!”
谢怜已经转身,头也不回,捡了芳心,对花城道:“久等了。别的事我们到别处说吧。”
花城颔首道:“好。”一面走,一面抓住他右手。谢怜先是一愣,随即从右手上急剧缓解的疼痛得知花城正在帮他疗伤。正要道谢时,郎千秋在后面喝道:“你站住!你跑什么?你怕什么?有本事跟我对质!你是有多恨我,那天是我十七岁生辰啊!”
花城微微蹙眉,谢怜对他干笑一声,脚下加快,道:“走吧,走吧。”
郎千秋知道他不会回头了,索性痛骂起来:“谢怜,我看不起你!!!你这种人,就是天底下我最讨厌的那种人,自己过得不好就见不得别人好!事到如今又凭什么摆出一副好人的脸孔?你算什么狗屁师父啊?!我是绝对不会变成你这种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