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谢怜也没什么资格说他,他自己当年也没怎么认真学过术数,什么阴阳五行、天干地支。都怪他师父对他说这些一般都是走江湖骗钱用的,你贵为太子用不着学这个!结果后来用得着了,他想出去支个摊算命挣口粮都怕害了人性命。
他是半桶水,他教出来的郎千秋就是直接在桶底扎了个洞。做着这种误人子弟的事却享着高官厚禄,谢怜时常汗颜,因此决定好好尽责。论表现,其一是郎千秋听课一睡觉就罚他抄道德经或者跑皇城,其二便是在剑术上更为用心地传授要义,包括一招不对就把郎千秋踩在地上暴打一顿、打到他鬼哭狼嚎不敢再犯。也是奇怪,越是被打,太子殿下竟然越是服他、敬他、牛皮糖一样粘着他。
有一天,十四岁的郎千秋来找他,说道:“国师,我发现了你一个秘密!”
谢怜当时心头一震,还以为他真发现了什么,手不由自主抚上那张绝不会脱落的银妖面具,道:“我有什么秘密?”
太子爬上了他的桌子,神秘兮兮的:“我看出来了,国师,你一人之身,却有两路武学!我说的可对?”
谢怜暗暗松了一口气,道:“哦?哪两路,你说来。”
太子兴致勃勃,在桌上侃侃而谈:“一路便是国师你日常教我这路——‘天下归心流’。此道,气度光明,锋芒耀世,又庄严开阔,有王者之风。”
这是谢怜原话,他背出来了,谢怜很满意,道:“相传此道为神武大帝君吾所创,王者气度,自然最为适合王室子弟。”
太子一翻而起,话锋一转:“可你我初见时,你用的却不是这一路武学!”
他说的初见,是指东宫出巡、执花退魔那一剑。他接着说道:“乱七八糟,百折不挠。力化千钧,所向披靡!——国师,我想学这一路!”
谢怜道:“太子聪慧,所言不差。不过,这一路,还是算了。”
太子道:“为何?”
谢怜道:“那招并不实用。至少,对你来说并不适合。”
“我不解。”
谢怜与他正襟危坐相对,道:“殿下,我问你一个问题。”
“问!”太子又补充道:“不要问我我曾曾曾祖父在哪年定了什么法这种问题就好。”
谢怜道:“谁要问你,这种问题我也压根不知道答案。我要问的,你听好了:今有二人,行于荒漠,渴极将死,唯余杯水。饮者生,不饮者死。为求一生,二人相杀。这时,第三人来了。”
太子道:“第三人来干什么?”
谢怜道:“这第三人,想让这两人不要再自相残杀。你觉得这个时候,劝解有用吗?”
“没用。”
“为何没用?”
“因为那二人求生,要水。只是讲大道理,根本无济于事啊。”
谢怜道:“不错。根源不解,没有人会听你的大道理。所以这第三个人想让他们不再相杀,只有一个办法——把自己的水给他们。”
太子皱眉:“所以,这个问题和我们之前所说的有何联系?”
谢怜道:“我是在告诉你,为什么它不适合你。
“你想学的这一路武学,它的优点如你所说,正是‘百折不挠’,只要活着,只要有一口气在,使剑的人就能站起来,战下去。
“但你说它‘力化千钧’,却是错了。它的精髓,不在于‘化’,在于‘忍’。
“忍什么?”
谢怜道:“忍受一切。”
他平静无波地道:“世上没有任何一种招数,能凭空化去力量。人有欲,便一定要被满足;人出剑,就一定要人受伤。不想他们为水相杀,就把自己的水给他们。这路武学,的确可以转移攻击和伤害,但是,只能转移到自己身上。
“欲止干戈,却自承其伤,这是很蠢的招式,若非万般无奈,不会用的。你贵为太子殿下,用不着学那个。”
太子懂似非懂,若有所思。谢怜接着道:“殿下现在想学,只是因为新奇。但时机未到,你是无法领会其中真意的。而且它毕竟是摸爬滚打、乱七八糟的野流,天下归心流方为王者之武道。
“何为王者?万民来朝,方为王者。所以,天下归心流要到顶峰,那须得是飞升之后,受了苍生香火信仰,那时方能发挥到最强——殿下还有什么问题吗?”
太子抱着手臂,皱眉愈深,道:“有一点。”
“不懂就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