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吾挥挥手,兰菖被押下去了,殿内神官这才心有余悸地站回原位。原先大家是想着事不关己,只看热闹就好,可眼下不知会不会冷不防就一个屎盆子扣过来,没准下次人间上自己的新戏时就莫名其妙多了个浓妆艳抹的女鬼情人和杀人无数的鬼胎儿子了,顿感危机,都改了口风,道:“其实,谁知道那根金腰带是不是她偷的?我也不能确定我到底有几条金腰带,也想不起来是不是都好好收着了。”
“不用查了,这女鬼疯了。不然就是鬼界故意派来搅浑水的……”
于是,一番争论,结论还是万年的“以后再说”。集议散了之后,谢怜走出神武殿,心中叹道果然参与集议的人越多,越商量不出什么事来,还不如他自己一个人去查。只可惜线索太少,摇了摇头,谢怜下了天庭。
他一下去便换回了白衣,直奔镇上。那富商一见他就紧紧握住他双手,激动地道:“道长!高人啊,高人!你昨晚睡在我如夫人房里,我们门都锁了的,早上一打开,不敢相信,凭空消失!高,实在是太高了!怎么样?那妖怪抓住没有?”
谢怜道:“抓住了,您请放心,已经没事了。”
富商如蒙大赦,大喜道:“高人哪!道长你那千灯观在哪里?我要去捐款,还愿!从今天起,我要做您观中的挂名弟子,谁都不要跟我抢!”
谢怜哭笑不得。但怎么说也是发展了信徒,而且还是一个很有钱的信徒,十分欣慰,对这位富商神神叨叨一番传教,告诫他今后不可多沾女色,要一心一意,要爱护妻子和家人,最后让他改天到菩荠观去参观,这才飘然离去。
回了菩荠观,谢怜把本观危房求捐款的那个牌子摆到了更显眼的地方,暗暗期待那富商来时能一眼看到,再推门进去。谁知,推门的一刹那,便觉屋里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走进观里,果然,大不一样了。屋子的地都扫过了,供台桌椅也都擦过了,阳尘也卷走了,简直像被田螺姑娘光顾过一样,干净的过头了。
因为,连戚容都不见了!
他一消失,整个屋子一下子宽敞亮堂了,似乎连空气都清新了几分。而被他从村长家领回来的谷子一探头没看见人,急道:“大哥哥,我爹呢?”
谢怜道:“呃……”
这时,他忽觉一道危险的寒光袭来,反手芳心就是一剑。‘铛”的一声,那寒光高高飞起,落在数十丈之外。他出剑如电收剑也如电,芳心瞬间归位,立刻又觉纳闷:怎么就没下一招了?
再看那寒光,被他击飞后,歪歪插在地上。远远看着那一弧银光,谢怜越看越眼熟,带着谷子走过去一看,连忙蹲了下来:“这不是厄命吗。你怎么了?”
对着一把刀问你怎么了,真是无比诡异的画面。走过的几个农人也对谢怜报以奇怪的目光,偷偷互捅肘子:“快看,看这人,他在跟一把刀说话……”“看到了,不要管了快走……”
可谢怜非得这么问不可,因为厄命整个刀身,以及刀柄上那只银线勾勒成的眼睛都在颤抖不止。他情不自禁伸手道:“我刚才那下是不是打痛你了?”
那弯刀抖得越发凄苦了。谢怜有点手忙脚乱,顺着它的刀背轻轻抚弄下去,道:“对不起对不起,刚才没看清是你,再不会了。”
弄了几下,厄命眯起了眼,颤动也终于止住了。谢怜又问道:“你主人呢?”
忽然,后方传来一个声音:“不用理它。”
谢怜回头一看,一下子站起来,又惊又喜道:“三郎?你怎么来了?”
身后那施施然而来的少年,正是花城。他又把黑发束成了一个歪马尾,上身白色轻衣,红衣扎在腰间,袖口挽起,露出苍白却结实的手臂,以及手臂上的刺青,一走路,靴子上的银链子叮叮清响,十分随意,仿若邻家二九少年郎,十分潇洒。他咬着根小野草,对谢怜笑道:“哥哥。”
花城不紧不慢走到他身边,单手把插在地上的银色弯刀拔了出来,拿在手里看了看,将弯刀扛上肩头,道:“哥哥,你忘了这个。”
他递过来的东西是一只斗笠。这是谢怜忘在那富商家的,他一怔,忙道:“真是有劳了。”
说完就忽然想到,昨晚某件事发生后,他对花城说过“我在找斗笠、我的斗笠不见了”。那是稀里糊涂中说的胡话,花城却居然真的去帮他把斗笠找到了,猛地一阵难为情,好怕花城拿这个来开玩笑。幸好花城提都没提,笑着转移了话题,道:“哥哥又往家里捡孩子了?”
谷子却仿佛很怕他似的,直往谢怜身后躲。谢怜道:“没事的,这位哥哥是好人。”
花城却道:“哪里哪里。我坏得很。”嘴上这么说着,袖后却飞出了一只小小银蝶,扑腾着翅膀悠悠飞到谷子面前。谷子黑溜溜的眼睛睁大了,目不转睛盯着那小银蝶盯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伸手去抓了。如此一来,他对花城的警惕也大大减淡了。
谢怜便觉得他果然很有爱心,笑道:“你来就来,还把菩荠观扫一遍做什么?”
花城道:“只是顺手清理一下屋子而已,不觉得把废物都清理出去之后神清气爽吗?”
“……”谢怜终于记起了失踪的戚容,心想花城该不会是把他当垃圾丢了吧。这时,忽听菩荠观后传来一声惨叫:“该下地狱滚油锅杀千刀的狗花城!杀人啦,花城杀人啦!!!”
谷子大叫道:“爹!”迈着两条小短腿奔了过去。谢怜也赶紧跟上。菩荠观后有一条小溪,平日谢怜洗衣淘米都是在这里,此时戚容也被若邪捆住泡在水里,正极力把脸挣出水面,奋力吼道:“我不出去,我就不出去!我就要在这个身体里!有本事你们弄死我!我是不会屈服的!!!”
花城吐了那根野草,道:“你当你是什么英勇战士吗?废物。”
谢怜头痛道:“……你也看到了,事情就是这样。他附到人家身上,怎么也不肯出来。三郎可有什么办法?”
花城道:“嗯?你是问让他生不如死的办法吗,有的是。”
这话就是在威胁了,戚容骂道:“狗花城!狗日的谢怜!你们两个真是破锅配烂盖!蛇蝎心肠!咕噜噜噜噜……”没说完便又被沉入溪水中。最后还是谢怜怕他给淹死,提他出来放到菩荠观门口。戚容一天一夜没吃东西又被花城一顿恶整,半死不活,谷子给他喂谢怜从镇上带回来的饼,他啃得狼吞虎咽直掉渣。谢怜摇了摇头,发现戚容已被花城施法定住,四肢僵硬,于是道:“若邪回来。”
若邪绑了好几天戚容,早已委屈得不行,“哧溜”一下便下来,像条白蛇般一圈一圈地把谢怜整个人都缠住了。谢怜一边安抚它一边把它从自己身上解下来,道:“好了,好了,待会儿给你洗澡,别难过。先到旁边玩儿去吧。”
若邪便没精打采地游到旁边去了。花城也随手把厄命一丢,厄命自己寻了个体面的姿势立住。面壁的若邪忽然发现,一旁倚着一把银光闪闪的弯刀,小心翼翼地靠近。厄命刀柄上的那只眼睛也骨碌碌地转到这边,打量起它来。芳心则死气沉沉地一动不动,没有任何表示。
谢怜拿出那套叠好的红衣,道:“三郎,谢谢你借的衣服,我洗好了再还你。”
花城却笑眯眯地道:“不用了。这衣裳我没穿过,但我瞧哥哥穿在身上挺合身的,不如就留下好了。”
谢怜却想起师青玄砸在他脸上那两个令人难以启齿的大字,不知该不该应,忽然看到自己从镇上回来时买的一大堆菜一股脑堆在供台上,忙道:“说到这个,三郎今晚留下来吃饭吧!”
花城自然欣然应允。谢怜这段日子潜心研究厨艺,自觉颇有心得,正是信心倍增之时,一心想大展身手好好款待花城。他抄起菜刀,一阵叮叮咚咚,敲锅剁板。这供台既可作书桌也可作厨台,放得了碗筷坐得了小孩,可谓是一桌百用。花城倚靠在一边墙上,看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看不下去了,道:“要帮忙吗?”
谢怜正做得热火朝天,道:“不必。若邪帮忙就行了。”说着,甩手丢了几捆还没劈细的粗柴过去。“啪!”的一声,如眼镜蛇王突袭一般,那白绫在那木柴上一抽,小腿粗的木段登时被劈为一截一截细细的柴火。
若邪露了这一手后,在厄命和芳心面前凹成一个异常夸张的造型。还没美一会儿,谢怜又在地上放了一只盘子,然后丢了一颗大白菜过来。若邪正要迎上,厄命却忽然眼神一凛,飞起身来,在空中舞出道道炫目的银光。登时漫天菜色,待它落地时,那一颗大白菜便被它削成了又齐又碎的一盘。谢怜蹲身拿起盘子一看,夸道:“真厉害,你切的比若邪还好呢。”
若邪一下子贴到了墙上,仿佛一个人踉踉跄跄倒退了好几步。厄命则狂转起了眼珠,尽显得意之态,仿佛已飘飘欲仙。一刀一绫中,芳心自岿然不动。谢怜全没注意法宝们之间的小小斗法,一边把七八种不同的配菜同时往锅里下,一边转头问道:“对了,三郎你这次来,要来多久?”
花城全程注视着他的动作,似乎本来想提醒他什么,但还是收住了话头,微笑道:“看情况。那边没什么事,就多玩儿几天,要是我赖在这里,哥哥莫要嫌弃才好。”
谢怜忙道:“怎么会?你不嫌弃我这里地方破就行。”杂杂拉拉一通扯,把那女鬼到了神武殿瞎指一气、一番胡闹的事也说了,不过,自然隐去了自己被指控和艳贞滴血一事。但又想到君吾说花城在天界埋有眼线,不知他会不会早已知晓?但很快,咕咚咕咚翻腾起来的锅就夺走了他的注意力。
两炷香后,揭开了锅。
戚容往日里吃的都是村民给谢怜的供品,虽然只是些馒头咸菜、面饼鸡蛋、酸涩野果之类的,但好歹是人吃的。这锅一揭开,气味飘出菩荠观去,他在门外破口大骂道:“天杀的谢怜!黑心的雪莲!你还不如给我一刀来个痛快的!假惺惺地把我捞起来,原来就是为了让我受这种折磨!我算是看清你了!!!”
开锅之前,谢怜原本是信心十足的。揭开锅盖之后,他再次自我怀疑起来。费尽心思却做出了这样一锅东西,花城还站在旁边看着呢,也不知道该怎么办,难道真要花城吃这种东西???听到戚容鬼吼鬼叫,更烦恼了。闻声花城抱着手臂就要走出去,谢怜抬手止住他,道:“算了。”
他叹了口气,从锅中盛了一碗东西,对花城道:“这锅你别吃了。等我一会儿。”出门去,把谷子叫去打水调离现场,然后端着那碗东西蹲下来,和颜悦色地道:“表弟,该吃饭了。”
戚容惊恐万状,道:“你干什么。你干什么?你想干什么?!谢怜我警告你,我现在是一条人命,你考虑清楚!谁能吃得下你这玩意儿,谁就超脱了三界束缚,跳出了六道轮回,没有任何……”
话音未落,他便看到屋里的花城站在锅边,自己拿起勺盛了一碗,坐在供台边吃了一口,居然面不改色,稳如泰山,霎时被震慑了。一个从来没有的念头闪过脑海——
不愧是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