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身体不好,经受不了情绪的大起大落,不过片刻就又要召太医,由人扶着回到自己的寝宫休息。
皇帝身边的洪公公,一个总是笑呵呵的,与皇帝年岁相仿的老太监,引着小段去到他的宫殿。
“这座昭阳殿是陛下特意指给殿下的,离陛下的寝殿很近,”洪公公小心随侍在小段身侧,笑着说:“殿内一应陈设都是新的,殿下若是不喜欢的,只管提出来,奴婢着人去换。”
这宫殿同这个京城一样,在小段眼里都是过于华贵的东西,他一个一步登天的小混混没法对这些东西提意见。
都是好东西,都是他以前没见过的东西。
阳光透过菱花窗投下了一朵云彩的影子,小段被吸引着望过去,洪公公顺着小段的目光,以为他在看不远处的一处宫殿。
“那是东宫,”洪公公面对小段,笑得含蓄,“东宫正在修葺呢,大约不日就能搬进去了。”
小段看了洪公公一眼,明白了洪公公的言外之意。
作为皇帝仅剩的皇子,那座东宫基本就是为小段准备的。
他心里没几分兴奋,又不能表现得很不在意,只好学着裴再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样子,冲洪公公淡淡地笑了笑。
洪公公似乎惊了一下,没想到小段如此的从容镇定。
也因此他再看小段的时候,就更加慎重了。
小段拨了拨窗边的茶花,从窗户里望出去,琉璃瓦紫金墙,满眼庄严辉煌。
他忽然转问道,“裴再呢?”
“您说裴大人?”洪公公与裴再认识,言语之间很熟稔,“裴大人这会儿大约在等着陛下召见,陛下常叫他过去说话。”
皇帝病得连跟儿子多团聚一会儿的功夫都没有,倒愿意召见裴再。
“陛下、我是说,父皇,”小段道:“父皇很喜欢裴大人?”
“那是自然,”洪公公笑得慈眉善目的,“裴大人年少有为啊,就拿殿下这件事来说。衡王带了那么多人,快把江南翻了个底朝天,就这样也没办成的事,被裴大人给办成了。您说,他不厉害?”
厉害的人多了,没见皇帝身边的人能这样毫不顾忌地大加赞赏。
洪公公笑着走到小段身边,亲自端给他一盏茶,“裴大人名满天下,有他做殿下的老师,陛下和诸位大人都很放心。”
“老师?”小段看向洪公公。
“殿下还不知道,”洪公公道:“陛下和朝中诸位大人早商议定,待寻回皇子,裴大人便增官太子少傅。”
小段微愣,原来还有这一层。
怪不得康王和张金风都把裴再和小段视为一体,因为他们本来就密不可分。
皇子是裴再权力的来源,皇子归朝,裴再这个少傅才算名副其实。来日皇子即位,裴再就是太傅,官居一品,位列三公。
洪公公看着沉思的小段,试探地开口:“裴大人为人清正,就怕严肃过头,殿下会觉得拘束。”
“不,他是个很好的老师。”小段回过神,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笑了一下,真心实意道:“我受益匪浅。”
洪公公看着小段的神色,慢慢笑起来。
皇子归朝后,荣宠无限,礼部和宗正寺忙着为皇子制作名碟,入宗庙,敬告天地宗祖。皇帝遣人往孝陵祭拜,并下旨为小段更名,使皇子之名晓谕四海。
流水一样的赏赐送进昭阳殿,小段的仪仗排场仅次于皇帝,京城百官再见到大肆出行的仪仗,不免要犹豫一下,来人是衡王,还是皇子。
在小段风头无两的时候,裴再加官少傅一事,确实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之后不久的某一天,小段出宫,驾临裴府。
京城里的人对贵人出行这件事,比贵人小段更加习惯,听着规律地锣声,自觉地避开,让大路让给长长的列队。
裴再带着不咎等人站在门口等候,黄幡华盖后,一座宽大的车辇缓缓驶来。
小段不必羡慕衡王的车架了,因为他自己也有了一个很大的马车,比衡王那个差不了多少。
只是他的车辇里并没有伺候的人,只有小段一个人长手长脚地瘫坐着,在里面翻身打滚也没人敢问。
车架在裴府前停下,帷帐缓缓拉来,小段从车辇上出来。
一身月白织金圆领袍,衣绣金鸟纹,脖子上围着紫貂皮风领,金冠上的红玉珠垂在他头发上,随着他的动作,毫不客气地蹦来蹦去。
小段从马车上跳下来,躲开慌里慌张来扶他的几个太监,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地看着裴再,“裴大人,好久不见了。”
裴再拱手,在小段面前弯下腰。一个一丝不苟的拜礼结束,他直起身,抬眼看着小段。
算起来,他们也就分开了半个多月。
但是此前,有小半年的时间里,他们同吃同住,朝夕相处。
裴再迎小段进去,小段叫人把车上的箱子搬下来,却不让太监们跟着。
不咎一边找人去搬小段要的箱子,一边将这些宫人引去偏厅休息。
正厅外,小段背着手,仰着头,打量着厅边柱子上的对联。
裴再站在他身边,“看得懂吗?”
小段剜了裴再一眼,摇头晃脑地感叹道:“衣锦还乡,小爷真是衣锦还乡。”
绿豆从后院扑闪闪飞出来,小段一眼看见它,所有的架势都扔在一边,“绿豆,快让哥哥看看,哥哥的好绿豆!”
小段追着绿豆跑去后面,裴再笑着摇摇头。
不咎走过来回禀,说把宫里的几位公公都安排好了。
裴再点点头,跟着小段往后面走,“不相干的人都叫他们走远些。”
不咎称是。
裴再的院子总是很安静,竹林挡住人窥探的目光,他的院子和他这个人一样,心思曲曲折折,难以探明庐山真面目。
换女坐在屋前廊下,沉香色的袄子在她身上显得沉静,她坐着像是在发呆,像是在等小段回来。
看见换女,小段就觉得,没有什么事情可害怕的。
他把那个笨重的箱子拉进房间,在不鉴好奇的目光中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