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竹影窸窣,窗上映出两个人相对的影子。
“你看看你,这么大火气。”
小段晃了晃酒瓶,眯着一只眼睛往里面看,语气讨饶,“我这不是害怕嘛,心里没底,多一个心眼总没错,这还是跟你学的呢。”
裴再淡淡地看着他,“受之有愧,我也没想到你多出来的心眼全使在我身上。”
小段心里啧了一声,面上还是摆出一副笑脸,“得理不饶人可不是你的君子之风。”
他在避重就轻,裴再却不愿意轻易放过他。
他拿开小段手里的酒壶,盯着小段略有躲闪的眼睛,“信任是很重要的东西,尤其是在你我之间。你把眼睛放在我身上,就不怕一不留神栽进别人的坑里。”
小段被他看得有点恼,“你说信任,我倒要问问你,我凭什么给你信任。”
“你信任我吗?你对我藏了多少秘密,”小段冷笑了一声,“你什么都不告诉我,还怪我对你不信任。”
“因为你太喜欢探究人的秘密了,”裴再淡声道:“有些秘密对你而言无关紧要,只是为了满足你的好奇心罢了。”
“少高高在上!”小段恶狠狠地看着他。
外间传来“啪嗒”一声,是不鉴碰倒了杯子。他稍微清醒了一下,坐起来揉着脑袋。
裴再和小段都看过去,他们之间的争执戛然而止。
不咎进来叫不鉴去休息,又叫人把残席收拾了。
他站在外间盯着仆人们动作,略有些担忧的目光投向里间。
裴再收敛情绪,给自己倒了杯茶。小段嘲笑裴再的装模作样,把酒瓶从他手里抢了回来。
仆人悄无声息地散去之后,庭前地下撒了一片月光。
“裴再,你老实告诉我,”小段交叠着胳膊放在小几上,认真的看着裴再,“你怎么知道皇子身上有胎记。”
裴再看了小段一眼,“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在我身上刺青?”
“那是因为衡王散布的假消息。”
小段明显不相信,“裴大人多谨慎,会因为江南一点似是而非的消息就相信皇子身上有胎记吗?”
他撑在小几上,靠近裴再,不肯放过他脸上任何一点细微的变化,“还是你早知道这是衡王的圈套,想要将计就计。”
裴再没说话,也没有表现否认的意思。
“我一开始怀疑,你知道丰氏女身上有胎记。”
在皇帝因为丰氏女而激动的时候,小段就明白了裴再的意图。解决一件事最要紧的是解决人,这是裴再的一贯作风。
“但是我问过宫中的旧人,丰氏女得宠那会儿你还跟皇宫没有半毛钱关系呢。后来你在宫里那几年,丰氏女早已经到江南了,你跟丰氏女实在搭不上线。”
小段道:“你既然和丰氏女全无交集,胎记的事情就不是从她本人身上得到的线索。”
裴再看着小段,眼中表现出一点赞赏。
他终于开口解释了,“我查过丰氏女的兄长,她兄长身上就有胎记,我也只是冒险一试。”
这倒是个很可信的理由。
但是不对,小段想,有哪里不对。
“你表现的那么笃定,”小段盯着他,“衡王的手书中没有提胎记,连你手里稳婆的供词也没有提胎记,可你还要坚持反驳,就只是冒险一试?”
“你知道胎记的位置,大小,说的跟真的一样,好像你亲眼见过。”
小段一瞬间豁然开朗,“就像,你亲眼见过。”
月光倏然变得很冷,裴再的脸一半落在月光中,呈现出一种冰凉的,玉石般的质感。
小段打了个哆嗦,他猛然坐起来,几乎想直接冲出去。
然后裴再抓着小段的手一把将他拽了回来,手腕砸在桌子上生疼。
“你真的聪明,小段,”裴再笑了起来,神色是罕见的外放的愉悦,“真相就摆在那里,庸人看不见。”
小段挣脱不开裴再,他盯着裴再的眼睛,胸口强烈的起伏。
“你见过真皇子。”
裴再点头,承认得直截了当,“是。”
“他人呢?”小段问。
裴再笑了笑,“你觉得呢。”
小段闭了闭眼,“他死了。”
“没错。”
小段从没想现在这样痛恨裴再的坦诚,可是他还想继续问下去,就像裴再说的那样,为了自己的好奇心。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