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十万人,尽数屏息以待。
亚历克斯出现了,他从另一侧走上舞台,今天他穿着标准的骑士制服,胸口处别了一枚黄金打造象征教廷的双翼领针,腰畔佩一把剑。
“很荣幸能在此地见到诸位,我是沙克王国大主教乔伊斯阁下的守护骑士长官,亚历克斯斯科特。”亚历克斯在舞台中央长身而立,彬彬有礼,面朝台下四十万人,丝毫没有半点紧张。
“鉴于西里斯在不久前所遭遇的诸多变故。”亚历克斯又说:“我受教皇乌瑟陛下,乔伊斯大主教阁下的授权,前来对此作出判决。”
台下所有人开始议论,紧接着,议论声越来越大,声浪一阵一阵涌起,亚历克斯却毫不在意。
“经教廷特使以及与本地线人联系后,查明:西里斯领议长塞隆与盗贼公会会长布鲁茨串谋,接应堕落骑士长易卜然,在犀角城建立北境亡灵军团的大陆第二据点。布鲁茨业已伏诛,而塞隆对此供认不讳。”
瞬间人群的声音爆发了,开始大喊大叫,下一刻,亚历克斯有力的声音则盖住了声浪。
“在此,本人并无意涉及任何有关西里斯政治体制改革的合法性,唯独对塞隆勾结亡灵一事作出调查。”
人群再次安静,亚历克斯的声音在广场上回荡:“今日稍早前,塞隆所犯下罪行的证据,包括口供,已在行政大楼外张贴出在布告栏中,亦有议会签发的逮捕手谕与审判文书,若有疑问,可在任何时候往布告栏查看。”
广场上响起小声议论,但总体还算平静,有人突然喊道:“绞死他!”
开始有民众附和,但大部分人保持了沉默。
“其次。”亚历克斯开始宣判狄伦,说道:“狄伦副议长。”
人群开始大规模地骚动了,乔伊斯知道狄伦比塞隆更得拥护,毕竟他是革命的组织者与有力的领导。
“……狄伦·莫里斯在推翻菲里德大公统治的行动之中,造成不下于七万人的丧命,被称作『煤灰之夜』的记忆里,犀角城血流成河。”亚历克斯说:“但站在教廷的立场上,决定暂时不对狄伦的追随者予以追责,并承认民众对菲里德大公在领地治辖期间的行为,有权提出异议。”
“今日我们所审判的,也并非煤灰之夜中种种经过。”亚历克斯说:“教廷对狄伦的罪行作出的唯一询问是:狄伦议长,你是否承认,你曾授权摧毁了犀角城教堂,并杀害了本地牧师阿柯洛?”
狄伦双手被捆绑在背后,没有回答。
场内一片肃静,这是狄伦无论如何也逃不掉的宣判。在西里斯,教廷的影响本来就微乎其微,牧师的存在只是为人看看病,作点道德宣讲,圣水也不如药师的草药有效,教堂从来就不曾坐满过。
当初在革命的一片混乱之中,狄伦根本不在乎那个牧师姓甚名谁,都已经推翻菲里德大公了,谁又会在乎一名连守护骑士都没有的老牧师?
革命军起初只为了夺取大公府,后来演变成了一场无差别的狂欢,在菲里德大公治下期间压抑已久,怒意得到释放之后所有人都失去了理性,他们放火烧毁了教堂,随手捅死了牧师。
当狄伦得知此事时,预感到将会闯祸,然而绞死菲里德大公已是一罪,再杀个牧师,至多也是罪上加罪,教廷与沙克王国站在一起,要讨伐总归会来。
无论多少罪名叠加,人大抵只能死一次。
他召集了几名文书,准备以动乱误伤的说法掩盖过去,推到暴民身上,大不了届时再朝教廷表态皈依圣光,请他们再派一名牧师就是了。
狄伦确实低估了教廷的力量,更没想到数年后,黑潮肆虐之时,教廷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强横。
“根据中央教廷法律。”亚历克斯说:“伤害教区牧师与神官,将视为反叛教廷,遑论杀害,此乃背弃圣光之行径。于是,在此宣布,对议长塞隆与副议长狄伦,判处绞刑。”
广场上响起惊呼声,亚历克斯坦然站在舞台中央,注视着下面的民众。
下一刻,马蹄声突然响起,不知从何处涌入大量的骑兵,包围了广场的四面八方!
乔伊斯蓦然站起,看见了自己母舅家的家徽,格云瑟家族的骑兵旗帜!
近千名格云瑟骑士驻马于广场周边,一身红黑相间的制服。
锡林脸色变得严肃起来。
“那是我母舅家的家兵。”乔伊斯说:“老师一定提前给他们送了信。”
库尔尼的西里斯骑兵则在广场的另一侧,与格云瑟骑士们遥遥呼应,这场几乎就要爆发的骚乱再一次被强行平息下去。
乔伊斯默念:千万不要流血,不要流血。
他这才意识到,亚历克斯是铁了心要处决这两名议长,他的原则不可动摇,他必须维护大主教的威严。
远处,圣痕闪烁,乔伊斯马上明白了——亚历克斯在朝他要求圣光。
乔伊斯催动圣能,亚历克斯的身上展开光翼,霎时间四十万人被他的威势所慑,而在不久前,他化身守护意志,诛杀易卜然保全了西里斯的一幕仍在不少人心中。
冰晶状的圣光符文从亚历克斯身上升起,照耀着整个广场,那场面充满了神圣以及秩序。
与此同时,远处另一个露台上也升起了圣光符文。
那是来自于安多神官,继承自朵拉斯大主教因茨的利剑形态圣光符号。
两道圣光符文交相辉映,广场上再无人敢妄动。
“行刑。”亚历克斯沉声道。
刽子手将正副议长押到绞刑架前,亚历克斯道:“两位还有遗言,现在可说出。”
塞隆没有回答,只是不住发抖,狄伦却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吼道:“自由!西里斯人!自由必胜!”
四十万双眼睛注视着狄伦,没有人回答,圣光的力量在此刻不仅呈现出了包容与安抚,更呈现出秩序与惩戒,在这神圣的光芒之下,所有人的灵魂都为之颤栗。
“说完了?”亚历克斯温和地问。
狄伦睁着双眼,嘴唇发抖,面前完全没有发生他所设想的,人民愤怒反抗教廷的场面。
“愿圣光洗涤你,净化你的一切罪行。”亚历克斯最后说。
绞刑架木台打开,两名议长坠落,绳索一紧,被吊在了空中。
“宣判结束。”亚历克斯说。
有人开始鼓掌,但这掌声尚未引发更多的反应,便被另一个人的出现所打断。
傍晚时,彩灯纷纷亮起,舞台上出现了泽的身影。
广场上再次响起议论声,比起亚历克斯,泽显得十分不安,但百米之外的露台上,圣光发动,泽的圣痕得到感应,身周流淌着光芒。
“各位西里斯人。”泽说:“我曾经的臣民们,我是泽·菲里德·冯,我回来了。”
刹那间广场上的情绪爆发了,现场一片混乱,有人朝泽单膝下跪行礼,有人大哭起来,有人则充满了愤怒,吼道:“疯子!疯子!”
乔伊斯望向广场外,格云瑟骑士们居然在这个时候就撤走了,这意味着什么?
泽看着台下的人,片刻后突然怒吼道:“安静!”
人群安静下来,但哭声开始不易察觉地传递着,情绪缓慢蔓延,煤灰之夜失去的家人,那些在菲里德大公时代里经历的诸多悲痛,新制与旧制立场的撕裂,对旧时代的痛恨与对新时代的不满,或是对曾经生活的种种怀念——不如意的究竟是当下还是过去?抑或两者都有?以及对未来的希望与失望……种种感受被拧在一起,化作极度复杂的氛围,笼罩了整个犀角城。
“你们绞死我的父亲。”泽说:“践踏了我延续千年的家族荣耀,为我说话的人在暴乱中被杀害,副议长狄伦这些年来,一直在追寻我的下落,誓要将我抓回来,送上绞刑架。”
恐慌取代了悲伤,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两个字:复仇。
然而下一刻,泽的声音充满了平静与悲悯。
“但我救了你们所有人。”泽说。
会场落针可闻,只有泽的声音响彻夜空。
“因为我早已原谅了你们。”泽又说:“所以在那一夜,我愿意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你们抵挡摧毁一切的巨龙之口。我承认我的父亲——前任菲里德大公残忍,暴虐地压迫着你们。西里斯的人民,有权推翻诸多不公,获得自己想要的自由。”
泽看了眼狄伦的尸体,又说:“所以我在此宣布,煤灰之夜中,你们对菲里德家族造成的伤害,就此一笔勾销。”
“而我也以这座城市,为我曾经的领地,为领地上生存的人民,赎了我父亲的罪。”泽冷静地说:“即日起,我将卸任菲里德大公之位,将一切权力毫无保留地交给议会,我尊重你们的选择,希望这个选择不会再背弃西里斯的人民,西里斯的未来将走向何方,只有交给命运来安排了。”
全场同时开始大喊!
那喊声里夹杂着众多情感,谁也说不清为之激动的真正缘由。
“不!不!”有人吼道:“菲里德!回来!”
库尔尼远远看着泽,双目通红。
“而我也已成为一名守护骑士。”泽说:“我已找到了我将为之付出一生的理想。就这样,祝你们好运,这是来自菲里德家族,对西里斯的最后祝福。”
话音落,泽行了一个标准的骑士礼,退场。
广场上的情绪爆发了,有人又哭又笑,庆祝自由的胜利与西里斯的新生;更多的人则为菲里德家族的离场而依旧不忍,人总是很奇怪,菲里德大公在位时,许多人对他恨得咬牙切齿,但换了议会上台后,似乎情况也并未好转多少,于是大家又开始怀念起旧时代的荣光。
哭声与喊声之中,蕾娜的声音响起,她在一片寂静中歌唱着登台,站在舞台一侧的霍伦则取出匕首,双手与蕾娜交接。
蕾娜接过匕首,优雅行礼,走向舞台中央,将匕首抽出鞘,匕身上焕发出无数蓝光,悬浮在广场四周,犹如千千万万的星光,交织出堪比梦境般的舞台效果。
乔伊斯疲惫地倚在椅上,圣光逐一消失,海妖女王的歌声缭绕,犹如一个温柔的宏大怀抱,将所有肆虐的情感尽数拥进了怀中。
乔伊斯想说点什么,这是泽在抵达西里斯就已下的决定吗?抑或有什么事一点一滴地改变了他?
步伐声响,亚历克斯来到商会的露台上。
锡林听见声音,马上站起,乔伊斯抬头看了亚历克斯一眼,眼里带着泪水。
亚历克斯朝乔伊斯笑了笑,站在他的身畔。
霍伦和泽也来了,乔伊斯独自坐着,身后三名骑士不发一言站立,锡林亦跟随他们一同站着,他们之间没有任何交谈,听着这场演唱会。
蕾娜的歌声优美动人,是乔伊斯这一生听见最美妙的歌声了,海妖的声音有着奇特的魔力,令他想起许多早已被遗忘的往事——童年时的清晨,拿着沾了露水的花朵跑进父母寝宫卧室、与泽在赛尔斯的雕塑下认识的那一天、与奥丁在广场上疯狂追逐那天的阳光、与亚历克斯在利卡尔图书馆中,某个清晨醒来时,他的头发好闻的气味……
……帐篷里三名骑士先后祈求圣光的明灭火焰、修身上的血腥气、锡林珍而重之递给他金箔书签时冰冷又光滑的触感、在黄金之城时,乌瑟身上圣光的温柔……
种种记忆涌来,将乔伊斯拖进了时光之中,那是回忆的歌声,西里斯最深沉的悲伤被唤醒,逝去的灵魂犹如在歌声中得以再次复活,陪伴着尚在世的亲人。
“乔伊斯殿下。”突然出现的声音打断了乔伊斯的回忆。
他转头看了眼,马上道:“您好!叔叔!”
来人是格云瑟大公的侍卫队主管,也是大公文书官之一,乔伊斯很少与他打交道,已经忘了他的名字,但外公家的规矩很宽松,大家总是随性而为。
“这是格云瑟大公捎给您的一些零食。”文书官说:“听说您要去塔克,一定请照顾好自己。”
乔伊斯哭笑不得,却觉得很温暖,点头道:“谢谢,骑兵队长呢?”
“他们已经撤离西里斯了。”文书官躬身答道:“领地一切都很好,格云瑟大公身体也很好,请您放心。”
“好的。”乔伊斯说:“请他多加保重。”
“除此以外。”文书官又说:“格云瑟大公还让我另外带一句话给菲里德大公。”
“这里只有菲里德骑士。”泽转向文书官,说道:“祝格云瑟大公身体健康,他说了什么?”
文书官说:“他说:格云瑟家族以及长枫领、绵延谷地全境,为无比崇高的骑士,泽·菲里德·冯,致以十二万分的敬意,您无愧于英雄王的后人身份,与您拥有同一个姓氏,是格云瑟的荣誉。”
泽与乔伊斯同时吓了一跳,乔伊斯万万没想到,外公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泽顿时显得相当受宠若惊,下意识地想谦虚几句,文书官却躬身行礼离开了。
文书官走后,乔伊斯再次坐下,蕾娜已开始演唱第二首歌了。
“你的理想是什么?”乔伊斯脱离了伤感又美好的记忆,蕾娜的第二首歌里隐隐有光明与未来之意,他侧头望向泽。
在这个场合里,泽的一举一动无比切合骑士之书守则,他在椅子一侧单膝跪下,稍抬头,望向乔伊斯。
他们目光对上,泽一字一句地说:“不、告、诉、你。”
乔伊斯心想,你只是在人前装得像个骑士,你的灵魂还是一直在讨打!
“歌声虽然令人沉醉。”亚历克斯趁着这时候,说道:“我们依旧要尽快出发。”
乔伊斯说:“想到修、罗杰和夜枫在塔克面对危险,坐在这里听演唱会,多少让我有点不安。”
亚历克斯说:“我们搭乘十点从西里斯出发的蒸汽车出发前往塔克。”
亚历克斯在茶桌上放下一个沙漏,说:“稍后米盖尔会将小伊送回赞歌客栈。我需要简单地整理行装,处理在犀角城的最后一点事。”
“我回去接它吧。”乔伊斯说:“我们在工业区外的蒸汽车站集合?”
“那么就麻烦您了。”亚历克斯朝锡林说:“王子殿下。”
三名骑士转身离开,将时间再一次留给了锡林与乔伊斯。
这一次锡林没有坐下,他站在椅子一侧,陪伴乔伊斯听了大半场演唱会,直到蕾娜开始演唱第七首曲子时,沙漏里的沙子即将漏完。
乔伊斯站起,锡林知道他要走了,便转身准备护送他离开。
“你会跳舞吗?”乔伊斯突然问。
“会。”锡林说:“上次拉斯法贝尔的舞会后,我学了。”
乔伊斯拉起他的手,跟随蕾娜歌声的节奏,与锡林在商会的会客室内跳了一会儿舞。锡林的舞步带着武人的气质,他很小心,避免过于用力。
又一首歌曲结束,乔伊斯与锡林注视彼此。
“走吧。”乔伊斯说。
这一夜,整个犀角城里都缭绕着蕾娜的歌声,乔伊斯觉得实在不必要挤到海亚姆广场上去,海妖的歌声无处不在,哪怕躺在客栈的床上也能听见。
“好好听啊!”米盖尔抱着小伊,依依不舍,正在乔伊斯客栈的房间里。
小伊看见乔伊斯,便拍打着翅膀飞来。
“要说再见啦。”乔伊斯说:“以后你们还会再见面的。”
这些天里,米盖尔死活不让小伊离开,还把它带回了自己的家,他们从还在彼此都是狗的时候,就已经缔结了深厚的情谊。
米盖尔的表姐还给小伊做了一件保暖的毛衣,乔伊斯还是第一次看见穿毛衣的龙,但确实挺可爱。
乔伊斯说:“你和霍伦他们告别了吗?”
米盖尔充满了不舍,摸摸小伊的头,说:“他们刚才已经走了。”
“再会,米盖尔。”乔伊斯笑道。
米盖尔不发一语,突然转身跑了,男孩子的告别正是如此,他们不知道如何去面对,乔伊斯看见锡林准备了马,正在客栈后等着,准备出发告别西里斯,前往塔克佣兵王国了。
蕾娜的歌声依旧在夜空中缭绕,正要离开时,乔伊斯突然发现枕头旁放着一个铁盒。
那是泽从盗贼工会里曾经居住的房间内取走的匣子!当时乔伊斯亲眼看见他从衣柜里把它翻了出来。
铁盒原本锈迹斑驳,如今已被砂纸擦掉了铁锈,上面有一个小小的游隼标记。上锁处机关精巧,排列着一行密码。
是给我的吗?乔伊斯试着推动密码锁,可密码是什么呢?乔伊斯排列了自己的生日,不对,泽的生日?是的,他一直记得泽的生日,每个骑士的生日他都向亚历克斯问过,也都记得。
但也不是,会是什么?这家伙……什么都不说就走了,不要让我猜谜啊!
乔伊斯突然想起泽提到过他们彼此相识的那天。
“五岁的那年……”乔伊斯排列年份,自言自语道:“沙克国庆日……”
年、月、日,密码锁一声轻响打开。
乔伊斯猜测这也许是泽想送给他的礼物,小心地打开铁匣——
——里面是一叠早已在时光中发黄的旧信件,墨水痕迹随着岁月而渐渐淡化,只能依稀辨认出断续的语句。
【乔:我在西里斯很好,我准备买一匹小马,等你来犀角城,我带你骑马去山谷里很美很美的地方——泽·冯。】
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显然出自刚学会写信的孩童之手,信纸镶嵌着金边,看似是大公府的金笺,乔伊斯笑了起来,想象着小时候的泽在书桌前翻阅字典,埋头给他写信的模样。
【乔:你还好吗?我的妈妈去世了,我很难过。她是家里我唯一愿意说话的人,春天也许我父亲会带我去丹斯丁顿,我希望你在丹斯丁顿等我,这样我们可以见面,在一起三到五天,你会带我在首都逛逛的,对吧?这一年里,我想了很多,尤其在妈妈病重的时候,我希望你永远也不会遭受我的痛苦——泽·菲里德·冯】
信件与信件之间,间隔的时间较长,在第二封信上,泽的字迹变漂亮了许多,语法与句子也熟练了。
乔伊斯沉默地看着多年前,泽想告诉自己的话,但他为什么没有邮寄出这些信?我本该收到它们的。
【乔:你为什么不回我的信?我在西里斯觉得窒息,我的父亲,菲里德大公就像个疯子,他会突然打骂仆人,并向我大喊大叫,我总是不知道他下一刻会做出什么事来。你在丹斯丁顿还是拉斯法贝尔?我现在就想去看你,但我父亲限制了我的自由,我只能在每天夜里,从大公府的密道溜出去,在下层区闲逛一会儿,天亮就必须回来。原谅我现在不能去找你,一旦我失踪,我身边的人就会倒大楣,包括可怜的库尔尼与他的爸爸,他们一定会被绞死。所以为了他们与侍从们,我必须留在这里。你如果有时间,可以朝陛下求情,来西里斯看看我吗?——泽·菲里德·冯】
乔伊斯在读这封信时,瞬间红了眼眶,他知道菲里德大公有的是办法,截住儿子朝沙克邮寄出的信件,毕竟他有着严重的疑心病,对领地内的一举一动都紧密监视着。
也许正因如此,泽的信件都被菲里德大公扣下了。
【乔:生日快乐!这封信送到你手里的时候,也许会提前那么几天。我为你准备了一件生日礼物,先不告诉你是什么。你会参加今年的封地巡视,对吧?我在西里斯等你,我在下层区发现了不少有趣的地方,可以挨个带你去。我想你,乔伊斯,我有许多话想跟你说。
最近我在读索沙人的诗。“你就像月色一般徘徊在我的心上,哪怕梦将随着清晨的到来而破灭,我却知道夕阳终将归入众山,期望亦永恒地升起。”
我们已经分开三年又十一个月,真的很漫长啊,可是想起初见,为什么又像在昨天一般?
期待与你的重逢。——泽·菲里德·冯】
【乔:为什么你一直没有给我回信?是不是我的信件根本就没有邮寄到你的手里?这些信都去了哪儿?西里斯实在太压抑了,我想逃走,我一天也不想在这里待了,我想杀了老头子,我在下城区的酒馆里听到他们的议论,城中想杀他的人不少。我觉得我一定是疯了,我为什么想杀他?再让他这么下去,西里斯会变成什么模样?我很难过,乔。许多人的性命都系在我的身上,我只想不顾一切地逃离这个泥潭,来到你的身边,每次沙克的巡视特使前来,我都会缠着他们,问许多关于你的事。但他们没有一次为我带来你的信件。
你已经忘了我吗?抑或我的信,你根本就没有拆开过?
他们说你也许将成为沙克未来的大主教,当上大主教之后,你会有骑士吗?我可以当你的骑士,我愿意当你的骑士。算了,别管我,把它当做一个疯子的疯话吧,也许有一天,我也会变得和老头子一样,既暴戾又残忍。
乔伊斯·沙克斯,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写信了,如果你再不回我信,我永远也不会再踏足群山。但在这最后一封信里,我想告诉你,乔伊斯,我喜欢你。我从相识那年就喜欢你了。
我知道在信件里告白显得冒昧又失礼,但我是疯子,我不在乎。——泽·菲里德·冯】
乔伊斯再按捺不住,泪水涌出。
在这一封信之下不再是公爵府的镶金信封,而是普通的信纸。
【乔:你好。我失去了我本来拥有的一切,领地,财富,权力。西里斯发生暴乱,我想你也听说了。但就在离开公爵府时,我突然轻松了许多。我根本就不想要那些。盗贼工会收留了我,他们是挺不错的人。现在外面到处都在找我,你一定要为我保守这个秘密。
我也想过借着这个机会,离开西里斯,去丹斯丁顿,陪伴在你的身边。但我能做什么呢?你父亲多半会为之愤怒,你的兄长想必会(这一行被划掉且涂黑了)。是的,我也许能从王室处获得援助,借助格云瑟与沙克斯两大家族的力量,绞死那些暴民,恢复我大公爵的身份。
但煤灰之夜里死去的人实在太多,我不想再重演一次。这样没有意义,我无比的想念着你,尤其在这个时刻,我只是不想孑然一身,来到你的身旁。
我不知道会在盗贼公会待多久,我会向他们学习技艺,我想变得更强,等到合适的时候,我会来找你。
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从七岁那年开始,写的信都不曾邮寄到你的手上,而是被老头子拦了下来,这样也好,毕竟翻看从前的信,总觉得难为情。
又:我会不会寄出这封信,我自己也不知道。——泽·菲里德·冯。】
乔伊斯沉默地打开下一封信,信中只有一张字条:
【亲爱的乔:我正在学习偷窃,我将偷走你的心。——泽·菲里德·冯】
下一封信:
【乔:我觉得我也许将成为一名大刺客,你需要刺客吗?我的刀将保护你。但我认为自己仍然需要磨炼与成长。
我听说你将成为一名预备神官,去利斯卡贝尔丘陵的图书馆学习,来日将前往黄金之城通过教廷的考核,这对你来说,想必不是一件难事。我想当你的骑士,你愿意接纳我吗?
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什么会知道关于你的消息?因为盗贼工会的消息很灵通。但你可以放心,招聘我在你身边,不会有道德难题。工会经常给我派一些任务,我依旧坚守着某些自己认同的道德,拒绝了许多。布鲁茨看我也许很不爽,但我不在乎。
我想在你抵达利斯卡贝尔图书馆时,偷偷去看看你,你一定已经忘了我的长相了吧?甚至忘记了我这个人?碰到我的时候,我们会像陌生人一般看着对方吗?我也许会偷偷地看你,不让你发现。
又:上两封信我依旧没有寄出,这封信我也不知道会不会邮寄。——泽·菲里德冯】
【乔:我觉得我们相见的日子已经近了。工会里除了布鲁茨,已经没有人是我的对手。我详细地研究过你的行程,明年你就会离开拉斯法贝尔,前往图书馆进行为期三年的神官学习。我想把你掳走,到群岛王国,一个没人的地方去,任凭你大哭大闹,把你留在我的身边。
我是不是像我父亲一样,成为了疯子?开个玩笑而已,如果见面了,记得时刻提醒我不要发疯。
我计划与你订立契约,成为你的骑士,你也许会被我吓一跳,不会答应我,我会站在门外,直到你心软答应我的那一天。
也许你也会对我一见钟情?就像我对你一样。
我听过众多古老的爱情故事,欢笑与悲伤,相聚与离别。
望向地平线上周而复始的等待,
你穿过岁月的迷雾,来到我的身前。
——泽·菲里德·冯】
铁匣底下,躺着最后一封信,没有信封,只是一张纸条。
【乔:这是我在盗贼工会执行的最后一个任务,权当还清这些年里布鲁茨收留我的人情。
刺杀那个倒霉的法师以后,我就准备动身,独自前往利卡尔丘陵。
无论未来发生什么,我都会永远地跟随你,就像追逐日升与日落一般地追逐着你,直到我们都离开世界的那一天。——泽·菲里德·冯。】
蕾娜的歌声将他拉回了现实,那歌声婉转,轻柔,不厌其烦地反复诉说着从世界初生到当下,被一见钟情所填满的那些白昼与暗夜,它就像圣光一样久远,就连时间也无法将它毁灭。
乔伊斯沉默地收起信件,将它小心地放入铁匣内,打乱密码,锁好,抱着它转身出门。
——第五卷·泽·菲里德·冯·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