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说什么,我们只是刚好买了一样的衣服。”信玄说着,指了指自己和虎杖悠仁身上的卫衣。
隔着一层茶褐色的镜片,信玄看到五条悟眯起了眼睛:“是吗?真巧啊。”
说完,他一声不响地走到茶桌边坐下了。
虽然语气云淡风轻,但信玄还是能听出来,五条悟在生气。
经过之前积累的经验,信玄认为自己无法理解对方闹脾气的原因,就见怪不怪地随他去了。他心想,五条悟大概在经历他独有的第二次叛逆期。
想到这里,信玄不禁朝虎杖悠仁投去同情的视线。
相比偶尔才和五条悟接触一次的自己,开学后每天都要见到他的虎杖悠仁,应该早就习惯了五条悟阴晴不定的性格。
然而,虎杖悠仁正不知所以地看着五条悟,没想到他会莫名其妙地生气。
虎杖悠仁用口型问:“五条老师生气了?”
信玄大吃一惊,无声无息地凑到虎杖悠仁耳边,反问:“他平时不这样吗?”
“怎么会?五条老师总是笑嘻嘻的,我们几乎从未见他生气。”
“从来没有?”
“没有,他只是喜欢恶作剧……”虎杖悠仁回忆道,“对了,因为恶作剧失败被禅院前辈打的时候,也没有发脾气。”
信玄不解地歪了歪脑袋。
他本以为五条悟性格如此,没想到按照虎杖悠仁的描述,这家伙平时竟然是个还算不错的好老师。
信玄想起之前他和禅院甚尔拉着手、五条悟在旁边嚷嚷着“你们排挤我”的场景。
……真是莫名其妙,难道五条悟认为他和虎杖悠仁穿一样的衣服,自己被排挤了?
这家伙只有四岁吧!
信玄懒得和他解释,也在矮桌旁盘腿坐下了。
他特意趁五条悟不注意,低头看了一眼坐垫——毫不意外地,坐垫也是崭新的。不仅是榻榻米之类的硬装,连坐垫这样的小家具,都被五条悟更换了。
茶室的角落里正点着檀香,拉门被关上后,信玄感觉室内的香味更加浓烈了。
他以前喜欢水果味的线香,五条家的书房和茶室中,经常散发出一股甜美的水果味。
而檀香总让信玄想起面见咒术高层时不愉快的经历,因此,他对檀香有些反感。佣人们了解他的喜好,从不在家里点燃檀香。
这一点,五条悟当然也是知情的。
五条悟没有点香的习惯,以前信玄从未见过他在房间里熏香。
但如今,茶室的角落里却放着一个铜制的香薰炉,白烟从香炉缝隙中溢出,让茶室充斥着一股令人昏昏沉沉的檀香味。
信玄有点微妙地不快了。
以前的家具,大多是他和五条悟一起挑选的。虽然不知道五条悟此举是出于何种目的,但他这样做,仿佛在故意抹杀前任家主的存在,将他的过去一笔勾销了。
虽然不确定其他房间的家具是否也被更换了,但至少这间茶室,信玄找不到过去的丝毫踪影,仿佛是个完全陌生的房间。
将痕迹全部清除的五条悟,和把擂钵街所有物品带走的中原中也,显然是两个相反的极端。
信玄心想,其实五条悟的行为,并非无法理解。
毕竟他们当年的矛盾,已经严重到连夜蛾正道都看出来了,若换成他,恐怕也不想在生活中看到五条悟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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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条悟发现信玄瞥了檀香炉几眼,问:“你不喜欢这个味道吗,木乃伊先生?”
信玄回过神:“什么?”
“我把它熄灭了吧。”
“——不用,没关系。”
信玄语气生硬地拒绝了五条悟的好意。他不想在这里待太久、也没兴趣和五条悟聊天,只想快点将那条项链还给他,然后立刻离开。
信玄取出装有项链的方形纸盒,开门见山地对五条悟说:“我要还的东西是你的项链——应该已经猜到了吧。”
五条悟看着信玄手中的项链盒,没有立即接过去。
他懒洋洋地将手肘搭在茶桌上,又十指交叉、用手掌撑着下巴,目光转到信玄脸上。
“那个挂坠盒,你打开了吗?”
信玄闻言,肩膀不易察觉地一抖。
那枚项链就像能勾起人欲|望的潘多拉魔盒,几天前,他确实经历了一段漫长而复杂的天人交战,想看一看挂坠盒里的照片究竟是谁。
但最终,信玄的道德战胜了欲望,他没有查看五条悟的隐私。
不过,被项链的所有者当面询问,信玄还是无端地有些做贼心虚——何况五条悟还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样,既没有生气、又没有怀疑,让人捉摸不透他在想什么。
信玄移开目光,理直气壮中透露出一点心虚:“没看。”
信玄说这句话时正望着窗外,他没发现五条悟在听到自己的答案后,皱起眉毛、露出失望的神色。
不过,虎杖悠仁倒是将他微妙的表情尽收眼底。
虎杖悠仁同样不明白五条悟究竟在想什么,他疑惑不解,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几秒。
信玄收回目光后,五条悟已经恢复了正常的神色。
他依然笑眯眯的,接过装项链的小盒子,顺手将它放进宽大的袖口中。
信玄看着小盒子没入和服层层叠叠的衣袖,紧绷的肩膀稍微放松了一些,不自觉地舒了口气。
既然物归原主,自己就该离开了。
将潘多拉魔盒还给五条悟后,信玄的精神和肉|体都变得轻松了,他舒适地靠着矮桌,望向拉门上绘制的红色金鱼。
平心而论,除了气味不太好闻,信玄认为这间茶室非常舒适,既温暖又宁静,不同于开着暖气依然漏风的侦探社,是个适合摸鱼的好地方。
阳光透过彩色玻璃落进室内,将浅茶色的榻榻米照得七彩斑斓。信玄看着地上的色块,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如果此时坐在对面的人不是五条悟,信玄会选择在这里睡一觉再走。
这时,五条悟仿佛悉知了信玄逃走的心,窸窸窣窣地提起袴,站起身。
“差点忘了——我给你们泡茶。”
信玄听到他的话,脑中顿时拉响警铃。
和中原中也、虎杖悠仁不一样,五条悟的危险等级是最高的。信玄已经下定决定,决不能在五条悟面前吃任何食物,喝茶也不行。
他再次强硬地拒绝了:“不用,我们很快就走。”
五条悟假装没听到信玄的拒绝,自顾自地哼着歌,愉快地去隔壁房间准备茶点了。
信玄:“……”
听不懂人话啊。
他听见隔壁传来拧开茶叶罐的声音,有些无奈地坐下了。
虽然他和虎杖悠仁并不是来做客的,但在他人热情挽留时一言不发地离去,怎么都不是一件有礼貌的行为。
信玄担心给虎杖悠仁树立坏榜样,只能打消偷偷溜走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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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又传出了烧水的声音。
五条悟小时候有佣人照料,上高中后又一直在学校食堂吃饭,信玄怀疑他会笨手笨脚地把烫水泼到地上,透过没有完全合拢的障子门,望向五条悟的背影。
五条悟不太聪明地反着手将茶叶装进茶壶里,又忙着取出茶杯,差点把茶盒撞倒。
虽然不熟练,但却并没有把任何液体洒在地上,简直可谓人间奇迹。
信玄稍微放了心,他收回目光,恰好和虎杖悠仁四目相对。
信玄意识到虎杖悠仁刚才一直盯着自己,困惑地摸了摸脸颊。
他压低声音:“怎么了?”
虎杖悠仁也没忘记五条悟就在隔壁,他同样降低嗓音,用近乎于耳语的音量说话。
“哥哥——信玄先生和五条老师,好像非常熟悉呢。”
“……为什么这样想?”
“刚才五条老师说,你经常在他面前悄悄和其他人说话,之前应该见过很多次吧。”
信玄认为虎杖悠仁的语气很奇怪,他似乎也有些情绪低沉——像生气时的五条悟,只是比他隐晦许多。
“你不开心了?”
虎杖悠仁没想到信玄会问得如此直白,他低头看着榻榻米的纹路,小声说:“不是的……你之前说和他有过矛盾,我以为你们关系很差。”
信玄心想,有矛盾是真的,曾经关系好也是真的。
信玄不知该如何向虎杖悠仁解释自己和五条悟过去的感情,实际上,他自己也不想回忆。要是有一粒能遗忘过去的药丸,他会毫不犹豫地吃下去。
因此,他只是模棱两可地应了一声:“也不算吧。”
说完,他担心虎杖悠仁追问,故作疲倦地伸了个懒腰,起身逃向缘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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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间茶室和后院连通,只需打开拉门,就可以看到外面郁郁葱葱的矮松树和冬青树,如果天气转暖,大概能听见清脆悦耳的鸟鸣。
这条缘廊是信玄过去从卧室前往书房的必经之地,拐角处有一根人腰粗细的承重柱,五条悟偶尔会躲在那根柱子后面,等信玄经过,就跳出来吓他。
信玄看着干净的缘廊,心想,这里和以前一模一样,又不太相似。
他站在缘廊向外眺望,透过的树枝,看到了以前的书房,他过去工作累了,就会站在窗边,望着后院发呆。
这座庭园夏天隐藏在青绿的树叶里,冬天则被白雪覆盖。
夏季,五条悟踏着被暴雨滋养的青苔走进院落,手里抓着一把不知从哪里摘来的野花;冬天,五条悟则会跨过结了冰霜的步石,带着一身寒气和热腾腾的关东煮,冲进信玄的书房。
信玄眯起眼睛,少年五条悟的幻影仿佛出现在了澄澈的阳光下,穿过树叶的林荫,笑盈盈地朝他跑来。
自从和五条悟重逢,他就总是想起以前的回忆。
信玄摇摇头,将记忆的残影甩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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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玄想再看一看后院的全貌,他见五条悟还在泡茶,就从缘廊跳下去,赤足踏在步石上,走向庭园深处。
“信玄先生,等等我!”
虎杖悠仁也跟出来了,他踩在冰凉的石砖上,被冷得浑身瑟缩了一下。
他们穿过半人高的花圃,发现庭院一角藏着一架木制的秋千。这架秋千许久无人使用,已经长了不少常青藤。
信玄看到这架秋千,想起以前夏天的傍晚,五条悟经常和他坐在这里发呆,透过绿叶的缝隙,望向湛蓝的天空。
“五条老师家的院子里有秋千啊!”虎杖悠仁说着,快步跑过去,“哥哥,以前——”
他想起五条悟还在不远处,咳嗽一声,嗓音瞬间变小了。
“以前学校附近的公园里也有秋千,但其中一个坏了,每次只能坐一个人,学生们经常为了抢秋千打架呢。”
信玄对此是有印象的。
他记得有一天老师给他打电话,有个同级生哭着说,自己和虎杖悠仁玩秋千的时候受伤了。
信玄以为虎杖悠仁和其他小孩打架,结果过去之后,才发现是因为他力气太大,帮别人推秋千时,把人家推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