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玄望着洒落在庭园里的阳光，又扭过头，看向过去的自己。

……原来是这样啊。

枪之恶魔也注意到了忽然明亮的天色，骷髅头们开始敲击下颌骨，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

枪之恶魔宣告：【该结束了。】

它中断了幻境。亚空间像玻璃花房一样破裂了，窸窸窣窣地碎成粉末，露出原本的景象。

信玄依然站在恶魔头部的枪管上，他们正浮在上千米的高空中，俯视着蔚蓝的海面。

外界的时间似乎静止了，海浪、狂风、游轮上飘扬的旗帜、神色惊惧的人们，像被按下暂停键的电影，全都纹丝不动。

信玄的视线扫过甲板，看到了站在船头的五条悟。

这时，那堆骷髅头突然冒出来，阻绝了他的视线：【你考虑好了吗？你真的不想回去吗？】

枪之恶魔似乎急于获得答案。

信玄眯起眼睛，他狐疑地想，恶魔向自己展示这一切，大概是为了唤起他対过去的好奇心——但它没想到信玄过去的经历如此苦闷无趣，丝毫无法激起他追寻自我的意愿。

信玄思索片刻，决定故意拖延时间。

“在回答之前，我也有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他说，“你究竟是什么生物，你来自什么地方？”

恶魔胸腔里的上万颗人头齐声说：【我和你一样来自其他世界，一年前被卷入这里。我的肢体被绞碎，肉块分散在世界各地，直到现在，才终于拼凑出原本的形态。】

信玄抱着双臂，平静地问：“所以，你如此急切地希望我离开这里，是因为你想占领这个新诞生的世界，而我妨碍了你。”

数万个人头蠕动着嘴唇，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态，沉默了许久。

最后，它们咕哝道：【我希望你离开。】

信玄歪了歪脑袋：“可我不想走。”

枪之恶魔又抛出一个颇具蛊惑力的诱饵：【那个世界没有异能者，也不存在咒灵和咒术师，你可以不受阻碍地称霸整个星球，拥有无尽财富。】

信玄漠然地耸了耸肩：“我有钱。”

信玄平日花销不大，依照他目前的花钱速度，大概需要挥霍七百年才能把存款用完。

上万颗人头像唱歌一样轻快地说：【如果你离开这里，我会帮助你实现任何理想——成为国王、拥有无上权力，或者永生不死。】

“我没有理想。”信玄回答。

恶魔沉默了几秒，信玄感觉它的困惑和不解几乎要实体化了。

【人类都是有欲望的。】恶魔疑惑地问，【你没有理想，也不需要金钱，你每天都在做什么？】

“无所事事。”信玄说。

信玄过于诚实的回答让恶魔无言以対。

信玄的话没有半句虚言，対于现在的生活，他非常满足，他只想在侦探社养老，然后平静地度过未来的人生。

不过，在走马灯般回顾过去后，他的思想发生了一点细微的改变。

信玄默不作声地望向五条悟，他心想，事到如今，自己或许应该対枪之恶魔说一声谢谢。

信玄收回了视线。

枪之恶魔曾有多次偷袭信玄的机会，但它从未和他正面交锋，反而选择和平谈判……信玄若有所思地盯着恶魔，忽然意识到，它或许并没有击败自己的把握。

信玄心里冒出这个念头的同时，枪之恶魔嗅到了杀意。

原本匍匐在恶魔胸前的枯手突然暴起，它们故技重施，疯狂地爬到枪管上，试图抓住信玄的身体。

信玄早有防备，他敏捷地一跃而起，躲过它们的抓捕：“同样的招数就不要用第二次了，恶魔先生。”

说罢，他举起手，念力的微光从指尖溢出。

它像丝绸一样轻柔地舒展开，飞向枪之恶魔，击穿它头部的枪管后，又扯断了它的下颚。

【同样的招数……？】

枪之恶魔重复着信玄的话，它胸腔中的人头面容扭曲，咧开苍白的嘴唇，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狂笑。

它在笑什么？

纳罕之际，信玄感觉四肢一沉，仿佛某种无形的重物压住了他的身体，让他动弹不得。

信玄眯起眼睛：“你没有解除亚空间？”

枪之恶魔阴森森地笑了：【没错，只是恶魔的障眼法而已。】

枪之恶魔挥了挥机|枪构成的手臂，亚空间这才随之破裂。

信玄听到脚下传来亚空间碎裂的声音，但他仍被束缚着身体，无法再次使用念力。

“啧……”

他无可奈何，只能深吸一口气，做好入水的准备。

信玄从高空坠落，直到刺骨的海水将他淹没，他才脱离亚空间、重新取得身体的控制权。

海浪冲击着信玄的身体，他在冰冷的波涛中翻滚，竭力寻找海面的方向。

好冷……

肺快炸了……

信玄被冻得四肢僵硬，咸涩的海水还灌进了眼睛里，刺得双眼胀痛难忍。

这时，一道深紫色的电光照亮了深海。

信玄抬起头，隔着浑浊的海浪，他看到「茈」的光芒穿过了恶魔的胸膛。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只温暖的手拉住了手臂，拖向海面。

信玄冷得意识模糊，他疲倦地攀附着那个人的肩膀，耳边响起了五条悟的嗓音。

“家主，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五条悟说着，托起信玄的肩膀，帮助他浮出水面。

骤然减小的水压让信玄眼前发黑，他头晕目眩地趴在五条悟身上，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等一下等一下，不要睁开眼睛！”

五条悟见信玄想睁眼，连忙伸出手，擦掉他脸上的海水。

五条悟倾听着信玄的心跳，忧虑地皱起眉：“家主，你的呼吸声好轻啊，是不是气管里有积水——呜哇，难道要做人工呼吸吗？可是感觉家主会生气……”

信玄眉心紧蹙：“好吵……”

“看来神智还很清醒呢。”五条悟闻言做了个鬼脸，偷偷地笑了。

信玄的面庞依然毫无血色，他精疲力竭地抱着五条悟的肩膀，勉强抬起头，望向枪之恶魔。

恶魔被五条悟用「茈」贯穿了胸膛，然而，它并未死亡，胸腔的缺口以惊人的速度愈合了。

而它被念力打断的下颚，则没有丝毫痊愈的迹象。

五条悟见状，苦恼地喃喃自语：“不会吧，它还活着？它的肋骨都被「虚式」碾碎了，我亲眼看到的……”

“它能再生，所以高层才想利用它杀死你。”信玄推开五条悟的肩膀，面色苍白地说，“恐怕除了我以外，其他人都无法伤害它——”

信玄话音未落，枪之恶魔举起了手臂上的机|枪，瞄准了那艘游轮。

震耳欲聋的枪响在海上回荡，子弹击穿了船舱，让乘客们一命呜呼。甲板上溅起一朵朵猩红的血花，将游轮附近的海水染成一大片艳红色。

信玄叹了口气。

他闭上眼睛，将这片海域的时间拨到一分钟前。

.

信玄耳边再次响起风声，他睁开眼，自己又回到了空中，正从高空坠落。

这一次，他没有屏住呼吸，而是趁下落时短暂的几秒钟，观察其他人。

信玄扭过头，望向那艘游轮。

他看到了正在给海警打电话的坂口安吾、尖叫着堵在楼梯上的乘客、努力疏通道路的船员，以及逆着人潮，独自站在船头的五条悟。

五条悟已经翻过了护栏，大概在看到信玄下坠的时候，就准备跳船捞人了。

“傻瓜……”信玄自言自语。

信玄的身体依然被亚空间束缚着，他没有像上次一样尝试用念力打破它，而是孤注一掷，瞬移到枪之恶魔上方。

这个办法颇有成效。

信玄成功摆脱了亚空间的束缚，他转了转僵硬的双手关节，轻松愉快地降落到枪之恶魔面前。

和其他人不一样，恶魔还保有时光逆转前的记忆。闻到信玄的气味后，它不可思议地问：【你能让时间回流？】

“是的。”信玄回答，“看来你対我还不够了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