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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赵禁城和向北都跟恪靖侯熟稔。

“自请”

两个字里有多少水分,实在值得考究。

但想起今天殷莳意识到圣驾在近的反应,赵禁城竟又觉得,“自请”

两个字可能是真的。

有点像那女子的行事风格。

行事果断,趋利避害。

不过……真的是自作多情了。

她曾经是沈缇沈跻云的妻子。

怎么会看上他。

赵禁城自失一笑。

定是春光太好了,惹人遐思。

但短短几息的一场春梦,倒也算是美好,正衬这大好时光。

第176章

第二日沈大人在通政使司收到了殷莳派人何猪子送来的信。

短而简明,讲述了昨天遇到圣驾被借用了厨房的事,见到了一个人是羽林卫统领赵禁城,没见到皇帝,自己也回避了,无事发生,只是因为事关皇帝,所以与姑父报备一下。

没有咋咋呼呼地去府里说,也没有叫人口述传话。

简明扼要的一封手写短信说明情况。

如果这是下属,沈大人真的会很喜爱。

他让何猪子回复殷莳:“好的,知道了。”

本也无事,就是互通一下信息。

待回到家里,把那封信给沈缇看了一下。

虽然只是一件小事而已,但沈缇自然是高兴不起来的。

她住在城外西郊,对他来说实在太远了。

其实住在城里也不安全,如今城里多出许多贵人,都是在地方上横行惯了官府也无可奈何的人,这几个月发生了不少事。

可住在沈家家里难道就安全了吗?若安全,她又如何会到西郊去。

三月三,想邀她踏青,被拒了。

这天太多踏青的人,好在多是往城南去,因城南水系多,正合节庆主题。

这种到处都是人的日子殷莳就不多参与了。

只在家门附近选个地方野餐一回,算是踏青过节了。

进入三月,京城一下子变得热闹拥挤起来。

去年的秋闱推迟了,好在并不影响今年的春闱。

举子们陆续聚集京城,连南部靠海州府的举子都抵达了,他们最远。

这是新帝第一届,若中了,与以后中的意义必然不一样,都摩拳擦掌。

这时候,殷老太爷的回信到了。

去年年底,殷望晟带着殷莳与沈缇和离的消息回到了怀溪家里,炸了窝。

殷三老爷几要跳起来:“怎么回事!”

待殷望晟大致一讲,殷三老爷气道:“愚蠢,愚蠢!

怎地自请下堂,死也要占住妻位!”

在殷三老爷眼里,只要女儿跟妹妹一家绑定,再生一个有浓浓殷家血脉的孩子出来,他这一房就一直有好日子过。

哪知道蠢女儿居然主动让位给别人。

“闭嘴。”

殷老太爷没好气地说。

又道:“信与我看。”

转述这种事,太容易带上转述者的主观倾向,还是看当事人的信件更能获取准确信息。

信有两封,沈大人一封,殷莳一封。

沈大人的信并不长,简明叙述了事情的概况,解释了当时的情形,可能对沈家、殷家带来的不同影响。

殷老太爷一看就十分明白沈大人的取舍。

也不觉得这取舍有问题,对面一个当红的实权侯爷,难道让殷家跟冯侯爷结仇去?

当然不行,该避就避,该让就让。

退一步海阔天高

而殷莳的信完完全全就是在诠释“退一步海阔天高”

“孙女北上,是为结亲,非为结仇。”

“恪靖侯势大,不宜相抗,不若退一步,成全冯、沈二家有路可走。”

“不过牺牲我一人之婚姻,平三家之难事。

姑姑、姑父,亦歉疚于我,歉疚于我,便是歉疚于殷家。”

很好,很好,幸好这孩子不像她爹。

她看的很明白。

接下来,她又道:“我若归家,不过一下堂之妇,徒害殷家惹人耻笑。”

“不若留我在京城,承欢姑姑、姑父膝下。”

“恩大成仇,怨大亦成仇。

孙女在京城愈好,姑父与殷家愈无芥蒂。”

“陪嫁之资去留,全由祖父,孙女无有不从。”

而沈大人的信里也说:“莳娘自归我家,贤孝恭顺,遇事,镇定机敏不惶不乱,上抚婆母下安人心,实是佳媳。”

“缘短情长,一日姑丈,一世长辈。”

“不过一副碗筷。”

“赠予良田少许,西郊宅邸一套,为出离之偿。”

“怀溪千里之遥。

不若于我膝下照应,令她安心度日,老来有靠。

沈家殷家,仍是一家。”

“岳父大人不必忧心。”

两封信互相对照着看,殷老太爷满意极了。

遇到冯翊仗势压人强抢妻位这种事,又不是殷莳的错。

便是殷老太爷自己嫁过去也只能道一声倒霉。

但殷莳没有哭哭啼啼等着两家决定她的命运,惹人嫌弃。

她主动出击,从沈大人的信件里看,她退一步果然海阔天高了。

她很清醒地知道她肩负的任务就是维系殷家和沈家的关系。

那么到底是以儿媳妇的身份去维系还是以侄女的身份去维系都不重要。

当然其实可能对一个女子还是重要的。

但殷莳能抛开纯内宅的视角,站在两家的高度上思考问题,她能放下,就不重要了。

很好很好,比她缺心眼的爹多生了一百个心眼子。

沈大人信里用的“镇定机敏不惶不乱,上抚婆母下安人心”

这十六个字,透着对她的喜爱欣赏。

殷老太爷最期望的是沈家和冯家能真的做成亲。

若成了,殷家便多了恪靖侯这么一门转折亲,多好。

且他的孙女在这事里面,算半个功臣。

殷老太爷便没有立刻回信,先观望。

殷家生意人,自有许多生意上合作的伙伴。

商人们南来北往,沟通有无,除了货物,还有消息。

过年之后,进入二月里,殷老太爷打听到了京城的新消息。

沈家、冯家,竟没成!

贵亲飞了!

老太爷扼腕。

他聪慧孙女,白牺牲一场。

殷三老爷问:“那莳娘可以回去吗?”

殷老太爷翻了个白眼。

殷三老爷失望:“不能啊?”

又问:“那如何?要把她接回来吗?京城的田宅和铺子,是拿回来还是直接给玥娘?”

殷大爷对弟弟们很无奈,道:“听爹的就行。”

殷老太爷提笔给沈大人和殷莳都回了信。

如今,这回信来到了京城。

对沈大人,殷老太爷抹眼泪说,女婿啊,我这孙女交给了你,就没想让她回来。

她回来干嘛呢,徒惹人笑,怀溪小地方,容不下她这样的下堂妇。

但她又实在可怜,我这孙女在家里精心教养,十分地乖巧听话的,就麻烦你这姑丈照顾她吧。

好在她嫁妆还算不错,足够她生活花销,又有姑姑姑丈给的出离之资,够她过日子的。

你多多帮我照顾她,别让人欺负她,平平安安就行。

女子一辈子,也就是求一个平安。

直接把殷莳甩给了沈大人。

对殷莳,老太爷先肯定了她之前采取的一切行动,大大地勉励了一番。

然后告诉她,就留在京城别回来。

回来没你的好。

好好哄好你姑姑姑丈就行。

嫁妆都给你,你好好过日子。

一夜夫妻百日恩,和跻云之间,你自己把握着。

做不成夫妻,外室也没什么大不了,别太看重这些名分的东西。

名分的本质是为了保证利益,若能直接获取利益,也不必那么在乎名分。

跻云要是再娶了,你小心些。

看看对方是什么家世再决定如何行事。

总之你把握好,别得罪了跻云下一任妻子的娘家。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看你之前所为,虽和我印象中的那个孙女很不一样,但想来人在安逸环境里便容易懒惰懈怠,到了危险环境反而容易受到磨炼脱颖而出,你就是那个成长到令爷爷惊讶的孩子。

总之,一个目标,不得罪人,各方搞好关系就行。

至于具体怎么做,随你发挥。

爷爷信你。

随信附上一千两银子,给你当生活费。

万一缺钱了或者遇到难事了,别犹豫,尽管去跟你姑丈开口。

人会对自己亏欠的人疏远,但易对自己帮助过的、有恩过的人心生亲近,这点你肯定懂。

把握住。

沈大人和殷莳看到回信,都嘴角抽了抽。

殷莳是被唤进城里来看信的。

读完,她和沈大人对视了一眼,两个人虽然不知道对方那封信上写了什么,但大体是猜得出来的。

殷老太爷行走江湖一辈子,唱念做打都拎得起来。

殷老太爷还想着让她通过男女事牵着沈缇,殷莳也并没有生气。

因为商人女儿带着丰厚资财给官员做妾做外室是这个世界的常态。

阶级社会。

沈缇已经看过了给沈大人的那封信,全家都是在等着殷莳过来拆她这封信。

此时她看完了,沈缇的目光便落在信纸上。

殷莳一看,立刻把信纸折了,直接塞进衣襟里。

沈大人有点没眼看。

沈夫人问:“莳娘,父亲怎么说?”

殷莳道:“祖父唉声叹气的,嫌我福气不长远。

叫我以后一定孝顺姑姑、姑父,孝顺的人才有福气。”

沈大人别开脸去。

殷老太爷没有责备她,沈夫人长长舒了口气,道:“那就以后好好在姑姑身边,不必担心了。”

沈大人正色道:“正是。

不必多想了,好好过日子,缺什么短什么,来与姑姑姑父说。”

眼神递过去:踏实了吧。

殷莳巧笑嫣然:踏实了。

手里的银子还增加了。

京城人多了,皇帝也不好再往外跑,每日里都努力当一个勤奋的好皇帝。

他登基后的第一届春闱如期开展,十分顺利。

又有了新一届的状元榜眼探花,披锦簪花地游街。

新探花二十多岁,以进士而言也算很年轻了。

仍比不得上一届的小沈探花。

小沈探花今年才二十呢,已经是是学士,着绯袍。

新探花长得也算端正,奈何小沈探花生了那样一副容貌。

人登台的顺序真的很重要,赶上你前头那个登台者太耀眼,后面登台者的优秀都黯然无光了。

只能捏着鼻子道一声:倒霉。

有些事情一回生二回熟。

热热闹闹的春闱结束,春光正好,殷莳当然要出去骑马。

她如今每天都要跑几趟的,上瘾。

今天跑回来,又看到门外拴着一群马,有黑衣带刀的男人们。

怎么又来。

一个肩宽腰劲的男人转过身来,于阳光中看着殷莳骑马而来,勒马,跳下。

轻盈。

“殷娘子,打扰了。”

赵禁城说,“圣驾在左近,不会过来。”

放心吧。

第177章

有意思的男人。

王保贵已经在接待了,殷莳便道:“我的管家将军已认识了,将军且忙,容我回避。”

赵禁城颔首:“娘子自便。”

殷莳进去了。

葵儿跟着,道:“娘子,那个将军好壮啊。”

殷莳道:“武人嘛。”

葵儿道:“看着年纪不小了。”

殷莳道:“是啊,一定有妻有子的了。”

殷莳忽然脚步顿了顿。

恍然大悟!

原来那日沈缇非要她答应“不与有妇之夫来往是这个意思”

沈缇是有点摸到她喜欢什么样的。

偏这个世界大多数人都是十五六十七八结亲。

她能看入眼的单身的概率太低了。

“不与有妇之夫来往”

排除的几乎是绝大多数。

殷莳失笑:“沈跻云。”

你小子。

殷莳洗漱过,换了家常衣衫,葵儿给她重新梳过头。

端上煮的饮子。

殷莳捡起一本闲书接着看。

沈缇每个月都会把当月世面上的新书买回来给她送过来。

她这里攒了不少书,慢慢看。

这十来年,学会了慢。

岁月太长,不慢不行。

待一壶饮子喝完,葵儿又去装了一壶。

殷莳抬眼看了看,道:“装一壶给那个赵将军送去。

顺便看看他们怎样了。”

葵儿应声去了。

过了一阵子回来,道:“给他了,他让谢谢娘子。”

又道:“厨下的人说快好了,再一刻两刻吧。”

殷莳点头,继续看书。

葵儿一边做着针线,一边忍不住问:“皇帝到底在哪啊?”

殷莳道:“别问。

不该我们问。”

葵儿吐吐舌头,继续做她的针线。

她近来做的针线颇多。

过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那以后皇帝回回路过都来我们这里吗?”

殷莳正看着书,闻言,抬起了眼。

手下人在厨房忙碌。

既知道殷莳是个单身妇人独居,赵禁城便没有待在宅子里,只在大门外空地上。

王保贵几个人抬了矮桌和竹椅出来,陪着他说话。

“原来是五军营出来的。”

赵禁城道,“我就瞅着下盘很稳。”

陈六娘挠头嘿嘿笑。

因他断臂,最显眼,赵禁城忍不住问他来历,问出来这几个人都是五军营的。

“你们娘子还挺有心的。”

赵禁城道,“知道往军营去找人。”

何米堆吹嘘道:“我们娘子可是个利落人,啥啥都能拎得起来,说干啥就干啥,不比男人差。”

赵禁城想起殷莳今天转身就进去了,丝毫不拖泥带水,微微一笑。

王保贵借着斟茶,笑着打断了何米堆吹嘘,把话题从殷莳身上切断,转到赵禁城身上:“赵大人不是京城人吧?是跟着陛下过来的?”

赵禁城只道:“是。”

便不再多言了。

也是个套不出话来的人。

外面的几个羽林卫等得无聊,从马鞍上拿下弓箭射空地上的柳树。

羽林卫的装备更胜京军营,弓都是好弓。

六娘心痒死了,奈何只剩一条手臂,再拉不得弓了。

只能在一旁喝彩。

赵禁城喝了几杯饮子,看了眼大门,决定不再等了。

起身对下属说:“你们盯着。”

下属给他牵来马,刚接过缰绳,有人唤他:“赵将军!”

大家一起回头。

大门台阶上,殷莳裙带翩翩,绰约而立。

神色却肃然:“赵将军,借一步说话。”

赵禁城把马缰丢给属下,跟着过去。

殷莳引他走开一段,到别人听不到的距离才站定,道:“我不问圣驾在哪儿,我只想知道,陛下出行是早有计划安排,还是随兴之举?”

赵禁城道:“没有计划。”

殷莳道:“那就两次都是一时兴起?”

赵禁城承认:“是。”

殷莳眉眼神情都严肃:“既然是这样,下次再有这情况,不可以再到我这里来了。”

赵禁城还没问“为何”

,她已经道:“若圣驾是计划出行,自然前有探路,后有护卫,沿途都安全,不必担心。

但陛下是随兴出行,前无探路后无保障,只有随身的护卫。

这样的即兴之行,就不能有固定的轨迹。

让人能摸到踪迹。”

赵禁城一凛。

殷莳看他眼神变化,知道他听进去了,放心道:“陛下如今是陛下了,跟以前在地方上做闲散藩王再不一样了。”

“是我疏忽了。”

赵禁城肃穆,抱拳感谢,“多谢娘子提醒。”

殷莳微屈膝回礼,道:“将军不必自责。

陛下登基不过半年,大家身份都不一样了,都在适应。”

赵禁城道:“我的官衔是殿前司将军,但我的职务是羽林卫统领,大家一般喊我职务,少有喊将军的。”

“好。”

殷莳改口,“赵统领。

我要说的说完了,不耽误赵统领了。”

赵禁城再次抱拳:“娘子提醒得及时,还是多谢娘子。”

两个人转身朝大门前走去。

殷莳问:“赵统领说话带些口音,是跟着陛下从潜邸过来的吗?”

赵禁城道:“正是。”

殷莳漫不经心地问:“尊夫人和孩子想来都跟着皇后娘娘一起过来了?”

赵禁城道:“家中无有妻子,只有一个女儿,已经成亲。”

殷莳微笑:“在京城官宦人家打交道,妾室行事多有不便的,还是得有一房正室夫人。”

赵禁城道:“家中也没有妾室。

我家那丫头也在与人走动,也是正在适应。”

殷莳“哦”

了一声。

两个人步速不快也不慢,说话时都看着前方,谁也不看谁。

完全是无心的闲聊一般。

几步路,几句话。

赵禁城问:“殷娘子如今,仍居在沈家的别院中?”

殷莳知道他已经知道自己身份,道:“是我的宅子。

写进了和离书里的。

只是对外用沈大人的名义,安全点。

沈大人是我姑父,沈夫人是我姑姑,与我父亲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

那是很亲近的血缘关系了。

但如此,仍不敌憬途逼迫。

大家都在适应新身份,她是否也是。

殷莳提高声音:“六娘,在干嘛?”

陈六娘正在和羽林卫说话呢,在摸人家的弓。

他转身,眼睛亮闪闪:“娘子,羽林卫的弓可好呢。”

“娘子,咱也买几架好弓吧。

若有盗匪,咱可以从墙头往下射箭。”

殷莳好笑:“这里是京郊,天子脚下,这里要是有能围困屋舍的盗匪,从此地县尉到京军到金吾卫,大家都别干了。”

众人轰笑:“可不是。”

且这里是西郊,往西是西山,西山可不只有避暑行宫和高门别院。

西山还有西山大营呢,京军驻扎在那里。

哪来的不长眼的盗匪,敢到这里撒野。

六娘挠头,忽然眼睛又一亮:“那我们可以教娘子射箭。

娘子,射箭很好玩的,不比骑马差。”

“我虽然不能拉弓了,但我从前回回考核,箭术都是甲等,我会教。”

“娘子,试试呗,好玩的。”

倒真把殷莳说动心了。

因为箭术是前世她想过尝试但是还一直没有去尝试过的一项运动。

其他很多前世她常玩的运动在这里都不行,没有条件。

箭术以前在沈家没有条件。

男仆们虽然也会,京城动乱的时候,好几次男仆们都背着弓爬上墙头警戒。

但她身为少夫人,内宅女眷,摸不到。

当时也没那个心境。

大穆朝是不禁武的。

百姓和官员的家里允许有武器,刀枪棍棒都许,弓箭也许。

弩不可以。

弩是违禁品。

甲胄不可以。

收藏甲胄视为谋反。

“回头看看,哪能买到好点的,不妨来两副试试。”

殷莳许了。

六娘开心极了,跑去与何米堆他们报喜讯:“娘子说要买弓箭了!”

看来她适应得很好。

赵禁城从下属手里接过缰绳。

殷莳笑着转回头看,看到,道:“赵统领过去?”

赵禁城颔首。

殷莳笑道:“赵统领忙去。”

她没回避。

赵禁城留下几个人,和两个下属上马,看了她一眼,一扯缰绳,飞骑而去。

殷莳回到内院里,葵儿发现她心情很好:“怎么了?”

殷莳道:“答应了六娘买几副弓箭。”

葵儿道:“他又拉不了弓。”

六娘只有一条手臂了,左臂是从半截被斩断的,只余半截上臂。

“他可以教我。”

殷莳道,“我可以继承他的衣钵,发扬光大,当个神射手。

到时候咱们一起学。”

葵儿笑起来:“什么都学。”

现在的生活是离开沈家的时候想不到的。

那时候心里都是凄风苦雨,哪知道到这边后是这样的。

每天都很有趣。

能常出门看看风景,心都开阔起来了。

“说起来,”

殷莳捻个果子咬一口,故意道,“只有一条胳膊,过日子不太方便。”

葵儿反驳道:“他一条胳膊也能干,斧子抡得呼呼的,劈柴可快了。

就是不好打井水。

别的他都干。

可能干了。”

葵儿一口气说完,抬眼看到殷莳在笑,才反应过来。

一时满脸通红:“娘子真坏!”

殷莳哈哈大笑。

笑完,把个果子吃完,擦手道:“我跟你说,咱们是女方,不能上赶着。

他不来求,我不放人的。”

葵儿转过去,给她个后背,啐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翻年就算长一岁。

今年殷莳算是二十了,葵儿十七。

虽然都还没到生日。

葵儿这年纪,搁在沈家也是该婚配的年纪了。

殷莳其实不想让她太早就嫁人,怕生孩子早,危险高。

偏这个世界的价值观却是,婢女若留到十八九不许嫁,易成仇。

主家也要被人指指点点,不是积善人家。

嫁人是阻止不了的事,那就只有教她避孕了。

喝药是不行的。

那东西喝久了伤身,易绝孕。

殷莳开始认真地思考起避孕这件事。

这个时代的物理避孕方式,她大抵是知道的,只是,上哪、让谁去弄这些东西呢。

不是只有葵儿才需要。

第178章

殷莳这里,是定期进城采购。

原想着等进城的时候去买两副弓箭的,谁知道没两天,忽然门子上来通禀,赵禁城来了。

葵儿咦道:“他怎么又来了?陛下怎么天天跑出来玩?”

英儿道:“不是不是,他今天带的不是羽林卫的人,像是他自家的人。”

殷莳合上书:“请他到正厅里相见。”

英儿拔腿要跑:“我去把屏风支起来。”

上一个屏风坏掉了,后来又换了新屏风,放在正厅里备用。

殷莳却道:“不必了。”

她去了正厅。

赵禁城正负手打量这厅堂陈设。

下盘沉稳,腰肢有劲,有种常年在马背上练出来的感觉。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来:“殷娘子。”

殷莳道:“赵统领今日怎来了?陛下又出游?”

“并没有。”

赵禁城道,“今日我休沐。”

殷莳:“咦?”

今天并不是休沐日。

赵禁城道:“我们羽林卫休沐安排与别处不一样的。

我们一值岗,便是好几日都不回家。”

殷莳道:“原来如此。

羽林卫掌禁中护卫陛下安危,责任重大,的确辛苦。”

赵禁城忍不住微微一笑。

殷莳也笑,问:“赵统领笑什么?可是我说错了什么?”

“不是。”

赵禁城道,“只是娘子口才令人羡慕。

我家的笨丫头在外行走,常拙于言辞,惹出笑话。”

“没关系。”

殷莳道,“只要她爹坐得稳,便没有人敢笑她。”

赵禁城统领羽林卫,护卫的是皇帝的人身安全。

什么人才能坐在这个位子上,那必然得是皇帝绝对信任的人。

殷莳猜测,赵禁城大概率以前就是信王府的侍卫统领,按级别讲大概是校尉之类的七八品小武官,至多六品。

但谁叫他跟的人如今是九五至尊了呢。

不说他现在级别不一样了,单皇帝这份信任,就没人敢轻视。

他是天子贴身的人,他在这个位置上,又是一个独立于官场,特殊的存在。

赵禁城吐口气,道:“娘子说的对。”

殷莳问:“赵统领今日休沐怎来我这里?”

赵禁城抱拳道:“正如娘子所说,我也是在适应。

承蒙娘子好意提醒,不胜感激。

家里有轻弓几副,不值什么钱,送来给娘子把玩。

聊表谢意。”

那天听到她和六娘说话,还上心了。

“不过几句话的事,赵统领何必客气。”

殷莳道,“既是统领心意,我便厚颜受了。”

她没有拒绝,赵禁城眼睛亮起来,道:“在外面呢。

娘子看看,有些注意的事,我也与娘子说说。”

殷莳随着他一起出去了。

赵禁城送了她三架弓,数壶箭。

六娘几个人正围着,因是旁人送给殷莳的礼,也不敢擅动,正眼馋。

终于殷莳出来了。

赵禁城让他的人拿过来给殷莳看。

殷莳瞧瞧,问:“这三个是不一样的?”

赵禁城拿起一个,给她看:“这架最轻,娘子初学,可从这架开始。”

又指给她:“那架最重,娘子恐用不了。

给府上男丁,护院用。”

想的挺周到的。

“好。”

殷莳应道。

她拿着那架轻弓,觉得的确不重,顺手便学着别人模样拉开了弓弦。

陈六娘、何米堆等人忙道:“别——”

赵禁城就在她身侧,已经一把握住了弓弦!

殷莳抬眼看他。

赵禁城告诉她:“若拉空弦,要缓缓归位,切忌放空弦,容易崩着脸。”

殷莳受教:“原来如此,知道了。”

她将弓弦复位。

赵禁城看着她的侧脸。

明艳照人,实在叫男人心动。

赵禁城做事从来不是拖泥带水的人,何况他本就是有意而来。

做出了试探的一步:“我今日无事,娘子若也方便,不如换身衣裳,我教教娘子弓箭要领。”

他道:“若不方便,便算了,我回去,不打扰娘子。”

殷莳抬眼看他。

赵禁城眼睛灼亮,等她回复。

六娘大怒,想说话,被何米堆和刘可瘦给按住了。

六娘左右看看,几个年纪大的人都给他使眼色。

的确他们只是雇工,东家的事,该不到他们多管。

六娘又看王保贵,王保贵是管家呢,王保贵总该说个话吧。

但王保贵袖着手,只看远处。

因这个家里,没有人能做殷莳的主。

殷莳才是唯一的主人,到底要怎样,是得她自己决定。

殷莳与赵禁城目光相接,对视了片刻。

她微笑。

很好,赵禁城就连做事的风格都是她喜欢的。

“今天阴天,天气不好。”

殷莳道,“改天吧。

你下次什么时候休沐,我再请教。”

她接了。

赵禁城笑了。

“明日。”

他道,“我连休两日。”

“明天一定是个好日子。”

他道,“我一早过来,还可以陪娘子骑骑马。

管我一顿午饭就行。

关城门前我得回去。”

殷莳道:“明日是该留你午饭,只是我这里,只有管家可以作陪。”

饭桌有饭桌的讲究,陪客的身份得对等,至少不能太低。

王保贵是奴仆之身,理论上不能陪赵禁城上桌。

赵禁城却道:“我没那么讲究。

我和我的人开一桌,让你管家陪就行。”

殷莳点头:“好。”

微风吹拂鬓边碎发。

许是要下雨,空气中有潮湿之意。

她脸颊肌肤润泽,眸中蕴水,嘴角的笑意勾人。

以她的容貌、言谈、行止,竟还是被沈家出妻。

憬途实在欺人。

赵禁城道:“那我先回去了,明日再来。”

连他自己都没发现,说话的声音与平时比都不太一样了。

殷莳抿唇一笑:“好,明日见。”

赵禁城心情好极了。

他和随人翻身上马,看了她一眼,保证道:“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

殷莳笑起来。

赵禁城回去了。

殷莳对何米堆几个人道:“你们把这些收起来。

这种东西是不是也要保养的?”

何米堆忙道:“是呢。

兵器都得养,不好好养,上战场要自己的命。”

殷莳道:“那就交给你们啦。”

何米堆应了。

殷莳进去,回了内宅。

王保贵也跟着回去了。

刘可瘦才放开手。

六娘怒道:“他怎能这样!”

几个人里,他最年少,还未娶。

何米堆道:“娘子都没说什么,娘子还应了,你急什么。”

六娘语塞,跺脚:“娘子怎还应他!”

姓赵的不是个好人,他居然欺负娘子!

“我告诉葵儿去!”

他跑进去了。

何米堆几个人对视几眼。

傻小子,你以为就你懂,娘子不懂吗。

娘子是嫁过人的。

殷莳在正房的次间里,葵儿被叫出去了。

葵儿现在出去外面,常被那几个人笑,气得她常躲在内宅,不出二门。

刚刚殷莳出去外头,她便没跟着,让蒲儿跟了。

所以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

总之殷莳回来了,心情很好的样子。

没想到六娘让英儿把她喊了出去,如此这般把刚才的事讲了一番。

很气愤:“他若有意,往沈家去也行,往娘子这里也行,总该让媒人上门才对的。

怎能这样!”

葵儿回到屋里,欲言又止。

殷莳问:“是六娘吗?”

葵儿道:“是。”

殷莳问:“他说什么?”

葵儿道:“他说那个赵统领不是好人,欺负人。

他、他没想娶娘子。”

殷莳笑道:“我知道呀。”

若想娶她,是该让媒人上门提亲的。

但赵禁城是自己上门的。

他送弓箭还可以说是答谢之前提点之意。

但他对她发出了邀约。

一对男女若无媒无聘的来往,便是私相授受。

赵禁城做事很直接,他摆明车马,表示了他的意思。

不娶。

来往不来往?

这个“来往”

便是殷莳与沈缇讲的那个“来往”

他也明示了,殷莳若不愿意,他就不打扰了。

“他不想娶,我也没想嫁。”

殷莳道,“不是正好吗。

先来往看看,谈得来,可以试试。”

试错了也没关系,又不是一睡定终身。

“可是,可是……”

葵儿期期艾艾。

“可是学士是吗?”

殷莳问。

葵儿点头。

学士每个旬日都来呢,陪着娘子。

压着关城门的时间才肯走。

宝金说,有几次都错过了关城门的时间。

只好住在车马店了。

城墙外只有车马店,没有像样的客栈,很差。

“葵儿。”

殷莳坐直,“我被沈家休离了。”

葵儿顿住。

殷莳道:“你还想我给沈缇守身不成?”

葵儿泄气。

但她坐到殷莳脚边,又道:“可六娘说的也有道理。”

殷莳问:“他说什么了?”

葵儿道:“他说娘子该好好的再嫁户好人家。”

殷莳微微一笑:“他错了。

我根本不需要再嫁人。”

殷莳有独立的资产,足够养活她自己和十几个下人,过富足的生活。

她至少目前没有想生孩子。

她只是在这个阶级社会需要一个保护人,保护她和她财产的安全。

很幸运,她有沈家。

沈大人担起了这个保护人的责任。

不是公公、丈夫,而是姑父。

也不是父亲,这实在太好,因为父亲最终还是会遵守社会的规则把女儿的所有权和保护权都交给另一个男人。

但姑父不会,姑父是接过了保护权的那个人。

沈大人只接了殷莳的保护权,放弃了对她的所有权。

殷莳现在处在一个几乎是理想的状态。

这在穿越之初,甚至刚嫁给沈缇的时候,都是不敢想的事。

便机缘巧合地实现了。

“可是学士……”

葵儿还是不忍心。

学士看娘子的时候,眸子里都是情意啊。

娘子离开沈家的时候,学士不在。

葵儿一直觉得,学士回到家发现娘子已经离开的那一刻,定是锥心刺骨的。

想想就难过。

“我早就跟他说过了。”

殷莳道,“离了就是离了。

我与他说过,我迟早会有人。”

葵儿道:“那大人和夫人那里……”

殷莳道:“姑父当然不会拘着我。

实际上,姑父是愿意我跟学士断干净的。”

葵儿抬眼。

“学士什么前程。

如今也没有冯氏于中间了。”

殷莳道,“换你是大人,你是愿意学士跟我纠缠不清,还是断个干净,来日另娶高门?”

“大人只是有耐心而已。”

“大人也知道,只要时间够久,都会过去。”

“大人是我亲姑父,除非他休了姑姑,不认殷家这门亲,否则一辈子都是我姑父。”

“可学士在呢,殷家是学士的外家,一辈子变不了。”

“那我一辈子都有姑父。”

殷莳道,“和表弟。”

“葵儿,我不必嫁的。

不嫁才能过最好的日子。”

葵儿问:“夫人也不管吗?夫人是娘子亲姑姑呢。”

“姑姑不是坏人。”

殷莳道,“但我和学士比,谁更重要的。

当然是学士。

姑姑所想,其实跟姑父是一样的。”

“只是姑姑有点黏糊,她心疼儿子,便总想两头都要,想让我给学士做个外宅。”

“我为什么大过年的非要初二上门。”

“我便是让她明白我的意思。

姑姑明白了,不是也没说什么吗。”

“这些事,都不必说破的,大家心里都有数就行了。”

“葵儿,不必担心。”

第179章

第二日当真是个好天气。

阳光明媚,晴空万里。

殷莳一身骑装,正在宅子外面空地上看何米堆几个人立箭靶。

军营里出来的男人的确是勤快能干,动手能力非常强,一晚上便扎了两个箭靶出来。

远远地立在空地上那株大柳树旁。

关伯说:“有马蹄声。”

关伯说有,纵然大家还没听见,那肯定是有了。

殷莳便凝目望去,果然过了片刻,都听见了马蹄声。

很快,路尽头看到了来人。

赵禁城如约而来。

三十岁的男人正当年,是最好的年纪。

那匹马也神骏,是御赐的。

男人骑在上面疾驰而来的时候,当真好看。

赵禁城看到殷莳已经换好骑装在等他,她的马也牵出来了。

他没下马,在马上对她笑道:“先跑两圈?”

殷莳道:“你跑过来已经不短的路了。”

赵禁城道:“不算什么,才热身而已。”

何米堆给殷莳把马牵过来。

但殷莳的马有点怕赵禁城的马。

赵禁城翻身下马:“你骑我的。”

他们交换了马。

赵禁城那匹马有点高,看着也有点不驯。

但赵禁城牵着缰绳,按着马颈,那马就乖乖的,殷莳轻松上去了。

赵禁城牵过殷莳的马,抚了几下马颈,又在马耳边说了什么,殷莳的马也乖顺起来。

赵禁城翻身上马。

两个人踢马前行。

赵禁城的随人跟上,何米堆也赶紧上马跟上。

一路赵禁城指点她的骑姿。

他比何米堆可专业太多了。

何米堆说到底是步兵而已。

他连马都捞不着几回,他家里只养了一头大青骡。

别看他们几个对殷莳骑马指指点点,其实他们几个大部分骑马知识都是理论,在殷莳这里才有机会得到实践。

他们只是身体素质好,所以看起来骑得还不错。

后世的马鞍和这时代的马鞍有些变化。

殷莳遇到了真正专业的人,便虚心起来了,听从建议,调整自己的骑姿。

同时感受到了胯下那匹马可真好。

跟从骡马市买回来的马是不一样的。

是古代真正的宝马。

上哪里能买到这样的好马呢。

赵禁城一直控马,落后殷莳半个马身,好看她姿势。

待差不多,他提马追上,和她并辔而行。

“这马想飞。”

殷莳说。

赵禁城笑道:“出城之后跑了一段,它还没跑够。”

这会殷莳速度不算快,可也不算慢了,这马居然嫌不够。

殷莳道心疼,道:“那我们跑起来?”

赵禁城说:“可以。”

这趟路是与官道是反向的,殷莳已经跑熟了。

速度提起来,身周都是马蹄声,有人始终伴在身侧,真是御风一样的感觉。

待到了日常跑马的终点,一条小河边,大家停下来,纷纷下马,放马喝水吃草休息。

赵禁城打量四周景色,问:“你平日里往这边跑?”

“是。”

殷莳道,“官道人多。

我家里的小马还未长成,日常里我只能带一个人跑。

怕遇到什么地痞,人单力薄容易吃亏。”

赵禁城称赞:“你做事,十分谨慎。”

“我毕竟是女子。”

殷莳道,“不像你们男子,有官职或者有武力。

我就这么几个护院,全指着他们呢。”

赵禁城赞道:“他们几个还不错。”

不必过手,看下盘就知道,底盘稳,便是扎马步下过苦功的。

殷莳问:“你女儿多大了?”

赵禁城道:“她今年十六了。”

但去年诸王夺嫡,他随着信王应该是五六月份已经在京城了。

殷莳问:“她什么时候成的亲?”

“去年年初。”

赵禁城道。

二月里先帝殡天,宁王谋篡,诸王讨逆。

殷莳微微一笑,没说什么。

但赵禁城明白她的意思。

一年时间,天翻地覆了。

藩王府的侍卫统领,如今统领羽林卫五军,六千人。

但凡晚一年,他女儿都能嫁到不一样的人家。

“都是命。”

赵禁城无所谓道,“我家丫头让我惯坏了,若嫁到京城富贵人家她也扛不住好命,现在这样也挺好,我给她招赘了个女婿,愿意哄着她。”

倒不是汲汲营营,被富贵迷了眼的人。

“正是。

婚姻之事,如人饮水,自己觉得好才是真的好。”

殷莳道。

赵禁城和冯翊一样属于新贵。

但冯翊前有生擒伪帝之功,后有封侯之势,且论出身,又是书香之家出身,他兄长还是进士。

虽然现在冯家人丁也不旺,那也比赵禁城强多了。

赵禁城甚至没有儿子。

他女儿也做不了官。

他现在是皇帝的贴身之人,但他的富贵很可能只有这一代。

殷莳问:“尊夫人去世多久了?”

赵禁城算算,竟有些茫然,道:“一下子竟十年了?”

“那么久了吗?”

殷莳惊讶。

他没妻子,她以为他夫人去世时间不长,一时还没续弦而已。

赵禁城叹道:“是啊。

一晃眼,这么快。”

殷莳问:“后来就没续弦吗?”

“没有。”

赵禁城道,“那时候丫头小。

她母亲跟着我没享过福,尽只吃苦了。

我恐后娘错待她,便一直没续弦。”

殷莳温声道:“尊夫人泉下有知,必然十分欣慰。”

赵禁城的目光凝在她的面孔上。

殷莳并不躲避视线,迎着他的目光,微微扬起脸。

春光明媚,她的眉眼更明媚,毫无幽怨之色。

单看她这个人,谁会想得到仅仅半年之前,她被逼着下堂,失去了一桩极好的婚姻呢。

赵禁城道:“在禁中,也常看到令姑丈,还有……嗯……”

“表弟。”

殷莳一笑,“沈学士比我小,他是我姑表弟。”

赵禁城道:“令表弟,简在帝心,实在人中龙凤。”

“是啊。”

殷莳欣然道,“他学问很好的。

以后一定大有所为,能进名臣列传的。”

“我姑父也很好,很会做官做人。”

“他们两个,我希望他们仕途都顺利,官阶越高越好。”

“这样,我有亲人关照,过日子也踏实。

不怕人欺负。”

坦坦荡荡。

赵禁城喜欢她说话的风格,不似许多高门大户的女眷,弯弯绕绕,沟通起来困难。

常把他女儿弄得烦躁。

问得差不多了,殷莳道:“回去吧。”

大家又上马,飞骑回去。

大早上骑这一大圈,真是神清气爽。

宅子外面的空地上已经立好了箭靶。

家里的四个人里只有何米堆和刘可瘦能拉弓。

但没关系,六娘虽然只有一条胳膊但他会教。

殷莳跑马回来,六娘正在教葵儿。

何猪子和刘可瘦都在一旁笑吟吟看着,不插手。

关伯坐在门口台阶上晒太阳打盹。

王保贵坐在竹椅上看着。

箭殷莳回来,大家都起身,唤:“娘子。”

“娘子回来了。”

明明家里就她一口人,却给人一种热火朝天的感觉。

赵禁城下了马,微笑赞道:“你这小日子过的不错。”

“人无非就是那么点追求。”

殷莳伸手挡住阳光看看天,“吃吃喝喝,打发时光。”

赵禁城莞尔。

王保贵让出小桌。

葵儿把弓塞给六娘,跑去伺候茶水点心。

饮子是天亮就开始煮的,晾得微凉,这会儿喝正好。

赵禁城的几个随人咕咚咚地灌,解渴,凉爽。

赵禁城那边跟何米堆说话。

说完走过来,殷莳推给他一杯饮子,问:“跟米堆说什么?”

赵禁城道:“让他把你的马和我的马先栓一块,熟悉了,就不容易受惊了。”

坐下喝了饮子,稍微休息片刻,道:“其实还是乡下舒服。

城里人太多。”

“买东西略有不便。”

殷莳道,“每隔些日子我们进城采购一趟,每次买一车东西。

别的都还好,主要是景色好。”

远处有山,近处有柳。

视野开阔。

殷莳道:“在这种地方住久了,很放松。”

赵禁城颇向往,道:“正是。

待我老了,也想过这种日子。”

他将杯子中的饮子一饮而尽,放下杯子,问:“累不累?”

“不累。”

殷莳闲在地道,“只要天气好,我每天都要跑一跑,习惯了。”

她问:“你是做过骑兵吗?”

“也不算骑兵。”

赵禁城给她答疑,“我是以良家子入选王府侍卫的,按制,亲王府有五百卫兵。

入了王府之后,有教习教我们,刀枪、拳脚,也有马术师傅。”

“我功夫好,十几岁便选到了陛下身边,算是贴身的人。”

“那时候陛下从不懈怠,天天要跑马的。

不像现在,出来一趟得悄悄的。”

殷莳微笑:“不一样了。”

赵禁城也道:“不一样了。”

他站起来:“走,我教你弓箭。”

赵禁城拿起最轻的弓,拉了拉,递给殷莳。

刚才葵儿用的也是这一张。

另两张她们都拉不动。

赵禁城讲了基本的要领,殷莳试着射了一箭,歪歪斜斜的。

第二箭就好些了。

第三箭差一点擦到箭靶。

赵禁城问:“你是不是学过功夫?”

殷莳道:“我日常练习天竺柔术,也打打八段锦,不算功夫,但拉伸筋骨,健身益体。”

赵禁城道:“怪不得。”

骑马的时候能感觉到她柔韧,轻盈,平衡感很好。

殷莳的动作不规范。

赵禁城喊了声“四民”

,叫四民的随人便过来,赵禁城给了他一张弓让他拉开。

“这里,就是这里。”

赵禁城自然不能对殷莳上手,便摆弄四民当样板给殷莳看,“要这样。”

这下看得明白多了。

殷莳理解了,纠正了姿势的错误。

赵禁城拍拍四民,四民麻溜地给他们让出了空间。

何猪子、刘可瘦和六娘都叉腰站着看。

葵儿和王保贵站一起。

关伯也不打盹了,坐在台阶的蒲团上眯着眼睛看。

还有赵禁城的随人。

随人心里很明白自家主人大老远出城是来干嘛的。

都含笑看着。

赵禁城暼了这些人一眼,挪了一步,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如果宅子里有地方,也可以在宅子里练。”

他建议道。

殷莳明白他什么意思。

她抽出一支箭搭上弓弦。

“我不怕人看的。”

她盯着箭靶,瞄准,“我要怕人看,我就会待在垂花门里面不出来。”

“那样,你根本见不到我。”

“我们也不会站在这里,说这些话。”

“赵统领,我不是那样的人。”

殷莳松开手指,箭矢流星一样射出去,射中了箭靶!

宅门前响起了众人的喝彩声。

殷莳抬起眼,眸子璀璨,与赵禁城四目相视。

“卫章。”

许久,赵禁城道,“我字卫章。”

“殷娘子,可以问你闺名吗?”

高大的男人声音轻轻的,似乎生怕微风泄漏了,让旁人也听到她的名字。

第180章

嗖的一声。

殷莳又射中了箭靶。

“下次告诉你。”

她含笑看了赵禁城一眼。

所以,还有下次。

赵禁城微笑,已经开始期待下次。

他也张弓,箭矢如流星飒沓,瞄着殷莳那支箭的箭尾,将那支箭丝滑劈成两半。

“好。”

他欢悦道。

良家子大多是农民的儿子。

赵禁城一个没有出身背景的人能在五百侍卫里脱颖而出,做到统领,果然是有点东西的。

大家喝起彩来。

这一次声音特别大,是真心佩服的了,不是凑热闹。

连六娘都咋舌。

“下次来之前,着人先打个招呼。”

殷莳道。

赵禁城一口答应:“好。”

赵禁城果然午后就离开了。

不黏糊,不拖泥带水。

说好的什么便是什么。

殷莳想了又想,最终做出了决定,唤了王保贵来:“让大山去沈家问一声姑姑,明天还是后天,我哪天过去给姑姑请安方便?”

殷莳不定期地进城给沈夫人请安,去之前会先遣人过去打个招呼,以免沈夫人没空,或者和家里其他客人冲撞。

王保贵的两个儿子叫作大山小山,他们主要是帮着自己娘做些卖油果子和小食的生意,偶尔需要也给殷莳跑腿。

大山便骑马进城去了。

如今家里有马,进城跑腿可以骑马,快活死了。

天黑前回来覆命:“夫人说都可以。

夫人着人赏了我点心和钱。

殷莳笑道:“自己收着吧。”

赵禁城回到了家里,管家迎他,告诉他:“大娘不高兴。”

赵禁城问:“又怎么了?”

管家说:“大娘去了恪靖侯府,回来就不高兴。”

赵禁城道:“不高兴就不要去。”

赵禁城的女儿叫作赵青。

她招赘在家,和丈夫一起傍着爹过日子。

听闻赵禁城回来,她跑来找爹,抱怨:“爹你这两天都去哪了?”

丈夫在宫中当值,原想着爹在家休息可以陪她,哪知道爹也不见人影。

赵禁城问:“今天去憬途那里了?”

赵青闻言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冯憬途的妹妹看不起人。”

赵禁城问:“怎么了?”

赵青道:“没怎么,就是看不起人。”

但让她说具体的,又说不上来。

实际上冯洛仪招待她,没有可以挑剔的地方。

赵青恼道:“反正她就是看不起我,我能感觉得出来。”

赵禁城道:“憬途出身和我们不一样,你和他妹妹谈不来,不必硬凑。”

赵青哼了一声。

赵禁城道:“过自己的日子就成。

如今的日子不是以前能比的,别贪心。”

但赵青不甘心。

同是潜邸旧人出身的新贵,她和冯洛仪的待遇差距太大。

赵青实际上现在非常后悔嫁人太早。

只是一年前正情窦初开的时候,丈夫生得俊俏,趁着爹不在家撩拨她,迷了她的心窍,闹死闹活地要嫁。

她的丈夫也是王府侍卫。

只王府有五百侍卫,那人除了生的俊些也没别的长处。

良家子而已,家里穷的要死。

她是他上官的女儿。

赵禁城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早说了要招赘,继承家产。

赵禁城其实没看上那人,奈何赵青死活要嫁,最终招了那人入赘。

赵青心意圆满。

圆满了就一年,天翻地覆了。

跟着王府女眷来到了京城,才发现爹不一样了,家里不一样了。

来往的人也不一样了。

见多了富贵,再看自己丈夫,便看不上了,觉得拿不出手。

她以赵禁城女儿的身份行走社交,越来越感受到吃了嫁得太早的亏。

实际上,只有未出嫁的女儿才可以分享父亲的身份光环。

已成亲的妇人的身份是随着丈夫走的。

也就是因为她是独女,在家招赘,才能继续享受父亲女儿的身份光环。

但与人交往,论起丈夫,总是输人。

令她郁郁。

与她相反的却是冯翊冯憬途的妹妹。

明明给人做过妾还生过孩子,别人却说:“那是小沈学士啊。”

“她甚至不肯给小沈学士做妾。”

仿佛那不是她的污点,倒成了她的光环。

她现在虽然还没有自己的身份,但她哥哥是恪靖侯,嫂子出身振威侯府,瑞宁大长公主常把她带在身边。

她虽还没再婚,但所有人都知道她若再婚,嫁的也不会差。

她虽还未再婚,别人已经预期了她未来的身份,把她划作了她们一个圈子里的人。

那是赵青进不去的圈子。

令人恨恨,恹恹。

赵禁城一眼看穿女儿心思。

人乍然富贵,把持不住,十分正常。

新贵中已经有人频露丑态,令皇帝不喜了。

何况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女儿家。

但赵禁城不自禁地想起了殷莳的那双眼睛。

曾经做过进士的夫人,探花的妻子。

如今城郊独居,没有幽怨凄哀,小日子过得热闹有生机。

那双眼睛看着他,毫不回避,又大胆又坚定,对自己想要的坦坦荡荡。

赵禁城道:“明天我进宫当值了,女婿回来休息,你在家好好的,别老跟女婿吵架。”

赵青道:“我看他处处不顺眼。”

赵禁城冷笑:“不是你自己寻死觅活要嫁的?”

赵青语塞。

父亲如今身份不一样了,变了很多。

她也没以前那么敢在他面前说话了。

尤其这次,她随着王府女眷进京。

明明父亲的信里说了让她把家里的人都带过来,她却将他的两个通房都卖了。

父女因此生出嫌隙。

但父亲为了她一直不续弦也不再生孩子,两个贱婢却偷偷商量到了京城一定要想法子生出孩子来。

她忍无可忍。

她是坐产招夫的,以后赵禁城这份家业只能是她的,岂可给别人。

如今家里富贵不同从前,更不能拱手让人。

殷莳第二日便进城去了沈家。

沈夫人有一阵子没见到她了,再见发现她气色极好,眉眼带笑。

她总是这样的。

殷莳道:“城外风景养人呢。

我养了几匹马,有时候会骑骑马,十分闲在的。”

沈夫人叹道:“你这孩子,到哪里都能过得好。”

她听她说骑马,想的和当初王保贵想的一样,以为就是骑在马上,让仆人牵着缰绳散散步。

沈夫人哪想得到殷莳是要骑马飞驰。

运动量上来了,人的气色当然就好。

奶娘领着睡醒的沈当过来,殷莳还抱了抱:“姑姑抱抱,哎哟,好沉。”

如今跌跌撞撞会走了,也会喊“姑姑”

殷莳赞叹:“生得真像跻云啊。”

脸蛋白白润润,实在可爱。

殷莳爱不释手,亲了又亲。

沈夫人心中微微心酸。

有殷莳陪伴,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沈夫人留了饭,殷莳用了饭告辞,沈夫人恋恋不舍。

殷莳告辞出来,并没有直接离去,她去仆人的居处。

云鹃见到她,又惊又喜:“娘子!”

云鹃如今肚子又老大了,快生了。

这是她的第二胎。

云鹃当年嫁的时候,殷莳还是个未嫁的姑娘,也不敢跟云鹃谈避孕。

她们那时候都是足不出闺阁的姑娘,如果云鹃的丈夫追问起来,未必肯信是她教的,说不定会连云鹃一起怀疑起来。

殷莳摸着云鹃的肚子,十分感叹。

云鹃道:“宝金每次回来都会与我说娘子那边的情况。

只可惜我肚子大了,不能跟过去看看。”

宝金一直在沈缇身边,殷莳已经把他们夫妻的身契都给了沈缇,以后他们夫妻是沈家的人了。

沈缇与殷莳殷莳之间若有捎带传话或送东西,都派宝金。

休沐日里去西郊,也肯定带宝金。

殷莳离开了沈家,宝金反而在沈缇面前更有体面。

如此,大家便知道学士对休离的前少夫人的态度。

殷莳道:“我其实有事要你去办。”

女子出嫁,通常身边都有妈妈。

殷莳没有,有些事,未婚的婢女办不了。

想来想去,身边已婚可用的媳妇子,就只有云鹃。

宝金如今是沈缇的人,也正好。

云鹃难得能为殷莳做点什么,闻言十分高兴,道:“有什么我能办的?”

殷莳附耳过去,在她耳边轻声说了。

云鹃人傻了:“这……”

殷莳叹道:“只有你和宝金能帮我办了。

我总不能与家里那几个男人说让他们去吧。”

云鹃道:“可是……”

殷莳道:“我已经不是少夫人了。”

云鹃眼泪流下来。

她因为有身孕不能乱跑见人,从殷莳挪到西郊去边一直没过去看过。

她不像葵儿那样跟着殷莳一起生活,能实际地体会到新的生活其实真不错。

虽然宝金每次回来也会告诉她“少夫人日子看着过得不错”

,但总是难以想象,总觉得被迫离开沈家是一件无可奈何的悲事。

殷莳不再多说,握了握她的手,道:“你让宝金去办便是。”

等葵儿嫁了,以后这种事也可以通过葵儿去做。

但现在葵儿还待字闺中,只能是云鹃和宝金。

人力资源有限就是这样,捉襟见肘的。

她又道:“你生完这胎,若不想再生,也可以用的。

人不能一直连着生孩子,很毁身体。”

云鹃却道:“这怎行,保贵婶子说得趁着年轻多生几个。”

王保贵如今两儿一女,都是死剩下的。

普通人家大多是这样,孩子的夭折率太高,一家六个孩子看着热闹,其实是生了十个死了四个剩下的。

便富贵人家稍强些,也强不了太多。

吴箐如今一儿一女凑个好字,看着十分美满。

实际江辰已经夭折过一个嫡子一个庶女。

这不仅仅是人的观念的问题,实际上和劳动力需求、医疗水平都息息相关。

殷莳叹息,道:“那你养一两年再生,不要连续生。”

云鹃答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