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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晋慎电话响起,是工作上的,他听过后只低沉嗓音说知道了,他现在过去,挂过电话,他看向陆宜,说:“可能要麻烦你送我去公司。”

“现在?”

已经过九点。

“嗯,出现意外状况,结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不会回去,你记得关好门。”

林晋慎近段时间工作忙,要么出差,要么结束时间太晚,直接住酒店。

等几秒,陆宜没搭腔,他收回视线。

事出突然,陆宜又在开车,反应迟缓些,因此没说话,只下意识去更换导航目的地。

更换结束,需要二十分钟。

林晋慎今晚又不在家。

意味着一人一猫又将霸占五百平的家。

陆宜嘴角难压下去,又不得不板着脸,让自己尽可能克制些。

这次意外状况可能真挺紧急,从那通电话过后,林晋慎就没停下过,打电话,发信息,组建小队处理危机……

陆宜不多听也不多问,拿自己当司机,专心做好分内工作。

不到二十分钟,车停在华域集团大楼下。

林晋慎还在通电话,面色沉静,空着的手随手拿过纸袋后推门下车,关上车门才记起开车的人不是司机,是陆宜,是不止法律,而是各种意义上的妻子。

陆宜则因林晋慎今晚不回家,心情不错,并不计较他真拿自己当司机。

上一个导航结束,她直接在历史记录中,点击澄西园那栏。

驾驶座的车门被敲响,陆宜转头,先看到的是被塞进西裤工工整整的衬衣,看不见脸也感知到那份压迫感,她滑下车窗。

她警惕地问:“还有事?”

希望不是计划有变,他又能回去。

说完抿着唇,仍然是开着不开心的样子。

林晋慎整个人融入夜色,冷峻的脸半明半暗,像是黑色版画,半晌,他开口说:“陆宜,你对我有意见。”

不是问句,是陈述句,他有自己的判断。

这一路上,他们没说上两句话,尤其在他接到电话需要回公司处理事务,她更没话可说。

如果不是观察侧后方车,余光都不会向他瞥一眼。

所以他合理推导出来,她生气了,在生他的气。

陆宜怔愣一下,她自觉没表现出来,他看出来了吗?

还没想清楚怎么回答,林晋慎继续道:“我这段时间是忙一点,可能忽视你很抱歉,之后会尽量空出一点时间给家庭。”

语气放缓,就好像,他在哄她?

“……”

所以他以为,她对他有意见,是因为他工作太忙顾不上她?

放在腿上的手呈握拳状,片刻后,温婉漂亮的脸上绽开善解人意的笑容:“……不是,你怎么会这么想?”

千万别空出时间啊啊啊!

第17章

陆宜继续说:“你放心,我知道分寸的,早在结婚前我们就达成共识,尊重彼此的工作,我有心理预期的。”

如果不是这一点,她也不会那么坚定选择林晋慎。

林晋慎英挺眉毛下,眸光深邃:“你确定?”

“非常确定!”

陆宜手臂压着车窗,几乎要探出头来跟他对视,语气坚定:“作为林太太,我无条件支持你的工作,无论出差,还是加班太忙不能回家,我都能理解,你有你的不容易。”

她也有她的!

所以,她希望他不要多想。

“明白了,谢谢。”

“您别客气。”

然后话头一转,林晋慎问:“如果你不是因为这个原因生气,那就是有其他原因?”

他目光在问,所以其他原因是什么。

陆宜因刚才惊吓早不生气,或者说不敢气了,她弯下眼睛,说:“没有生气,只是刚才跟我妈分开。”

“有些舍不得,所以心情不好,如果让你误会,我很抱歉。”

可以理解。

结婚前,陆宜一直住在家,现在分出来单独住,有这种情绪很正常。

林晋慎点头,说:“等我这段时间忙完,陪你回家住。”

“……”

松开的拳头又一次握紧,陆宜保持微笑,艰难地说句好。

“时间不早,你快进去吧。”

“嗯,路上小心。”

林晋慎抬腿往里走去,高大身形从浓稠夜色走入明亮灯光下,进入集团大楼。

陆宜收回目光,劫后余生般点击开始导航,开着她的小钢炮往澄西园的方向开去。

这次仍然是KS那边的问题。

华域为了收购KS开出天价,谈判桌上谈过N轮,双方最后以1.2亿美元的价格成交,达成一致协议。

但KS不是本土品牌,这次跨境收购,整个过程的内部运营,以及治理结构的重组都是核心问题,一些环节甚至是细节上出错,都可能导致这次收购决策的失败。

国内团队与境外团队对接,从深夜一直到看见黎明曙光。

团队随时待命,林晋慎也没闲着,工作结束后通常已是深夜,这段时间一直住在集团附近旗下酒店的套房。

工作间隙,他也会回想那天晚上跟陆宜的对话。

他们结婚到现在才月余,相处时间不多,彼此间生疏是正常的,有些话说不出口可以理解。

她说理解跟尊重,是她善解人意,不是他不承担丈夫职责的借口。

思忖片刻,林晋慎叫来助理江询。

江询是这次与易星的联系人,他按照老板的指示跟对方交涉,展品提前让人送过去,自然是知道他们这次画展展期。

“林总,您要去吗?”

林晋慎瞥过时间跟地址,没说去,也没说不去,而是说:“待定。”

他的心意江询揣摩不清,从办公室出去,跟老板行政助理沈鸿对上视线,问:“老板后天有行程吗?”

“这不是废话吗?这段时间你看老板闲过?”

老板变态式加班,他们底下的人也不好过。

江询好奇:“那你说老板有没有可能为了老板娘去看一个展?”

“那画展?”

“对。”

沈鸿看傻子似的目光:“老板什么人你不清楚?再说老板跟老板娘婚前总共没见两面,领证都是工作间隙去的,领完证就回公司,还看展,老板是懂什么风雅的人吗?”

“有道理。”

江询恍然。

“夏日狂想”

项目除去辛祁那点小波折,后续畅通,提前完成交付。

美术馆方面很满意,有意建立长期合作模式。

开展当天,参观人数比想象中多。

陆宜跟同事在现场连轴转,长时间的站立导致小腿以及脚踝位置发酸,今天也无人抱怨,个个脸上带着笑容,是享受长时间筹备后的胜利果实。

于倩已经偷瞄过一个方向十几遍,手肘轻轻撞击下旁边的同事,待同事看过来,用口型,夸张地说句好帅。

“帅哥?在哪?”

同事纳闷问。

“小声点。”

他们到底是工作人员,然后用目光示意,入口的方向。

男人身形很高,西服很常规的深色,连衬衣都是全白,没有任何元素装饰,但对方肩宽,将西服撑得挺括有型,只看见侧脸,高挺的鼻梁,清晰的下颚线,就知道正脸差不到哪去。

“谁点的男模?”

同事上网冲浪过多,见过太多富婆日常,第一反应就是谁来看个展还请男模作陪。

谁啊,吃这么好?

有机会她也想问问价格。

想去问本人,但不敢,看着太冷太具疏离感。

于倩忍笑到唇抖,说:“你什么情况,看到个男人就觉得是男模?我看他穿的衣服可不便宜。”

“这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男模靠脸吃饭,自然要武装武装。”

“转过来了!”

“正脸更好看!

这得多少钱?”

不怪同事觉得像男模,因为他看着像一个人来,没有直接进来,而是目光逡巡,像是在找人。

其他几个同事看,也觉得像,开始猜测起价格,像这样的顶级水平,至少五位数吧。

“小宜,看男模,绝对顶级。”

于倩见陆宜过来,叫住人,抿住唇,欲盖弥彰地下巴朝一个方向点去。

“什么男模?”

陆宜不明所以,视线跟着她点的方向看去。

笑容瞬时在脸上干涸掉。

哪里来的男模,而是凭空出现的林晋慎。

“收敛一点,他看过来了!”

于倩错开视线,低头,虽然是男模,但也不能盯得太肆无忌惮。

林晋慎目光越过人群,落在陆宜所在的方位,他停在那,并未急着过去,气定神闲的,倒像是等她过去。

“我过去一下。”

陆宜跟于倩打招呼。

于倩下意识去拉她的手,只碰到她一小片温润皮肤,她错愕:“小宜是你点的啊?”

陆宜已经走过去。

于倩跟几个同事碰头,注视着她走到顶级男模面前,表情是同款的懵,到底是朋友还是点的男模?他们都倾向后者。

“你怎么来了?”

而且没打招呼。

林晋慎朝她走过几步,神情自然:“工作路过,记起你负责的展览在附近,过来看一眼。”

他继续说:“看样子展出很成功。”

“还不错,比预期效果更好。”

不用想,身后同事都在看着,陆宜并不喜欢将私事摊在同事面前,但也不想躲躲藏藏,他们关系不是见不得人。

陆宜说:“给你介绍一下我的同事给你认识?”

林晋慎颔首:“好。”

陆宜转过身,带林晋慎走向同事们。

同事们起初还想装没看见,意识到两人走来的方向是他们,立刻绷住站直,友好地笑笑,有人甚至手举到胸前,挥下手。

“于倩,西西,小建……”

陆宜逐个介绍,介绍完毕,看向林晋慎,说:“林晋慎,我先生。”

“你们好。”

林晋慎从容地伸出手,跟刚才状态不太一样,至少没那么有距离。

“你好你好。”

于倩听出关键词——我先生。

她睁大眼望向陆宜,下意识蹦出她以前给人取的绰号:“抠搜男?”

陆宜轻咳一声。

于倩意识过来,连着发出两个怪音后含糊地找补:“男……难得见到真人,一直听陆宜提起你。”

林晋慎捕捉到的是她最后一句,问:“她说我什么?”

“……”

陆宜僵硬地偏头,望向于倩,希望她随便扯一句应付过去。

于倩怎么知道随口一句客套,对方会问她说什么,她张嘴乱扯:“说你人好,对她温柔体贴,又很顾家。”

“对,她认为你真的是一位绝世好老公,我们都可羡慕了。”

陆宜面如死灰,不明白于倩是怎么精准说出林晋慎特质的反义词。

“是吗?”

林晋慎意味不明地说。

于倩还在那点头,说:“今天一看,果然是郎才女貌,十分般配。”

“我陪你到处看看吧。”

陆宜及时打断两人聊天,说多错多,介绍过,就够了。

“对对对,小宜你多带你老公看看,好像画都挺不错的,有喜欢的还可以买回家。”

“麻烦了。”

林晋慎抿着唇线,礼貌但是疏远。

陆宜习惯两人的相处模式,伸手道:“这边来。”

两口说话,至于这样吗?

这对话放在任一个来看展的客人跟他们身上都显得合情合理,夫妻之间,不合理且有点古怪。

于倩知道陆宜的事比他们多,解释:“相亲认识的,没几天就结婚,是这个样子。”

众人了然,难怪呢。

不同于两人上次的相亲看展,周围没人,现在不仅有人还有同事,她介绍起来反而更束手束脚,囫囵地讲解过几幅画后,后面扯出“每个人的成长经历不同,看同一幅画得到的感受不同,她就不做过多干预”

的理由。

林晋慎也不是一定要她讲,沉默欣赏过几幅画,在他没表情时,他的周身空气也一并凝固掉般,气压极低,莫名紧张无措。

恰逢展厅里,有人看出她是工作人员,寻求陆宜帮忙。

陆宜示意稍等后,对林晋慎歉意地说:“我今天可能有点忙,怕顾不上你。”

已经是很委婉地赶客,既然是工作路过,现在就该去工作啊。

“没事,你忙你自己的。”

林晋慎抬眸,不以为意。

“好。”

陆宜转身,空气仿佛再次流通,她呼吸吐气,往参观者的方向走去。

林晋慎收回视线,重新落在眼前的画作上,来这里他空出两个小时时间,过惯分钟计时,两个小时用来看一场画展,是一种明知故犯的浪费。

这幅画他有印象,是陆宜喜欢的画师作品,他买来的。

陆宜说这幅画,是月夜下不切实际的梦幻想象,他感知不到那份梦幻,只觉得不遵循客观事实的颠倒,混乱失序。

在其他场合见到,他一定不会为这种作品付钱。

林晋慎对艺术品不感兴趣。

余光注意到陆宜穿梭在人群中,着水蓝色无袖衬衫,半身包臀裙,乌发盘在脑后,露出莹白小巧的耳朵,侧耳倾听时侧脸美好恬静,说话时温声细语,不急不躁的温柔笑容,她好像天生就该在这样的场合里。

是人群中心,是目光所至。

陆宜没怎么停过,忙到没时间注意林晋慎,有两次想起过他,环视找人时,看到他高大,气质突出的背影,立于画作前。

“你老公看着可不像是抠搜男,倒像是有钱人。”

于倩走过来。

于倩对奢侈品牌不太了解,但林晋慎戴的那块表她有印象,她男朋友曾打趣想要的生日礼物,好像值一套房,她当时就让他滚远点,他们俩这辈子加起来能不能赚到那么多钱。

只是不确定,只是握手时打眼一瞧,没看仔细。

但从对方谈吐跟气质,就像陆宜这样,不是一般家庭能养出来的。

“不会是隐形富豪吧,小宜,你可别瞒着我们是富豪太太。”

于倩半开玩笑地道。

林晋慎出现,陆宜就想到会有这种可能。

她只好说:“他家里的确是做生意的。”

“大老板?”

陆宜含糊地说:“不是,小生意,所以比较看重门面。”

于倩了然点头,明白,出去谈生意,总要扩充些门面,这样才合理,以陆宜优渥的家庭条件,怎么也不会找个穷小子。

门当户对,有说服力。

何况对方长相顶级,两人外貌也登对。

展出快结束,同事趁机会约陆宜林晋慎夫妻两人吃饭,陆宜说还有事拒绝,有同事还想劝,被另外的同事拉住。

“别人新婚燕尔当然是要去过二人世界,你就别跟着搅和了,有我们陪你吃还不够吗?”

“忘记这点,对不起,是我昏头。”

“……”

同事嬉笑打趣后,率先离开去聚餐。

“走吧。”

陆宜背着包。

林晋慎说:“其实你可以跟他们去聚餐,我待会就回公司。”

“没关系,我也不太想聚餐。”

林晋慎不在家,她回家的时间都提前,自由自在,没人管束的感觉是真的很好。

她可以抱着泡芙在沙发上看电影到零点,不会有人叫她名字,提醒即将十一点,也能享用他口中“不健康伤脾胃”

的食物,不用看到他无声批判的目光,更不会打卡式完成夫妻生活,是挺爽,但是她又不能表现太爽,毕竟不熟放不开……

连泡芙都开朗活泼多了。

车停在附近,从展厅出去,需要步行五分钟到公路边。

短短五分钟,在他们无话可说中,被拉长成数倍。

陆宜已经在想送走林晋慎后,她要提前给方姨发菜单,在她下班前,正好做完,然后保温,她回去能直接吃。

思考吃什么时,林晋慎忽地攥住她的手臂,一辆送餐的电动车从她身边疾驰而过,刮起的热风扑面。

陆宜被这突发状态吓愣了下。

林晋慎松开手。

手臂一拳还有他抓握过的,不轻不重的触感,她低声说:“谢谢。”

“走路的时候不要走神,注意点周围。”

林晋慎声音低沉,不疾不徐,更像是长辈,教育小辈过马路别玩手机。

被教育的陆宜轻皱下眉头,闷闷点下头。

到停车点。

林晋慎让陆宜先上车,他才坐上停靠路边的宾利,刚上车,沈鸿已经报备接下来的行程,他偏过视线,从车窗看到那辆mini开走后,正过脸,说:“嗯,你继续。”

陆宜到家,方姨正摘下围裙,互相打过招呼。

“看看,是不是你想吃的。”

陆宜点的是份毛血旺,红油酥香,看着便觉得辣,方姨觉得女孩子吃辣不好,又另外炖了小吊梨汤润喉清肺。

“是的方姨,看着就好吃。”

她先洗手。

方姨问:“林总今晚回来吗?梨汤炖得多,他要是回来,还有得喝。”

“他不回来,工作忙。”

陆宜洗净手,拿过毛巾擦拭干净,习惯性先揉揉小跟屁虫泡芙脑袋。

方姨听她并不伤心的语气,忍不住多说两句:“林总好像很久都没回来了,你们才刚结婚,这样实在不好。”

陆宜随口道:“工作重要。”

“工作是重要,夫妻感情也重要,要不要这周末我做点林总爱吃的菜,你给林总送去?”

方姨认真地说:“这样,林总也知道你心里也有他。”

陆宜及时回绝掉方姨的好意:“不用,周末您就好好休息,等他忙完就好。”

“好吧,我先走啦。”

“路上注意安全方姨。”

方姨一走,房子里彻底就剩下她跟泡芙,一人一猫对视,她抛过留有泡芙牙印的猫猫球,泡芙动作灵巧哒哒哒去捡。

多自由的猫。

林晋慎在,它根本跑不起来。

陆宜坐在高脚凳上,慢条斯理地喝着梨汤,身心舒畅。

静谧夜晚里,她照例选部悬疑电影,等看完已经是午夜十二点,泡芙熬不住已经睡了,她困倦地往楼上走,躺在双人床上,选择睡中间,手脚自然地摊开。

只是睡得不太安稳,睡前刚看过电影的原因,一直在做梦,梦里黑漆漆的,树叶被狂风吹响,她在露台,睡裙被吹得贴身,她握着棒球棍紧张冒汗,暗处,像是有人死死在盯着她。

直到“吱吖”

推门声突兀响起,她倏地睁开眼,跟进来的黑色身影撞个正着。

梦境与现实难分,她快要失声叫出来时,一声低沉沉闷嗓音先一步响起。

“是我。”

林晋慎的声音。

陆宜意识到不是陌生闯入者,身体软下去,额间都激出薄薄的汗,她刚醒来嗓音含糊:“你怎么回来了?”

“回来拿文件,今晚会睡在家里。”

什么文件需要他亲自拿,保密等级高的,不放心外人来取的?陆宜慢慢缓过劲,看时间才知道已经三点,严重超过他定下的睡眠时间。

“你先睡,我先洗澡。”

“好。”

等陆宜意识到没开灯,林晋慎已经轻车熟路拿过睡衣进浴室,浴室的光亮起,从玻璃透进卧室的,是温和的光线。

她的确很困,顾不得不爽他突然回来,只在重新躺下去时打开床沿灯。

隐约听见浴室水声,陆宜已经睡过去。

林晋慎洗澡换上睡衣出来,关掉浴室灯,准备打开手机手电功能时,注意到打开的床沿灯,绕着床边一圈,淡淡的明黄暖光。

床上的人已经睡去,一团起伏弧度。

他看过片刻,往床的另一侧走去,拉开薄被,躺下去的动作又停住。

陆宜交握双手放于胸口,呼吸时快时慢。

双手抱胸的入睡姿势不健康,心脏受到压迫,会出现心悸梦魇的症状。

林晋慎皱眉,迟疑半分钟,他俯身,将陆宜的手臂拉开,强迫症般,各自平放于身体的两侧。

想回撤时,身下人忽然睁开眼。

昏暗光线里,眸光又黑又亮。

陆宜刚睡着不久,从他靠过来,身上气息混合着沐浴过后的清爽味道扑面,手掌握住她手腕时,她就醒了。

两只手臂被摊开,她演不下去睁开眼。

有过上一次早上五点的前科,陆宜很容易想偏,长眉紧紧地皱起,声音哑得厉害:“这个点还做?”

“?”

第18章

林晋慎保持着刚才的动作,没撤回去,手臂撑在她的身边,就像是虚拥她进怀里,隔出一个独立空间。

两个人对视的目光静悄悄。

他垂下眼睫,陆宜跟着垂眼偷瞄,意识到什么后,双手将薄被拉至胸口前的位置,有那么点欲盖弥彰的味道。

“你在想什么?”

林晋慎绷着脸,声音听起来清冷禁欲。

语气更像是在问——“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

“是只有夫妻生活的黄色废料吗?”

“不是吗?”

陆宜问,抓她手臂,又这个姿势。

林晋慎语调不变,甚至更冷更正经:“你刚才双手放在胸前,这样的姿势在睡觉时压迫心脏,可能导致你睡眠时产生心悸,梦魇惊醒的症状。”

“所以你是在帮我调整姿势?”

陆宜愣下。

“不然是什么?”

林晋慎反问。

像叩问她的灵魂,她把他当什么了?

“……”

抓着被子的手放开,她承认刚才是自己多想,但也不能全赖她。

林晋慎退回去,躺下去,手臂放于身侧两边的标准姿势。

两人中间隔着楚汉河界,在左右两侧,相安无事,互不打扰。

陆宜一个晚上醒来几次,前所未有的困意如潮水般涌来,眼皮耷下去,没片刻,便响起均匀的呼吸声。

林晋慎毫无睡意。

他的作息被打断,已经过他入睡的点,又刚洗过澡,他直挺着身体,睁着眼,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来。

一股莫名的烦躁在胸腔涌动。

林晋慎摁着眉心,缓解眼睛的酸涩感,熬到他闭着眼睛强迫自己睡过去。

“啪”

一只手臂搭过来。

跟着,陆宜换了一个侧卧的姿势,朝向他,一条腿抬起压在他的腿上,额头贴着他的手臂。

“……”

上次早上也是如此。

她撞进来,手跟腿一并压上来,像只温热带香的暖炉。

他的确没控制住,因为早上的习惯性反应在,她靠上来,身上的气息仿佛具有生命般,他笼罩在她气味中。

还有一次,不是早上就是晚上,他擅自调换到早上,也算合乎他们之间的规定。

但现在,林晋慎拉开她的手,放下她的腿,动作放轻地抵着她的肩膀,让她平躺着。

做完这些,再次闭眼准备睡觉。

数分钟后,陆宜再次转过身,腿搭着他的,脸紧贴在他手臂上,温热的呼吸透过布料烘烤着那一寸皮肤。

她贴上来的柔软,皮肤的温度,身上的甜味……胸腔的一处像是失灵般,时而骤然跳动,时而突然停滞。

林晋慎板着脸,感觉并不好受,他重复着上一个动作,两次,三次,四次。

他完全睡不着?

明早醒来,有必要告诉她,她睡相并不很好。

当她再一次靠过来时,林晋慎压低声音,克制地叫她:“陆宜。”

陆宜毫无反应。

每次差不多快平息下来时,她又再一次靠过来,不可能不难受,他心情糟糕地从床上起来,打开床沿灯后进浴室。

陆宜这一觉睡得格外沉。

睡得不算好,以至于闹钟响几声,她人还没清醒,模模糊糊想去关掉闹钟时,一只手臂伸过来,下一刻,闹铃被关掉,卧室安静下来。

陆宜骤然清醒,睁开眼时,只看到身边床侧畔的背影,他拔腰而起,踩着拖鞋,往浴室的方向走。

她再去看时间,七点半,是她的闹铃时间。

以往醒来,林晋慎晨跑结束,早已经去公司。

今天,竟然跟她同一个时间醒,昨晚他回来就两点,人毕竟不是铁打,也正常?

陆宜等过十分钟,林晋慎出来去衣帽间,她才爬起来小碎步跑进浴室。

洗手台一如既往地干净,垃圾桶多出数个纸团,是方姨哪里卫生没做干净,他又重新擦了一遍?

这已经是严重洁癖的程度吧。

刷完牙,陆宜还衣服下楼,没直接下楼,听到林晋慎跟刚到的方姨说话。

方姨有段时间没碰到他,热情地打招呼,问他工作是不是很忙,再忙也要注意身体,毕竟身体健康最重要。

又说:“不止我担心您身体,太太也很担心,跟我说准备点你爱吃的菜,找时间给您送过去,外面的虽然好,但家里的味道不一样不是。”

陆宜佩服起方姨。

将昨天她建议的话,调转一下,变成出自她陆宜之口。

方姨还说:“有些话太太可能不好意思说,但她也希望您常回来……”

陆宜紧急咳嗽一声,弄出要下楼的动静。

“知道了,这段时间您多费心。”

林晋慎声音低,有些哑。

“听你这声音好像不大对,是不是生病了?”

“没有,没睡好。”

“就说要照顾好身体,生病难受着呢。”

方姨体贴地嘱咐。

林晋慎说过谢谢后换鞋出门。

等到关门声响起,陆宜才不紧不慢地下楼,跟方姨打招呼。

方姨笑眯眯,说起来了:“早上想吃点什么?”

“不吃了,快迟到,到公司再解决。”

陆宜给泡芙倒好猫粮,掐准林晋慎从搭电梯到一楼的时间,拍手起身,跟方姨说再见,出门。

陆宜到公司,同事几天八卦的目光就看过来,勾肩搭背聚拢过来,还没开口,她提前预知,举手做别的手势,温和淡笑说:“聊工作可以,私事谢绝。”

同事还想挣扎问几句,她已经端起工作的态度。

陆宜给人的感觉是这样,温柔好说话,但是这种事出于礼貌的,是有距离感的。

说直白点,在公司好说话,她是好同事,出公司门,大家就是陌生人。

到下午六点,她准时下班。

周五到家时,徐女士掐准陆宜休息时间打电话过来:“吃过饭没有?”

“吃了。”

“家里还是外面?”

“家里。”

徐女士知道他们家请的阿姨,问:“新请的阿姨行不行,一个人是不是太少,我再帮你找一个。”

“我们也不常在家,一个就够了,方姨人很好,饭也做得好。”

徐女士听到的是:“晋慎不常在家吧,你们是不是从试婚纱之后,就没见过面?”

“……见过,”

陆宜的水杯放在桌上,泡芙鬼鬼祟祟过来,瞅准她接电话的时机,偷偷喝她的水,她握着手机,作势赶一下它,过会儿,又跳上桌继续喝水。

网上学的小技巧,猫猫不爱喝水,但独独钟爱主人杯子里的水,赶它一下,它能喝更多。

陆宜得逞地笑笑,嘴上将林晋慎在开展当天去过的事。

“那你呢,你有没有去他们公司去看看他?我听你爸说,他为这次KS收购费不少精力,负责的团队全都严阵以待,你有没有关心人家呢?”

“……”

陆宜先沉默,在徐女士看来就是没有。

“这周末你不是没什么事吗?去主动看看他。”

徐女士道:“他都去看过你,你去看看他不是很正常吗?”

“知道了。”

陆宜说有时间会去。

徐女士语气即刻严肃起来:“明天中午就是很好的时间,你们一起吃顿饭,你一个人不好意思去,我陪你去?”

“不用!”

“我去,我明天就去。”

陆宜还说:“保证完成组织上交代下的任务,拍照打卡,交给领导检阅。”

徐女士被逗开心,嘴里嘟嘟囔囔说她小赤佬:“你别只是哄我开心,要真的去,还要诚心诚意的,不是做做样子。”

“阿拉晓得了。”

她年纪小时,陆康成工作忙,徐女士就会带她回外公外婆家住段时间,耳濡目染下,那边的话,她也会说。

挂过电话,只好转头拜托方姨。

方姨听到开心,以为她突然想明白,说就等她这句话。

第二日做数道菜,用保温桶装好,表面擦干净,前前后后五个保温桶,陆宜问:“是不是做太多,他一个人未必吃完。”

“是你们一起吃的呀,都已经过去了,跑来跑去多麻烦。”

这不在陆宜计划内。

方姨主动替她拿三个,帮她送去车里。

“谢谢,方姨,你今天就早点下班吧,辛苦了。”

“不辛苦,你们本来就事少,给我的工资不低,我不做点事总觉得不是滋味。

能帮上点忙,我还觉得自己有点用。”

陆宜系上安全带:“您别这样说,那我先走了。”

“去吧。”

她过去前提前给林晋慎打过招呼,毕竟也不是制造惊喜,避免他提前有别的安排,她白跑一趟。

林晋慎让江询跟她对接,等她到,江询会下来接人。

到停车场,陆宜发消息:【江助,我到了。

并拍下一张停车的位置,方便他过来。

江询是一路小跑过来,远远看到陆宜,到跟前打招呼:“太太好。”

“东西有点多,可能要麻烦你帮个忙。”

陆宜打开后备厢,五个保温桶整齐摆着。

江询低头弯腰,拿四个,一只手挂两个,只剩一个给她。

“这边是林总的专属电梯,可以直达林总办公室。”

“谢谢。”

电梯里,江询认真地道:“太太您对我们林总是真好,林总这段时间忙得够呛,有时候太忙,连午饭都顾不上吃。”

陆宜心虚地点头。

江询继续说:“虽然这段时间林总都没怎么回去,但他从公司出去就睡酒店,身边除了我,就没别人。”

他重点强调别人。

想让陆宜放心,虽然老板没回家,但也没在外面乱搞。

陆宜不是没听懂江询的暗示,她笑下,说:“明白,我相信他的。”

江询笑得腼腆,趁机表忠心:“您放心,林总这边有我帮您盯着。”

“……辛苦你。”

电梯抵达楼层,直达总裁办。

林晋慎助理就有数位,江询下楼时就已经打过招呼,因此各个停下手头工作,跟陆宜打招呼,异口同声,阵仗不小。

“你们忙,不用管我。”

陆宜不习惯这种场面,她敲开他的办公室,听里面传来“进来”

声音,她推门进去,江询拿四个保温桶在后。

林晋慎在办公桌前,手头还有工作,闻声抬头,目光对上陆宜的。

陆宜也注意到他那边没结束,下意识问:“等你先忙完?”

“五分钟。”

“好。”

陆宜先将保温桶放在茶几上,她第一次来他办公室,第一感觉是大而空旷,跟澄西园一样,冷色调,再加上金属元素,更显得冷冰冰。

江询放下后就先离开。

陆宜打开保温桶,听到办公桌的那边纸业翻动的声音,她不紧不慢地一一打开,摆出来,方姨做不少菜,有林晋慎爱吃的,也有她喜欢的。

近五分钟,她听到办公椅推开的声音,林晋慎起身,往这边走。

陆宜抬头,递给他碗筷,目光下移,落在他领口的位置,领带的眼熟,是她送他的那条。

“不是说不戴其他品牌的领带吗?”

“领带都在家,外面的戴过,只剩下这条。”

林晋慎接过,曲起长腿在她斜面单人沙发坐下。

领带没了,一句话的事,江询就能从家里送去一堆。

陆宜多看两眼,还挺合适,没拆他台。

“方姨做的?”

“嗯。”

“代我谢谢她。”

“……”

两人面对面吃饭,话题少得可怜。

之前也吃过,按照规则,他们每周会至少坐下来吃一顿饭,刚开始彼此还会挣扎着多说两句,结果都如现在。

无一例外。

没起到培养感情的作用,反倒像是侧面反映出他们的婚姻状况。

“你要忙到什么时候去?”

陆宜象征性地关心一下。

林晋慎抬头,说:“顺利的话,这半个月能结束。”

陆宜点头:“快了。”

“嗯。”

林晋慎喉咙不舒服,吃两口米饭,拿水咽下。

没什么胃口,但出于礼貌,也并未直接放下碗筷,尽可能多尝几口。

陆宜也听到他声音的异样,比早上好像更严重,而且脸色也不好,白皙的皮肤异常红润,不健康的那种。

她吃得差不多,放下碗筷,不动声色观察他几眼后心里有判断,她下意识抬手,用手背去试探他额头的温度。

刚贴上,就被烫了下,心里就有了确定答案。

贴上的时间也只一秒,林晋慎整个人往后退让,本来就红润的脸,看起来更红,像是被气的,目光警惕地望向她,哑着嗓子问:“你做什么?”

他又闻到折磨他一晚上的味道,身体的记忆就开始苏醒,他引以为耻。

就像是沾染什么东西一般,他要拉开距离,避免受到不良影响。

如果意志力不行,只能用一些强制手段。

陆宜不理解,床上没见他这么害羞。

现在碰个额头,好像毁他清誉似的。

陆宜蹙着眉,轻声说:“你发烧了知道吗?”

奇怪。

昨天晚上还好好的,今天就病了?

第19章

“不至于。”

声音如滚过砂砾时,粗糙干涩。

林晋慎对自己身体了解,一年到头也没生过一回病,他不过是作息紊乱后的短暂的不适,休息就好。

陆宜本来不想多管的。

都是成年人,自己病没病应该清楚,何况他身边一堆人,等他再严重些,助理发现总会送他去医院。

但他挺高大的身形,靠在单人沙发里,脸色红得不正常,平时漆黑没情绪的眼里,像是高温蒸出水汽,湿润的,他也会生病,也会难受,更有人味儿。

退一万步讲,他是她老公,他的身体也算是他们夫妻共同财产。

“去医院吧。”

陆宜说。

“不用。”

陆宜没听他的,拿出手机:“你习惯去哪家医院?你不说,我就找我认识的医生,先替你预约。”

“陆宜。”

林晋慎蹙眉,他还有一堆事,没时间去医院,他说:“别小题大做,就算发烧也用不着去医院。”

“药不能随便吃。”

“我心里有数。”

陆宜停顿,怎么感觉在跟小朋友交涉,她说:“你再这样烧下去,人都可能没了,我刚结婚,还不想丧夫。”

“……”

林晋慎板着脸,其他时候或许挺可怕的,但现在生病眼神没攻击力,他就像是被戳破的气球,渐渐瘪下去。

他用手背探过自己的温度,的确不正常,吃药怎么也要几天,反而更耽误工作,不如去医院输液见效快。

他沉默半晌,说:“我让江询安排。”

意思是不用麻烦她。

林家一直在长信私人医院就诊,在长信有占股。

江询按照要求,提前跟医生约好时间,汇报情况时深感抱歉,因为不怎么敢看林晋慎的脸,他没注意到老板的异样,更没看出老板生病。

“跟你没关系。”

林晋慎去拿外套。

陆宜在收保温桶,江询过去帮忙,同时将林晋慎的就医卡之类的资料袋递给她,说:“太太,辛苦您了。”

“……”

她根本没打算去。

但资料袋已经递过来,她身为人家老婆,在对方生病去医院,自己先回家,的确说不过去。

陆宜接过来:“应该的。”

江询说:“这些您放在这,我会收拾送回去的。”

“麻烦你。”

林晋慎已经拿过外套,走过来,跟她目光相撞:“走吧。”

“好。”

因为提前打过招呼的原因,到医院时,已经有人在待命,做几个常规检查。

林晋慎烧到38度,再拖久些,只会烧更高。

风热感冒,应该是这段时间作息紊乱,免疫力降低,受凉后导致的。

作息紊乱是最近工作原因,受凉是为什么,空调的夜间温度一直调在27度。

“你受凉了,昨天晚上吗?”

陆宜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原因。

林晋慎偏转过脸,生硬吐出两个字:“不是。”

那就好,跟她没关系。

“赵医生,直接输液。”

“好的林总。”

医院安排上单独病房,几瓶药,保守估计也需要三个小时才能输完。

陆宜不能将他单独丢在这,硬着头皮陪同,看他手背上扎针,两人坐在病房沙发上,各自占据一侧。

“你先休息一下,等这瓶输完,我叫护士。”

“好,麻烦你。”

声音好像比刚才还哑,嗓子难受,他也不愿多说。

林晋慎闭眼,仰头,脖颈线拉扯着,长腿随意地支着,他这时候,倒像是静物图。

只是这沙发,对他而言有些小,陆宜提议过让他在病床上睡一觉,他摇头说不用,坚持拘束在这方寸之地。

他坚持,她只有尊重病人。

林晋慎没闭眼几分钟,他手机一直在响。

他睁开眼,单手拿过后刷两遍,跟工作有关,他准备回复时,手背上还扎着针,只能靠单手的拇指。

“要不然我帮你?”

陆宜将他一系列动作看在眼里,又说:“如果涉及商业机密就算了。”

林晋慎已经将手机递来。

单手太麻烦,他嗓子也不行。

陆宜拿过,他手机是黑色机身,朴素的没有手机壳,符合他冷淡无趣的风格,林晋慎只手抵着嗓子缓慢口述,她负责敲字发送。

配合得还算不错。

陆宜退出聊天界面,一眼看到置顶位置的熟悉头像,是她的,备注是——太太。

平淡无奇的两个字,在此刻,像是骤然掀起的海浪,照头撞上来,她没想到,在他的手机里,他会给自己备注这两个字,而且是置顶的位置。

与他的家人在最顶端的位置。

“你给我备注的是太太?”

递回手机时,她随口提起,装看不见就太假。

林晋慎没有觉得什么不对,平静接回:“不然备注什么?”

因为是太太,所以备注太太,这是他世界的运行法则,她看见之前以为会是名字。

“我在你那备注是什么?”

林晋慎冷不丁地问起,透亮的目光凝视着她。

……唔。

他在她这,没有备注,Pioneer,他的微信名。

但陆宜才看到他给自己的待遇,实话就有些难说出口,她噎住,后悔提到这茬。

林晋慎的目光像是具备穿透力一般,轻易从她脸上,读到心虚的滋味,他眉毛微挑:“没备注?”

“!”

“我现在备注。”

陆宜去拿手机。

林晋慎问:“现在备注什么?”

陆宜照葫芦画瓢,点开林晋慎的资料页,输入两个字的备注,退出时,迟疑一下,又设置成置顶,这样,他不算吃亏。

她抬头,望向他,轻声说:“先生。”

林晋慎闭着唇,闻言只是鼻腔里发出声轻哼,并不作任何评价。

半晌他转过脸,闭眼,仍然仰头假寐,输液并没有立刻见效,反而让大脑更昏沉,像注铅般。

林晋慎输液,陆宜无事可做只能玩手机。

余音发消息问她周末什么安排。

陆宜:【去不了,林晋慎感冒发烧。

余音:【这位哥不是每天晨跑,身材壮硕的跟什么一样,大夏天的感冒了?】

【难道是你们俩夜夜笙歌,你这祸国殃民的妖女把人身体掏空了?】

陆宜:【……】

【是工作原因,他最近忙的。

余音:【他又不是第一天这么玩命工作,对他而言,这种都是常态好吗?】

【实验里的控制变量法你还记得吗?宝贝,你就那变量。

你就是那变量。

陆宜盯着最后几个字看数秒,心里在反驳,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半个小时后,她叫来护士换药水。

林晋慎半睁开眼,目光模模糊糊落在她身上,说:“你回去吧,这里一时半会不会完。”

“没关系,还有两瓶药。”

陆宜总不能真将他一个人丢在这输液,毕竟:“你看起来有点虚。”

你看起来有点虚。

他虚吗?

林晋慎彻底睁开眼,眸光幽黑,哑着嗓子反问:“我虚不虚你不知道?”

“……”

护士刚还完药水,人还没走,冷不丁听到这句,抿唇辛苦憋笑,弯腰点点头,说有事再叫她。

还没出门就已经想到怎么跟同事八卦。

谁家好人好好工作,一辆卡车就压过来,如果不是职业素养在,她也想听到底虚不虚,有多虚。

“我没有说你那方面虚。”

陆宜耳根发烫,低声解释。

“那是哪方面?”

林晋慎问。

“当我没说,你再睡会。”

陆宜深呼吸,想着他是病人,不跟他一般计较。

林晋慎也没机会休息,电话一直不停,他摁着嗓子,忍着不适接听,听清楚那边的问题,尽可能简洁地回,给出方向。

陆宜看着,帮不上别的什么忙,只能给他倒热水润喉。

输完液,林晋慎还需要回公司,陆宜建议他别工作太晚,回家休息,毕竟生着病,身边需要人照顾。

林晋慎定定地看着她,半晌说好。

到十点,林晋慎到家。

他看起来也没比白天好多少,跟陆宜打过招呼后,先上楼洗澡,等她上去,人已经躺着睡着,脸上仍然是高烧的红,皱着眉,睡觉也没多舒服。

陆宜睡前,将空调温度调高到28度。

这样,应该不会再受凉吧。

生病的感觉并不好受,睡梦中,全身烧得滚烫,呼吸都觉痛,像是不用游泳的人掉入深绿色湖中,口鼻进水,他在溺水,身体沉重地不断往下掉,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沉到底,那种不安稳,失控的感觉,占据着整个大脑。

林晋慎在极度难受中睁开眼,入目,是雪白的天花板,他迟缓地转过头,看见熟悉的装饰后,意识到自己不是在酒店,是在家里。

卧室里,只有他一个人。

林晋慎看过时间,九点,他稍有睡到这个点,继而挣扎地起身去洗漱。

他昨晚安排里就空出周日时间,以他现在的状态,强撑着在公司反倒不利于工作效率,预备休息一天,等恢复些再回公司。

昨晚的睡衣被汗浸过,他重新换套干净的家居服。

林晋慎下楼,他听到有声音,以为是陆宜,往中岛台走几步。

方姨听到动静转过身,脸上带笑,说:“林总你醒了。”

他点头,余光瞥过四周,没有其他人的身影,他问:“陆宜呢?”

“太太出门去了,”

方姨解释:“带着泡芙一块,给她洗澡,大夏天,小胖猫是该洗洗澡了。”

林晋慎的目光移至角落的猫窝,空荡荡的,没有一双鬼鬼祟祟的眼睛盯着他。

一人一猫都不在。

他皱眉,唇线抿成直线。

方姨问:“我听林总你嗓子不舒服,咳不咳,给你蒸个冰糖雪梨,吃了会舒服一点。

现在饿不饿,想吃什么,冰箱里有我自己包的云吞,还是想喝点清淡小粥?”

“不用麻烦。”

林晋慎懒懒地掀起眼皮:“我不吃。”

“生病没胃口是正常的,但可不好什么都不吃,煮点粥吧。”

“我不饿。”

林晋慎往楼上走,留给方姨一个背影。

他不舒服。

现在比刚醒来更不舒服。

陆宜的确是带泡芙出来洗澡,预约的那家常去的宠物馆,泡芙不是很喜欢洗澡,需要专业人士,沾水就乱叫的泡芙,在对方手里,乖得跟假的似的。

她合理怀疑泡芙是喜欢人店长,因为店长个高人帅,性格温柔,洗澡时会温声安抚它,嗓音磁性。

店长给小猪咪洗完,擦干后放去宠物烘干箱,小家伙乖乖地蹲着,舒服地眯起眼。

“泡芙被你养得像小公主。”

店长擦干手,过来跟陆宜聊天,“我记得它才捡回来时,才那么大一点,现在都胖成球。”

“小声点,小公主可听不得这些,”

陆宜笑道:“它现在已经在减肥中。”

“目前来看,成果还不太显着。”

店长注意到她手指的婚戒,目光停滞几秒后,问:“你结婚了吗?”

陆宜低头看眼无名指上的戒指,点头:“是,一个月前。”

店长苦笑,他曾经动过追求陆宜的念头,但自知条件配不上没有行动过:“我很好奇什么样的人才能娶到你。”

“他工作忙,成熟稳重。”

陆宜大概思考下林晋慎在她心里的形象,没说古板老干部,在人背后不讲人坏话。

“那他一定是个很好的人,祝你幸福。”

“谢谢。”

陆宜等待间,收到一条消息,林晋慎发来的。

林晋慎:【我不舒服】

四个字,连平时习惯性的标点符号都没带。

陆宜看着那四个字,想不出他是在什么精神状态打出来,又发给她的,不过她此刻很想修正刚才对他的评价。

倒也没有那么稳重。

烘干结束,陆宜带泡芙回家。

刚洗完澡还香着,她抱着,狠吸几口。

到家时,方姨在打扫卫生,见她回来,主动上前说林晋慎早上醒过一次:“看着好像很严重呢,都不想吃饭。”

现在快到午饭时间。

陆宜问:“什么都没吃吗?”

“是啊,我也不方便上去,你看看?”

“好。”

陆宜将泡芙从猫包里放出来,小家伙抖擞着毛,去找方姨撒娇。

卧室的门关着,她轻轻推开,里面没开灯,窗帘拉着,光线不好,林晋慎睡在床上,悄无声息地。

陆宜走至床头,他不适地清嗓子,她试探性地叫他:“林晋慎?”

一直睡下去,什么都不吃肯定不行,况且,下午他要输液。

连叫两声,林晋慎迟缓地半睁开眼,眉头难受地皱着,看她的目光陌生,像是不认识似的。

“起来吃点东西吧。”

陆宜道。

“不吃。”

声音含糊不清。

陆宜耐心地低下身,说:“生病就是需要吃东西恢复精力,方姨给你蒸了梨,再没胃口,也喝点里面的汤。”

也许是觉得她烦,林晋慎偏转过身,拿后脑勺对着她。

“……”

真像小孩了。

陆宜也没想就这么算了,她俯下身,想拉着他的肩膀转过来,手才碰到他的身体,腰上横出一只强有力的手臂,她还没来得及叫出声,就被带到床上,拖鞋“啪啪”

两声掉在地板上。

她被抱上床,跟林晋慎面对面的,他手臂摁着她的腰,冷峻的脸近在咫尺。

陆宜呼吸一滞。

“林晋慎。”

“你别……”

“别什么?”

林晋慎拧起眉:“我想做什么都可以。”

“我生病,你有百分之五十的责任。”

声音嘶哑,又低又沉,又很像是埋怨。

陆宜满脑子问号,不是,他生病跟她有什么关系,她没来得及说,因为林晋慎手臂收紧,抵着他的胸膛,她几乎被完全抱进怀里,他下颚抵着她的发顶。

他身上像烧红的炭火,烘烤得人发晕。

“你很烫!”

陆宜被烧得也跟着烫起来,她好像要融化。

“嗯。”

林晋慎不为所动,执着地抱着她,嗓音低低地说:“我很热。”

“但这样很舒服。”

她身上是凉的,他贪婪地想抱紧一点,再紧一点。

第20章

林晋慎如烧红的烙铁,一点点收紧,陆宜被滚烫的温度打上印记,她脸不用碰都知道烫着。

除了做任务,他们没这么抱过。

肌肤相贴,温度传递。

“别动。”

“让我就这么抱会儿。”

林晋慎沙哑得像是易碎品,身体一侧压着她的,头埋在她脖颈边,贴着脸,感冒后消失的嗅觉像是恢复,他闻到属于她的清甜味道。

从皮肤透出来的。

她小小一个,好像柔软抱枕,看着挺瘦,抱起来并不硌,想必是骨架小。

感觉很奇怪。

头脑浑浑噩噩,有什么摇摇欲坠。

陆宜四肢僵硬如木头。

她揪着他肩上的一小块布料,低声说:“吃点东西再睡吧,方姨煮了粥,别白费她的心意。”

林晋慎没动,反而手臂收紧,贴得更紧。

脖颈处的皮肤细腻敏感,她被他呼出的灼热气息弄得难受。

半晌,林晋慎说好。

陆宜拍下他手臂,示意他先放开自己。

林晋慎往后倒,手臂移开但没完全抽走,没再压在她身上,两人侧着,面对面地对视。

漆黑发亮的眼底,像深湖,探寻不到什么情绪。

她被一下慑住。

林晋慎垂下眼睫,视线从她挺巧鼻梁,落在饱满的唇上,鲜红的唇色,像是夏日里香甜的浆果。

他吃过,是甜的。

但他已经很久没吃过,一个月,他们整整一个月没做过。

就像是着迷似的,林晋慎在这一刻很想尝一下,他不受控地靠前,睫毛轻闭又睁开,距离近到,他鼻尖快碰上她的。

陆宜胸腔里像是藏进一只不安分的蝴蝶,在毫无规律地振翅。

近在咫尺那一刻,林晋慎睁开薄白眼皮,退回刚才的位置,伸手捂住她的唇。

他手掌大,轻易盖住她半张脸,露出的好看眉毛皱着,眼里流露出无法理解的神情,她无法理解,是真的无法理解。

林晋慎差一点忘记他在感冒。

他说:“我还在发烧,交换唾液可能有感染的风险。”

“?”

交换唾液。

他管接吻叫交换唾液!

“下楼吃饭。”

林晋慎松开手,不再看她,从床上起来,整理衣服。

陆宜干咳一声掩饰尴尬,她也没有多想吻,只是刚才气氛到,亲一个也不是不行,不亲也无所谓,她穿上拖鞋,跟他一前一后下楼。

方姨听到动静,从中岛台过来,手里还拿着勺子,打趣道:“林总还是听太太的话。”

陆宜刻意忽略这句,问:“方姨,还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不用,都做好了,我现在端过来。”

方姨要走时又定住,盯着陆宜的脸看下,说:“你脸怎么也这么红,是不是也发烧感冒?”

她下意识碰下自己的脸,烫的,清楚是什么原因,摇头说没事。

扭头时,林晋慎在拿着透明水杯喝水。

两个人对上的视线,片刻后反应过来,都有那么点闪躲的意味地移开。

方姨煮的粥,跟一些利口小菜。

病人吃合适,夏天炎热没胃口也可以吃。

吃过饭,林晋慎还需要去长信私人医院输液,鉴于昨天的无聊经验,她客套地问需不需要陪。

林晋慎说不用,转身上楼,再下来时已经换上西服,如果不是脸色不好,像是要直接去公司的样子。

事实上,他也是这么打算的。

与其在家躺着浪费时间,不如在公司坐镇,底下人也不至于乱手脚。

林晋慎套上西服,说:“今晚我会在华域住,离医院近。”

同床共枕,也可能传染。

更何况,还有其他意外情况可能会发生。

陆宜愣下,说:“那你注意休息,别工作太累,毕竟还生着病。”

“好。”

林晋慎一走,方姨叹气:“林总也不容易,病成这样还要工作。”

“是啊。”

也许这么多年,他都是这么过来的。

陆宜感叹不到一分钟,她的注意力落在群里消息中,那是他们大学群,都是当时是在海外的留子,在异国他乡里,抱团取暖,感情比其他时期同学情谊更深,维系到现在。

她躺在沙发上回消息。

群里再次热闹起来,是吴思栋外号猜猜准备回国,他闲散公子哥一个,四处旅游,这次回来是帮忙打理家族生意的,从三个月前就提起,现如今终于回来。

现在在京市的,增添一位,变成七个。

群里商讨着在哪聚聚。

京市的提得上的名号的会所说个遍,都被否定,他们这群人,什么地方都玩腻,没什么新意。

余音提议:【来我这?】

立刻遭到反驳:【你那连猜猜都去过,剩下的人都要当第二个家,不去不去。

讨论一圈。

群里想到陆宜的新家他们还没去过。

澄西园,在寸土寸金的地段,五百平复式平层,看夜景一流。

余音:【你这一说我就想起来,连我都还没去过呢,这次必须去!

【好奇什么风格?】

【盲猜一个性冷淡风。

【你是对林学有研究的,黑白灰应该错不了。

【……】

吴思栋发个羞涩的表情:【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能让陆美人邀请我去家里做做。

底下一堆复制粘贴。

陆宜哑然失笑,其实在之前,他们就这个问题讨论过,她可以带朋友回来玩,在他不在的时候,随她。

她点开置顶的老公,试探性地问:【你今晚真的不回来吗?】

快半个小时后,林晋慎回:【不回。

陆宜得准信后放心去群里回复消息:【那今晚来我家,我把地址发群里。

群里欢呼。

她扣下手机,思考该准备些什么。

林晋慎收到消息时,他已经输液结束回公司,跟境外在线上开视频会议,会议结束,他看到手机里发来的消息。

【你今晚真的不回来吗?】

【不回。

】他回复。

消息回完,放下手机又停顿下,他解锁后,重新盯着她发来的消息看眼。

她是想他回去,还是不想他回去?

林晋慎记得自己走之前说过,他会直接住在酒店,她也说过好。

为什么现在又问一遍?

不回两个字是不是太不近人情?

陆宜没有再回消息。

林晋慎胸腔发闷,不确定是不是感冒的症状,越思考,眉头越忍不住皱起,这比工作上的问题更难琢磨。

思忖片刻,他认为回去也不是不可以。

上一条信息已经发出去,超过撤回时间,他没再发第二条,就好像告诉她,他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按照吴思栋的归国游子的要求,他们晚上吃火锅,陆宜已经在一家餐厅上订好,到时间会送来,不用太麻烦方姨。

方姨知道他们要聚餐,还是准备好果盘,以及醒酒汤,怕他们宿醉后醒来难受。

余音等人陆续抵达,她去接的人。

拖鞋是一次性的。

朋友踏进门,从玄关位置望过去,先感叹两个字:“奢侈。”

不是装修多穷奢极欲,而是全打通对面积的肆意挥霍跟浪费,而且审美也是真不错,整体大气简练,看得出主人的品位。

“进去吧,别堵在门口,等会给你五百字夸赞小作文任务,将全屋上下都夸一遍,让宜宝发给她老公,就说你夸他有品位。”

余音手臂还夹着包,被他堵着进不来。

“不是小宜设计的吗?”

“你是真朋友还是假朋友,他们从见面到结婚才多久,没一个月时间,就能把房子装出来?”

余音一巴掌拍他胳膊上,声音响亮。

朋友摸下被拍疼的手臂,笑说:“那看来我们对林总都有误解。”

“一套房子就能解除误会了?只能说明有钱,顶级设计师随便请。”

“林总确定今晚不回来吧。”

“确定,问过。”

“那就好那就好。”

“……”

两人从屋外拌嘴到屋内,其他朋友包括陆宜已经习惯。

吴思栋是最后到的,下飞机后过来堵车,他还拎着行李,见面丢下包跟行李箱,展开手臂:“哥几个,我可是爹妈都没看就跟你们混一块了,感不感动?”

“猜猜,好久不见!”

余音看他这样子快笑死:“你特别像从英国一路讨回来的。”

陆宜拥抱下他:“欢迎回国。”

吴思栋拍拍陆宜的后背,感叹:“我们又能聚一块了,要说还是你们跑得快,毕业就回国,狠心丢我一个人孤独无依。”

“是浪得飞起吧。”

七个人围坐,在热气腾腾蒸汽里,边吃边聊,就好像回到念大学的时候,他们吃够白人饭,就会时不时凑一堆挤在公寓里煮火锅。

吴思栋聊着他近些年的经历。

谈过数位女友,甩过人也被人甩,恋爱都持续时间不长。

同座朋友换上嫌弃表情,建议他先做个体检后互相再往来。

“我体检表要不要人手给你们一份,我健康得很!”

陆宜跟余音靠着,听着离谱聊天轻笑。

吃饱喝足,一群人又玩起游戏,输了喝酒,陆宜游戏黑洞,对游戏规则一知半解时,就已经提前买单数杯,清楚规则,又被套路,几轮玩下来,她喝得最多。

她托着腮,脸颊泛红,已经有醉的征兆。

“再来。”

“还能喝吗?”

吴思栋打趣。

陆宜点头,说没事,余音知道她的酒量,再有个两杯就该倒了,笑说:“行了,就到这里,她不能再喝了。”

“咔哒”

一声,是门解锁的声音,下一秒,门被推开。

一道高大黑色身影出现在门口,进门之前并不知道里面的情况,一只手搭上领带,往下牵扯,西服笔挺,面容冷峻。

屋内的人齐刷刷望过去,表情瞬间凝固。

进来的人显然也看到屋内的情况,目光沉静如水。

“谁来了?”

陆宜撑着餐桌起身,面色酡红,她眯着眼,似是努力辨认来者,数秒后,她认出来,笑下,说:“哦,是我老公。”

林晋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