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德音和文茵的床头丁零当啷挂了数不清的物件。
嬴政赠送的玉佩,赵姬赠送的镯子,还有蒙家、王家等等送的各色吉祥物件。但凡是带着真心祝愿的礼物,不管贵贱,赵维桢都帮双胞胎收了起来。
吕不韦独独就把李牧送的银饼拿了过来。
她的视线落在断开的红绳上,他是直接从床头扯开的。
这般发难,近乎荒唐。
可是在吕不韦咄咄逼人的情况下,赵维桢也笑不出来。
她……
倒是明白了他为何如此生气。
吕不韦太生气了,气到怒火滔天,气到连平日里拿捏着不肯放下的姿态,装模作样的风度都不顾。
满口气话,说的也是实话,真实到让赵维桢心惊。
他是向她讨要局面,不是因为赵维桢在朝堂上打击他,与他针锋相对。
而是吕不韦前所未有地意识到,赵维桢不需要他。
并非赵维桢依靠吕不韦,而是赵维桢选择了吕不韦。
这样的失控感,使得吕不韦撕破了脸面。
终于摸清楚对方情绪的赵维桢,彻底地平静下来。
她的自控散去,眼底的困惑直接展现在吕不韦面前。赵维桢轻轻地开口:“你在向我求真情。”
吕不韦:“……”
轻飘飘一句话,却让吕不韦愣在原地。
他怔了怔,而后如孩童般歪了歪头。
“我向我的妻求真情。”吕不韦反问:“错了吗?”
没错啊。
到底是夫妻,他们甚至都有了孩子,理论上来讲拥有感情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只是赵维桢没想到,这话会由吕不韦说出。
他可是吕不韦啊。
助长她野心勃勃,支持她站上前所未有的高度,一个不择手段、不惮置喙的政治家,却要赵维桢爱他。
是因为他有真情,还是因为巨兽本性贪婪,它什么都想要?
赵维桢分不清楚,也问不出口。
诡异的沉默于床()笫之间蔓延开来。赵维桢的沉默仿佛进一步触怒了吕不韦,又好像是让他彻底歇了火。
吕不韦意味不明地哼笑几声,一如毫无征兆地攻城掠地,他又没有预兆地突然起身,放开了赵维桢。
“没意思。”
抱怨出口的男人几乎像个孩子。
他顿感无趣,翻身下床。
吕不韦伸手解开头顶发冠,墨一般的乌发倾泻而下。他站起身,准备离开。
“去哪?”赵维桢问。
“洗沐。”吕不韦头也不回。
再出言时,他的声线已经恢复如常。
但吕不韦背对着她,赵维桢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平静下来。
怪物缩了回去吗?
倘若吕不韦就朝堂之事发难,赵维桢有千万句道理等待与之争论。可他一番怒火落在了非理智所及的地方,实在是让赵维桢猝不及防。
与人交流,她能赢。
与猛兽对峙,可不是讲道理说得通的。
来自欲望的事情,就用欲望的方式解决吧。
她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
再睁眼时,赵维桢的面孔中浮现出几分讥诮之色。
“吕不韦。”
她扬声道:“这你也能忍,你是不是男人?”
一句话落地,吕不韦前行的身形蓦然停下。
他难以置信地转过身,平日里清隽如玉的面孔,由阴影覆盖,神情近乎可怖。
呼与吸的空当过后,男人如野兽般扑了过来。
之后的事情顺理成章。
巨兽的进食疯狂且激烈,难以获得餍足,它始终捉着赵维桢不放,锁定着她,观察着她,一寸一寸要将一切吞噬殆尽。
赵维桢的长发散落在床榻上,她侧过头,无意识地一抬手,手背碰到刚刚吕不韦丢在一旁的两块银饼。
她不曾多想,只是想把冰冷的金属推开,可吕不韦触及到银饼时,却是一把将两块银饼狠狠抓了起来。
吕不韦起身,慢条斯理、近乎挑衅地,在赵维桢的注视下,把银饼挂在床榻前方。
“我要他看着。”吕不韦哑声道:“就这么看着。”
断掉的红绳重新系上,银饼摇摇晃晃,相互碰撞至锒铛作响。
…………
……
转天上午。
赵维桢醒来时,吕不韦已经离开。
昨日写好盟书已是深夜,合该他早些拿去宫中。
她也不着急,只是起身请侍人准备热水洗漱。
这边她翻身在铜镜前梳头呢,外面只听一阵乱七八糟地响声。
赵维桢一抬头,就看到德音和文茵啪嗒啪嗒跑了过来,身后还跟着匆忙的乳母和侍人
“阿娘!”
文茵瞪大眼睛,奶声奶气地震惊道:“昨日家中进小偷了,我和姐姐银饼不见啦!”
赵维桢:“……”
小丫头倒是把自己的私有财产数得一清二楚。
该怎么解释?赵维桢决定丢给吕不韦,睡觉他昨日手贱来着。
赵维桢还没来得及想好说辞,德音紧跟着跑到她面前,担忧地拽了拽赵维桢的衣角。
“阿娘。”德音小声道:“阿娘与阿父吵架了么?”
赵维桢:“…………”
这孩子,倒是敏锐。
双胞胎虽然长得近乎一模一样,但性格一动一静。文茵有多虎,德音就有多敏感。
她蹲下()身,一手拉起一个姑娘,好声道:“没进小偷,也没吵架。你俩一定是昨天做梦了。回去看看,银饼肯定还在呢。”
说完她对着侍人侧了侧头,示意把银饼拿回到双胞胎屋子里去。
文茵懵懵懂懂:“哦……”
德音却还是不放心:“真没有?”
“真没有。”
赵维桢莞尔:“你放心。”
不过她觉得德音恐怕还放不下心。
不知道这孩子从哪里感觉到她与吕不韦产生了矛盾,但接下来赵维桢可能要离开咸阳一趟,就算她现在哄好了,届时德音恐怕也免不了多想。
是的,堂堂夏阳君,准备人生第一次出差了。
她打算借伐魏一事,去一趟大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