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至于为何要接这份工作,何大叶给的理由很具体:既然已经落入火坑、沦落风尘了,那还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在这个行业里做出名堂来。
否则即使你不做,但由于那个视频流传恒远,很长一段时间内,好事者都会把你当成电视购物圈子里的。不做,就等着饿死吧。
张猛的第二次录影是在何大叶的陪同下去的,就为这,两人你来我往地拌了很久的嘴。
张猛觉得工作是何大叶接的,应该以经纪人的身份一起出席,并对自己的现场表现做出综合的考量和测评。
而何大叶觉得工作是张猛自己的事,把价钱和细节谈好,算是对上次色情广告黄了的补偿,算是仁至义尽。
别别扭扭辩了半天,何大叶输了。
确切地说,她不是输了,是累了,人生不应该浪费那么多口舌在这些无谓的事情上,她对自己说。然后蔫儿蔫儿地起身,拉着张猛出了门。
这天他俩穿的都是黑色,何大叶说黑色最能镇得住场,是最适合在这种场合耍大牌的颜色。
进场时,何大叶架势十足,步伐硬生生走出了黑社会大哥范儿。张猛迈的是熟练的模特步,挺拔到现场各个年龄层妇女都向他行着注目礼。
张猛觉得自己是一回生二回熟,所以直播前连紧张都懒得,自信满满地背着稿子。
可一上直播台,镜头灯光一打,一声响亮的“Action”,就把他彻底地打回了原形。
站在台上哆嗦了半天,看着满桌晶莹闪亮的高级厨具发呆,脑子里更是一片洁净的空白。
那帮主持人真牛啊,面对着摄像机,怎么有那么多话?
张猛只觉得整个世界都不好了,长期的职业习惯,让他在镜头前,不用大脑,只想摆姿势。
等会儿,我不是模特啊,我是主持人啊,我是不是该说点儿什么?
说什么呢?张猛四处看看,所有人都做着口形。
哦,我该介绍产品了,张猛拿起一把菜刀,对着镜头,以下腰的狠劲儿咧开自己的嘴角,笑了一下,张了一下口,嘴巴的好基友声带此时下意识出来帮忙:“……内什么……”
张猛拿着菜刀,只想抹脖子自尽。完了,一紧张就结巴,一结巴就说“内什么”。
张猛再看周围的人,所有人都跟默剧一样手舞足蹈。
哦,他看到了何大叶,何大叶倒是一张镇定的寡妇脸。
张猛低下头,心想,完蛋了,在其他人面前丢人也就算了,怎么在何大叶面前丢人,他真是不想活了。
再抬头,发现何大叶不管不顾地推开一边的导播,从导播手里夺过白板笔,用袖子直接蹭掉白板上的提示词,然后大笔一挥写上:做自己。
张猛第一反应是,何大叶的字真丑。不对,何大叶说的做自己是啥意思?
他是谁呢?
哦,他是个不红、没有工作的老模,现在不知天高地厚地要赚电视购物这份钱。
对,他还是个父亲。
虽然不完美,但竭尽自己所能去爱儿子的父亲。
其他方面不敢说,但起码张阳阳特别爱吃他做的菜。
张猛突然好受起来了:这个世界上,他应该是天天给儿子做饭,而且做饭最好吃的父亲吧。
耳边突然响起了一群无名氏的呼喊:做饭第一名!
片刻的沉默后,他手起刀落,开始切案板上的道具蔬菜,有模有样地做起饭来,一边做一边还把自己的家底儿介绍了一遍,说自己离婚四年了,作为单身父亲,含辛茹苦把儿子养得白白胖胖,多亏了自己的好手艺。
“要想抓住儿子的心,要先抓住儿子的胃。”
在这句诡异的slogan的映衬下,一档电视购物,瞬间变成了亲子美食节目。导播台一阵混乱,连何大叶都傻眼了,这么剑走偏锋的主持方式,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台上的人安心做着菜,台下的人却都炸锅了,电视购物图什么呀?不就图“卖”嘛。
眼见着张猛做得行云流水,估摸着此刻不少家庭主妇也已经钻进厨房,把电视声音调到最大,正学习得有模有样。
站在不远处的佳佳,好想晕过去,身子都软了,又一想,晕过去更有利于同事踩死她,腰一硬,又身残志坚地继续欣赏她指导的惨祸。
是,怪谁呢?上次的直播还能说是出奇招,这次只能承认是寻死路,只见何大叶还在那儿蹦跶。唉,这个孕妇蹦跶什么啊,还能怎么挽回这局面啊?
何大叶哪管其他人怎么想,她不顾蹭了一袖子的油墨,在白板上又简要地写了几个卖点高高举起来。
佳佳这才反应过来,又说了几个更准确的卖点,何大叶又迅速写在白板上。
张猛看见后愣了一下,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可菜已经做了一半,也不能停,只能按着何大叶给的提示,他在做菜的空当,生硬地把卖点给加了进去。
菜做完了,时间还剩下很多,张猛过往的那点儿遭遇早在他做菜过程中被他哔哔完了。不过别担心,我们的张猛虽然迟钝,但是啰唆,他还有满肚子的话无处诉说。
比如他那已经被摧毁的模特路,再比如他傲人的育儿经。
大概是知道在这样的节目上揭自己事业的老底不合适,张猛于是正经八百地上起了育儿课程。张阳阳那点儿喜好全被他抖出来了,喜欢吃什么,喜欢什么运动,以及喜欢什么类型的小姑娘。
根据张猛讲话的脉络,何大叶对照厂商的文案,不停写好各种卖点的提示,在镜头外举着提示板上蹿下跳,让他好顺着故事生硬地添加软广告。
这场影录得何大叶心力交瘁,白板写得手都快残废了。
一来二去时间总算凑够了,何大叶在白板上写下的最后几个字是“还剩三分钟”,此时的张猛还沉浸在追忆儿子成长之路的幸福中,不知如何收场。
一偏头看到白板上的几个字,张猛有些伤感,他想原来一点一滴堆砌起来的回忆这么短,这么经不起推敲,才不过一个小时,他就从过去来到了现在。
事实上,现场伤感的不止张猛,还有佳佳和所有工作人员。
张猛哔哔的过程中也许感动了一些人,但产品却一套也没有卖出去。
就好像开个妓院,恩客们只是远观小姐的美貌,却没人愿意花钱去嫖。
从时间的齿轮中转出来的张猛,也知道自己的这次直播黄了,他自觉挺对不起何大叶的,费心为他争取的机会,最后还是生生砸在自己手里。
他调整了一下站姿,褪掉眼里的感伤,换上一脸诚恳,娓娓地说:“其实我一点儿都不擅长贩卖产品,现在我说我在这之前花了很长的时间做准备,估计都没人相信我。长这么大,我从来都只有花钱消费的份儿……”被自己的冷幽默打动,他忍不住笑笑,“这可能不是一次成功的电视购物,你们甚至都没来得及了解产品到底怎么样。不过,不论是怎样的产品,只要能为孩子、为爱的人做出一桌带着满满爱心的菜,就是一个成功的好爸爸、好妈妈、好丈夫、好妻子!”
说到最后,张猛像演讲比赛选手那样,做了个展翅高飞的姿势。不知道是因为感动还是因为没卖出产品而沮丧,大家还是被他的这一举动给吓坏了,现场陷入一片空虚的静默里。
很多事情发生转机前,都会发生一件与众不同的诡异事件。
突兀的展翅高飞,也许就是这个命中注定的转折点。
在张猛激情演讲结束后的最后一分钟里,电话被打爆了,产品的订购率从零一下攀升到了上千套。
直播间里一片尖锐的欢呼声,佳佳面如死灰的脸上,瞬间绽放出春风吹又生的喜悦。
隔着人群,张猛站在直播台上比着口形问何大叶:“行吗?”
何大叶笑了,用快要残废的那只手,高高竖起了大拇指。
从那以后,张猛在购物台逗逼主持人的形象算是彻底奠定了。
他会在卖奶粉套装时,找个舒服的地方坐下来,摆出“我们坐在高高的土堆上面,听妈妈讲那过去的故事”的架势,开始毫不留情地讲述张阳阳以前发生过的糗事,讲到high处,自己会先狂笑一阵。
他会在卖烤箱模具时,搜罗好材料到现场边卖边做蛋糕,说是利用工作时间做好甜点,带回去给儿子吃。做完他咬了一口,在电视上毫无顾忌地大喊难吃,非要重新做,还厚着脸皮把难吃的蛋糕分给了在场的工作人员。
他还会在卖清洁套装时,现场示范,结果喷到眼睛里,满场转悠着找纸巾,擦完后大言不惭地对大家说,自己只是为了证明这产品真的绿色无害,即使喷到眼睛里,用纸一擦,用水一洗,照样明亮。
……
每场的节奏大致相同,前半场是灾难,后半场是庆典。
起初,工作人员都还提心吊胆地担心这次产品会卖不出去,但到后来,他们也就心安理得地当情景喜剧看。
一方面,他们也厌倦了主持人在镜头前一秒钟都不闲着的风格,张猛这么一点儿目的性都不带的性格,倒是也能留住观众继续往下看。
因为他们知道,临近结束时,订购率一定会猛增。
就这样,张猛在逗逼购物专家的路上越走越远,身后还尾随了一票吃这套的粉丝,他们像看综艺节目一样乐在其中,事后还会讨论,百度贴吧的人数一路激增。
某一次,何大叶刷微博,忽然发现张猛的粉丝们在内部撕逼。
哎哟,估计他的粉丝也就二十人,有什么好吵的啊,大叶这样想。
一派粉丝是老粉,喜欢张猛当模特时暖男的形象,觉得现在做购物台比较low。
但另一派粉丝则说:爱高大上的猛哥,更爱逗逼的猛哥,要爱就爱他全部。
何大叶翻了个白眼,数了数粉丝群的人数,默默地把眼睛翻了回来。
这是要火的节奏吗?
如果用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句话来形容,虽然有不妥当的地方,但张猛出人意料的走红,的确捧红了神秘儿子张阳阳。而何大叶,也正经八百地成了他的金牌经纪人。
张猛的主持风格随性,但经常失控,他就像乔伊斯写《尤利西斯》时候的意识流状态,讲着讲着就突然偏离了轨道。
制作团队每次都被搞得焦头烂额,听说佳佳最近连偏头疼的老毛病都犯了。
可他还好有大叶,每次失控,大叶都会站出来救场,英勇如烈士,一个手势或者几个字,就能把他重新拉回来,他们俩就像电视购物界的凤凰传奇,少了谁都不行。
时间长了,整个团队也熟悉了张猛的语言习惯,干脆雇佣了网上的几个段子手,专门根据产品给张猛写段子,效果果然皆大欢喜。
何大叶提出来要不然做公众账号,微博和微信两边都同时发布“猛哥语录”,让张猛继续将这逗逼的形象一条道走到黑吧。
还别说,由段子手创造出来的语录,经过张猛的口,在直播中说出来,再在网上整理出来发布,有人说,这哪是电视购物啊,这根本就是一个单口相声,不,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脱口秀。
购物台捧着张猛,也小心翼翼地伺候着何大叶,原因始于一次谈判。
何大叶为了张猛的薪酬和合同据理力争,直接奋起跟老板拍了桌子,老板一边安抚一边继续跟她打马虎眼。眼见拍桌不好使,她开始倚在座位上,哼哼唧唧说自己是孕妇,身体不舒服,受不了这些。
软硬兼施下,老板没办法,缴械服软。
何大叶一战成名,购物台的人知道她才是垂帘听政的真正老佛爷,是个不好糊弄的角儿,因此照顾她比照顾张猛还要体贴入微。
何大叶渐渐喜欢上了购物台。生活不如意时,被客户刁难一肚子火无处发泄时,她就跟着张猛去购物台走走,作威作福一番,争取一点儿基本的心理平衡。
张猛也喜欢何大叶跟他一起,每次直播时,只要穿过众人看见镜头外何大叶的脸,他就有种莫名的安全感和自信心。
何大叶忙于陪张猛录影,工作室的一些无关紧要的跑腿工作,她一水儿地交给了忙着谈恋爱消失很久的刘丹。
“白吃白喝养你那么久,是该你发挥余热的时候了。”何大叶说。
起初刘丹还哼哼唧唧不情愿,说自己结婚的打算本来就决定得仓促,应该多拿出时间来经营和维护感情。
何大叶狠狠地翻了个白眼说:“我跟张猛出去直播时,你来照顾张阳阳。”
刘丹叫苦:“啊,你们一家三口过得好好的,找我做电灯泡干吗啊?再说了,人家不懂得照顾孩子。”
“你都要成为一个妻了,现在演练怎么做一个妈,很有必要。”
刘丹一听兴趣就来了,搂着何大叶说:“姐,我肯定好好做妈,不辜负组织对我的信任。”
其实她心里想,照看张阳阳时,把罗畅也带来,顺便观察他有没有做爹的潜质。
就这样,何大叶也开始享受巧妙丢下工作的同时,也丢下了孩子,一门心思投身于购物台,享受呼风唤雨的新生活。
在一场场电视购物的录影中,张猛和何大叶从一开始微妙的依赖,渐渐变成一种雷打不动的连带关系,尤其是张猛对大叶。
有一回何大叶待在工作室伺候客户,没时间陪他去录影。
录影前张猛拿着电话,絮叨而焦虑地一直询问她的意见,起初何大叶还认认真真地安抚,到后来就开始“嗯嗯啊啊”地敷衍。
面对大叶如此明显的心不在焉,张猛却不在乎,一点儿挂电话的意思都没有,几个问题翻来覆去问了好几遍,总算熬到手机没电了。
在听见一阵忙音的同时,何大叶觉得自己的世界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清静过,风和日丽鸟语花香,幸福感激增。认识张猛后,她才知道原来啰唆也是一种人生折磨。
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还没美够呢,大叶的手机就又响了,竟是张猛用别人的电话打来的。
魔音灌耳,何大叶忍不住“嗷”的一声,仰天长啸。
“怎么样,我已经把你的电话号码背下来了。”电话那头张猛得意地炫耀,很快又严肃地说,“以防万一,你也要把我的号码背好啊。”
“你那么笨,要真有紧急情况我才不打给你,还不够给自己添堵的呢。”
张猛也不在乎,嘻嘻哈哈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绕了个弯继续回到了录影的问题上。
俩人在电话两头你来我往地哔哔了半天,直到要直播了,张猛才恋恋不舍地挂了电话。
饱受莫名走红折磨的张阳阳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他最近除了困扰自己的老底被爸爸揭了以外,另一件主要的事情就是观察何大叶。
明里暗里,张阳阳就像一只高清摄像头,把她的一举一动全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你爸真够絮叨的。”挂了电话,何大叶对张阳阳抱怨。
“你多大了?”张阳阳不理她,言简意赅。
何大叶先是一愣,接着换上一脸娇羞,不好意思地说:“阳阳,你要记住,女人的年龄是不可以随便问的哦。”
“哦,记住了,其实四十岁有什么好害羞的,看起来年轻就行了。”
“我才三十二岁好吧?”何大叶急了,瞪着灯泡似的俩眼说。
张阳阳痛心疾首地看着她,心想自己不过使了个激将法她就中计了,已然也不是多机智的人,张猛傻,何大叶也没到足够聪明地步,两人要真这么结合了,那自己以后的人生岂不是更累了?
何大叶意识到自己中计了,可是碍于面子不好发作,于是张开双手做拥抱生活状,在工作室中间原地旋转了一圈说:“你看,我这么年轻就已经开了间这么大的公司,多厉害啊。要搁在古代,我的智慧和能力跟武则天差不多的。武则天,你认识吗?……就是范冰冰演的那个大头剧。”
何大叶本想说刘晓庆那版,后来想想贾静雯更近一点儿,殷桃啊之类的也行,一系列版本排下来,何大叶觉得这是一个坑,自己挖完自己跳,一下子就显现她年龄大了,还是范冰冰好!
但张阳阳点点头:“武则天是唐朝人吧,你俩体重挺像的,都挺胖的。”
何大叶再次落败,开始跳着高证明自己身轻如燕,还勉为其难地卷起老胳膊老腿,要做高难度瑜伽动作,最终肌肉拉伤,卧倒在沙发上装尸体。
张阳阳觉得,认识不认识的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注定自己要有一个磕磕绊绊替别人操心的人生,以前有个蠢爹操心就不错了,何大叶怎么跟纸老虎一样,每次都有一种智商不够用的感觉。
想到这些,他只觉得头好沉啊。
客户临时有事,何大叶只能主动上门服务。待她出门,刘丹和罗畅随后就来了。
为了不跟罗畅碰到面,每次何大叶都会卡着时间提前走几分钟。
与其见面尴尬,并且撩拨着过往,不如学鸵鸟,一头扎进沙子里,掩耳盗铃,以为这就是莫大的安全。
陈奕迅那首歌唱得太扣人心弦:
我想见的笑脸,只有怀念,不懂再怎么去聊天。
像我在往日还未抽烟,不知你怎么变迁。
似等了一百年,忽已明白,即使再见面,成熟的表演。
不如不见。
她和罗畅,虽然时间上还没有隔上十年,但也是咫尺天涯。
何必呢?何大叶想。
自己不能给他的,别人会给,而自己对他的念念不忘,别人也同样能做到,那就都让别人去做吧。
人本来就应该让自己活得轻松一点儿。在回忆里百转千回,最后落一身伤痕累累,还得不到同情和待见,要真活成这样,这人的命得有多贱啊。
与何大叶相比,罗畅倒是坦然很多。
自打上次气球婚礼一别,两人一直都没再见过面,原本罗畅还精心准备了一肚子道歉词,可随着时间消逝,却也忘得差不多了。
你瞧,一段感情里,付出少的人遗忘也快,就像一根鞭子轻轻抽打了一下,留下一道淡淡的红印,也算疼过了,但很快就会消失不见。
他知道何大叶是躲着他,他也不刻意去找,他总觉得所有问题都会随着时间治愈,跟所有男人的想法一样。
不用飞的日子里,他就跟刘丹在工作室混日子,刘丹工作,他陪张阳阳。
一来二去,两人混熟了,罗畅本来也没有什么成年人的架子,张阳阳除了自己的亲爹之外,也没见过其他成年男子。
而出现在他生命里的大人,都爱装大人,亲爹张猛外加何大叶刘丹啊,动不动就跟他摆架子,好像他自己不会长成那样的大人一样。
但罗畅见张阳阳第一面,就把张阳阳当成大人看,不刻意讨好,也不故意拉近距离,这种无所谓的态度,让张阳阳十分受用,防御性的天才儿童的外壳有时候会卸下,时间久了俩人竟混成了兄弟,无话不谈。
这天大叶走后,张阳阳苦着一张脸找罗畅谈心。
说他对日后生活的担忧,说他看出何大叶傻乎乎的,张猛也傻,两人要是一凑合这日子可怎么过。
罗畅假装一个敬业称职的倾听者,却把张阳阳的话都暗暗记在心里,还不失时机地打探着何大叶和张猛的关系。
罗畅并非不好奇。
跟何大叶朝夕相处了三年,他从不知道,她强悍的外表下,还有这么一颗温柔傻气的心。
这么多年了,他与她相处得太理所当然,被照顾得也太理所当然,竟在这一日日的理所当然中,忘记了她也是个需要被照顾和保护的女人。
有那么一瞬间,罗畅挺内疚的,不过很快,他就在跟张阳阳的嘻嘻哈哈中复原了。
旧爱本来就是感情中最脆弱的一环,随便几下,就被新欢击得溃不成军,更何况何大叶连旧爱都算不上。
何大叶常想,其实无须责怪罗畅,他没爱过,何必要强迫他刻骨铭心呢?
她却不知,罗畅也在某个瞬间心酸地想,何大叶真心没爱过我。为什么这般柔情的你,只有张猛及他的孩子看到过呢?为什么我从来没享受到?
有时候,一转身,真是一辈子。
何大叶和罗畅,在某个人生路口分别后,即使肉身相遇,但心里的想法愈来愈南辕北辙,终究是一步错,步步错。
本来一句话就能说明白的事情,本来两个人都怀着相同的愿景。
但错过了,终究是错过了,不知何时才让人知道。
02
意气风发时,何大叶会佩服自己,竟然能在三十二岁之时,开了一间小小的还不赔本的公司,真厉害啊哇哈哈哈哈……
不过反过来,当难缠的客户和怎么都谈不下来的活儿让何大叶头发猛掉时,何大叶就会想:这是什么公司啊,常住人口只有俩人,员工只有一个,但看上去更像是老板!
刘丹自从开始谈恋爱之后,消极怠工的态度有目共睹,在爱情这剂猛药的催化下,她从最初振臂高呼的职场小霸王,渐渐向全职家庭妇女的队伍越走越近。
又是一个在长城公社的婚礼case,刘丹以生病为借口,不出所料地放了何大叶鸽子。
“你哪儿不舒服啊?前列腺疼?连谎话都不愿意编了!刘丹你有点儿出息行吗?为了谈个恋爱就把自己往死里咒,这个月你浑身上下都疼遍了,大姨妈来三回了都。”新娘走红毯的空隙,忙得焦头烂额的何大叶终于空出时间,在电话里数落刘丹。
“姐,你别生气嘛。”刘丹吊着嗓子,用娃娃音撒娇,“我身体虽然在谈恋爱,但我的心陪伴着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呢。”
“用不着你陪,明天我就去把孩子搞掉。”何大叶的嘴一嘟老高,大概觉得这动作不符合自己的身份,急忙伸手把嘴唇捋平。
“我知道你怕阵容不够豪华,还专门给你请了外援呢,估计这会儿应该到了。”
刘丹话音刚落,门口就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小骚动。何大叶循着声音看过去,就跟电影一样,电话这头刚介绍完,另一边就闪亮登场了。
不远处,张猛穿着剪裁合身的西装风姿绰约不急不缓地朝何大叶走来,每走一步都是一帧漂亮的影像,还是自动添加了柔光滤镜和花朵桃心特效的那种。
何大叶这个人,从出生那一天起,就缺少了一颗坚挺的小脑。
从小到大,悲伤或者喜悦,紧张或者放松,但凡是情绪极端的时候,她的小脑就会像风中一颗摇摇欲坠的核桃,左摇右摆地助她摔倒。
比如这一刻,她看着张猛朝她走来,自己仿佛化身韩剧女主角,张开双臂等着长腿欧巴拥入怀中。
她在自己编造的故事中意乱情迷着,往后一退,脚跟碰到花盆上,身子摇摆了几下,险些摔倒。
平时她不这样,也可能是怀孕会让女人变成周迅,时刻感觉都是爱着的状态。
上一秒还在《苏州河》中爱得死去活来呢,下一秒就在《李米的猜想》里作到天翻地覆,然后随时化身小唯,哑着嗓子再来一次《画皮》,假装自己倾国倾城倾社会呢。
张猛冲过来要扶,没想到何大叶身子一个摇摆律动,竟站稳了。
“好灵巧的孕妇。”张猛夸她。
何大叶还惊魂未定,刚才一场韩剧白日梦破灭了。
不过韩剧的白日梦,她老把自己想成周迅干吗啊?她心情略差,情绪有点儿着急了。
“你来干吗?出台价不是五千嘛,我可付不起。”嘴上指责张猛,心里却痛骂刘丹,你个小蹄子总算找着替补的了。
“就许你帮我,还不许我帮你啊。免费的,甭担心钱的事儿。”
“帮我也用不着穿成这样啊。”何大叶上下打量了一眼,说,“是帮我还是出来卖啊?”
“刚下直播,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张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看看周围人递来的爱慕艳羡或者嫉妒仇恨的目光,也觉得自己有点儿抢风头。
“你这个点儿才来,今天又多录了一期吧?他们又给你打包价?”
“嗨,都是小事儿。”
“你这人怎么这么好说话?你是去工作,不是做慈善!”何大叶不高兴,“阳阳呢?”
“刘丹和罗畅接去照顾了。”
“这小蹄子,她把偷懒的心思用在工作上一半我就早不用这么累了。”何大叶低骂。
当然,虽然她不想承认,但这事儿令她更不爽的是:刘丹这样制造跟罗畅的相处机会。
哼,把我们家张阳阳当什么了!恋爱道具吗?
等等……怎么是我们家的……何大叶脑子有点儿乱。
俩人正你一言我一语地絮叨着,现场就骚乱了。
回过神,才知道原来婚礼视频里,新郎把他和前女友的故事安在新娘身上了。
新娘一听认识的过程就不对劲,起初还硬着头皮黑着脸看,看到后来终于忍不住崩溃了,抢过司仪的话筒冲着新郎大吼:“你丫用情够深的啊,敢情你把我当你完美版前女友了吧,平时自己心里念叨也就算了,今天还放出来了,你想给我们全家添堵是吧?!”
眼见新娘是急了眼了,对着话筒喊得震耳欲聋,外扬家丑也就罢了,一点儿余地都没给新郎留。
何大叶台下听着,忍不住赞叹,这新娘心机真重,发火时都不忘诋毁新郎前女友和往自己脸上贴金。
新娘骂完,说这婚不结了,还很有礼貌地感谢了到场的亲朋好友,一摔话筒就提着婚纱裙摆往外跑。
何大叶从看热闹的情绪里钻出来,箭步扑过去拦新娘,说尽了估计新郎都没对她说过的甜言蜜语,不为别的,就为了礼成后那点红艳艳的人民币。
新娘完全把扑过来的何大叶当闺蜜,一边挣扎一边跟何大叶嚷:“太过分了!这说明什么?说明跟他前女友那点儿破事儿他一直惦记着,那跟我结什么婚啊?他前女友我又不是没见过,长得跟煤矿工人似的,跟他特别般配,正好我走了,把她叫过来,换个名字婚礼照样办,一点儿都不冲突……”
“别生气,别生气,他肯定是被幸福冲昏了头脑,一时大意弄错了。你长得这么珠圆玉润的,哪能是前女友能比得了的?”没挡住新娘,何大叶像个太监似的一溜小跑跟在新娘身后安抚着。
听见“珠圆玉润”四个字,新娘更不高兴了,停下脚步歪着头看着何大叶:“你是在讽刺我胖吗?”
“我是夸你丰腴。”
“哼……反正这婚我是不结了,丢脸丢得还不够吗我?爱娶谁娶谁吧他。”新娘说完,摘下婚戒用力扔出去,铆足了劲儿要往外蹿。
何大叶想还不是你自己嘴贱把问题给抖搂出来的?还对着话筒恨不得让全北京城的人都知道,怨谁啊。
新娘确实胖,准确地说是壮,一使劲儿胳膊都粗壮一圈,分外孔武有力。
何大叶拦不住,两边亲戚也掐起来了,现场逐渐陷入一片失控的混乱。
而不远处的张猛,却以一副置身事外的姿态,手里捏着刚才新娘扔掉的钻戒,看得出神。
整个世界仿佛瞬间调成了静音模式,以夸张的慢动作形式在他身边张牙舞爪,他陷入了一个人的空间里,只听见自己因为紧张而加速的心跳声。
“张猛,你愣着干吗?叫你来是帮忙的,不是当人形立牌。”大叶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
他脑袋嗡嗡响,不由自主地捏着戒指走过去,凝视何大叶因为着急而扭曲变形的脸,突然“扑通”一声,跪下了!
现场的兵荒马乱随着这一跪,全然安静下来。
“干吗啊这是?疯了吧你,拜我有屁用,把我当观音啊!”何大叶先是一愣,接着皱起眉头,看着双膝跪在她面前的张猛。
张猛这才意识到自己跪得不对,急忙屈起一条腿,改成单膝,并把手里捏着的戒指高高举起在她面前。
“你知道吗?刚才我来的时候,现场那么多人,可只需要一眼,我就能从人群中找到你。在任何地方都是一样,我总能越过人山人海看见你的脸。这里是咱们第一次认识的地方,对你怎么样我不敢说,但对我来讲,意义非凡。”他咽了口唾沫,深吸一口气,“大叶,我嘴笨,可是,在这里,我想说,嫁给我吧!不是因为你肚子里的孩子,也不是因为你喜欢阳阳,只是因为我想一辈子对你好。我想组织一个完整的家庭,有孩子,有我,剩下一个位置,我觉得必须是你。我想跟你在一起,永远。”
一瞬间,何大叶觉察出来,身体分泌的某种激素让她眩晕起来。
与此同时,她相信,在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都不约而同地发生了很多奇妙的现象。
新年夜上海外滩拥挤踩踏的人群突然被一个又一个拉起来,大家只出现了一点擦碰,站起来又是个好汉或是好娘们儿可以高呼新年的倒数;哈尔滨因着火而塌陷的房子还是没摆脱扭捏般倒地的命运,然而人们哭泣时,五个九零后的消防小伙子一脸灰地走了出来,围观群众中最漂亮的五个少女会成为他们的女朋友,他们照常可以享受年轻美好的身体所带来的健康、长寿及美妙的性;大理着火的南诏古城似乎要重蹈香格里拉古城的覆辙,然而火势蔓延之际,一场大雨结束了这场灾祸;周杰伦突然发表声明,爱昆凌是假象,他一直深爱那个叫何大叶的女人,他通过媒体深深呼唤:“其实张猛是我雇来的假象,那一夜是我跟你一夜春光,我是孩子的父亲,让我们一起生一个小眼睛的孩子吧。”
然后呢,海洋的鲸鱼喷出欢乐的水柱,峻岭的老虎变成黄油摇摆地化掉,冰川的北极熊开始面朝大海,做着祈福的瑜伽。
你若问我,有人跪地跟你求婚,更准确地说,是如张猛这样美好的男子,长腿如折叠伞一样合上跪下,跟你说上面这些粗糙死了一点儿都不华丽的话,你是什么感觉。
就是上面那些感觉。
世界如此骨感,他的话,让一切性感。
何大叶还没反应过来该说什么话,旁边的新娘已经抽抽搭搭感动地哭了起来,新郎借机走到她身边,一把把新娘搂进怀里,轻轻抚摸着她宽阔的脊背。
现场一片欢呼声,拍手嚷嚷着让何大叶嫁给他。
何大叶被这不知真假的求婚给搞傻了,情绪上来,她的身子随风摇晃了两下,然后点了点头。
为什么不点头呢?何大叶想。
哪个女人不爱浪漫的求婚呢?不管是真是假,蓝天白云绿草地,鸽子蛋大小的钻戒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辉。午夜梦回,她曾无数次构思过自己被求婚的场景,不需要太复杂,天朗气清钻石够大,就已经足够梦幻了。
最重要的是,向她求婚的人,还是一枚众人艳羡的优质长腿精子。
韩剧里那些浪漫到坑爹的剧情,也不过如此吧。
这一刻,她就是来自星星的何大叶。
何大叶微微闭了一下眼睛,希望时间,过得慢一点儿。
生活多累啊,让我多享受一下这几秒钟的眩晕,我不贪心。
虽说无意间,婚礼的风头被俩人抢光了,但因为前女友事件站在风口浪尖上的新郎新娘,这一刻应该也希望越低调越好。
新娘被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新郎殷勤地又递纸巾又递粉饼,一点儿也不敢怠慢。
就坡下驴,生气归生气,婚还是要结的,新娘接过纸巾豪迈地擦了把脸,拉着新郎说:“走吧,把婚礼进行完,人家份子钱都给了,演了这么一出,他们也算值回票价了,回家咱俩再算账。”
中断了十几分钟的婚礼继续,新娘新郎都跟没事儿人一样继续进行各个环节。
何大叶挺佩服新娘也挺替她心寒的,心宽体胖的好姑娘,人生大事上竟这么忍辱负重。
张猛还沉浸在刚才求婚的喜悦和紧张中,一只手紧紧握着何大叶,都出汗了。她手上还带着新娘的鸽子蛋钻戒,凸起的钻石嵌进张猛宽大的手掌中,印下一枚好看的痕。
何大叶挺享受这种被男人紧握着手的感觉,仿佛他们就是彼此的全世界一样,站在旷野中央,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这份珍贵的幸福。
上次被人这么握着手,好像还是在三年前,跟罗畅逃婚的时候。
何大叶是个很爱护自己手的人。从初中开始,她就每晚往手上涂护手霜,再带上纯棉手套睡觉,她说她希望第一个牵她手的男人,能因为滑嫩而爱上她,对她不离不弃。
另外,都是亦舒小说的后遗症。师太说,女人的手,最能反映出真实的年龄。
所以,她在护手这方面,希望自己做一个“手婊”。
生活再怎么不易,身上总要有样值得炫耀的东西。
何大叶生得太干瘪,胸部平坦得像两颗被榨干了的柳丁,荏苒的时光又飞速追杀着她的胶原蛋白细胞,对镜贴黄花的日子眼看着就这么过去了,唯独她的手,在日复一日的辛勤呵护下,依然熠熠生辉。
婚礼散场,宾客入席,何大叶总算松了口气。
她把手从张猛掌心里抽出来,为了缓解尴尬,她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行啊你,够机灵的,竟然想到用这种怪招来稳住新娘。”
说完这话,何大叶真想自扇耳光,这话说得一点儿余地都没有,万一是戏假情真……
想到这儿,她却又释怀了,怎么可能?不能给自己惯这些自恋的毛病。
张猛闪出来的那只手在笔挺的西装上蹭了蹭汗,挠挠头刚想说些什么,新郎新娘就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过来敬酒了。
按说平时,婚礼策划是没这种待遇的,不过仗义的新娘觉得自己能再有勇气站到台上,他俩功不可没,总要喝一杯喜酒,也当是给他俩添点儿喜气。
“多亏了你,这杯我干了。”新娘说完,满满一杯五粮液一仰脖子干了,喉头咕噜滚了几下,连眉头都不皱。
“她怀孕了,我替她喝吧。”张猛借机再次搂住何大叶的肩膀,干了两杯。接下来,“感谢”这词在接下来的对话中冒出了三十二次,新郎新娘还没想走。
啊?钻戒!
何大叶心说真是许久没跟男人牵手了,这一牵,脑袋还不好使了,人家是要钻戒的。
何大叶摘下手上的戒指,依依不舍地递还给新娘,中指上被戒指勒出一道淡淡的戒痕。
“物归原主,祝你们幸福。”
本来还想说以后请多照顾生意,再一想这不是咒人家嘛,于是把话硬生生给咽了下去。
新人走后,何大叶摩挲着手上的戒痕,意犹未尽地意淫着。
“没戴过瘾啊?还不太习惯戴钻戒是吗?”张猛说。
何大叶白了他一眼,没说话,四处张罗着等散场后要干的活儿。
前一秒钟还是公主,戒指一摘原形就露出来,跟灰姑娘似的。
午夜钟声迟早都会响起,该干活儿干活儿,该打扫打扫,终究摆脱不了自己这贱命。
不过,她以前也戴过钻戒,只是今天跟以前那次不一样。
也许是给她戴钻戒的人不一样,也许是自己想要的不一样。
张猛面对硕大的婚宴厅,只觉得自己是站在喜马拉雅山上,稀薄的氧气只能维持他想一个问题: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现,何大叶这个人,对他来讲,是“有点儿意思”的呢?
03
宾客散尽,天色也暗了,按照惯例,今晚他们是回不去了,明天还有一大堆收尾的工作要做。
留给何大叶的房间,原本是为她和刘丹准备的大床房,这下只能她跟张猛同住。
其实俩人能分开住,不过何大叶一是不想多掏房费,二是,她也不想张口说咱们分两个屋子住吧。
舍不得吗?不知道,反正到了这种情况,傻子也不会让张猛搬到另外一个房间去住。
去房间的路上,两人都因着今天的求婚场面而尴尬着,一路无语。
各自的脑子里,像一场同时播放的电影,自动回转调拨到几个月前的那一夜春宵。
张猛几次欲言又止,紧张得喉头涌动。
他觉得,晚上一起住,这也是何大叶有所表示吧,他一番发自肺腑的表白不会就此灰飞烟灭。
刚刚那段话是救场吗?当然是救场。
可是张猛没那么机灵。
啊,要解释自己没那么聪明想救场吗?可是万一何大叶其实明白呢?
张猛双手插着兜,连脚步声都走得轻,生怕任何细微的动静打破这个尴尬的平衡,然后事情再倾向他不愿意看到的那个局面。
房间门口,竟还是上次那间,大叶拿出房卡开了门。
进了门之后,何大叶说,咱们睡觉吧。
张猛终于开始后悔,今天穿的内裤太丑了。
如果此刻播放的是一出暧昧微电影,那么下一个镜头你就会看见这样一幕:何大叶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而张猛缩着身子躺在床边的地毯上。
嗯,还真是一起睡觉呢,这话说得一点儿语病都没有。
这时一定会有不少观众跳出来指着荧幕抱怨:“都是成年人了,用得着这么矫情吗?”
“同处一室不就是为了打炮吗?做出这些腔调给谁看啊?”
可是亲爱的观众朋友们,别忘了我们的小张猛和小何大叶,虽然都是三十出头,但在感情这回事儿上,他们还都是大龄儿童哪。
长这么大,两人情路不约而同地磕磕绊绊,都离过婚,都跟前任剪不断理还乱,最可悲的是,他们还都相信爱情。
如果硬要给他们俩归个类别,那应该算是,思想上的婊子,行动上的处女。
窗外月光如水,窗内一片令人心跳加速的宁静,连呼吸声都格外小心翼翼。
他们睡不着,瞪大双眼看着宽阔的天花板,白日里的求婚还历历在目,在两人眼前循环播放了一遍又一遍。
总得说点儿什么才行。他俩都这么想。
然而刚要开口,就听见隔壁发出此起彼伏的“嗯嗯啊啊”的叫床声。
何大叶觉得好尴尬,脑子却不由得开始回忆,自己那一晚有没有叫出声来,好歹是高级酒店,隔音效果怎么这么差。
张猛在地上也躺不住了,假情假意地咳嗽了几声。
婚礼上送的伴手礼正好在他身边,翻个身就够着了。
于是索性从地上爬起来,拆开伴手礼看看。
漂亮的粉色包装盒里,放着一台老式卡带游戏机,还随机赠送了一盘九十九合一的卡带。月光透进来,照在黄澄澄的卡带上,带着一种迂回的时代感。
柔美月光下,何大叶也从床上坐起来,两个大儿童盯着游戏机,无端有点儿感伤。
微博上经常有这种讨人厌的帖子:认识这些东西,就说明你老了。
然后附着一张图片,放着一连串八十年代的玩具和零食,不管图片怎么换,红白机永远都在其中。
“婚礼送这个,够敞亮的,一点儿都不知道隐瞒一下年龄和年代。”张猛说。
“新娘新郎小时候是邻居,俩人就是玩红白机玩出的感情,后来各自搬家上学谈恋爱,兜兜转转数十年,最后还是走到一起了。”
“还送了卡带呢,反正都睡不着,玩一局吧。”张猛举起小黄卡在何大叶面前晃了晃。
“坦克大战吧,上面有吗?”何大叶没拒绝,伸长脖子瞅了瞅,伸手开了灯。
“巧了,我也想玩这个。”张猛低着头一边找一边说,并把这种起源于童年的默契视为一个好的开端。
“我从小就孤零零的,从来没人陪我一起玩,所以我从来没见过最后一关长啥样。”
“我小时候跟我哥一起玩……”张猛说着,把游戏机从盒子里取出来准备安装,想在不经意间展示自己在组装电器上的卓越造诣,“我哥总嫌我笨,每次一上来就先打死我,再去打坦克,几次下来我就生气了,嘟着嘴往外跑,最后一关我也没见过……”
磨磨叽叽半天,话絮叨完了,但是缠在一起的电线还没解开。
老旧的玩意儿就是难缠,连个电线都这么难解,张猛咬牙想。
早已经跃跃欲试等待通关的何大叶在床上坐半天了,看张猛笨拙得连电线头都还没找着,实在看不过眼,飞身一跃跳下床,抢过他手里的红白机,三下五除二就干净利落地连接好了。
末了还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尘土,做握拳胜利状,姿态如硬汉,故作鄙夷地瞄一眼张猛。
“何大哥,好一条汉子。”张猛赞叹。
“过奖了,张妹子。”何大叶没好气地回嘴。
两人像孩子一样席地而坐,一人握着一个手柄,脸上闪耀着光辉。
“合作通关吧!”张猛说。
何大叶重重地点了下头表示赞成。
俩人很快进入备战状态,按得按键咔咔直响,身子还随着坦克的去向来回摆动着。
刚上手还挺生疏,死了几遍后就上道了,一路披荆斩棘,在游戏的世界里所向披靡,一边玩还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几句。
“今天的婚礼,花了不少钱吧?”张猛没话找话。
“挺贵的,比舒颖的还贵。”
张猛不太相信:“贵在哪儿啊?我觉得舒颖的挺大气的。”
“自助餐比较省事儿,还好看,这场都是吃大圆桌,又贵又难吃,反正要是我选,我肯定觉得舒颖那个比较好。”
“你选?你什么时候选啊?你不是一直说不婚吗?”张猛试探何大叶,心里却怦怦跳。
早些时候,他从舒颖嘴里听说过何大叶的不婚理论,这理论如同一个让人恐慌的梦魇。
怎么会有人不想结婚呢?
张猛觉得,爱一个人,就是要跟对方结婚啊。
日子那么长,早晚都要混成亲情,没有点儿爱情调剂,人生得多无聊。
那什么是爱情呢?
张猛觉得自己在感情上没那么醒目,否则也不会把自己混成舒颖的亲人,是那种亲人,藕断丝连,除了不是夫妻,除了不是伴侣,什么都会为对方想。
也许换成其他人,还会觉得这俩人还有在一起的可能,但是舒颖和张猛都知道,不太可能了。
舒颖爱他,他也爱舒颖,但已无关爱情。
张猛给的爱情的定义,是那种,我只想对你一个人好。
可是现阶段看,他还挺想对挺多人好的,何大叶是其中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