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别的人是谁……他不想承认没有,反正就是有那么几个人吧。
张猛犹豫地看着何大叶那张认真在玩游戏的脸,在肯定目前的局面下,他要不要再分给何大叶一点儿好呢?全给她?
他只希望自己再敏感一点儿,或是何大叶再能表示出什么,让他能发现,何大叶的更多的“有点儿意思”。
“这话你从哪儿听来的?”何大叶斜了斜眼,问。
张猛没说话,哼哼唧唧了两声,拇指使劲儿一按,打爆一辆坦克。
何大叶满不在乎地撇撇嘴,继续说:“我觉得周围的人都误会了,像我这样一个相貌普通、家世一般、身材平平的女人,这么拼死拼活地工作,以一种傲娇的姿态活了这么久,为的什么啊?不就为了找一个真心相爱、条件匹配的优秀男人嘛。如果现在认命,为了移开别人的眼光,为了结婚而结婚,随便找个差不离的,想想多可悲啊。”
“这么多年,除了罗畅,你就没再碰见合适的?”
“合适的人哪有那么容易遇见,要真那么容易,这会儿我孩子都得上小学了。”
张猛听着有点儿沮丧,对号入座觉得何大叶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只好把怨气发泄在坦克上,噼里啪啦一阵猛打。
是,条件得匹配。
他除了个子高,会做饭,会做家务,条件跟何大叶相比差远了,手里又拖着一个孩子。这么多年,其实不少小姑娘都很喜欢他,大叔、暖男、模特、肌肉男,似乎哪点他都沾着边,可是谁乐意一嫁过去就当后妈?
因为怀疑自己是一辈子可能会跟右手相依为命的天煞孤星命,张猛也试着让对他有意思的姑娘跟小张阳阳相处一下。
但张阳阳怎么可能是好相处的主儿。
被气哭走的有之;见完阳阳时落落大方,分别时默默无语两眼没泪,只幽幽地靠在肩膀上待一会儿,然后感慨造物弄人的有之;有他就没我,有我就没他的亦有之……
综上所述,这么多年他不是不厌烦自己孤枕难眠,但是很多感情还没发芽呢,就被现实扼杀了,何况他除了一身肉及这一双手外,也没什么可以挡住现实中的风雨了。
所以,眼瞅着奔四十了,他的感情生活依旧还是跑到原来的起点:只余留那温暖的右手。
何大叶不理他,一边专心玩游戏一边继续说着:“我做了很多婚礼,有听说是因为那人靠谱结婚的,因为对方条件不错而结婚的,因为两个人在一起很多年而不得不结婚的,可是我已经很久没听过俩人因为相爱而结婚了。没有爱情打底,婚姻能幸福到哪儿去?你说,这跟旧社会的包办婚姻有什么区别?”
“嗯,这话我同意,先相爱再相守,这跟先开花后结果是一个道理,不遵守自然规律的婚姻,只能算转基因婚姻。”张猛心里好受点儿,两个人终于有个共同点了。
“不光这个,好多人还助纣为虐,说爱情是爱情,结婚是结婚,什么玩意儿呀!全社会都以一种居委会老大妈的心态去洗脑每个人,好像女人过了三十不结婚,甭管她有多出色,都是瘟疫都是害群之马了,这简直成一种邪教了。所以,综上所述,我的不婚主义不是不结婚,而是不将就,有错吗?”
说着说着,何大叶就激昂了。她真想现在跑到窗口大喊,问问全世界的居委会大妈,自己不想将就,有错吗?有吗?
“你年纪不小了,别这么挑剔,找个靠谱的嫁了吧!”
这是什么屁话,这算得上是世界上最不合理的病句了,该载入吉尼斯世界纪录的。
年纪大跟挑剔,有关联吗?
七八十岁丧偶的老头儿老太们都还有选择自己伴侣的权力,她才三十多岁,怎么就不能挑剔了?而且,何为挑剔?不委屈自己就是挑剔?
“日子是自己过的,不是别人替你过。生活是否如意,无关他人,无关婚姻,只关乎自己。大家来这世上一遭,怎么才算够本?反正在我这儿,够本就是,为了爱,我敢跟天争。可以孤身等到白头,可以无悔等到下一世。”
何大叶的这套理论把张猛说得一愣一愣的,钦佩之余他也看出何大叶有点儿着急上火,紧皱着眉头打坦克出气,手柄都快被她捏弯了,于是急忙安抚:“没错,你说得一点儿都没错。其实我一直都挺佩服你的,特别有主意,特别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那你呢?你想要什么啊?”何大叶歪头问。
“我就想照顾好阳阳,看着他健康成长。”说到儿子,张猛眼神闪过一丝温柔。
“你还真准备守着儿子和右手过一辈子啊?”
“今天不是说了嘛,我想要组织一个家庭。”张猛急了,冲着何大叶不解风情地嚷嚷。
何大叶笑了笑,没再说话。
气氛挺融洽的,一双大腿坐在地板上玩复古游戏机,画面看起来和谐又温馨。
一番征战,在俩人一阵沮丧一阵愤怒的作用下,总算合力通关,也算是弥补了来自童年的遗憾,了了心愿。
这算得上历史性的时刻吧。
俩人兴奋地站起来,蹦跶了几下,最后干脆来了个胜利的拥抱。
而这一抱,就把时间给抱停了,欢乐的气氛渐渐down下来,随即笼上一层薄薄的暧昧。
何大叶想挣脱,却被张猛紧紧圈住,他轻声说:“再抱一会儿吧。”
她停在他怀里,不是特别习惯。
张猛真够讨厌的,拥抱时的那种零距离,更突显她平胸、小肚子的身材特点。
咦,两个人不是有身高差吗?
何大叶这才注意到张猛的身体是有点前倾的,腿弯着,何大叶的小肚子凸起来,顶着张猛的肚子。
抱着的这个男人,是肚子里孩子的父亲。
除此之外呢?何大叶觉得自己有点儿蒙,也害怕继续想下去。
“大叶,其实只要孩子,不结婚,我觉得不对,我挺传统的。”
“我理解。”
“那……如果今天我说的……”
“我知道……”何大叶拦住张猛要继续说下去的话,从他怀里拱出来。
不过一切也就止于此了,张猛想要更多回应,不过何大叶看上去根本没打算给。
“不早了,咱们睡吧。”两人四目相对了一会儿,何大叶扭过脸,背对着张猛说。
这状况倒在张猛意料之外,他想一直矜持的何大叶原来留了个大招。
嘴上说不要,身体倒是很诚实嘛……
他想让何大叶给点儿意思,但这意思也炸得过猛了。
又惊喜又紧张的张猛刚往床边一坐,屁股都还没坐实,何大叶就从床上扔下一条被子。
“我用不了这么多被子,你垫一床在地上吧,别着凉。”
张猛悻悻的,顺着床沿滑到地板上,耷拉着头把地铺张罗好,闷声不响地躺下。
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微弱的银白色月光照出的一片清冷。
哦,窗帘没拉,张猛闹脾气,不想起身拉窗帘。
两个人在各自的领地躺好,沉默半晌。
“张猛……”何大叶轻声叫他,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嗯?”
“晚安。”她说。
“晚安。”他回。
又过了空荡而漫长的几秒钟,大叶的声音再次微弱地传来。
“张猛……”
张猛沉默了一会儿,像再三确认一样,慎重地“嗯”了一下。
“慢慢来……一切……慢慢来。”何大叶话说得很轻。
“好……”
张猛翻了个身,脸朝着窗户那边,本想站起身拉窗帘了,但他舍不得打破这宁静。
他恍惚记得,几年前,他也有过好时候,日本模特公司看上他那张蒙古脸,说服他去日本发展。后来都快动身了,结果知道他离婚有小孩,模特公司犹豫了一阵子,正巧他签证也没办下来,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
不过那阵子,他跟着北外的一个日语外教,上了好长时间的日语课。
平假名什么的他都忘光了,他只记得,那个扎着小辫、毛发浓密得恨不得眉心也是胡子的日语老师,讲日本文化很像是中国古人,特别含蓄,他说了这样一个故事:
小说家夏目漱石在做英语老师时,学生把“I love you”翻译成“我爱你”,夏目漱石说,日本人不会说那种话,如果我爱你,我会沉静地看着这良辰美景,幽幽地说一句:今晚的月亮真圆啊。
今晚的月亮真圆。
张猛看着窗外的夜色,这样想。
04
有一首歌,叫《每一天都是新的练习》。
这首歌是陈绮贞的,鉴于她比张猛和何大叶的年纪都大,这首歌倒是也可以送给他俩。
每一天都是新的练习,用过去换回失去的。
一对三十岁开外的郎不才、女无貌,在过完纯情又矫情的一夜后,暧昧返程。忽然发现,旧的相处模式已经不合适,两个人还没寻找到新的相处方式来符合这种“你懂我懂”的默契感,接下来的日子,都是练习。
如果是平时,这一路上,何大叶会想起这辈子张猛惹她不舒服的所有细节,然后变着花样拿语言化成的刀放血。
你要是攻,那我就守吧。张猛也会习惯性地运用他半辈子的经验,转个圈最终把这刀头转向何大叶。
两个加在一起一百岁的人,就会这么不亦乐乎地斗着,然后特有快感地称赞对方驻颜有术,您老得有五十了吧。
现在呢,时不时地偷看彼此一眼,又跟初恋一样迅速避开对方眼神。
几轮羞涩偷窥后,何大叶不小心从后视镜里看见自己有种老黄瓜刷绿漆的感觉。
真是难为自己了,三十二岁时的情窦初开感,换谁都硌硬。
但还好,只要自己觉得开心就行。
不过是一夜之间,很多事情就都变了。一对冤家互掐的日子,从长城公社开始,到昨夜在长城公社结束,转而笼上一层轻薄暧昧的纱。
回城路上,他们一路无话,心中,却都有种久违了的安定感。
张阳阳那边,倒比张猛这边热闹不少。
在罗畅家住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被罗畅和刘丹带回工作室。
刚回到工作室没多久,张阳阳就发现自己的变形金刚玩具落在罗畅家了,叽叽歪歪非得要,刘丹没办法,又开车回去取。
工作室就剩下一大一小俩男人,心爱的玩具不在,张阳阳觉得无聊,只好和罗畅俩人并排躺在沙发上看网上张猛昨天录的节目。
对着电脑,张阳阳一会儿被张猛的逗逼行为逗得花枝乱颤,一会儿又为张猛的傻劲儿做惋惜状低头忧虑。
罗畅也乐在其中,不过每次笑得太开时,都会被张阳阳猛瞪一眼。
“你爸还真笨。”罗畅笑着说。
“这叫风格,你聪明你怎么主持不了?何大叶教过我一个词,叫大智若愚,就是说我爸。看你念书也不是很多的样子,这个成语你一定不懂,要不要我解释给你听?”
虽然这样说一个小孩子不好,但张阳阳的小嘴儿确实挺贱的。
长这么大,知识还没学进多少,刻薄话倒是已经熟能生巧。
“哟,小小年纪就学会护食了还。”罗畅听是何大叶教的,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
她都已经开始夸赞张猛了啊,以前她是不是也私底下这么夸过我呢?这女人,当面总是要骂我的,罗畅想。
“你爸跟你大叶阿姨关系好吗?你不是说以前俩人见面就掐吗?”
“早不掐了,现在关系好着呢,我觉得他俩有戏,说不定能结婚。”张阳阳看都不看罗畅一眼,淡定地说。
这话说得罗畅挺不得劲儿的,碍于面子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好沉默着。
张阳阳双手托腮,又陷入到思国思民思社稷的沉重负担当中:“所以我最近过得很辛苦,你说他俩这么笨,不会谈恋爱怎么办?他俩不会笨到我都有女朋友了,还没结婚吧?”
罗畅真有点儿生气了:“你个小兔崽子,说话能不能别转着弯说,显示你智商高啊?”
北京这个城市,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可这个城市的讨厌之处在于,无论你多么费尽心思地躲着一个人,这城市总有办法让你们相遇,而且是以你最不希望的方式。
中国有句俗话,眼不见,心不烦。
话糙理不糙是中国俗语最大的魅力所在。
何大叶躲罗畅有一段日子了,不见面的时候,她心情不坏。
有时偶尔想起他,她才会发现,咦,原来我已经有三四天都没想起过这个人了。
大叶总是这样安慰自己:
每个人都是生命过客,只是有些人停留的时间久一些,所以你们就熟络一些罢了。
人走茶凉,该忘的总是会忘,你觉得刻骨铭心的那些事情、那些人,某天蓦然回首,也许你就会发现,原来一切并没有深刻成你想象的那样。
这个定律就如同人的真实长相其实比镜子里要丑百分之三十一样,往事的分量也比你臆想的要轻百分之三十甚至更多。
这世上最令人哭笑不得的事情就是:原本以为有些伤永远好不了,直到某天狭路相逢,才发现心里早已波澜不惊,那个伤过你的人,再也撩不起你心中的浪。
仔细想想其实挺可悲的,那些口中的永远,就仿佛一个笑话。
就连起初以为永远都愈合不了的伤痕,亦终究无法永远。
不过大叶对罗畅,明显还没进化到这程度。
她刚打开工作室的门,就看见罗畅正板着一张脸坐在沙发上,胸口的那颗心,不由得就猛然紧紧一缩,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张阳阳对着电脑已经笑傻了,弯着腰蜷在沙发上都快背过气去了。
“张猛呢?”张阳阳擦着眼泪问。
“停车呢。”
“昨晚你跟我爸睡得好吗?”
何大叶一愣,觉得这问题有玄机。但转念一想,一个孩子能问出多不单纯的问题,他现在也应该处在男女牵手才会怀孕的知识系统中吧,于是立刻责怪自己思想太过下流。
“挺好,睡得特别香甜,那边儿空气好。”
张阳阳再人精,毕竟道行也还浅,听不出这话是说给罗畅听的,只撇了撇嘴没再说话。
罗畅看着何大叶,何大叶也看着他,心如止水。
新欢是遗弃旧爱的一剂猛药,这话没错。
在罗畅身上试验过一次,现在也轮到何大叶了。
“能聊几句吗?”罗畅起身,径直走向她。
大叶稳如泰山,一脸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要搁以前,罗畅这么朝她走来,何大叶总会有种想要伸手拥抱他的冲动,不过新欢威力无穷,才能让她这么不卑不亢啊。
“想说什么就说,摆一碗白菜汤脸给谁看啊!”
俩人走到楼梯间,罗畅皱着一张寡淡幽怨的脸,扭捏着不说话。何大叶挺烦这种带着审判意味的原告脸的,就好像受委屈的人是他一样,极不要脸。
“你跟张猛在一起多久了?”罗畅不太懂迂回,更不懂什么语言艺术,很直接地问。
“跟你有关系吗?”
“何大叶,你地下恋情玩儿得挺拿手啊,在一起那么久,连孩子都有了,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就许你放火燎原,不许我给自己点盏明灯吗?口口声声跟我这边摇旗呐喊说自己不结婚,扭脸儿就跟刘丹闪婚。比起她,我除了年纪大了点儿,我差在哪儿啊?怎么就那么不招你待见呢?”
“你……”罗畅顿了顿,接着说,“你点你的灯,用得着瞒我吗?”
何大叶的眼神突然哀怨下来,她冷冷地笑了一下,说:“你又何尝不是瞒着我?如果那天刘丹的上司不是我,你是不是打算直接瞒我到发喜帖的时候啊?不过世上的事儿就是这么不巧,你凭什么指望一切都按你的意愿顺利进行?你又不是上帝,你也不是月老,刘丹上司是谁你控制不了,我跟谁在一起你也管不着!”
“你跟他在一起,是不是为了气我?如果真是这样,你实在用不着连孩子都怀上,气我归气我,用不着连自己一起搭进去。”
“就算搭进我自己,我也要赢得漂亮!再说了,要点儿脸吧你,我怎么样,你管得着吗?!有意思吗?!”何大叶盯着罗畅,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说,眼神里写满了“你真可怜,你真傻逼”的字样。
罗畅讨厌这样的眼神,带着点儿怜悯又添加了少许憎恨,像苍蝇一样嗡嗡围绕着他。
何大叶头顶上那顶耀眼的女王光环闪着光,弥漫在一层缭绕的黑雾中。
罗畅的脸色暗下来,相处了这么多年,他从不懂何大叶。
准确地说,他从未试图去懂过她。
不懂她笑的时候其实带着悲伤,也不懂她恨的时候其实早已经原谅。
他从来没有站在视野开阔的高度观察过她,他以为她就是自己心中的那个样子,贱、毒舌、女王,却又善良无比。
而此时此刻,他试着去懂她,却越来越不懂。
那个他心中永远的大叶去哪儿了呢?
是他把她逼成今天这样子的吗?
两个人站在空洞的楼梯间久久对峙着,楼道间仿佛还荡漾着刚才字字伤人的回声,声声入耳,特别让人心疼。
而这些回音,也一字不落地传进停好车刚好上来的张猛的耳朵里。
他沮丧地缩在墙角,把玩着何大叶的话,好像自己是活在电视剧里的男主角,正经历着一场以爱为手段的阴谋,狗血极了。
如果你以为,这就是狗血故事的高潮,那你当真错了。
另一边,主动请缨回去给阳阳取变形金刚的刘丹,这个时候正坐在一地脏衣服堆里放空呢。而她面前敞开的箱子里,罗畅和何大叶的甜蜜婚纱照赫然摆在外面,那笑容真刺眼,还有那本红艳艳的离婚证,更加讨人厌。
窗外一架飞机呼啸而过,贴着罗畅家的落地玻璃窗,像要撞上来似的。
刘丹看着飞机,笑了。
不如就这么撞过来吧,然后就可以焚烧掉一切的过往和此刻绵延不绝的悲凉,她想。
05
这天的北京城风起云涌,雨来得很快,也下得很应景,一个雷的工夫,就噼里啪啦落了起来。
罗畅觉得今天自己倒霉透了,车被刘丹开走,跟何大叶吵完架死皮赖脸地留在那儿,等刘丹回来接他也未免显得他太没脸没皮了,只好打车回家。
车子停在小区附近的便利店门口,他买了瓶饮料,刚出便利店门,雨就开始下。
这场雨下得不小,他一会儿就湿透了。
冰凉的雨水里夹着刺骨的寒气,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寒,临近冬天的雨天是最让人厌烦的。
罗畅哭丧着脸回到家,头发上沾着的雨水顺着脸颊流下来,落在大理石地板上,变成一小块斑驳的水痕。
客厅里,刘丹依旧以刚才的姿势坐着,面前他和何大叶的婚纱照整齐地铺开,像在举办一场盛大的摄影展。
看着照片里何大叶温暖从容的微笑,罗畅心里一阵发紧。
他记得照这组照片的时候,大约也是这个季节,街上已经有人穿棉衣了,可何大叶还是心甘情愿地袒胸露乳穿着好看的婚纱,冻得直打哆嗦。
每拍完一个场景,罗畅就赶紧给她披上外套,每次都会被她直接打掉,说:“不要给本王披这么丑的衣服。”
然后她继续晃着肩膀打着哆嗦,大摇大摆地走在秋末的阳光下,试图以要风度不要温度的决心,拉近自己与闭月羞花之间的距离。
往事经不住推敲,稍一怀念,就会沉浸其中。
罗畅从回忆中把自己用力拔出来,看着眼前的场景,看着照片上何大叶那熟悉的笑,却觉得一切突然变得无比陌生。
刘丹转头看了一眼罗畅,嘴角上挑,转过身若无其事地把照片重新收纳到箱子里。
装作没事人一样,然后事情过去八百年了,再翻出来一个细节一个细节控诉……女人怎么都这样,不能当时就把话说明白吗?
罗畅无名火起,几步冲上去,从刘丹手里夺过箱子,重重地摔在地上。
箱子里的照片散了一地,几个相框的边角磕碎了,散出一地晶莹的渣子。
“有什么想知道的你就一次性问清楚,别摆个白菜汤脸给我看。”罗畅学着何大叶的话,冲着刘丹吼。
“有意思吗?”刘丹冷静地问。
有意思吗?是啊,有意思吗?
一天中,已经有两个女人这样问他了。
人生在世不称意,哪来那么多意思?
爱或者不爱,有或者没有,不过就是些简单到点头摇头的选择题而已。
罗畅想着,突然就笑了,笑得诡异又破罐子破摔。
“有意思!可有意思了!我的人生一直都这么有意思!没错,你的女神你的偶像你的榜样是我前妻,我跟何大叶认识俩月就结婚了,就跟我和你一样!我其实不是专业开飞机的,我是职业闪婚的!我跟她在婚礼上都了,手牵手逃婚了!离婚之后我改行集齐十二星座的女的,现在就差你这个处女座,我就能召唤神兽了!有意思吗?是不是特别有意思?!”罗畅有点儿恼羞成怒了,话越说越赶,一步步朝刘丹逼近,最后几乎脸贴脸地问她。
刘丹的心一点一点碎了,碎得又小心又完整,她看着罗畅涨红的脸,目光充满怜悯和怅然若失。
可她一时也说不出话来,罗畅说得很完整,短短几句话,轻描淡写,就把他的两段感情总结得清清楚楚,还有什么可问的?
她于他,不过就是十二颗龙珠里的一颗,并列排开,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最闪亮的那一颗,真是可悲。
看着刘丹与何大叶如出一辙的眼神,罗畅更火大了,俯下身子继续吼:“更有意思的是我前妻和我未婚妻都觉得我不靠谱不负责任,都悲天悯人地看着我!我是有多可怜,用得着你们来同情?你是不是怕了?是不是觉得我藏着掖着特窝囊?反正咱俩还没领证,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罗畅倒退两步,鞋底踩在相框的碎片上,摩擦着地板发出尖锐的声响。他把地上的东西胡乱一收,连同箱子一起从楼上甩了下去。随着满箱物体的坠落,发出一声闷响。
刘丹回过神,穿着拖鞋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罗畅觉得自己的人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糟糕过,从小到大他都是养尊处优,走到哪儿都有女人把他当孩子一样呵护着。
他任性且骄傲,但隐隐地,他一直觉得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才有那么多女人心甘情愿对他好。
我就真的那么可怜吗?罗畅问自己。
活了小半辈子,他都做了些什么?仔细想来除了开飞机,他的人生记录板上再无辉煌。
何大叶离开了,刘丹也走了,一天之间他弄丢了两个对他来说无比重要的女人,长这么大他最怕的就是孤单,可他现在终于变成一个人了。
罗畅坐在地板上安静地难过着,脑子一片空茫。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开始满屋子踢东西泄恨,散落满地的衣服、鞋,最后一脚踢在茶几的腿上,紧接着就是嗷嗷的惨叫声。
真好,小脚趾踢桌腿上了。
还能再惨烈一点儿吗?罗畅坐在地上捂着脚,疼得龇牙咧嘴地想。
可是心如果也跟脚一样多好,如果疼,就马上疼,但过一会儿就好了。
他的心还在记忆的海洋里四处闲逛,深海里波涛滚滚,地震、海啸,一波又一波地翻涌而来,许久不能平静。
脚渐渐不疼了,他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脑中的空茫变为愧疚。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玻璃窗上蒙上一层蜿蜒的水帘。
罗畅开始担心起穿着拖鞋跑出家门的刘丹来,这么大的雨,可别淋病了。
再一看,她钱包还在桌上放着呢。
我一个错了的人,有什么脸这样对人家鬼吼鬼叫呢?
悔意汹涌泛上心头。
他从一屋子的凌乱中扒拉出把伞,快步跑出去找她。
刚气喘吁吁地跑下楼,还来不及打伞呢,他往小区门口跑了几步,觉着不对劲,停下来,转过头去,竟看到了刘丹。
她正猫着腰,在雨里一点一点搜罗散开的东西,将它们整齐地重新收纳到箱子里去。
罗畅走到她身边,把伞遮在她头顶,自己淋着。刘丹抬头看他一眼,当没事人一样,继续找。
“你有病吧?有什么可捡的?”跟着她走了一会儿,罗畅有点儿急了。“箱子里还有一千块钱呢。”刘丹头也没抬,好像在说一个特别重大的事儿。
“钱不要了,淋出病来这一千块钱还不够打针呢。”
刘丹没说话,继续找。
雨越下越大,打在伞上噼啪响着,罗畅看着她瘦小的背影,没脾气了,他想这姑娘是不是金牛座啊,又爱钱又固执。
他跟个孩子似的拽了拽刘丹的衣角,轻声说:“别找了,这箱子里的东西已经与我无关了,从此以后,我只带跟你我有关的东西回家,行吗?”
“干吗不找?这里面有钱,照片上还有你,有你的东西不就是跟我有关的东西?”
罗畅听得心头一暖,伞一丢,从后面把刘丹紧紧地抱住了,脸埋进她被雨水打湿的头发里,放肆地感动着。
就这么抱了一会儿,刘丹甩甩肩膀,从罗畅的怀里挣脱出来,重新蹲下,一边说:“闹够了吧?不恶人先告状乱说气话了吧?不憋火了吧?”
罗畅贼笑一下,过去一把把刘丹横着抱起来,哼哼唧唧地说:“没有!下面还憋着火呢。”
刘丹轻盈地从他身上跳下来,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在他面前挥舞了几下拳头。
“少废话,还有五百块没找着呢,找不到我就打死你。”
罗畅悻悻的,无奈地蹲下找钱。
刘丹看着他认真的背影,微笑着。
她重新翻看箱子里找回的东西,被淋湿的婚纱照上,何大叶的笑容还是那么灿烂。
刘丹愣神了片刻,又看了一眼雨中的罗畅,这个大孩子。
还好她懂得他,所以才没转身就逃。
还好她爱他,还好,她相信他也爱她。
默默地,她把照片从相框里取出来折了几下,悄然丢进了身旁的垃圾桶。
一声幽幽而不为人知的叹息,从她心头,倏忽而过。
即便罗畅刚刚讲出那么多伤人的话,她都没有如此冷。
她为自己理所当然的妒忌,心寒涌动。
但是,她身不由己,她只能如此。
此时此刻,她终于承认,她多努力,都做不了像大叶那样女王。
她只是一名普通女子。而且,她很愿意这样。
06
这样一个阴雨连绵的日子里,注定谁都不得安生。
电视剧里有这么一个定律,但凡是下雨天,就肯定有不愉快的事情发生。
跟罗畅吵完架后,何大叶就失踪了,手机放在工作室的桌子上也没带走。
工作室里阴暗暗的,如同张猛的脸。
他臭着脸坐在何大叶平时办公的位子上,摆出何大叶常有的姿势,一手托腮,另一只手百无聊赖地左右乱摆。
别误会,张猛不是变态,他正在扮演何大叶呢。他想,如果坐她的位子,摆她的姿势,会不会就能懂她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张猛还记得小时候看《地球超人》,他无比羡慕带着“心灵”戒指的战士,他那时的理想,是想当一名心理学家或者动物行为研究专家。
班会上,当大多数小朋友站起来说自己的理想是科学家、医生或者画家时,只有他的,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又高端大气。
只是现实总残忍,他的辉煌就闪耀了那么一阵。渐渐长大的路上,张猛发现自己不但做不了心理学家,有时候连最基本的眼色都看不懂。
张猛这辈子,在感情上一直都是弱势群体,虽说长大当了好一阵子的模特。
但上学那会儿,就他那张蒙古脸,在浓眉大眼花美男横行的校园里是很不吃香的。
再加之他嘴笨,校园的姑娘们一水儿地喜欢坏男孩。
所以上学那会儿,他从未成功撷取过任何雌性生物的芳心。
形单影只了很多年,直到遇见舒颖。
舒颖就像一缕温暖的春风,吹进他单调落寞的生活里,然后就是结婚,生子,离婚。
张猛其实特别想安定下来,组织个家庭,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
至此为止,孩子有了,热炕头还在努力,老婆呢?
坐在这个位置的女人,说慢慢来,很好,他觉得也应该慢慢来。
只是张猛怀疑自己会错意了。
坐在那里半天,虽然完全没有头绪,但也利用这点儿时间,匆匆总结了一下自己的有生之年,结果却氤氤氲氲的,总体归结为了两个字:伤感!
特别地伤感。
开门声打断了他的忧伤,何大叶拿着张猛干洗好的衣服回来了。
黑暗中,她看见自己位置上坐着个硕大的物体,着实吓了一跳。
“干吗呢?吓死我了。”何大叶下意识地捂着自己的肚子说。
也是半路碰上下雨,所以浑身都淋透了。
“下雨天你瞎跑什么?就不顾肚子里的孩子吗?”张猛找不着她,心里正气,看她淋成那样也是心疼,早说了张猛迟钝不会表达,原本好好一句关心的话,非得说得跟要吵架一样。
这语气惹得何大叶一阵不爽,把手里的衣服往沙发上一丢,一边弯腰换鞋一边抱怨:“我冒雨去给你取衣服,回来你先关心孩子,我是生育机器吗?我就那么贱啊?”张猛没说话,何大叶继续哔哔,“你可别变成罗畅那样,就心疼自己和自己的那点儿家当。孩子是你的也是我的,我难道不知道心疼?”
“你今天见着罗畅了?”张猛试探地问。
何大叶无防备地点点头,“嗯”了一声没再说别的。
“你们没说点儿什么?”
“有什么好说的,离婚的夫妻就像馊了的饭菜,也就你这么多年还把舒颖当块儿宝。”
外面的雷声一声比一声响亮,像是某种悲壮的哀号。
张猛心里难过极了,他多想对何大叶坦诚地说刚才她跟罗畅的谈话自己都听到了。
他想问问她,这孩子留到现在,到底是因为爱还是因为恨。
他还想问问,他到底算什么。
嘴却笨,一肚子话说不出来。张猛憋屈,“呼啦”一下从凳子上站起来。
椅子摇摆了几下恢复原状,何大叶再次被吓着了,瞪圆了眼睛看着他:“你干吗啊今天?老是一惊一乍的,有病吧?”
张猛耸耸肩,俨然一副奓毛老母鸡的架势。接着,他转身回房,从屋里拿出一沓钱扔在桌上说:“我想了想,电视台的片酬咱俩还是三七开吧,你三我七。要觉得少就你四我六,五五也成。”这话说着的工夫,张猛的脸色就黯淡下来,原本准备干架的腾腾杀气,渐渐消散在阴湿的空气里。
“你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好好的分什么钱?”何大叶看了看桌上的一沓钱问。
“我很正常,我只是觉得以咱俩现在的关系,应该公事公办。”
公事公办你个头啊,咱俩床都上了,孩子都有了,婚都半真半假求了,恋爱也准备谈了,你丫现在跟我说公事公办是不是太衣冠禽兽了点儿?
何大叶暗自大骂,但也知道也许两人之间有误会,遂面子上还是保持着波澜不惊状,拿起钱在张猛面前晃了晃,又给他塞回手里,尽可能压着火说:“听说男人每月也有生理期,你有事说事,我不想跟你闹,也不想计较,我累了。”
“我没跟你闹,这事儿我琢磨半天了。”
何大叶终于还是没忍住,怒了:“你琢磨半天就琢磨出这么个玩意儿?公事公办?想想我还真是贱到不行,要是能公事公办,我他妈这么上赶着帮你,我吃拧了啊这是?”
张猛也不激动,慢慢悠悠地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问:“那你为什么要帮我?”
你瞧,一场精彩的吵架场面中,最讨厌的就是碰上这种人。
不急不慢不温不火,不管对方面红耳赤成啥样,他都能蔫儿不叽地看着你,然后问出一句能把人堵成内伤的话。
细数历届何大叶遇见的吵架对手,都是愿意身体力行跟她密切互动的那一种,在你来我往的找茬抠字眼的过程里,她总能出奇制胜。
她想如果世界上的战争都用吵架来代替,那么她一定是无往不利堪比核武器的女战士,足够载入史册的那一种。
而张猛这类人,就是她的弱点和软肋。
何大叶被这句话问得语塞,一时说不出话来。
早说了张猛是个不太会看眼色的人,所以别指望此时的他能看出何大叶眼中的愠怒,那种写满“你再哔哔一句老子就撕烂你的嘴”的怒。
“三个月的找房期限快到了,房子我也已经找到了,很快就会搬走。”张猛继续说,“你给肚子里孩子的期限也快到了,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何大叶一时摸不清张猛的路数,想他是不是因为求婚受挫,这会儿非得求个结果?
可转念一想,今早他不是还好好的吗?
时间过得竟这么快,一转眼,身上多出来的这团肉已经跟着她有三个月了。
仔细想想,她和张猛从认识到现在也不过三个月的时间,婚都求了,如果昨晚她头脑一热让他把话说下去,这事儿说不准也就这么定了。
那她跟罗畅,又有什么区别。
同样都是过着职业闪婚的日子,算起来谁又比谁差了多少呢?
罗畅之后的日子,她永远是脚踏实地过的,从未想过一步登天。
她觉得如此,最大的好处就是,就算摔倒,也有气力再爬起来继续前行。
可此时此刻,她的脑子乱极了,想起罗畅,又面对神经兮兮的张猛,才两个男人,就把她搞成这个熊样,她突然很羡慕那些能周旋在多个男人之间的女人。看来这年头,当婊子也不容易,得有多高的情商才能驾轻就熟成那样。
心塞的何大叶忍不住在心中发出一声绝望的呐喊:
我不想当女王了,好想当婊子!
张猛见何大叶一直愣愣的,没表态,苦笑了一下:“你瞧瞧咱俩,感觉你像男的我像女的,我求着你留下咱们的孩子。”
何大叶刚想说些什么,可张猛压根儿就没打算给她机会,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总算找到了突破口,得一次性说完才痛快。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张猛截住何大叶的跃跃欲试,把视线移到一旁,埋头说。
“我小时候跟发小去游泳,刚下水没多久,他扑腾了几下,就淹死了。他的葬礼我都没敢去,听说他爸妈白发人送黑发人,哭昏过去好几次。后来他们还是想要个孩子,结果高龄产妇大出血,一尸两命……
“你看命运多残酷,想要的,拿命都换不到,不想要的,却得来那么轻而易举。
“当时舒颖怀阳阳的时候,我其实挺纠结的,我这张脸在国内不算好看,但在国外还挺吃得开的。当时去国外时装周走了个秀,眼看着就有机会了,可最终我还是决定要孩子,赌上所谓的未来。可结果是,舒颖走了,我也错失了事业上升的最好时候。我的前半生,事业、感情都一塌糊涂,就连阳阳,也没照顾得很好。
“我时常在想,如果当初我不结婚,不在事业的转折点要孩子,会怎样。
“可也只是想想,我一点儿都不觉得后悔,因为我跟阳阳的缘分就只有一次,如果当时不生他,我或许还会有别的孩子,可那个孩子,再也不会是阳阳。所以,我很珍惜,我特别感恩我现在拥有的一切。
“所以啊,大叶,我希望你不管把我把肚子里的孩子当成什么,都好好做选择。
“因为机会就这么一次,你之后的人生可能会因为这个选择而发生巨大的变化,是好是坏,谁也不知道。
“要孩子,你也许会成为一个幸福的妈妈,也可能会过得很辛苦。
“不要孩子,你也可以继续做你的不婚女王,也挺好的,不是吗?”
张猛哔哔完了,像一个唠叨而毫无逻辑的中年妇女,终于闭上了那张聒噪的嘴。
何大叶觉得世界从来没像现在这么清静过。
她的嘴角抖动了两下,渐渐咧开了,弯成一个最完美的弧度。
她忽然什么都不想说了。千秋万古名,寂寞身后事。
她只想豪迈地对着天空大笑几声,笑张猛,也笑自己的人生。
说得多好啊,不要孩子,她还可以继续做女王。
当妈的,有几个不是奴才命,为了孩子奔波劳碌一生。
我是女王啊!
何大叶对自己说。我头上还有王冠,我周遭还有光环。
想到这里,她转身走出工作室,把门在身后狠狠甩上。
外面雨依然大,天依然冷,她裹紧了衣服,在雨天里,矫情地走着电视剧女主角那种凄美的步伐,也只有这样,才能衬托出她那巨大的心灰意冷。
可她没忘了,给自己撑起一把伞。
还好她依旧记得,如果这个世界没有人爱,那就自己爱自己。
然而何大叶关门后,张猛坐在桌子上捂住了自己的脸。
他想到何大叶说的那句“慢慢来”。
只是好像没有机会了,张猛试探性地迈着长腿,在何大叶的心房外面怯怯地敲了敲门,却依然换不回她跟自己袒露心扉的可能性。
张猛原以为自己即将成为哥伦布,登陆后才发现,何大叶不是北美洲陆地,她只是鲸鱼停歇后露出的一片岛屿,她休息够了下沉到海里,张猛依然只能垂着头回到船上。
寻找下一片陆地吗?
他拒绝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