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恬迟疑一瞬。
胡亥拍拍胸口:“放心,这里不是还有纪信纪昀在吗?而且田庄内也有卫士隶臣,定然不会出什么差错的。”
纪信附和:“公子说的是。”
他侧身看向蒙恬:“內史放心,仆已令卫士监督四周,若是张郎偷偷出逃,仆定然立马将其拘拿。”
蒙恬沉吟片刻,勉强应下。
他沉声叮嘱道:“公子还请小心,陛下必不想见到您受伤。”
胡亥乖巧应声。
他去村民挖掘之地查看情况,确认众人选择的位置处于村庄下风口,地势平坦又通风,而后吩咐乡民挖掘后往坑底铺设些小石子,再往坑壁上夯些泥巴,保证坑里不会渗水,同时也不会污染到周遭的泥土。
看着乡民似懂非懂,胡亥有点点担忧。
原本想直接回宫的他也不敢离开,索性远远坐在树荫下,守着乡民们挖坑。
乡民们的动作很是迅速利索。
仅仅两刻钟多,他们就将坑挖好了。紧接着几名乡民挑来黄土、石灰、稻草木屑和水,忙忙碌碌的处理起来。
过筛去除大石头的黄土和稻草石灰混在一起,用水搅匀后反复翻拌捶打,最后得到夯土料。
胡亥还是头回见到,看得津津有味。
不多时他得身后传来一阵唤声:“胡弟!”
胡亥没转身,理都不理几个没良心的家伙。
公子高脸皮厚得很,他嬉皮笑脸地凑到胡亥身边,饶有兴趣地看着前方:“你让他们在挖什么呢?”
胡亥硬邦邦丢下两个字:“粪坑。”
几名乡民跳入坑底,一铲子一铲子将夯土料糊在坑里。
来来回回几遍,才勉强弄出个大概模样。
胡亥还以为已经大功告成,没想到乡民动作没停,又开始捣鼓石灰,据说还得再铺上两层,才能达到胡亥所说不会渗水的效果。
公子高越看越眼熟,最后懵了。
他指着那个土坑:“你这挖的是粪坑?那填什么夯土?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造城墙呢!”
胡亥:“…………啊?”
乡民听到也很懵圈:“郎主不是说要不渗水吗?这种料子最是结实不过了。”
胡亥眼神古怪:“…………”
嗯,结实,真的很结实!
拿城墙料造粪坑……这些乡民也是妙人啊!
既然乡民都以造城墙的高规格造粪坑,胡亥也不再停留围观。他叮嘱几句以后,和公子高几人有说有笑的往回走,乘车返回咸阳宫。
远远,一双眼睛注视着马车离去。
等马蹄声彻底消失,那人才拉起帘子:“张耳兄,咱们逃吧!”
张郎,又或者张
耳盘腿坐在席上。
他没好气地挥挥手,示意好友拉上帘子:“逃什么逃?怕是我们刚刚走出去,就会被卫士逮个正着。暴露身份怕是要当场入狱,不暴露身份也有可能被充足奴隶,到时候真的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好友陈余也盘腿坐下。
他无聊地拨弄屋内的烧水炉子,无奈叹气:那现在怎么办?你真要去做那黄毛小子的门客??()?[()”
张耳深深叹了口气:“……”
他按了按太阳穴:“谁知道能出这等事……那公子胡亥说让我回来先考虑,要是愿意的话再给他消息……我,嗐,陈兄,你说怎么会有这等事?”
陈余也是无奈:“天知道啊!”
他搔了搔头,又想起胡亥的个头来:“那孩子瞧着只有八九岁?九十岁?不会又是个甘罗吧?老天爷怎么就对秦国这么好?”
张耳和陈余都曾是魏国人。
张耳更是曾为魏国公子无忌的座上常客,待秦国灭魏以后他也遭受追捕,幸亏得了幼年好友陈余相助才逃出生天。
好日子没过多久,他们又遭人举报。
两人不得不更改名字,又在其余好友相助下逃离魏国故地,辗转多地都没寻到落脚的地方。
听闻张良正召反秦人士试图刺杀始皇帝的他们,索性逆行而上,秉承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一路来到周家屯。
这里距离咸阳城极近,民风又很是朴实。
原本只是打算落脚一段时间,顺带联系张良的张耳和陈余也忍不住心生欢喜,在这里住得舒舒服服。
即便如此,他们反秦复魏之心也尚未熄灭。只是还没等两人联系上张良,却先碰到周家屯被划拨给某人成为食邑,连带他们以及家人的名单也被列入其中。
现在的身份,是朋友准备的。
要是他们出逃又或是被查出身份,那后果……张耳和陈余这些天急得抓耳搔腮,头痛欲裂。
最让他们没想到的还有胡亥的邀约。
陈余双手抱胸,睨着张耳道:“我是不同意。”
张耳沉默良久:“我看还是婉拒了吧?”
话音落下,门外传来女人的叹声:“要我说,做门客也挺好的。”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穿着素色深衣的中年女人走入房内:“魏国已亡,如今的天下都是始皇陛下的。看张子房刺杀多回都未成功,要我说指不定老天爷都站在始皇帝这边。”
陈余郁闷:“嫂夫人何故涨他人威风。”
张耳妻子出身富户,熟读诗书,自有见识。她双手合上大门,跪坐于席:“事实如此,不是吗?”
张耳妻子又看向张耳:“当年信陵君看重你却也没有给你一官半职,让你施展抱负。后来你一心想要重建魏国,不也是为了能够出人头地吗?如今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你确定你舍得?我怕你日后会后悔!”
张耳闻言,登时脸上泛红。
() 陈余见状,摊了摊双手:“张兄,我没你聪明!这事我就都听你的,你说跑咱们就跑,你说留咱们就留!()”
张耳沉默无声。
良久以后,他重重一掌拍在大腿上:≈hellip;≈hellip;先留下。反正公子胡亥也让我考虑几日,我们再观察观察也来得及。?()?[()”
接着一段时间,胡亥每日都来转悠一圈。
头日他让人造好了粪坑,次日搬了名为践碓的东西到村里,而后又遣人运来三座大石磨,第三日确定粪坑已经晒干后让人将秽物全部堆入其中,着人每日查看并记录情况,顺带还将妇人聚集一堂仔细讲解了践碓和石磨的用法。
从坚硬难吃的麦饭到绵软蓬松的麦饼。
吃完这顿美食的乡民望着胡亥,像是看见了天上的神仙一般,态度从一开始的质疑到怀疑,到现在的崇拜,仅仅也就三天。
第四天,胡亥唤来三百百工。
他先询问工匠们各自擅长的部分,而后将他们分为数组。紧接着胡亥唤来第一组的工匠,将图纸交予众人手中:“你们负责制作的是铁瓮和宽犁铧,谁先做出来,谁就是屯长。”
工匠们倒吸一口凉气,双目放光。
他们虽然搞不懂什么是铁锅,但对屯长职位势在必得,立马凑在一起琢磨起此物来。
胡亥又唤来第二组。
同样,他也拿出图纸交予诸名木匠:“你们负责制作的是风扇车,注意风扇要能吹动稻米麦粒不同位置,谁做出来的效果最好,谁就是屯长。”
第二组的工匠大喜过望,捧着图纸就走。
第三组也是木匠,他们又是羡慕,又是着急,唯恐自己落到后头轮不到什么好工作。
胡亥摆了摆手:“不用急,还有别的呢。来,接着是第四组。”
同样的图纸,不同的工作。
胡亥交予第四组的图纸是制作独轮手推车。
第五组同样是木匠,而且人数最多。
前面几组分别只有二三十人,轮到他们却有接近百人。他们看着身侧熙熙攘攘的同僚,内心悲痛不已,与二三十人竞争,还是与上百号人竞争,想想前面都比后面要好吧?
胡亥招来第五组:“唔……你们的工作有点不同。你们要负责的是修缮民居,建造房屋。”
木匠们齐齐愣神:“建造房屋?”
有人惊愕反问道:“公子,我们,我们是木匠啊……”
如今的房屋皆以砖瓦为主,虽然屋顶结构会用上木造斗拱的技术,但毕竟只有少见的一部分,哪里有全部都交给木匠的?
胡亥照旧拿出图纸,细细向木匠们说明:“我在仙界曾见过仙人用木材建造出两三层高的亭台楼阁,用的便是榫卯结构。”
木匠们瞳孔地震:“仙人?”
他们忍不住回想起从某两位同僚口中传出来的消息,又想想先前那些百工获得的前所未闻的图纸,先前激烈反对的情绪瞬间消散大半。
木匠们纷纷接过图纸,仔细查看
() 。
胡亥怕他们心理压力太大,连忙吩咐道:“你们不用立马就实施建设,先到府里寻块空地实验一下,你们目前最主要的工作还是配合泥瓦匠修缮民居,将屯内的道路全部修缮一遍。”
木匠们呐呐应是,心思却都已飘到别处。
胡亥清了清嗓门:“修缮民居数量最多,质量最好的为屯长,若是能造出木质阁楼的,也可以成为屯长。”
……
胡亥忙忙碌碌,没个停歇。
至于张耳等人已看傻了眼。
陈余立在路口,呆呆地看着大变样的村庄。他用力一掐自己的大腿,又嗷地一声跳了起来,陈余怪叫一声:“是真的?是真的!我真的不是睡了一年半载?”
短短半个月时间,整个周家屯就像是换了个模样,原本崎岖蜿蜒的村道变得宽敞平坦,还连通了家家户户的门廊,中间的道路被压得结结实实不说,两侧还挖有沟渠,铺上碎石,保证雨天也能够畅通无阻。
放眼望去,不远处的住宅里还咣咣作响。
这是胡亥公子派遣来的百工队伍,他们正准备拆除几户房屋——至于其中的住户,他们则被通知村子边缘几座新造的房屋便是他们的新家。
刚刚还哭丧脸的住户瞬间喜笑颜开。
原本还同情不已的邻居瞬间变了嘴脸,陈余甚至还能听见他们酸溜溜的抱怨:“可恶!这么大的好事咋轮到他们了?”
“好运气啊……”
“可恶,怎么没轮到咱们家?我也想换新房!”
“我看了那几幢新房可漂亮了!”
“位置又好,离农田还近……真是运气了他们。”
周遭的乡民议论纷纷。
听着讨论声的张耳深吸一口气:“……是真的。”
陈余蹲在地上,胡乱搔抓脑袋。
他抬步走出院落,一边张望一边连连抽气:“嘶——嘶——嘶——!”
乍一听,还以为响尾蛇闹窝了。
张耳神色复杂地跟在后面,打量着乡民鲜活的神色,听着他们叽叽喳喳的讨论:“你看到那个车,就是会转的那个……叫什么车了着?”
“嗐,你说的是风扇车吧?”
“对对对!你看到没?那玩意绝了!”
“看到了,看到了。”
“我家谷子就是用风扇车脱的壳,然后直接送到石磨那边去磨成了粉。你猜猜总共用了多少时间?”
“总得三四天吧?”
“嗐!才用了大半天!”
“嗬!大半天!?”
“对吧?是不是很离谱?往年这个时候我大半个月都没得休息一天,现在倒好!我家娘们还嫌我没事干,天天叫我去帮她纺布来着。”
“你去纺布?”
“哈哈哈哈!你家娘子这些年不容易,就体谅体谅吧!”
“那当然……”
“对了你用过那新出的宽犁铧没?”
“当然用了!就一个字:牛!”
“那土被翻出老大一截,下面的土一看就新鲜得很!”
“还把野草根子都处理干净了。”
“对对对!对对对!”
张耳和陈余走在路上,越听神色越复杂。
陈余滚了滚喉结:“张兄,那位小公子让匠人做的东西……好像都做出来了!”
张耳心情复杂:“是啊……”
陈余伸手拍拍张耳的肩膀:“指不定真和嫂夫人说的一样……老天爷都站在秦国这边。”
张耳正想说话,又听到身侧人的惊呼。
一名乡亲捂住嘴:“真的假的?胡亥公子曾去过仙界?”
传话的那人连连点头:“真的。”
他努力压制声音里的喜悦:“我是听那位纪郎君说的,肯定不会有错!”
陈余和张耳重重抽了口气。
两人交换目光,带着复杂心情一路走向村子中央。且不说这里原有的广场被扩大了好几倍,周遭还有泥瓦匠和木工正在努力建造新建筑,中央更是立起了一块木牌,上面贴着告示,每日都有专人会到这里朗诵告示内容。
胡亥坐在告示板的下方。
他手里拿着心心念念的铁瓮——当然它还有个在未来大名鼎鼎的名字:铁锅!
周遭除去造出来的工匠外,还围着一群看稀奇的乡民。蒙恬左看右看都没觉得这铁瓮哪里稀奇,要他说这模样奇怪的铁瓮远不如风扇车和宽犁铧等物来得厉害,偏偏胡亥公子见到以后就乐得笑开了花,紧紧抱着都不肯撒手。
蒙恬伸手敲击铁瓮。
他又端详一遍,终于忍不住问道:“胡亥公子,此物是特制的盾牌?”
神特么盾牌!
胡亥扯了扯嘴角:“这是锅子!”
他的双眼就像是定在铁锅上一样,完全无法离开。眼前这口铁锅宽口平底,用量厚实,份量沉重,一看就知道是用了真材实料的,想来一定能炒出很棒的菜色吧?
蒙恬重复一遍:“……锅子?”
胡亥颔首道:“是拿来做菜用的道具,回头我让御厨炒菜试试,到时候你就知道它的妙处了。”
蒙恬不可置信:“这就是个厨具?”
胡亥乖乖点头:“对啊。”
蒙恬哭笑不得:“难道又是仙人所用之物?”
胡亥点了点头,冲着蒙恬竖起大拇指:“没错!”
没想到蒙恬竟是摇了摇头:“公子,此物太过奢侈,日后您在宫中使用,就不要带到外面来了。”
一个铁锅怎么就奢侈了?
胡亥眼睛圆睁,小脸写满茫然。
蒙恬道:“公子,铁虽多见但铁器极少。”
他喟然一叹:“宫中有造铁处,常要耗费数百斤铁矿才能造出一柄上好铁剑,哪里能用这般珍惜的材料制造厨具的?只怕陛下得知都要说您一句。”
胡亥:“…………咦!”
他后知后觉,目瞪口呆地看着手上的锅子。
难怪铁匠如此得意,竟是因为这个?
陈余张耳走近胡亥,正想行礼时便听到胡亥轻飘飘的一句:“內史放心,我保证不用多久铁器便能轻松制造。”
陈余和张耳脚步一顿。
蒙恬面色突变,惊呼一声:“胡亥公子?难不成您还有制铁仙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