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人出现在丽塔的面前，但丽塔脸上却血色尽失，踉跄着向后退去。

一连退出好几步，丽塔才停下脚步。这并不是因为她缓和过来了，而是身后已经抵上了玻璃，无法再后退了。

说来也奇怪，刚刚她们明明是从窗外打破窗户进来的，那个怪物也是打穿了地板从楼下爬上来的，可不知何时，地板和身后的窗户都恢复如初，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

丽塔的脸上没有浮现惊喜的神色，也没有出现分毫激动。她反倒像是无法接受现实一样，惊恐地后退着，似乎想要拒绝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事实。

面对一个死而复生的人，她心中涌起的第一股情感却是本能的恐惧。

丽塔的嘴唇嗫嚅着，脸上满是不敢置信的神色。湿润的眼眶仿佛水波般轻轻颤动着，泪水似乎下一秒就要夺眶而出，但心中复杂的情感却让她连自己都不清楚这泪水到底是因为喜悦，震惊还是恐惧。

“你是……你是谁。”

铿惑神色淡然地站在原地：“我是铿惑。”

“不，你不是，你不是铿惑……”丽塔轻轻摇着头，不肯接受这样的说法，“铿惑已经死了，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就是铿惑。”铿惑叹了口气，他意识到自己很可能得跟每个人都解释一遍自己是自己，“如假包换，我从地狱里回来了。”

丽塔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六神无主的神情，她手足无措，甚至不知道手该往哪放。女武神的坚忍在此刻变成了软弱，她似乎想相信这个现实，理智却告诉她不该相信。

可是……太多证据，太多线索在同一时间浮现出来了。

丽塔不知道是自己的潜意识希望这件事是真的，还是那些事确实都指向铿惑还活着的事实，但此刻浮现在她脑海中的东西全都是合理的证据。

她是不灭之刃的副队长，是天命的处刑人，是传奇女武神幽兰黛尔的副手。软弱这种性格不应该出现在她的履历中，她必须永远保持冷静和理性，因为她往往并不仅仅代表自己。

可是在这里，在除了她和他没有别人的此处，掩藏在面具下的软弱却仿佛看到了救赎的光辉，如春天的嫩芽般滋生，萌发，向着面具外挣扎。

那个燃烧弹箱上眼熟的字体，那个燃烧弹出现的位置和时机，在之前的行动中神秘失踪的【不灭之刃】队员，这些东西原本都是难解的谜题，可如果铿惑还活着，那它们就都可以用【铿惑做的】来解释。

而且铿惑也有能力，也有理由这么做。

他可是天命的功勋指挥官，【不灭之刃】的行动教材中甚至有以他为标准答案的指挥案例。天命女武神部队的行动方式，成员配置，暗哨和潜伏方式他都一清二楚，他完全能做到在短时间内迅速擒捉八个【不灭之刃】的队员。

他与天命有化不开的血仇，那是真正的不用血就无法洗刷的仇恨，他有充足的理由杀死那些【不灭之刃】的队员，甚至折磨她们，摧毁她们。

丽塔的嘴唇颤动着，她不敢再往下想了：“她们……我的队员，她们在哪？”

“她们啊，我好好安置着呢，只不过现在不能让她们出去扰乱天穹市的局势，所以我对她们说我在执行大主教的机密任务，让她们配合我。”铿惑舒了口气，显然这个问题让他放松了不少，“现在，也请你呆在这里不要走动——饿不饿？我给你找两个橘子吃？”

【机密行动？不可能的，这话绝对是铿惑骗她们的，可是铿惑为什么要这么做？】

“天穹市……天穹市里发生的事……是你做的？”尽管不愿相信，但丽塔还是把这个问题问了出来，在心中下意识地祈祷着铿惑的否认。

“确实……不是我做的。”

丽塔松了一口气，心中近乎熄灭的小小火苗终于稳定了下来。铿惑还是那个铿惑，他绝不会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你知道神城医药在做什么吗？”丽塔的心里重新燃起了希望，“他们正在谋划一场阴谋，你知道吗？”

看着丽塔期待的眼神，铿惑就知道，丽塔还是那个丽塔。

她依旧把他当作英雄看待，而不是一个凡人。

“我知道。”

“你知道？那你……”

丽塔蓦然地想起来琪亚娜对她的态度，那态度并不是仇恨。之前丽塔还对琪亚娜心怀戒备，可如果琪亚娜早就知道铿惑还活着的事，琪亚娜确实有可能对自己的敌意不大。

丽塔好像明白了些什么：“琪亚娜……你和琪亚娜……早就计划好了？”

“她……不知道我在这，她的行动也没有我的参与，她的所有行为都是基于她自己的意志。”

丽塔突然轻笑一声，尽管眼泪还是顺着脸颊滚落，却笑得像雨后的梨花一样优美：“这么说，我比她先见到你？”

“……”铿惑挠了挠头，正色道，“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第一个见到我的人是个男的……”

“我比她先见到你。”丽塔仰起了下巴，露出一截如天鹅般优雅的洁白脖颈。

铿惑觉得这个话题越来越偏了。

“总之……如果你能呆在这里不要动是最好的，我也不希望和你动手。”铿惑叹了口气，把话题带回正轨，“后面的事，希望你不要插手。”

但是另一个当事人显然不这么想：“那她呢？因为我很碍眼，所以你要我留在这里，你好去找她？你要做什么？”

听到丽塔的问题，铿惑却沉默了下来。丽塔的目光在铿惑脸上停留片刻，眼神渐渐被不可思议占据。

“铿惑，你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她？你怕我对她做什么？”

铿惑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看着丽塔。

“那我呢？铿惑，你处处都为她着想，那我呢！”铿惑的沉默仿佛是一个信号，丽塔拽住铿惑的衣领，狠狠地把他拉近，“你欠我的呢？”

铿惑沉默不语，只是长叹了一口气。对于丽塔的质问，他确实回答不上来。

在天命总部的时候就从头放水到尾，直到最后都希望自己能重新回到天命——哪怕她知道，自己的这番话会让自己在奥托心中的地位下降到什么地步。

以前，她是大主教最忠诚的猎犬。可是在天命总部之战后，不会再是了。因为既然有了第一个铿惑，那就有可能会有第二个。就连最忠诚的丽塔都在立场上产生了动摇，那下面的其他人呢？

丽塔确实从那场浩劫中活了下来，但她也许不再是大主教的猎犬了。

这些话哪怕是以铿惑的脸皮说出来都有些羞耻，毕竟当时他哪知道自己还能活过来：“丽塔，当时那确实是最好的办法，我欠你的人情当时是还不了的，我那么做也是为了你好。”

丽塔的声音哽咽着，带着发抖的颤音：“人情？你说你欠我的是人情？你的意思是你还我了？你这就叫还我了？你毁了我的期待，你断了我的决心，你把我扔在冰冷的现实里，让她们继续美好的梦……你把这叫作……为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