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 第七十八章
赵鹿鸣走进宣抚司时 , 外面下了点秋雨 。
风也萧萧 , 雨也萧萧 , 宇文时中匆匆赶出来迎她 , 这个姿态配着今日的天气 , 就很正好 。
老师原本就是个相貌很端正的中年大叔 , 风度优雅 , 举止从容 , 难得的是居高位却没有那些相公们颐指气使的爹味 , 他穿着一件洗得半旧的青灰色细布袍 , 上面隐隐约约有几丛枯竹 , 腰间白玉佩碰撞 , 轻轻出声响 , 脸上再带些愁容 , 立在台阶下 , 任由细雨落在他有几丝白的鬓边 , 这就显得非常的 ,
嘲 , 非常的 …
她原本来宣抚司是因为刚跑了一赵相州去看战马 , 现在回来准备就战势进展通个气 , 但看到他那肇鏖的眉眼 , 心中就猜出些别的一一比如说 , 京中来信 , 送到了宣抚司 , 信里写了什么 , 大概就有谱了 。
咳 , 她才没有监视宇文老师 , 她监视他干什么 ? 这真定府上下 , 她有什么本事挨个收买 , 挨个监视啊 ?
只不过官家无能在方方面面 , 比如说他知道要用宇文时中替换掉童贯 , 成为新一任的河北宣抚使 , 可他不知道 「 宣抚司 “ 意味着上上下下利益相关的一大群人 。
童贯是个骄横跋扈的 , 可他很精明 , 宣抚司里什么人什么位置 , 是花钱买官上来的 , 还是靠着军功战绩拼上来的 , 这老太监心里是有数的一一否则他怎么知道谁负责给他捞钱 , 谁负责给他打仗 , 谁负责给他调度沿途守军 , 筹集粮草银钱 , 往前线送钱送粮呢 ?
宇文时中倒也知道 , 这位资善堂老师不是个笨蛋 , 可他来得不巧 , 他来了 , 正赶上官家犯蠢 , 金人又南下 , 帝姬还已经扎根河北 , 从容布防 , 压根不给他自然提拔自己人的机会 。
不强行提拔 , 你就只能充当一个参谋官和人型印章 , 大家一起开作战会议 , 你负责坐在帝姬旁边 , 深思熟虑 , 端庄贤淑 。
强行提拔 , 那就要跟帝姬火拼了 。
上一个想和帝姬火拼的是杜充 , 至今下落不明 , 只有一副铠甲辗转到了小岳将军手里 , 小岳将军很喜爱 , 每天都要对着铠甲哈口气 , 擦一擦 。
跑题了 , 重点是赵鹿鸣是个重情重义的厚道人 , 她从来没监视过宣抚司 , 只是有宣抚司的小吏跑过来对着尽忠讲八卦 , 她在旁边敲小罄 , 一溜号听了几句而已 。
果然凄然老师引着帝姬进了堂屋 , 宫女奉上热茶后 , 凄然老师就开口了 。
“ 帝姬今日来此 , 必是为了金军动向 , 只是臣得一信 , 心乱如麻 …“
他是真的心乱如麻 。
赵鹿鸣就跟着也叹气 ,“ 可是家中亲人 ?“
喇然耆师摇头 ,“ 是洛阳来信 。“
赵鹿鸣刚开始不吭声 , 想想这到底是自己者师 , 不能把双人相声讲成单口相声啊 , 就说 :“ 是洛阳来信 , 不知是哪位故人 ?“
老师就用非常不满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 太上皇 。“
“ 原来是爹爹啊 ! “ 她惊呼一声 ,“ 爹爹近日可好 ?7“
老师就不想再水下去了 , 直截了当 ,“ 帝姬可有办法安抚太上皇 ?“
但她觉得再水两句也无所谓 , 就又惊呼一声 ,“ 爹爹在洛阳修道 , 出什么事啦 “
屋里就彻底冷场了 。
要说耿南仲干正事是个废物 , 可论恶心人这项技能 , 那可真是一把好手 , 而且还颇高效一一比如说就在捷胜军被河北蜀国长帝姬的军队砍瓜切菜 , 一口气剁了几干颗人头 , 血流成河 , 童贯也灰溜溜逃去河北的消息传回汴京后 , 这位帝师立刻就伸出小爪子去挠官家的痒痒了 :
“ 官家 , 时机到了 !1 “
“ 什么时机 ?“
“ 先复漕运 , 再遣使往洛阳 , 迎太上皇回来的时机呀 ! “
洛阳城中 , 没日没夜还在叮叮当当 , 工匠们满脸尘灰 , 夜以继日地为太上皇修道观 , 可太上皇还不满意 , 总想着有朝一日 , 他要风风光光地在朝臣与禁军的簇拥下 , 在丛丛如云的皇宋旗帜下 , 坐着应盖车 , 庄严地缓缓回到他忠诚的汴京城去 。
可是汴京的使者来了 , 只有那么一个使者 , 傲然地跪在他面前 , 说 :
“ 捷胜贼军尽已伏诛 , 阉贼童贯逃往河北 , 生死不知 , 今有王师扫清京畿 , 御驾再无忧虑 , 上皇西巡日久 , 陛下挂念 , 愿上皇早日起驾回京 。“
太上皇震惊了 。
捷胜军不在了 !
童贯也不在了 ! 童贯 ! 童贯 ! 你去哪里了呀 ! 你敢弃主君于水火而不顾吗 !
“
听说帝姬将童庶人接回河北 。 “ 宇文者师半天终于干巴巴又说了一句 。
“ 嘲 。 “ 她点点头 。
宇文老师又说不下去了 。
童贯不在真定府 , 而在邯郸 , 有山中的别墅 , 幽静安闲 , 正适合车马劳顿的太师歇一歇 。
所以凄然老师的意思也很明显了 : 你有情有义 , 你看看怎么帮一帮你爹吧 。
但她心里就有个疑问 : 老师你是太子党 , 我爹没事闲的给你写什么信呢 ?
她没问出口 , 但凄然老师用凄然的目光看她了 。
她就恍然了 。
要论恶心人 , 耿南仲固然能拿个头甲 , 她爹爹高低也能混个传肮啊 !
反正一步不慎 , 走到穷途了 , 可他还是太上皇 , 他还有一大把恶心人的办法 ! 就比如说知道宇文时中是官家派去宣抚河北的 , 可闺女童贯都在汀北 , 那太上皇就要给他写信 ! 就要君子欺之以方 ! 就要恶心他 , 让他说不清到底是自己想当离间父子的恶人还是被别人逼着当了离间父子的恶人 。
说恶心就恶心 !
喇然老师就被恶心到了 , 唯着眼泪过来问她要不要想办法去解决父子间的纷争 。
她叹了一口气 , “ 先生 , 爹爹被官家哥哥架回去 , 或者死守在洛阳 , 都不是大事啊 。“
先生被这大逆不道的话给震惊了一脸 , “ 若真到这般地步 , 天家颜面何存 ! 帝姬如何能出此无父无君之言 1 “
「 非我无父无君 , 只是眼下保住两路才是最要紧之事 ,“ 她说 , “ 先生 ,
兄弟阅墙 , 尚知外御其侮 , 完颜宗望已到了唐城 , 咱们得拿个章程出来 ! 就如梁师成在太原 , 难道他心中除了西路军外 , 还能装下这些琐碎吗 7“
完颜粘罕将一张弓拿在手里 , 反复地看 。
宋人是有些精巧的技艺在的 , 比如说 “ 灵应弓 “, 平平无奇的一张大弓 ,
看着是只要有力气的人就能拉得动 , 想来仿制也并不算很难 。 尤其这弓有些细枝未节明显是借鉴了女真弓 , 女真人仿制它应该是更简单的 。
但女真的工匠折腾了很久 , 造出来的灵应弓堪堪能用 , 但就是不如灵应弓用起来顺手 , 似乎是弦垫的材料被宋人改良过的缘故 。
但这不要紧 , 他们现在也制出了一批 “ 灵应弓 “, 并且给女真的士兵装备上了 , 射程并不算很长 , 但杀伤力几乎与西军的神臂弓可以一较高下 。
考虑到女真的战士们不需要临阵讨赏 , 完颜粘罕可以很肯定在战斗中 , 还是他的儿郎更胜一筹的 。
他拿着这张弓 , 正在沉思时 , 帐帘忽然被掀开了 。
有秋风裹着冷雨 , 呼啸着就冲进了中军帐中 , 将他背后的太行山图拼起 。
正如沉思的女真统帅接下来要做的事一般 。
「 武库如何 ?“ 完颜粘罕问 。
「 弓上的胶略有些软 , 都以油布包上了 ,“ 来者说 , “ 雨停再看 。“
他这样一边说着 , 一边将头上的笠 , 身上的羲衣 , 一件件脱下 , 递给旁边的仆役 , 于是完颜娄室的面容就彻底显现在了中军帐中 。
经历了半年的休整 , 吃得好 , 睡得香 , 有些女真贵族是会胖的 , 当然他们不在乎这个 , 武将总要有些肚子嘛 ! 但完颜娄室一点也没有胖起来 。
他原是个很健壮的女真人 , 臂膀宽阑得似乎能跑马 , 现在脱下羲衣 , 雨水依旧将他的袍服打湿了些 , 紧贴住臂膀 , 那虬结的肌肉就更加狱狞 , 比一个青壮年的战士看起来更加可怖 。
但他面颊两侧的辩已经完全变白了 , 他脸上的沟壑也比半年前深了许多 。
完颜粘罕平静地望着自己这位同袍苔老的脸 , 他是个很有城府的人 ,
不会流露出半分怜悯 。
仆役收起了斗笠和羲衣 , 递了细布过去 , 请他擦干脸上的水 , 完颜娄室就随手挡开了 。
「 雨不见停 , 咱们难道要等到九月里 ?“
“ 咱们等得起 。 “ 完颜粘罕说 。
“ 总不好叫宗望郎君再等一回 , “ 完颜娄室说 , “ 待雨小些 , 我想要亲自领兵去石岭关 。“
“ 区区一个石岭关 , 也不必你亲去 , 他们已经大不如前了 , “ 完颜宗翰冲着一旁的奴仆挥了挥手 , “ 接下来怎么围太原 , 才是咱们重中之重 。“
奴仆端上了热茶 , 这东西女真人种不出 , 却十分喜爱 。 完颜娄室就坐下喝茶 , 他喝得很快 , 一碗茶几乎还没凉下来 , 就进了肚 , 于是额头上的水珠与汗珠叟在了一起 。
「 他们人还在 。 “ 喝完茶 , 完颜娄室说 。
「 但朝真公主不在了 。 “ 完颜粘罕微笑道 。
石岭关上的守军还在 , 他们在这大半年里继续挡在金军与太原城中间 , 这是一点都不错的 。
人还是那些人 , 但他们的面貌淅渐变了 。
半年前 , 在战斗最激烈的时候 , 他们的戎服会很快破损 , 又会很快被后方清洗缝补干净 ;
他们夜以继日地战斗 , 但后方也总有热气腾腾的饭食送上来 ;
他们会受伤流血 , 被人搀扶甚至背着离开 , 但过了几日又会被包扎妥帖 , 重新送到战场上来 。
完颜粘罕没有透视眼 , 看不到石岭关南边是什么样 , 但他能通过守军的状态判断出朝真公主给了他们什么样的支持 。
士兵奋勇作战 , 不仅是因为忠君爱国这些虚无缥缈的口号 , 他们要铉 , 要战功 , 要后方源源不断的支援 , 这一切才能最终化为士兵的战斗力 。
朝真公主已经离开了大半年 。
女真斥候再去看关上的守军时 , 淅淅就现那些守军的衣服变得肮脏 , 面貌变得邋遢 , 有人在城墙上插评打科 , 有人在营寨的哨塔上打盾 , 甚至还有人看到了山下的女真人 , 偷偷地冲他们打招呼 。
一来二去就熟了 , 就像朝真公主在河北对女真人做的事情那样 , 女真人在石岭关也淅渐同守军有了一点私下的来往 。
“ 穷哇 ! “ 守军说 。
女真人就表示很懂 , 还要递过去一块肉干 , 一壶劣酒 ,“ 一个月就几百个钱 , 你玩儿什么命啊 ! “
“ 帝姬虽走了 , 到底有王总管在 , 我们都是他带出来的 , 他也死了一个儿子在石岭关呢 ! “ 宋军这边的士兵挑个背风的地方坐下来 , 一边胡吃海塞 ,
一边还要留三分良心 , 就很难得 ,“ 他待我们不薄 。“
“ 待你们不薄 , 怎么还教你们困窖到这个地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