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的农业生产模式,或者说也是现在商代的生产模式其实是集体生产和庄园经济,比如说子受正在视察的沫都外的各个小邑就是这样的庄园,每一个邑有邑墙,所谓的邑墙大约是2米多高的土墙,由泥土和干燥的茅草混合之后堆砌而成。
田地就在邑墙外,而在邑墙内,又用篱笆、木墙和更高大的土墙分割成一个个的“闾”也就是类似胡同一样的,两面都是墙,门朝中间开。
其中,闾右和闾左也是分开的,闾右并不是指闾里面的右侧,而是指坐北朝南,采光更好的一侧,而这一侧往往是武士阶层的宅邸,而在另外一侧,被建筑和墙壁挡住采光,同时又堵住了北面寒风的则是众人(平民)的居所。
在邑的最里面,就是贵族的宅邸,与其说是宅邸,不如说整个邑都是贵族庄园,在商代的邑字就是上面一个口字代表城市或者被围墙围起来的区域,下面是跪坐的人,看上去也像是一条弯曲的通往城市的道路。
在这种模式下,不管土地是否是属于农夫自己的,都会被组织起来,早上出去干活,晚上收工回家,并且门口会有专门的人负责记录,在商代的话,则更为彻底,因为贵族要在早上吃完早饭后,鸣钟,召集所有的武士、奴隶和众人,除去留守的妇女和老人,还有一部分的必要的守卫外,集体出门。
顺着路前往属于大王的王田劳作,然后前往贵族的公田劳作,在完成之后解散,各家武士带上众人去种各自的私田,有田的众人和野人种自己的,无田的奴隶和野人种植主人或者武士的田地,至于说武士和贵族也不会闲着。
他们需要巡视田地,一方面是监工,一方面也是保护田地不被野兽破坏,这年头,你要是没有带着弓箭的贵族和武士看着,不出一个小时,你地里的玩意儿就能给鸟雀糟蹋得干干净净,遇到野猪什么的更是惨的一批。
通常在完成上午的工作,也就是说把武士和贵族的公田还有王田耕作得差不多,就差不多是吃午饭的时候。
嗯,那会中午是不吃饭的,但是也会吃点别的东西,就有农妇或者农家的少女提着汤汤水水过来,有钱的是放了豆子和豆叶的汤,没钱的大概就是真的是清水了,补充一下流失的水分和盐分。
只有在一种情况下,才吃三餐,那就是收割农忙的时候,哪怕是奴隶都要给分几个黑乎乎的菜团子吃,这倒不是贵族们心疼奴隶,而是他们累倒了没人收割庄稼,损失的可是自己的粮食。
当天色变黑,无法干农活的时候,这个时候就会收队,带着人返回邑里面,门会上锁,角楼会有人值夜,门口还有人清点数目。
这不仅仅是方便统计谁没去,谁偷懒了,谁中途跑了,特别是奴隶逃跑,要知道这时候不仅没有监控,四野空旷,真的没人看着的话,奴隶下地去估摸着不出三天就跑完了。
还因为这年头,到了傍晚的时候,虎豹豺狼都跑出来觅食了,掉队的人很容易就给吃了,所以,发现少人就会敲锣打鼓的带人顺着回来的路去找。
而在这种生产方式下,实际上王权或者说皇权都是可以到乡,甚至到村的,因为所有人被监管得宛如监牢里面的犯人,甚至为了维持这种生产模式的基本安全,甚至在乡村里面,还有类似派出所的警卫机构。
同时,实际上需要的官吏数量也远远小于后面的朝代,因为一个地方的人可能全都是一家的,而家主可能就是当地的封君和诸侯,自然皇权可以下到乡村里面,但是随着时代的发展,开始出现人为或者自然的杂姓而居的时候,统治的难度就开始直线上升。
再到科举官僚集团走上台前,乡土势力开始不断增强,同时乡间的这些庄园经济向着小农经济转变,也就意味着统治的难度进一步提高,人员的流动和监管更加的困难,而在此时,县以下的机构就会变得极为的臃肿,导致国家朝廷难以支撑,除此之外,还有领土疆域扩大的问题。
从商到周,领土扩大了十五倍,从秦到汉,又扩大了五倍左右,从汉到唐又是大约2倍左右的增幅,更别说人口增加的问题。
这就意味着实际上,在唐宋以前,皇权是可以下到乡村,唐宋之后却不行了,因为统治力上升,人员自由度增加,庄园经济变为更难管理的小农经济,最后,领土和人口的膨胀。
啊,这里的领土并不是单纯指地图上的疆界,地图开疆来比可要不得,而是指实际上有人居住被开发出来的国土,否则的话,那些疆土也只是地图上好看而已。
举个例子,子受沫都贵族需要直接统治的大概有25个邑,而到了汉代,首都圈可能有超过200个此时的邑这个级别的聚落,当然,到了汉代,这个级别就不能称之为邑,只是亭或者乡了。
但是到了唐代,这个级别就只能称之为村或者里了,而且数量更是增加了数十倍,行政编制不得不继续往上加,导致直接统治力实际上变强了,可是因为统治层数变多,反而对于基层丧失控制力。
“寒冷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虫子都给冻死得差不多了。”子受双手交叠靠在农具柄上,作为商王该下地还是得下地的,而且还不是做做样子,是真的得下地,毕竟在这种产能的时代,没人可以避开下地的工作。
不过,他下地都是那些最好的,被人粗略清理过一次的土地,也不需要全耕作一遍,只是需要带队干活而已,更多的时候,还是在观察和监管谁在偷懒。
“是这样的吗?”英招踏着蹄子过来,手里全是拔出来的杂草,一遍拔还一遍往嘴里塞,嗯,这家伙的身体和仲是一样的,有两套消化系统,意味着他可以笑话纤维素,不然就仲那种战斗力不能吃草早就饿死在野外了。
“嗯,不然的话......”不然的话,成周前脚击败商,后脚天气转暖,就该吃个蝗灾乐子了,多亏了这天气寒冷,还是延续十几年二十几年的低温,生活在这个区域的害虫,基本上都得死得七七八八的。
但是,这也只是减少了一部分的病虫害,实际上,乱七八糟的病虫害,依然是造成减产的一大问题,可惜,子受不是农业专家,根本不擅长这个部分。
砸碎板结的土块,拔掉杂草,将土壤粉碎,接着一点点的播种,浇灌,七分靠人力,三分靠农具,剩下九十分全是天意,这就是商代的农业生产方式。
“好胆!”有奴隶挣脱了绳索,向着田地外狂奔而去,驾着车在外围巡视的甲士直接张弓搭箭,只听见嗡的一声,这试图逃跑的家伙就应声而倒,接着就有武士过去将他拖走,丢进堆肥的区域,等待腐烂。
就算人还没断气,可是泡在高温的腐烂肥料堆里面,也活不了几个小时,然后自身也得迟早变成肥料的一部分,拿人来堆肥是子受不太喜欢和习惯的,而且效果也不好。
人的身上一样有寄生虫和各种病毒以及菌类,如果不能处理好的话,感染植物也不是不可能的,特别是真菌里面的枝胞菌(霉菌的一种)系列的玩意儿,那叫一个众生平等啊。
其他奴隶麻木的看了眼,然后继续低头劳作,这种处理子受也没办法,总比把人丢在野地里面腐烂或者丢祭坛上腐烂好,最起码经过高温腐熟之后,相当一部分的寄生虫和有害成分都没了,但是,丢野地里面和祭坛上,他害怕引发大规模的瘟疫。
这几年下来,子受也算是个农活老手了,即便他种的田已经是最好的,近乎于样板田的那种,还有专门的奴隶帮忙,然而,一天下来,还是感觉手和腰都不是自己的了。
“如何对付那些口口声声要绿色食品,不要大棚蔬菜和化肥食品的人?让他们原生态的下地一次就行了”子受心中想到,给自己找点事情分散下注意力,不然的话,也确实有点难顶和难熬。
“大王喝水”近侍递过来灰陶杯,奴隶和众人则负责把子受的田再耕一遍,毕竟这家伙虽然是真的下地,但是水平和劳作的效率非常有限,最终还是得奴隶和众人来干大部分的活才行。
知道比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更加悲惨的耕作景象是什么样子吗?就是子受现在看到的样子,哪怕到了夏种的时候,依然显得有点寒冷,寒风当中衣不蔽体的人宛如一条条光着脊背的肉虫子在土地当中劳作。
宛如在蠕动着,拥挤着,有一种恐怖而又恶心的感觉,但是,如果你也是其中之一,并且体会之后,则只会觉得不寒而栗和一丝丝的恐惧或者愤怒。
要知道,需要参与其中的此时的贵族都是如此的目中无人,可想而知,随着生产能力发展,最终会出现的那些真正完全脱产的贵族和官僚们,目睹这一幕的心情,恐怕不是怜悯民生艰难,而是用手帕捂住嘴鼻路过。
然后再一脸厌恶高傲的来上一句“下贱之人”亦或者“果真是毫无廉耻礼仪”连衣服都不穿好,这也难免。
要知道,就算是在现代的大城市里面,认为食物是从超市货架上长的,而不是农村种植出来的,觉得农村来的蔬菜都带有病毒,要丢掉的“高级白领”“上等人”可是多得很呐。
不过,这也难怪,远离生产一线,甚至就算是在生产一线上,脱离最底层生产劳动的人,总是会有这样或者那样的奇思妙想或者不解不是吗?
【再次感慨,我真的很想把某些人塞去最偏远的贫困村再来一次上山下乡,我都算是五谷不分的脱离生产的人员了,没想到,还有更厉害的,可能大城市的超市里面,真的会长粮食吧~】
好在,这种寒气很快就被夏日的太阳所驱散,到了中午一会儿,地里就变成了另外一个样子,早上的寒冷变成了中午和下午的闷热,那是一种暑气蒸腾让人喘不过气来的闷热。
然而,没人在乎,甚至大部分的人,包括贵族都还在嫌弃不够热,生怕幼苗被冻死,不管怎么说,耐寒、耐旱的狗尾巴草,哦不,粟苗们还是茁壮的成长起来,作为中国种植时间最长的农作物,它也就这一个优点了——不挑地,且耐寒耐旱,生命力顽强不会轻易死翘翘。
“你吃饱了?”
“吃饱了。”英招说道,将嘴里的草叶子吐掉,他也就吃了几亩地的杂草就饱了,大部分的杂草还是被烧掉,变成草木灰和腐熟的粪肥搅拌在一起,撒在地里,也不怕把苗烧掉。
第一百零三章
在完成粟米的种植之后,王田的贵族带着人撤出,去种自己的公田,而一些没有归属的野人则提前开溜,去种自己的私田,当然,那种私田通常藏得比较隐秘,都是一些不太好的小块分散田地,也没人管。
毕竟在享受不用人监管,可以种自己的田的优势的时候,也要承担额外的风险成本,那就是这些地方的盗匪、野兽以及真·野人可不会管那么多。
属于商王的奴隶是不会有自己的田地的,所以,他们会被组织起来,去城市田野外围的牧区放牧,野区采集,还有就是种植菜地。
商代的城市,由中心向外是城、郊、邑、牧、野这样的,在城市的外围就是放牧的草地,再远就是野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