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黑暗中, 阿姨冷不丁与一双空洞、死气满满的眼眸对上,她内心惊了一跳, 稍稍定了定神,不让自己太过惊诧,默默地呼了一口气,于是伸手打开室内的灯。
待阿姨看清了坐在床上的莫哀岁模样后,悬起的心这才重新放回了肚子里。
柔和的灯光自上而下的洒下来,莫哀岁受到光的刺痛不禁闭了闭眼眸,等到适应灯光之后, 这才睁开。她下意识地冲站在门口的阿姨扯了扯干巴巴、毫无水润感的嘴角,却不小心挣开了皮肉,腥甜的血液蔓延出来。
莫哀岁舔了舔唇角, 润了润干涸得近乎要起皮的唇瓣,垂着眼眸看着滴在手背上的血液, 眸底情绪不明。
她想,这个笑一定丑极了。
阿姨吓了一跳, 连忙抽了一张纸巾递给莫哀岁。
她这才发现,她忘记给莫哀岁小姐提前准备上一杯温水,她真是失职。
莫哀岁接过阿姨递过来的纸,随意地擦了擦手背上的血液,然后将纸团在手心里,继而抬起头问道:“……阿姨,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阿姨温柔地笑道:“岁岁小姐, 您睡了整整一天, 再不吃点儿东西, 身体恐怕遭受不住。”
阿姨的神情带了点心疼之意。
闻言,莫哀岁扭头向窗外看去。
时间过的很快, 白天已经变成了黑夜,大片的黑暗侵入夜空,像是无数的笔墨晕染其中。
沿街路灯亮起,外界光线明亮,窗前的盎然绿意的影子映在玻璃上,模糊了边界,街道上一个又一个悬浮的监视器随着夏日的凉风微微浮动着,时不时有肩头闪烁着红□□光的机甲从街道上经过,种种举措,于无形中蔓延出一股淡淡的警戒感。
而不远处的高楼大厦与标志性的医院建筑,更是暗示了莫哀岁此时身在何处。
莫哀岁没有多大的意外,她左右都逃不出去,那么住在哪里,又是自哪里醒来,便都不重要了。
莫哀岁收回视线点点头,说:“好的,我半个小时后出去。”
阿姨出去后又进来,手中多了一杯温水,看着莫哀岁将这一杯水喝光之后,这才将门带上。
房间中终于又回归到了平静之中,莫哀岁松了一口气,仰倒、倚靠在床头上,神态疲倦地揉按着太阳穴。
明明温舟舟的灵魂团已经凝实了许多,渐渐恢复到了自己在刚刚穿越时的90%,并且,她也很清晰地看到温舟舟的灵魂团动了动,但不知道为什么,温舟舟却迟迟没有醒过来。
莫哀岁有一种直觉,她还缺少一个契机……
到底是什么契机?
莫哀岁掀开被子,神色凝重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光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阵阵凉意在脚底处传来。
她回想着,从她初次遇见温舟舟起到温舟舟昏迷结束,细细地梳理着脑海中杂乱的思绪。
忽然间,在想到什么后,莫哀岁站定在窗前,瞬间亮起的眼眸竟是比天上的星辰还要明亮上几分,眸底隐隐透着一丝癫狂。
她怎么能忘记呢……
温舟舟的每一次出现,都伴随着她无法控制身体与意识的精神恍惚。不仅如此,她每一次精神恍惚都会让温舟舟清醒的时间更长,换言之,也就是自己沉寂的时间变得更久。
一具身体,两具灵魂。
她与温舟舟的掌控时间本就是此消彼长的关系,她强,那温舟舟便弱;她弱,那温舟舟便强。
理论上,只要自己持续弱下去,就能让温舟舟持续出现。
理清楚思路之后,莫哀岁简单洗漱了一下,拧开门走了出去。
她在验证自己的猜想之前,她需要先保证自己身体的能量供应不能间断,毕竟,她无法在他们眼皮底下服用能量饮料“长眠”。
因此她还是得通过食物获得能量。
莫哀岁所在的别墅一共三层,风格简约现代,清晰的建筑线条与大片竖向长窗削减了建筑的体积感,更显清冷、瘦削。室内灯光亮起,从外向内看去,能够看到室内的陈设与布局。
水晶吊灯的清冷光线照亮室内,大理石地面被清洁机器人擦得锃光瓦亮,折射着吊灯洒下璀璨光芒,人影绰绰,模糊难辨。
阿姨们各司其职地忙着手边的事情,暂时没有发现突然出现的莫哀岁。
莫哀岁在她们中看见了几个熟悉的身影,像是森源地坑中的那几位阿姨。
莫哀岁敛了敛眸子进入餐厅,忽然,她察觉到一道灼热的视线紧紧地追随着她,莫哀岁猛然抬起眼眸,碰巧与门口站着的赫得温对上了视线。
赫得温身形高大,笔直地立在门前,像是一棵静肃的松树。那道炙热的快要融化莫哀岁的眼神就出自他。
赫得温看得清楚,莫哀岁眼眸中一闪而过的是不加掩饰的厌恶。
是针对他的。
赫得温抿了抿唇,难掩见到莫哀岁那一刻的开心,但开心在面临她厌恶情绪的时候又转为了苦涩,脸色几经变幻。他张了张嘴,还没开口,就听见莫哀岁极快地开口。
“阿姨,辛苦一下将晚餐搬到我的房间里。”
莫哀岁语气平淡冷静,说完这一句话之后,便头也不回地原路返回,身后仿佛就是什么腌臜之物,唯恐避之不及。
她本以为会隔几天才会再见到这些人,但是赫得温的出现却打了莫哀岁一个措手不及。
“……岁岁。”
赫得温来之前最多以为莫哀岁视他如空气不理不睬,却没有料到莫哀岁会是这样的反应——莫哀岁非常厌恶他,甚至到了不愿意与他共处一室的程度。
赫得温他一时呆在了原地,怔忡地看着莫哀岁决绝的背影,眼见莫哀岁越走越远,他快步走了上来,赶在莫哀岁进入房间之前,轻轻拉住莫哀岁的手腕。
莫哀岁拧着门把手,手腕被赫得温捏住,只开了一条缝的门就这么在两人眼前关闭。
触及到莫哀岁的肌肤,赫得温年轻俊美的脸上微微泛红,蓝色的眸子闪过一丝不自然,手指也开始不自觉地收紧了几分,耳尖悄悄地爬满了红晕。
莫哀岁肌肤细嫩,赫得温握在手中彷佛捏住了易碎的豆腐,微微用力便会细碎得无法拼凑一般,就这么一会的功夫莫哀岁的皓白的手腕上便留下了一圈淡淡红痕。
赫得温意识到什么后,连忙又卸掉了手上的力道,虚虚地贴在莫哀岁的手腕上,小心谨慎地捏着。
“……跑这么快做什么?”
赫得温语气带了一丝连他本人都没有意识到的嗔怨,“我只不过是想和你说说话。”
此时赫得温穿了一件无袖灰色T恤,胳膊上的肌肉线条愈发的明显,再加以赫得温那一头天生绚丽的红棕色的头发,显得整个人越发的狂放不羁。
如白昼般的灯光照射在赫得温身上,而其高大强壮的身体挡在莫哀岁眼前,产生的阴影将莫哀岁的身体完完全全笼罩,而其身上的热度源源不断地朝莫哀岁传递过来,微凉的肌肤上都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绯红。
莫哀岁她与赫得温的距离太近,近到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她太阳穴悸动着疼,手腕处的温热黏腻的触感让莫哀岁焦躁,压抑在心中的那股烦躁与厌恶一股股地涌上心头。
莫哀岁瞥了一眼手腕,厌烦至极,心里的不耐之感挥之不去,她抬起眼眸,眼神冰冷道:“你想说什么?在这里说吧。”
赫得温来时准备了很多话,想象了很多这次相见的场景,当然也想到了见不到莫哀岁的可能。但如今,在面对着莫哀岁时,真让赫得温开口说话,他还真有些说不出来。
他左顾右盼,就是不敢与莫哀岁对视。
莫哀岁耐心告罄,挣了挣,但挣脱不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莫哀岁,我欠你一声道歉……”赫得温咬了咬牙,闭上深蓝色的眼眸,低下了他高贵的头颅,“对不起。”
莫哀岁眉头紧锁,神情诧异,像是第一天才认识赫得温一样,要不是时机不对,她或许会与赫得温对上一句“宫廷玉液酒”的穿书暗号。
除了同样“穿书”导致人性格大变之外,试问还有什么事情能够让赫得温俯首认错?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还是你吃错药了?”
莫哀岁嗤笑一声,不知是在嘲笑自己还是在嘲笑赫得温,“你何错之有?错的难道不是我‘不识抬举’么?”
“没有……”赫得温闻言脸色苍白了一瞬,随机郑重地摇了摇头,“岁岁,你不要这样。现在的我很正常。”
开了一个头之后,剩下的话便好说多了。
赫得温脑子一抽,径直地捏着莫哀岁的手腕放在了自己的胸口,靠近心脏的一侧。
原本赫得温是想向莫哀岁表明自己的真心,但陌生的触感让赫得温不免慌了一瞬,身体不由得向后缩了缩,又在大脑的控制下挺起来,凑到莫哀岁的掌心中。
莫哀岁能清晰地感受到掌下,赫得温心脏跳动的频率与泵送血液的力度。
鲜活的,充满生命力的。
“扑通、扑通……”
莫哀岁蜷了蜷手指,指尖划过赫得温的胸前的布料。
赫得温打了一个哆嗦,痒意从尾椎骨处开始蔓延:“……”
这种感觉更加的奇怪了。
绯红爬上赫得温的脸颊,好在自发顶投射下的灯光本身就带了一点红,倒是很好的掩盖住了赫得温的不自然,他咳嗽了一声,索性破罐子破摔,努力让自己忽视胸前的那一触感,神情认真了几分。
赫得温眉眼间的狂放不羁已经散去,深蓝色的眸子定定地望着莫哀岁:“是我对不起你,破坏了你分化的计划。如果我不曾做过这件事,你或许不会遭受这么多的……”
赫得温知道,他不与莫哀岁说开这个话题,那这件事便会一直梗在他们的心间,赫得温无法再进一步。
“轰——”的一声,莫哀岁瞬间耳鸣起来,声音之大,直接盖过了外界所有的声音。
她只见赫得温的唇一张一合,却听不清他具体又说了什么。
自从莫哀岁被迫分化成Omega后,出于自我保护,她下意识地将当时自己分化成Omega时情绪的隐藏起来,触摸不得、回忆不得。
但是她想不到的是,罪魁祸首之一的赫得温会重新提及这件事,并为这件事向她道歉……
那时计划被破坏、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从Beta分化成Omega时产生的绝望、不甘与愤懑一股脑地涌了上来,莫哀岁浑身冰凉,后颈处的腺体也隐隐热了起来。
食道似乎是在逆流,一股恶心感梗在咽喉处,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莫哀岁鼻子酸涩无比,心脏钝痛,她再次抽了抽手,还是没能从赫得温手中抽出来,她拧着掌下的皮肤在泄恨。
赫得温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我自知自己过错了事,岁岁,不管你怎样对我,打我也好,骂我也好,我都会受着……”
赫得温说完,小心翼翼地看了莫哀岁一眼。
莫哀岁低着头,他无法分辨她此时的情绪,他轻轻勾着莫哀岁的下巴抬起莫哀岁的下巴,却见莫哀岁眼尾发红,眼睫根部沾上了几颗细小的水珠,莹莹地闪烁着。
赫得温一下子便慌了神,他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笨手笨脚地抱着莫哀岁,将她揽进自己的怀里,拍打着莫哀岁的后背,温声细语、低声询问莫哀岁怎么了。
“为什么?”
莫哀岁抓紧赫得温胸前的衣服,她挣脱不得,只能双手按在赫得温的胸前保持距离,眼眸一片清醒,“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她?
她想不明白,她明明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阻止分化,偏偏这些人让她不得安生。
说什么为她好,为她着想,结果做得尽是些狗屁不通、没有逻辑的事!
不甘渐渐淡去,莫哀岁只想问问赫得温,为什么要这样做……
赫得温听着莫哀岁只是固执地重复这一句话,他不知道莫哀岁问的是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还是其他的什么,他只能从他猜想的原因回答。
“是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我本该就向你道歉,只是我醒悟的太晚,一直拖到现在才向你道歉。”
“我不想你再难过下去。”
赫得温舔了舔唇,“因为我喜欢你。”
莫哀岁听了赫得温令人发笑的告白,手指不由得攥紧,好好的衣服被她蹂躏的不成样子。
喜欢她?
她从未将事情往这方面想。
莫哀岁半垂着眸子,嘴角冷淡地上扬,原来这就是爱吗?
她从现实世界学到的“喜欢”居然与书中的人物有很大的代沟,这是莫哀岁不曾想到的。
原来“喜欢”就是做亲手折断他人羽翼的刽子手……
其实,赫得温喜欢莫哀岁,远比其他人要早得多。
只是他做错了事,丧失了所有的机会,他只能在他与莫哀岁接触少的可怜的回忆中过活,一想到余生亦是如此的场景,自己心里难免有些不甘。
但当赫得温看莫哀岁面容愁苦时,他能想到的便只有采尼的那句“失去了重要的东西,将那个东西重新找回,或者找某种相近的东西替代”。
随青临已经死了,这是一件坏事,也是一件好事。
死人无法起死回生,活在莫哀岁心里,总比活在他们面前要好得多,只要时间一长,总会有人重新走进莫哀岁的心里。
“……岁岁,我到底该如何做才能博取你的原谅,才能祈求你的好感?”
赫得温一改之前不羁的态度,头抵在莫哀岁的额头上,卑微地祈求莫哀岁的爱怜,瓮声瓮气的,“我知道,你喜欢随青临,但是他已经死了,人总是要往前看的。如果你想,我可以让人去找随青临,然后将他从战场上带回来……”
“我喜欢你,你别再讨厌我了,好不好?”
声音轻飘飘的,余音环绕在莫哀岁的耳边,似是魔咒一般,挥之不去。
“岁岁,你告诉我,我要怎么才能让你不讨厌我?”
赫得温收紧了手臂,莫哀岁后腰受力,整个人朝赫得温贴了过去,力气之大,不容拒绝,她眉头紧蹙。
忽然,莫哀岁无声地笑了。
燕国地图太短,匕首露出来了……
有些事情再难过又能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