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雪看着鱼西对着空气说话的模样不由后退两步, 差点被自己的恨天高绊倒,她扶着院子里的枯树,爽朗自信的面容凝重, 她谨慎地问道:“鱼先生,您是在和老王他妈说话吗?”
鱼西点头, 不放过可以做生意的机会,对她笑眯眯地问道:“你想见见她吗?我这有能看到鬼的——”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到尤雪拼命摇头, 她伸手拨弄着自己的大波浪卷发, 看着王远志待的房间,神色中闪过一丝复杂和遗憾:“我不怕雪晴是因为我知道她生前是个善良的女孩子, 当时的我也应该再坚定一点让她留在商海市的。就算雪晴想要读书, 我也可以送她去学校, 我和老王不一样, 我从小就不缺钱……我应该再强硬一点的。”
她收回目光,看向鱼西, 叹息了一声:“我对雪晴也不是那种感情,我就是觉得她很可爱很单纯, 比我家里的那些妹妹都要可爱多了。可惜她出生在乡下, 后面还遭遇了这一切。”
“鱼先生, 不瞒您说, 这些年,除了老王追悔莫及之外, 我也很后悔。”
尤雪看着鱼西身后的方向,挑了下自己棕色的眉毛:“我喜欢雪晴, 所以我不怕成为鬼的她。但是我怕老王她妈, 她能对相处好几年的女孩子做出这种事……我很怕这种人, 更别说是鬼了。”
赵婶的内心轻轻一颤,她想说自己也不是那么穷凶极恶的,但是她做过的事情摆在这里,这话说出去连她自己都不信。
赵婶的哭声在这时候不由自主地停住,她望着院子里的这棵枯树,回想到生前的点点滴滴。
她想起雪晴的温柔和乖巧以及自己的蛮不讲理,有雪晴这么一个儿媳妇她到底哪里不满意呢?怎么当时就做出那种鬼迷心窍的事情?
她抹了下脸上的泪,看出这里的所有人和鬼都对她一副深恶痛绝的模样,她又往门口处飘了点,站在门口怔怔地看着村子。
当年热闹的村子现在只剩下黄土砖瓦,其他人拆迁后的生活都过得有滋有味的,只有她亲手葬送了本该衣食无忧荣华富贵的未来。
鱼西看了眼飘向门口的赵婶,看到她脸上的悔恨忏悔的神色不由叹了口气,现在后悔还有什么用?
犯下的罪就去无间地狱偿还吧。
鱼西看了会儿赵婶的方向,又将自己的视线多挪到尤雪身上,他多看了尤雪几眼,忽然开口说道:“你今晚要回商海市吗?”
尤雪愣了下,点头:“我急匆匆地从商海市赶过来,打算确定那老小子没有想不开后就会回商海市。现在不是二十年前交通不便利的时候了,这市里就有直飞到商海市的飞机,我坐飞机几个小时就到了。”
鱼西委婉说道:“晚上回去到商海市也是后半夜了,你一个人不太安全,不如在这住一晚明天再回去?”
尤雪听到这话表情变了下,她一向聪明,从鱼西的这话中听出了什么,她心思敏感,一瞬间就想到了很多。
“鱼先生,是不是我回去的路上会有什么危险?”她表情郑重,咬了下自己的嘴唇,“我听您的,我等会儿就把我订好的机票给退了,还有要跟我女朋友说一下。”
鱼西没说是,但也没反驳,只是对她笑了下。
尤雪心知肚明,恨不得现在就给鱼西转账表达谢意,她想了想,也不好直接转账,于是问道:“鱼先生,我爷爷也快过生日了,他什么都不缺,但一直心心念念着想从您那里买几张符,今儿既然这么巧遇到了,不如我从您这买点符箓回去孝敬我家老爷子?”
其实她家老爷子完全不封建迷信,但为了能合理转账,今天的人设必须设定成一个封建迷信的老头儿。
鱼西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拿出几张符箓给她:“让老爷子随身携带一张平安符吧。
”
尤雪在他的视线下有些脸红,有种被鱼西看透一切的感觉。她轻咳一声,一边接下符箓,一边顺势加了鱼西好友。
在鱼西和尤雪说话的时候,涂然一直守着王远志和雪晴的门口,虽然说雪晴对王远志没有恶意,但就怕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所以不用鱼西说他也会站在一旁盯着里面的情况,一有不对劲的地方就会冲进去将王远志救下来。
毕竟里面的可是厉鬼。
不过意外没发生,涂然倒是隐隐听到了里面的对话,什么教堂、婚礼之类的。
涂然啧了一下,心想王老板这个老小子人老心不老,还挺会玩儿。
这一番话说下来,就算是厉鬼也得心软。不过在他听到王老板说要下去陪雪晴的时候,他的眼中闪过几分敬佩,看来刚刚的那些话不是在哄鬼玩了。
涂然听了好一会儿,确定里面不会出任何意外后,他飘到了鱼西身边,声音幽怨:“鱼哥,王老板和雪晴准备在教堂举办婚礼,羡慕死我了!我们地府的相亲大会什么时候才能举办?”
鱼西先是惊诧王老板还挺浪漫的,然后对涂然敷衍道:“快了快了,再等等就举办了。”
涂然这下连表情都变得幽怨起来。
鱼西也很无奈,他上次和平妍打过电话后才发现举办一个相亲大会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地府那边还在进行筛选,这事急不得。
尤雪的表情一惊:“鱼先生,您又在和谁说话?”
鱼西随口编了一个谎话:“一个路过的孤魂野鬼。”
他这话让尤雪抽了下嘴角,她看着鱼西四周空荡荡的环境,忽然打了个冷颤,没想到这个小小的院子竟然卧虎藏龙,如果她还没来的话,鬼比人还要多!
不远处的房门传来一道咯吱的声音,鱼西向那个方向看去,发现王远志和雪晴从里面走了出来。他不知道一人一鬼在里面说了些什么,但是看他们的神色,应该还算愉快?
王远志走到鱼西身前,先是对鱼西鞠了一躬道谢,然后迟疑了许久,还是开口说道:“鱼先生,我还想见我妈一面。”
鱼西早知道他会说这话,随手将一瓶眼药水递给他。
王远志接过这瓶能看到去世之人的眼药水,却一直没有用。
在门口的赵婶听到王远志要看他,非但没有激动,反而带着几分惶恐,她太了解自己儿子,在他得知一切的情况下,这次的见面一定不会是什么感人肺腑的画面!
她甚至想一跑了之!她可以对雪晴做出那种事,但那些都是背着小志做的!她没办法接受儿子看到自己的另一面,发现自己竟然是一个这么凶狠的人。
赵婶捂着脸不敢见王远志,她想从门口飘出去,但涂然却拦在了门口。
涂然对赵婶没什么好脸色,语气也不算好:“老婶子,既然王老板想要见你,那肯定是有话要跟你说,你还是见他一面吧。”说着,他又有些意味深长地说道:“并且你这次不见的话,很可能以后再都见不到了。”
这事既然被鱼哥发现,那鱼哥是一定会带赵婶前往地府受到她应有的惩罚。而赵婶一旦去地府,等着她的就是无间地狱。按照她做的这种恶事,最起码要在无间地狱被折磨一百年,而王老板怎么也不可能再活一百年,等他去世来到地府的时候,赵婶子还在无间地狱受罚,他注定和赵婶子是见不到了。
就算到时候彼此各自投胎,两个鬼都不会再次碰面。
赵婶浑身一颤,她在这时候也知道自己躲不了了,在不久后的日子里,等待她的将会是无间地狱的那些滚烫油锅。
她浑身一软,脸上流出一颗颗血色的眼泪,看起来格外地触目惊心。
就在她难过的时候,没注意到王远志已经将那瓶眼药水给用了,一道带
着沉重的喊声让她身体一僵,眼中的泪珠滚得更多了。
“妈。”
在门口的赵婶转头看向王远志,王远志也神色难辨地站在院子中凝望着她,一人一鬼互相凝视着,赵婶的眼泪落个不停。
“小志。”她往王远志的方向飘去,但在看到王远志身后的雪晴时,她又停下了动作。
王远志在用过眼药水看到自己妈的那一刻,有铺天盖地的怀念从他眼中闪过,这些年在他猜到那当年的那些事后,他有恨过他妈,但还是会想起他妈对他的好。
不管是雪晴还是赵婶,她们只是单纯的爱与恨,但是他不一样,他夹在中间,没有任何人比他的情绪要深沉复杂。
他爱他妈,也恨他妈;他爱雪晴,也心怀愧疚。
这件事说到底都是他引起的,虽然他不知情,但是他妈做的这一切都跟他息息相关。
王远志的注意力都在赵婶身上,甚至没注意到涂然。涂然也不在意,他摸了摸鼻子,飘到了鱼西身后。
几人看到的并不是什么母子情深的见面,赵婶不敢见到王远志,喊了他一声小名后就站在原地手足无措。而王远志虽然怀念赵婶,但他的理智还是占据在情感的上方。
他对着赵婶的方向走了几步,对赵婶俯身,弯腰深深地鞠了一躬,他的表情沉痛不舍又难过,但依然开口说道:“妈,对不起,去地府赎罪吧。”
赵婶的眼睛一瞬间变红,她本就惨白的脸色此时更是变得一片雪白,比那冬天里鹅毛大雪还要白上几分。
赵婶的眼泪落在地面上,她伸出手,手指颤抖地摸了摸王远志低下的头,发质很硬,和小时候的柔软触感完全不同。
她的小志原来早就长大了,她不该擅自插手他的事情,不该自作主张打着对他好的名义做出那些不可饶恕的罪恶事情。
都说知子莫若母,赵婶的眼泪滴在王远志的发上,她轻声说道:“小志,要恨的话就恨我吧。我做错了,但是你没错,不要恨你自己。”
王远志没抬头,他声音低沉:“我恨我自己,一直到我死,这个念头都不会变,等我死后,我也会去主动向那些判官认罪。”
“你是我妈,等我去地府的那天,我会主动承担起你的那份罪孽,毕竟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
赵婶哭得泣不成声,雪晴站在后面看着地面,她眼中似乎什么情绪都没有,又似乎闪过万千外人难以理解的爱与恨。
尤雪表情肃穆,她看不到赵婶,但听到王远志的话时却深深地叹了口气。
鱼西沉默地看着这一幕,有些事,从一开始就不该做,别说做,就连那些念头都不该升起。
在大家的表情都很沉重的时候,只有涂然依然没心没肺,他凑到鱼西耳边,悄声问道:“鱼哥,我觉得出来接活挺好的,工资都翻倍了!以后多接点外地的活哈!”
“……”鱼西瞥了他一眼,年轻人,大家都一副感慨的模样,只有你还是嘻嘻哈哈,你是没有心的吗?
涂然当然不是没有心,只是他的世界里很简单,生前喜欢玩游戏,死后依然爱玩游戏,要不然也不会在涂依依能看到自己的时候张口没几句话就说让涂依依给他烧个PS5和配置好点的手机。在来到鱼西公司后,他跟在鱼西身边看了不少这种世间百态,已经成熟了许多。但是他骨子里就是乐天派,也不喜欢看到这种悲观消极的情绪。
而在公司里,他除了和黄一天等人的关系亲近之外,也和鱼西的关系最好,毕竟经常跟着鱼西跑东跑西的。当他看到鱼西情绪也受到影响低落下来的时候立刻用自己的方式安慰着,鱼哥嘛,还是笑起来比较帅!
涂然傻笑着,还拿出手机搜了下这当地美食,询问要不要等会儿去市里吃点好吃的再回帝都。
鱼西知道他的关心,对他笑了下:“你挑个好吃的餐厅先订个包厢,等会儿我请你吃。”
涂然一脸兴奋:“鱼哥万岁!”知道他不能在外面显形吃东西,还特意要定包厢,呜呜呜鱼哥真好!
因为鱼西和涂然要去吃东西,所以也没和王远志一起离开,他和涂然率先告别几人,带着涂然去市里吃好吃的。
反正这个市就在帝都旁边,吃完夜宵再回帝都也很快。不过在走之前,他联系这附近的阴差,等王远志和赵婶说完话后就把赵婶带去地府。
见到鱼西一脸激动的阴差甩着手里的铁链,虎视眈眈地盯着赵婶。
赵婶腿脚发软,她不舍的和王远志告别前往地府,而第一次见到阴差的王远志满目震撼,他看着赵婶被阴差带走,这期间被阴差的煞气惊吓得连动都动不了。
偏偏对着赵婶和其他人都一副趾高气扬表情的阴差在鱼西面前老实的不行,他看到鱼西离开,还恋恋不舍地看着鱼西的背影,表情更是既客气又敬畏。
王远志看着鱼西和那个鬼一同离开的背影,压下心里的震惊,心想等会儿要多转点钱才行。
在鱼西离开后,尤雪也对王远志打了声招呼先离开了,在鱼西离开的情况下,她是不想继续待在这个鬼气森森的院子里了!
她虽然看不到阴差和赵婶,但从王远志的表情中也隐约猜到了什么,万一阴差把她勾走了就完犊子了。不过阴差在她身边出现,等她回去之后能跟其他人吹个二十年!
再之后,院子里只剩下王远志和雪晴,他对雪晴伸出了手:“跟我去商海市玩玩吧。”
雪晴没有回话,她目视着这个院子和身后的几间老房子,眼中划过晦暗的情绪。
王远志见她没说话也不催促,只是固执地将伸出的手继续摆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直到许久后,一只惨白又冰凉的手搭在他的手上,冷得让他手的轻轻一颤,但是他没有缩开,只是坚定地握住了那只手。
尤雪在离开村子里后打车前往市里,她随便找了个家酒店,将自己安置妥当后才给女朋友打电话说自己今天回不去了。
电话那边的女朋友很通情达理,让她在外注意安全,今晚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回来再说。
尤雪跟女朋友腻歪了一会儿才挂断电话,然后她又给家里人打了个通电话。等她打完所有报平安的电话后,躺在床上在网上取消回商海市的那班机票。
在取消的下一秒,她手机就收到了航空公司发来的一条短信,提醒她取消成功,并且取消车牌号XXXX4848的接机服务。
尤雪没将这条短信放在心上,她在定回去机票的时候特意勾选了一个接机服务。因为她到商海市的时间在深夜三点,懒得让家里人和女朋友来接,就顺势勾了这么一个接送的车。此时航班取消了,这个接车服务也自然也跟着取消了。
尤雪在床上躺了会儿,起身去洗了个澡,然后想了会儿今晚的事才陷入睡眠中。
在某个南方的大城市内,大晚上的时候,一户人家爆发了一阵争吵。
“孔红!你能不能有点脑子?!你两个哥哥不愿意赡养你妈,你就把这事全部担下了?”一个男人气势汹汹地站在客厅,他对着坐在沙发上一个女人吼道,“你什么时候心眼能像你脸上的雀斑一样多点就好了!”
孔红看了些侧卧紧紧关上的房门,对他低声说道:“你声音小点,我妈都睡了,把她吵醒了怎么办?再说了,那是我妈,我把她接到家里照顾她也是应该的。”
男人被气笑了:“你照顾你妈是应该的没错,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现在的生活这么拮据,你妈又三天两头的生病,你两个哥哥还不给看病的钱,你拿什么照顾你妈?”
孔红没说话,她和眼前这么男人结婚有十几年了,男人对她不错,知道她不能生育后也没有嫌弃,而是拼命赚钱努力带她去各个大城市看病。最终两人落脚在这个城市,在几年前也终于不负众望地将她的病治好,两人也终于生了孩子。
不过因为这些年看病花的钱太多,导致两人现在人至中年都没买得起房子,只能租在一个拥挤的五十平米的老房子中。
这个城市的工资高,但是消费也高,孔红要带孩子,家里就只有她丈夫一个上班的,每个月的开销都恨不得抠着算盘省钱,毕竟两人还打算攒钱买房子。
男人见孔红不说话更来气了:“你自己算算商海市的房价多少钱一平,我工资又是多少?除了咱们每个月的房租水电费的开销之外,还有大宝的奶粉费,尿不湿费,这马上她就到该上学的年纪了!每年又是一大笔支出。在这时候你妈来了!她要是能帮咱们带个孩子,你出去工作也就算了。但是你看看她,又懒又馋,一分钱没有还经常生病!上个月你带你妈去看病花了多少?光检查都花了好几千,加上这个月的,一共花了有五位数!”
孔红忍不住说道:“我妈身体不好也没办法呀!难道她想身体不好的吗?”
男人快气死了:“那你两个哥哥倒是平摊医药费啊!”
孔红又不说话了。
男人冷笑一声,继续说道:“你是我老婆,应该花我的吃我的,但是你妈凭什么?就算身体不好不能带孩子,那好歹在你做饭的时候也能搭把手去厨房帮忙或者看会孩子?你自己看看你妈,我天天加班回来,她跟大爷似的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孩子哭成那样她也不管,你还在厨房里忙得脚不沾地一身汗伺候她。”
“孔红,不是我小气,我是在心疼你,你两个哥哥不要的烂摊子,只有你像傻逼似的接手了!”
孔红被他说得抬不起头,她小声说道:“我也没办法,咱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了,这几年才在商海市安定下来,这之前的十几年时间我妈不都是在我两个哥哥那住的吗?现在来我这住也很合情合理……”
“合理个屁!”男人说到这更气了,“她十几年前多大?现在多大?十几年前一身病吗?身体壮得比我还重!她那时候跟着你两个哥哥给他们当牛做马洗衣做饭带孩子,现在老了,你两个哥哥用不着她把她撵出来了,然后到咱们家来当祖宗了!你是不是傻啊?你妈是不能在你做饭的时候帮着看孩子吗?因为大宝是个女孩,又是外孙女,她重男轻女不喜欢大宝就懒得管大宝!”
他顿了下,又接着说:“而且你当我不知道你妈当年做的那些事吗?你跟你就隔了两个村子,你妈曾经做过的那些昧着良心的事我们全村都知道!孔红,我这么跟你说吧,你妈的内心太坏了,我怕大宝跟她一个屋檐下都被带坏了!指不定她哪天看大宝不顺眼也要卖给人贩子呢!”
男人越说越气:“还有你两个哥哥也跟你妈一样自私!他们住在商海市,明明那么有钱,连自己妈的医药费都不愿意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