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红无声地沉默了一会儿:“等明天白天我去跟我哥打电话,让他们平摊医药费,还有我妈的生活费,他们不愿意的话,我就带着我妈亲自去他们家拜访。”
商海市就在这个城市隔壁,坐火车只用一个小时,来回很方便,只不过这些年她也很少跟两个哥哥走动。
就像男人说的一样,她的两个哥哥虽然有钱,但是为人很自私冷漠,小时候就看不惯父亲对她的宠爱,经常阴阳怪气说又不是儿子,这么宠爱做什么?
她爸当然向着她说话,她妈却是一个骨子里重男轻女的,她两个哥哥这么说的时候从来没反驳过,看那神色还很赞同。
抛去这些不看之外,她妈对她还算不错,但她现在的家庭真的太困难了,这些本该几个孩子
平摊的钱让她一个人出实在太吃力了。
她妈帮两个哥哥带孩子洗衣做饭那么多年,理应出这份钱的。
她是不能再当个傻逼了。
男人见她说了这话,神色微缓,但还是继续说了一句:“什么人呐,年轻时候伺候儿子一大家,老了却赖上了女儿,还一点忙都不帮……”
他话还没说完,侧卧的门砰的一声被打人从里面打开,张婶气得脸色涨红,死死地盯着在客厅的两人。
本来她睡得好好的,结果被客厅两口子的吵架声吵醒。她一开始是懒得搭理的,因为小红脾气软和好说话。虽然小时候很活泼,但是自从被诊断出来不能怀孕后,性格就变得内敛自卑,不管她说什么,小红都不会反驳,并且跟女婿说话也是轻声细语的,两人就算偶尔有矛盾也很快就会和好,她插嘴没有必要。
但是外面说话声音太大了,吵得她完全睡不着,她从床上起来到门口一听,原来吵架的原因不是其他而是因为她!
一向对她客客气气的女婿竟然说了这种没良心的话!
张婶气得浑身发颤,她来小红这将近一年了!哪天不是辛辛苦苦……她想到这,思绪断了下,好像因为在两个儿子家忙前忙后太累,她到小红这之后就当上了太上皇,变得懒散提不起力气,如果非要说辛苦的话,大概每天睡得太多也算辛苦。
她有点心虚,但是被女婿这么骂是个人都咽不下这口气,她恶狠狠地看着女婿:“我现在就收拾东西!连夜坐车去我儿子家!你们嫌我麻烦?我两个儿子可巴着我回去呢!”
她一年前被两个儿子送到小红家也是两个儿子商量过的,说她年纪大了,天天给他们太劳累了,不如去小红那享福。送她来的那天,两个儿子都哭成了泪人,一副不舍她离开的模样。
不过好在离得近,过去看望也方便。只不过她来小红这儿的一年过得太滋润舒服,也懒得往两个儿子那里跑了。
而不管是大儿子还是小儿子,两人每次打电话过来都嘴甜的不得了,一直说她要是不想在小红家待了就回来,孙女都很想念她呢。她被逗得合不拢嘴,背着小红悄悄地给两个儿子转了不少钱。
她不是没有钱,也能自己出得起这些看病的钱,但是这些钱小红愿意出她自然就不会出,她的钱还要给两个儿子呢!
孔红听到这话神色有些不安,她对张婶安慰道:“妈,今天太晚了,有什么事儿咱们明白再说,李襄就是今天加班太晚回来发现家里没吃的,饿着肚子情绪不太好,他不是有意说这些话的,妈你别生气。”
她说着,还捅了下李襄的胳膊。
张婶想到这一年以来的舒服生活也不太想走,她瞪着李襄,心想只要这下子顺着台阶下,她就当没听到他今晚说得这些话。
李襄不听孔红提到饿肚子还好,听她这么一说不由更来气了,他阴阳怪气了一句:“小红知道我今天加班回来的迟,特意给我在家留了饭菜。谁知道我到家的时候,看到桌子上给我留的饭菜都被扒拉得一干二净,只剩几滴菜汤,也不知道是谁吃了,所以我现在才会这么生气。”
张婶的脸猛地一红,是她大晚上的饿了把桌上的那些饭菜给吃了,但是小红又没说是留给李襄的,她怎么知道?
她张嘴就来:“我又不知道!”
一直向着她说话的小红低声说道:“妈,我拖地的时候说了,可能当时你和我哥在打电话没听到吧。”
孝顺的女儿跟她唱反调让她难以接受,说了就说了!有必要在女婿面前当众让她下不了台?这个家她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张婶丢下一句:“我现在就收拾东西回商海市找你哥!”
孔红的神色黯淡,她不知道在想什么,也没有再次出声相劝。
她在拖地时知道她妈在跟她哥打电话,只是她没听到妈和哥哥在说什么,但是大宝却用童稚的声音说自己听到了外婆和老舅的对话。
大宝童声稚嫩,她一边咯咯咯的笑一边学着外婆的语气将那些话转述。
外婆说看病什么的让小红出钱就行了,她的钱都是留给儿子留给孙子孙女的,外孙女?她一分钱都不会给!外婆发现她在一旁玩之后,还让她去其他地方玩,别打扰她打电话。
年纪很小的大宝不明白,这不是她自己的家嘛?为什么在阳台玩游戏还要被撵呀?
小红听到这些话后有些茫然,不过心里又带着难过的了然。
她小时候一直以为自己家里是不重男轻女的,还跟村里的其他女孩经常炫耀,但直到她被检查出来不能生孩子后,她妈天天对着她长吁短叹,说她嫁不出去她两个哥哥的彩礼钱可怎么办?
然后到她爸去世,涉及到哥哥们利益的那一天,她妈说她是个女儿,要什么钱和房子的时候,她才忽然看清了什么。
她爸是不是真的不重男轻女她不知道,毕竟人已经去世了。但是她妈的内心始终是偏的,她对两个哥哥的爱远远地超过她。
孔红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注视着她妈收拾衣服,只是在心里默默想着:她妈的钱财是她自己的,不给她没关系,她也应该尽到子女的责任赡养老人,她妈可以对她不好,但是怎么能对大宝也这么讨厌呢?
就因为是女儿生下来的孩子不能传宗接代吗?
对她不好她可以容忍,毕竟这是她的亲妈,但是对大宝表达出这么强烈的厌恶,让她的内心非常难受。
大宝是她的逆鳞,是她好不容易才生下来的孩子,她不想这个孩子在一个不好的环境中长大。而且就像李襄说得那样……谁知道她妈会不会因为讨厌大宝把大宝也卖给人贩子呢?
当年她妈做出的那些事,让所有人都心寒害怕。
李襄冷眼看着张婶收拾好东西,这时候已经是大半夜了,他不放心孔红一个人带着张婶去商海市,于是也跟着一同前往。临走前,他嘱托了一个邻居让她帮忙照看一下家中的大宝,他们马上就会回来。
这个邻居是个和善的老奶奶,早就看好吃懒做又嘴碎喜欢说闲话的张婶不顺眼了。这张婶在她眼里是真的嘴真欠,下楼晒太阳的时候,硬生生地对着其他老太太说那老太太家的媳妇怎么样怎么样,弄得那家婆媳现在三天两头的吵架,家里都鸡飞狗跳的!这张婶纯纯一个挑事精!别提有多让人生厌了。
她此时见张婶拖着大包小包要离开的模样,心里高兴得不行,一口就答应了照看孩子的事。
李襄开着车带着张婶前往商海市,一路几人都没说话,互相之间都没什么好脸色。不过好在路途很近,没开一会儿就到了商海市。
大半夜的,张婶敲响了自己大儿子家的门,大儿子一见到她回来大惊失色:“你怎么回来了?”
张婶语气委屈,大声嚷嚷着:“你妹和妹婿是容不下我了!我回来住吧!”
大儿子嘴角抽搐,这话说的,好像他家媳妇就能容得下似的。
没等他开口,屋内传来一个女声:“谁呀?”
她走出来一看到张婶就皱了皱眉:“妈,你怎么回来了?”她摆起了脸色,好不容易把这个拖油瓶撵走,怎么现在又回来了?
她没好气地对张婶说道:“我家里最近不太方便住人,我爸妈明天要过来,家里只有一个卧室就住不下你了。”
张婶愣了一下:“不是还有三间客卧吗?”
“哦你说其他客卧啊。”女人对她假笑了一下,“你不在的这一年,我们将一间房改成了书房,一间改成了孩子的游戏房,还有一间改成了我的衣帽间,现在就剩下一间
能住人的房子,但是我爸妈已经跟我说好明天要来了……要不这样吧,你们去老二家看看?老二家应该能住。”
张婶看着大儿子,大儿子避开她的目光,声音有些低:“妈,你先去我弟那住一段时间吧。”
张婶都没能回过神就又坐上车前往老二家。
然而在老二家门口,她听到差不多的对话,这时候就算她反应再迟钝也明白了什么。她气得将手上的两个包扔在老二家门口,指着老二的鼻子骂道:“你跟你哥口口声声说要把我接回来住,结果我一走就迫不及待把房间都改了,你们但凡心里想着我,都不会连一间空房都不留!”
老二的儿媳妇说道:“留了一间给你住呀,这不是我侄子过来我这边考驾照要先住两个月嘛。”
张婶头昏脑胀,在老二家门口哭诉自己这些年有多么的不容易,掏心掏肺地帮他们带孩子打扫卫生,结果老了竟然对她。
老二一家脸皮比较薄,听她这么说不叹了口气,老二媳妇说:“妈,你先进来住吧,我跟我侄子说让他去租个房子考驾照吧。”
李襄和孔红没怎么说话,两人抬起头和老二媳妇对视了一眼,三人之间忽然露出一个相同的无奈的笑。
看来这些年两家媳妇跟张婶一起生活也过得不容易,难怪这么急着把她撵走。
张婶对儿子是掏心窝的好,但是对儿媳妇可就不一定了,毕竟她经常说别人家儿媳妇的坏话,还想出把人家儿媳妇卖给人贩子这种毒计,是别指望她能看自家媳妇顺眼了。
李襄看她被撵来撵去的也可怜,也懒得再和张婶阴阳怪气,他和孔红看了眼走进老二家的张婶,和老二家客气了几句后就打算离开。
这大晚上的,老二一家让他们住一晚上再走,他们说自己家孩子还在家托人照顾就不再这待了。
张婶瞪了李襄一眼:“让他们快点走,别在我面前碍眼!”
在孔红和李襄离开后,老二媳妇又给她收拾房间,然后给自己侄子打了个电话,说明天他不能过来了。
她侄子有点无可奈何,在电话里说:“你们好不容易把你婆婆撵走了,怎么现在又回来了啊?不是我说,她感觉她在家忙前忙后的帮忙,实际上都是帮倒忙。还有你们还真敢让她带孩子啊?上次过年我都听到孩子跟她学说脏话了,而且还嘴碎得不行!”
她也跟着说:“哎,没办法,都回来了,就先住着吧,等我找个合适的机会再撵走!”
她说完后挂断电话,一回头却发现张婶站在她身后阴恻恻地看着她,她心里一惊,心里暗道这老婆子大晚上的不睡觉偷听别人打电话是什么怪毛病!
张婶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眼:“没想到你这种人。”
她大步走回老二媳妇刚给自己收拾好的房间,拎着自己的包就走。
“我老了不中用了,也不用你们推三阻四,我自己回老家住。”张婶拎着包,头都不回地就走,虽然村子里拆迁了,但是也给他们安置了能住人的房子。她这把年纪了,没想到孩子都是靠不住的!还不如回老家一个人住!
从二十年前她离开老家来到商海市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怕雪晴的鬼魂找她报仇。
这些年来她一直想回老家但是又不敢,所以才会一直留在商海市。不过现在老家都拆了,村里还另外安排了住处,就算回去也没什么了!而且就算雪晴的鬼魂想找她报仇,也不可能在村子里等二十年吧?
现在看来这商海市她是待不下去了,干脆回村!
老二夫妻连忙拦着她,可她这时候气到脸色发红,一晚上被三个孩子嫌弃让她一肚子的怒火都无处发泄,哪里还听得下劝。她见两人忙着拽她手上的包,气得连包也不要了,只拿了装着首饰的那只包,对两人磨牙说道:“你们现
在对我这个样子,等我以后升天,家里的房子你们也别想要!”
她声音尖利地说道:“我不会把房子留给你们这群小白眼狼!我去找我姐的孩子给我养老送终!房子到时候也给他!”
她这话让老二夫妻呆愣在原地,就在他们一愣神的工夫,张婶已经走进电梯离开了。
两人快速回过神,这时候也不是计较那些话的时候,两人连忙按着电梯下去追人。
张婶毕竟是做了一辈子农活的,她走得很快,等到两人追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只看到张婶已经坐上一辆出租车离开了。
老二将车牌记下:“前面没看清,什么4848。”
他媳妇啐了一口:“这车牌真不吉利,4848!赶快开车去追!”
张婶坐在副驾驶上,对着司机说去车站。
这司机满目阴沉,身上还散发着酒味,撇头看了她一眼:“这么晚去车站啊?”
张婶正一肚子话没地方说呢,她听司机这么问,将自己这事添油加醋说了一遍,最后还说:“本来还打算把我的黄金什么的都给两个儿子,没想到这两个不孝子这么让我失望。”
司机的视线落在她身侧的包上,停了两秒才开口接道:“我也很惨,我父母双亡,十年前老婆也跟别人跑了,留下一个孩子给我。我将这个孩子含辛茹苦地养大,却在前几天得知他不是我儿子,我给别人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
张婶咋舌:“这事都能让你遇到,不过自己养大的也和亲儿子没差了。”
司机摇头:“那孩子的亲生父亲找上门了,他也一心想去有钱爸的家里。”
他说到这,叹了口气,没再继续往下说。
张婶追问道:“那他跟他亲爸走了?”
司机嗯了一声:“走了。白养了这么多年,我气不过,把他杀了。”
张婶表情一僵。
司机继续说道:“你要是不跟我说你那两个不孝顺的儿子,我也不会跟你提到这事,其实我也不想活了,我今天出来跑车,一直想找个有钱的抢点钱去潇洒几天,然后就去投案自首。但是一整天我都没遇到合适的,不过穷鬼就是壮汉,我本来都打算放弃了,想跑到三点就回家,没想到你上车了,还跟我说了这么多。”
他将车开往没人的郊区停在路边,然后侧头看着张婶,语气平静,脸色却狰狞地宛如恶鬼:“既然你身上有黄金,不如就你吧。”
张婶放声尖叫,她将包裹抱在自己胸前,表情惶恐不安但又舍不得破财消灾,她对司机怒吼道:“这是我的养老钱!”
第二天一早,尤雪刚醒来手机就弹出来一条商海市的新闻。
《醉酒司机抢劫大妈,大妈奋力反抗却不幸遇害!》
她点开这条新闻一看,小编还上传了几张照片,其中一张照片是司机的车子,车牌前面被打码了,后面几个数字没遮严实隐约能看出是4848。
尤雪觉得这数字有点熟悉,她看着这条新闻想了两秒,突然卧槽了一声,连忙点开自己昨晚收到的航空司机发来的短信。
飞机航班取消,车牌为XXXX4848轿车的接送服务取消。
她在呆愣了好几秒后,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鸡窝毛给鱼西打了个电话,电话刚接通,她就诚挚问道:“鱼哥,我想在家供一张您的照片挂在墙上,以后出门回家都烧炷香拜一拜,您看怎么样?”
这大早上的,被电话吵醒的鱼西还以为又是王律打来的,不过他一看来电显示,没想到王律消停了,又来了个扰人清梦的。
尤其还是张口就说要把他照片挂墙上的!
鱼西表示自己十分无语,他委婉说道:“……我还没死呢!”
哪有把活人照片挂在墙上还烧香拜一
拜的!太特么的晦气了好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