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天, 鱼西又接到阮教授的电话,电话里的阮教授声音一如既往的亲和,她先是和鱼西打了声招呼, 然后又苦笑了一下:“这几天我想了许久,萧修德和景经业也停下争执思忖了几天, 最后我们决定先这样相处吧。”
她说到后面,声音染上几分不好意思,不过又带着几分释然:“我们都这个年纪了, 也没必要考虑太多。我女儿说得对, 我就没怎么在国外待过,也就之前去国外进修过一年, 现在去国外也人生地不熟的,也不好交朋友,不如留在国内。”
“我在帝都待了一辈子,我的老朋友们都在这儿,没必要人老了,还让老朋友们记挂着。”
电话里也传来萧修德的声音:“鱼同学, 我现在看开了,我就守在香香身边, 我就不信了,有我在的一天, 景经业就别想把我的香香拐走。”
然后萧修德重点询问鱼西有没有能留在阮教授身边,又不影响到阮教授身体的法子。
鱼西就是做这行的, 哪能没有法子, 见他下定决心要留在阮教授身边, 也只能给他出着主意。
至于景经业, 他依然是那副不紧不慢的语气, 邀请鱼西中午出来吃饭详聊,说想要询问鱼西一些事儿。
萧修德很赞成,他也想把鱼西约出来详聊。
不过几人没去酒店,而是让鱼西来家里尝尝他们的手艺。
等到鱼西拎着礼盒赶过去的时候,是景经业给他开门的,景经业的身上穿着一件围裙,热情地将鱼西迎进客厅。
他看着鱼西还带着礼物前来不由笑道:“鱼先生这就客气了。”
和普通人前来做客一样,萧修德和鱼西互相推辞一番,还是把礼物收下。
在鱼西进来的时候,厨房里探出一个脑袋,是萧修德,他也穿着一件围裙,还是粉色的,看起来很幼稚,但又莫名的很符合他,他对鱼西举了下锅铲,笑得有些散漫:“鱼同学,来了?你先跟香香在沙发上坐着,等饭菜好了我喊你。”
鱼西这才发现几人已经把饭菜准备得差不多了,不过阮教授坐在沙发上喝着牛奶,手上和身上干干净净的,一副完全没有踏进厨房的模样。
鱼西嘴角抽了下,不过倒是很有小辈风范的乖巧走到沙发上坐下。
景经业依然那副老派人的模样,先是给鱼西准备了咖啡,然后又端上果盘,最后围着那身灰色的围裙也走进厨房。
几秒后厨房内就传来争吵声。
鱼西又瞅了下嘴角,他感慨道:“……真热闹啊。”
阮教授放下杯子,她用手帕擦了下嘴角,抬起头笑吟吟地看着鱼西:“鱼同学,近几日可好?”
鱼西颔首,他看着阮教授脸上云淡风轻的笑,又听着厨房传来的争吵声,没忍住问道:“我一切安好,阮教授,你这几日可好?”
阮教授的目光看向厨房的方向,脸色有些无奈:“鱼同学这话就是在打趣了。”
鱼西莞尔,他意有所指地说道:“这样也不错。”
阮教授唇边带着笑意,但眼神却有些无可奈何:“这件事我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管是萧修德还是景经业,他们都很倔,就算我说什么,他们也不会听。”
阮教授的目光顺着厨房落在两人身上,又笑了笑:“不过我这辈子也算是问心无愧,至少我和萧修德在一起的时候,绝对没有景经业再联系过,所以……”她拖着语调,慢吞吞地说道:“这是算他们之间的事儿,我也懒得管了。”
鱼西很赞同:“我就担心阮教授你把过错揽在自己身上。”
很多感情问题,明明和女方没有问题,但是许多人却下意识觉得一个巴掌拍不响,风言风语的也让人恼怒。
阮教授对鱼西有些轻快地眨了下眼
睛:“如果太优秀是我的过错,那我就认了。”
她这语气颇有几分调皮的意味,让鱼西愣了下,不过下一秒鱼西就笑了起来,看来阮教授表面文雅秀丽,实际上在熟悉之后,还是能看出来她年轻时性格的活泼。
在鱼西坐在沙发上和阮教授聊天的时候,才从阮教授这里得知了许多她这一辈子的趣事。
比如阮教授这一辈子都不会做饭,她家世优越,并不是汉人,而是旗人,从小就是被当作“格格”养大的,性格虽然不骄纵,但是这些家务和做饭倒是也没有学过。
家里父母对她极其宠爱,曾经在她小时候就放出话,以后谁要娶她,在厨艺上就得过关,就算以后家道中落,也不能让她以后在家受苦。
而那时候还小的景经业就悄悄地学了厨艺,并且这一学就是一辈子,在景经业出国之后也基本上是自己做饭,这些年虽然年纪大了饮食清淡,但是厨艺却是实打实的好。
至于萧修德,他在和阮教授确定关系的时候,就被阮教授的爸妈喊去家里喝茶,也再三询问他的厨艺如何——萧修德虽然早年在国外,但是家里有钱,又是个吊儿郎当的性格,还真不怎么做饭。但是他看阮教授的爸妈一副认真严肃的模样,也不敢说自己不会,吹自己厨艺如何如何。
阮教授爸妈对他这话不置可否,明显保持怀疑的态度,但是他带着礼物上门属于客人,也不能让客人做饭展示一下,所以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让脸皮相当厚的萧修德都有些脸红。
不过在那天从阮教授家里出来之后,萧修德却下定决心开始学习厨艺,他是个极其聪明的性格,下定决心钻研什么的时候就没有学不会的,不过短短几个月就拥有了一手还不错的厨艺。
和阮教授结婚的那天,萧修德得意洋洋地许下誓词,说以后的家务都由他包揽!
萧修德的爸妈在一旁表情端庄,但是内心恨不得掩面,因为只有他们知道,这几个月的时间内,萧修德只要在家就钻在厨房里给全家人准备饭菜,并且他额头上绑了条白色抹额,抹额上是黑色的毛笔字——为娶香香而奋斗!
萧修德的家人都哭笑不得,不过看儿子一头火热的样子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摇头随他去了。
只是那段时间的萧修德的家里人都度过了一段食不下咽的日子,家里老爷子经常一到饭点就去隔壁下棋蹭饭,萧修德的爸妈也留在单位里的食堂上吃饭,萧修德做的那些菜只有他自己吃……
不过好在他后面的厨艺逐渐提升,全家人又其乐融融地坐在饭桌上。
阮教授说到这停了下,又摇头笑着说道:“我说自己受欢迎是不是太自恋了?”
鱼西摇头:“我听同学说,阮教授你年轻的时候有很多人追求,就算是婚后,也时不时有学生跟你告白。”
阮教授笑了下:“那些学生也不是真的想要和我在一起,也就是在毕业要离开校园时的感慨,有的时候,‘喜欢’也不一定就是爱情,可能是对长辈的感激之情。”
她对鱼西扬唇笑了下:“而且对我告白的大部分都是女孩子,晴晴当年毕业的时候也和我告白过呢。”
鱼西想了下王晴晴的性格,莞尔:“她肯定说最喜欢阮教授了,舍不得阮教授之类的吧。”
阮教授点头:“不过就算是女孩子,萧修德也气得不行。”
鱼西哈哈大笑,这倒是让他想到左澜,左澜也是如此,不管是亲近自己的是男的还是女的,他总是会不爽。
后面阮教授又说些帝大的一些趣事,其中还说了不少其他教授年轻时的爱情故事。
鱼西听到阮教授说起这些往事的时候,脸上不由带上笑意,老一辈的爱情反倒比现在年轻人的要轰轰烈烈许多。
在两人闲聊的时候,萧修
德将厨房里的菜都端到餐桌上,同时对鱼西招呼道:“鱼同学,吃饭了。”
景经业则走到阮教授身边,将阮教授扶起来。
萧修德现在变年轻了,性格似乎也变回年轻人的急躁,他快步走到阮教授身边将景经业挤到一边,对景经业骂道:“老景,你真不要脸。”
景经业面不改色:“无缘无故为什么骂我?”
萧修德冷笑:“你心知肚明。”
鱼西压下心里的笑意,趁着两人在吵架,他扶着阮教授走到餐桌旁。
桌上一共九个菜,都是一些家常菜,色香味俱全,看起来就让人胃口大开。
等落座后,鱼西由衷赞道:“景老先生和萧教授的厨艺真不错。”
“是吗?”萧修德笑眯眯的,“那鱼同学你多吃点。”
他虽然嘴上说着让鱼西多吃点,实际上一直在给阮教授夹菜,不过一会儿,阮教授碗里的菜就冒出一个尖角。
阮教授盯着自己碗里多到要溢出来的菜,不由深深地叹了口气:“你自己不能吃,就让我吃双份的吗?”
萧修德只是笑,他现在身为鬼,这些活人的东西,他自然不能品尝。
景经业则慢悠悠地给阮教授挑着鱼刺,他将一块挑完刺的鱼肉夹给阮教授,声音温和:“我记得你最爱吃多宝鱼,尝尝我做得怎么样。”
鱼西目不斜视地给自己夹了块糖醋里脊,然后对萧修德说道:“萧教授,你现在吃不了活人的东西,我可以帮你。”
萧修德一愣:“鱼同学,你可以帮我?”
他一脸懊悔:“早知道你这么神通广大,我早就联系你了!”
后面鱼西也没怎么做,只是对萧修德输了道灵力,萧修德都没发现自己哪里发生了变化,不过当他再次夹起菜放进口中,发现自己能品尝到菜品的味道!
要知道成为鬼后,除非是特别上供的食物和香烛,要不然他们吃活人的东西都如同嚼蜡,不仅不好吃,还会想吐。
萧修德对鱼西竖了个大拇指。
鱼西将那块糖醋里脊咽下才开口说道:“不过这也只能维持三天。”
萧修德却不太在意:“三天就够了。”
鱼西沉吟了下说道:“萧教授真的打算暂时留在阳间?”
萧修德点头,提起正事,他语气也变得严肃了几分:“我知道这个要求很过分,但是鱼同学,我实在不能看着香香被某个图谋不轨的老头给抢走。”
鱼西笑了下,下意识看向景经业,景经业面不改色,还礼貌地对鱼西和萧修德点头示意,好像完全不懂萧修德说的那个老头就是自己。
萧修德看到他这副模样更气了。
鱼西想了想,说道:“萧教授留在阳间不是不行,不过你如今能显形是因为前几天小涂给你输送的那道鬼力,等那道鬼力逐渐散去,阮教授和景老先生就不会再看到你。”
萧修德微微拧眉,他问道:“有能让他们一直看到我的好方法吗?”
鱼西沉吟了下,说最安全的方法就是在家里准备一间单独的房子每天都给萧教授烧香,最好萧教授自己开始修炼鬼力,等鬼力上涨之后就自然能在阮教授面前显形。
至于其他的方法虽然能暂时看到萧教授,但是会对身体有影响,阮教授都这么大的年纪了,鱼西自然不会让她冒险。
萧修德有些垂头丧气的:“这个意思就是我短期内只能看着景老头和我家香香甜甜蜜蜜?”
鱼西莞尔:“虽然平时不能显形,但是你可以托梦给他们。”
萧修德嘟囔了一句:“景老头都那个年纪了,我就是看他不爽想吓他,也要考虑他能不能承受得住,万一我把他吓死了,还有谁照顾心心?”
鱼西笑
而不语,看样子萧教授只是嘴上讨厌景经业,实际上对景经业还算宽容。
几人的关系实在很难说清,鱼西没过多插嘴几人的事,只是拿出两个平安符分别递给阮教授和景经业,温声说道:“有平安符在身上,就算以后萧教授在你们身边,你们也不会被萧教授的鬼力影响到。”
阮教授有些感激地收下,景经业将平安符直接贴身收好,转而对鱼西问道:“鱼先生感觉今天饭菜如何?”
鱼西夸道:“景老先生和萧教授的手艺比我好多了。”
景经业笑了下,夹了道蒜蓉粉丝蒸扇贝放在鱼西碗中:“我在国外住了大半辈子,家里虽然有照顾我起居的保姆,但是总觉得饭菜不合胃口,所以这些年我经常自己动手做饭。”
鱼西停下筷子,对于景经业的身份来说,自然不会平白无故说起这些琐事,后面一定有更重要的话要说。
果不其然,景经业顺着刚刚的话继续说道:“我在国外待了五十年,结识了不少华人,大部分的关系也都不错。”
鱼西认真倾听。
景经业:“人在异国他乡,就会格外怀念故土的一切,尤其是我们那个年代出生的人,大家都比较怀旧,喜欢收些古玩在家中摆着,我们看着那些瓷器,就仿佛看到故土。”
“所以,我这些年也收购了不少古董,有不少是从拍卖会上买下来的。这些流落在国外的华国古董,我和国外的朋友能买就买,不过因为价值过高不好运输,加上我们当年的身世比较敏感,所以这些古董这些年一直没有运回国内。”
他说到这,含笑看着鱼西,声音温和:“所谓乱世黄金,盛世古董。如今正是天下太平的盛世,经济繁荣,古董轻易不会被损耗,所以古董的价值在节节攀升,我们买下的这些古董价值也和当时完全不同。我们现在年纪大了,一直考虑要怎么安置这些古董,我们是华人,就算在国外待了几十年,也万万不会将古董赠送给外国人。更何况别说是赠送,就算对方愿意高价购买,我们也是不愿的。”
鱼西听到这已经明白了什么。
景经业继续说道:“我们在国外也时刻关注着国内的动向,自然知道国外的那批文物已经被带回国内,所以我们就想着,我们手上的这批文物是不是也该送回家了?”
“鱼先生,这些古董就交给你了,我们手上的那些古董,是不是也能去新建的博物馆安家立业呢?”
安家立业这个词不太合适,带着几分调侃,倒是让几人都笑了起来。
“鱼先生,就拜托你了。”景经业的声音轻柔,但是眼中却带着某种深沉又厚重的情绪,鱼西和他对视着,仿佛从他身上看到几十年前那些动荡不安的时代,也看到在国外的景经业为了买下华国古董而付出的努力,更看出他眼中对于华国发展的欣慰和赞赏。
鱼西放下筷子,语气凝重:“我会将这件事上报。”
“有鱼先生的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景经业笑了:“鱼先生,吃菜吃菜,怪我,不该在吃饭时候提到这些事。”
阮教授也给鱼西夹了一块牛腩,她声音温软:“鱼同学,尝尝这道粉条炖牛腩。”
萧修德则有些发怔地看着景经业,他过了十几秒才反应过来什么,然后大喝一声:“景老贼,你好无耻!”
“你明明能靠景家的关系上交,非要麻烦鱼同学!”他深吸一口气,“想提前刷鱼同学的好感是吧?”
景经业斜了他一眼:“你这个鬼心思太沉,自己喜欢算计别人,就以为别人都在算计?”
萧修德被气得头晕眼花,他有些无力地坐在餐椅上,口中一直喃喃自语:“还好你当年的脸皮没有这么厚,并且出国了,要不然我真斗不过你。”
景经业的笑很温雅,但却透着几
分来自当年那个时代的不甘和无奈:“身份原因,被迫远离。”
他说着,又收敛起所有情绪,淡淡地说了一句:“所以,让我几年又如何?”
……
鱼西在离开的时候又被塞了一堆好东西,等到公司的时候,涂然有些诧异:“鱼哥,你不是去做客吗?没去成?”
他记得鱼西临出门的时候就拎了一堆东西,怎么现在回来东西更多了?
鱼西轻咳一声:“从阮教授家里顺来的。”
涂然啧了一声:“阮教授他们一看就是讲究人,也难怪会给你这么多回礼。”
鱼西将刚刚景老先生的那些话说了下,这下子别说涂然了,连黄一天都有些唏嘘:“老一辈的某些人,还是很爱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