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勤问。
她有回在傍晚的时候落幕时分,忽然问过洛之绾看的是什么书。
而洛之绾没回答,只说起了秦鸢喜欢的类型,“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呢?”
“什么什么样的人?”
秦鸢一脸的莫名其妙,“我喜欢的人难道不是你吗?”
尽管她在此之前曾对洛之绾表过数次的白,但也唯独只有那一次洛之绾正面的回应了她,“你喜欢我什么呢?”
洛之绾这样问。
对洛之绾来说,她生平其实没有什么可以让她感到好奇的人和事,唯独对着秦鸢,她总是充满了好奇和困惑。
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世上会有人生活的如此幸福,所有的人都爱她,包容她,迁就着她,她去过秦鸢的家里,见识过秦鸢的父母。
秦鸢的父母是世俗意义上最爱孩子的人了,尤其是秦鸢的妈妈——那满足了洛之绾对于一个母亲所有的幻想。
不那么完美,但是又无处可挑剔。
对着秦鸢的妈妈,洛之绾心中总会升起些自己难以察觉的亲近感。
尽管秦鸢的妈妈总是三句话不对就会骂人,甚至因为她带着秦鸢喝酒,老狐狸发火了,打人上手了,顺便也一块儿把把醉鬼背回家的她给打了,但洛之绾还是很喜欢她。
就像…喜欢秦鸢那样。
那才是一个妈妈该有的样子吧?
会因为自己孩子的任性感到头疼,也会因为孩子的顽皮感到生气,更会因为孩子的成就而感到激动。
洛之绾没有见过正常的父母,甚至连最正常的妈妈也不曾见过,因为在她那个庞大的又滑稽的,喜欢斗来斗去的大家庭里面,每一个妈妈都扮演着各自不同的角色,但她们都有一个相似的共同点——都喜欢利益。
洛之绾的妈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那绝对是一个对自己狠也对别人狠的女人,在洛之绾小的时候,她的生父,也就是那位大哥,他开始对洛之绾的妈妈丧失了喜欢。
十天半个月的也不见来一次。
为了见男人一面,更为了绝地翻盘,洛之绾的妈妈将自己精心的打扮好,然后给三岁的洛之绾洗了澡。
佛山的冬天再低的气温也有10多度,为了达到目的,洛之绾的洗澡盆里被放满了冰块。
是夜,发烧不止的洛之绾被妈妈抱着进了医院的急诊,接到消息的大哥匆匆赶来,然后在医院的长椅上看到了抱着孩子脆弱破碎而美丽的情人,于是那颗刚刚开始变得有些硬的心又再度变得柔软了起来。
尤其是当那精致如瓷陶娃娃般的女儿,拽着他的衣角脆声声管他叫“爸爸”的时候。
他觉得自己心都要化了。
这是一个普通的男人,偶尔有专情的时候,但更多的时候他是非常多情的,他有着无数个情人以及无数个孩子。
而从他那么多孩子那么多情人当中对洛之绾的妈妈数十年如一日的喜欢,对洛之绾越发明显的偏爱上来看,这对母女的手段便可窥见一些边角。
那是非常上不了台面又阴私的手段,秦鸢的妈妈对洛之绾其实并不算是讨厌,她只是不喜欢洛之绾这种刻在骨子里面的伏低做小的姿态。
可不伏低做小又要怎么办呢?她有选的机会吗?只是一个工具,只是一个道具——一个让她生物上的母亲获得自己心中所思所想的工具,道具而已。
身为工具或者是道具,她不该有自己的想法,也不该有自己的情绪。
可偏偏她要遇上秦鸢。
那个灿烂到阳光里去的女孩。
在遇上秦鸢之前她其实根本不觉得自己的生活有什么问题,周围的人都那么习惯的勾心斗角,都那么习惯性的去权衡利弊。
有什么问题呢?要想生存下去就应当如此啊。
好比她会因为她爸爸的初恋情人是芭蕾舞蹈家而去苦练芭蕾舞14年一样,她同父异母的哥哥也能因为他爸的喜欢去迎合毁了他妈容丽的爷爷,去做孝子贤孙一样。
这世上所有的关系都需要条件,都需要去付出。
她早已习惯如此。
她是什么好人吗?
不是。
她就是烂人。
认识迟非晚,对迟非晚如此亲近有加不过是因为对方家里的生意正好是她爸生意的上游,一些小女孩之间友谊的小把戏罢了,却能换来金钱上的往来,何乐而不为呢?
烂人的世界里没有良知,他们所交往的每一个人,所结识的每一个人都会被他们明码实价的标记好,然后在需要的时候进行使用,置换。
真心?
真心是什么东西,真心又值几块钱?
她就是烂,烂到骨子里的腐烂。
迟非晚跟她是同样的人,一样的喜欢明码实价的去衡量周围的每一个人,所以她们当然可以做得了好朋友,甚至在很多时候,当她们的利益一致的时候,她们可以是在世界上最亲密无间的闺蜜。
她们可以有和谐的去瓜分所有的既得利益,也可以默契的将猎物带进自己的陷阱。
但是当利益相驳的时候,她们又会是在世界上最难以化解的敌人。
烂人是不会喜欢上烂人的,只会相互比较谁更烂,谁还可以再烂。
但烂人会对好人产生怨恨,也会产生一些自己根本没办法控制的情绪。
秦鸢是好人。
所以迟非晚怨恨秦鸢。
这种怨恨其实也可以换为另外一个词来的更贴切——嫉妒。
秦鸢真是好命,父母疼爱,姐妹和睦,相貌如花,性格豁达,聪慧明智——这种人放在人群里就是最耀眼的存在,没有人会拒绝秦鸢的靠近,大家都喜欢她。
曾几何时,迟非晚以为洛之绾跟她一样,一样的对秦鸢这样的人嗤之以鼻,不屑一顾。
在她们看来,秦鸢这种好人就是在装X,通过自己不错的身世,神经的大条来粉饰内心的丑陋。
——谁家没有一些阉杂事啊,谁又不是个烂人啊?凭什么就你要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弄得比圣人还要圣人,以此来衬托我们这些人的不堪呢?
秦鸢就是这种人。
虚伪又假善,像个根本没有烦恼的快乐小狗一样,脑子里除了吃就是睡,完了别的所有时间屁事不干,就用来学唐僧,去感化自己身边的每一个人了。
扶老奶奶过马路最积极的人是她。
捡矿泉水瓶子给收破烂的大爷的人是她。
傻兮兮去下商业比赛赚钱了回来去资助给贫困生的人还是她。
…真讨厌。
这种人真的很讨厌。
原本大家都是一样的烂,一样的自私,一样的薄凉,谁也不能指责谁的时候日子还能安稳的过,可偏偏中间要冒出来个圣人。
都什么世纪了,居然还能冒出个圣人来。
而真是三生有幸,她们还要一路见证这个圣人的成长,看她从小圣人成长成为一个大圣人。
迟非晚对秦鸢真是说不尽的讨厌。
她以为洛之绾会和她一样,因为本质上她们是一种人,圣人的出现对她们来说并不是坏事,反而她们可以心安理得的利用圣人的好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只是在达到目的的同时心里又会去嘲笑圣人的蠢。
洛之绾就是这样的啊。
她也是。
就是因为知道了这一点所以她们才是好朋友,而好朋友嘛,那当然要一起好整以暇地观看着秦鸢的人生轨迹,等待着对方从高处跌落,然后像秃鹫啃食腐肉那样去享受,去欢乐。
但洛之绾变了。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也不知道是从哪天开始的,尽管洛之绾掩饰的很好,但还是让她的同类发现了她对猎物的怜悯。
洛之绾对秦鸢很不一样,她是一个非常有目的的人,做任何事说任何话都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她对一个人好,绝对是因为这个人对她来说是有利可图的。
但她对秦鸢没有。
她会愿意在秦鸢身上浪费诸多的时间,去听对方那些不切实际的傻梦,也会细细规划,默默陪秦鸢完成那些傻梦。
…多冒昧啊。
洛之绾可以对所有人都可以摆出一副柔弱无骨,人畜无害的姿态来,因为世人都很好拿捏,尤其是一个相貌美又肯放下身段的女人去拿捏时,这其实非常容易。
但偏对着秦鸢的时候她不愿意了——她只伏低做小,只将自己放得卑微。
这二者之间,虽然看起来好像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但只有同类知道,这其中的差别究竟有多么大。
前者是因为利益低身,当利益被满足以后,客体便会被冷漠的丢弃。
变得一文不值。
而后者呢?
后者的伏身没有什么利益,也没有任何目的——如果非说要有的话,那或许是有的。
洛之绾要在秦鸢的心中留下一根刺。
这根刺或许不用很深,也不用见血,但一定会让秦鸢穷其一生都无法将其拔出来。
疯狗的占有欲没有逻辑。
再说了,这不是秦鸢想要的吗?
秦鸢不是想要洛之绾爱她吗?
可洛之绾这样的烂人又怎么会去爱一个人?她不会为谁做任何的改变,也不会为谁走出泥潭,她唯一会做的就是用她的方式去占有一个人,去得到一个人。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怎么就不是爱了呢?
她不爱任何人,因为她并不觉得有人会爱她。
她妈或许有点爱她,但更多的只是拿她当上位的工具,她爸爱她,不过是因为她想让她爸爱,这样才能争赢那些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们。
她伏低做小谨小慎微十多二十年,自己所得到的所有都是靠算计,这世人没办法说服她放弃她原有的准则,所以只能看着她作死。
美好的事物慢慢的腐烂在自己的眼前,大约就是洛之绾存在的意义。
可秦鸢的出现改变了所有。
迟非晚冷眼旁观着洛之绾对秦鸢从打量到玩味到抗拒到吸引,洛之绾这烂人,真是阴沟里翻了船,喜欢上了一个自己最不该喜欢的人。
好人的世界里是不会有坏人的。
在秦鸢的眼中所有人都是好的,哪怕他们做了错事,恶事也不过“情有可原”,也是“言不由衷”。
她根本不会意识到这世上就是有人天生的烂,天生的恶,天生的没有真心。
好比洛之绾。
这世界就是这么的残酷。
可烂人是多么的矛盾啊,她既害怕好人会在知道了自己的真面目后抛弃自己,嫌弃自己,又怕好人因为不知道自己的真面目而被假象蒙蔽了双眼,在给予了烂人“爱”以后又收回。
她一直矛盾,一直举棋不定。
她可能为数不多的良心都用在了秦鸢的身上,用超得太多了,所以让她也看不清自己究竟要做什么。
没有目的,她对秦鸢好像一直都没有目的。
不愿意有目的,也不敢有目的,因为她此生唯一两次对秦鸢所升起目的的时候都被对方轻描淡写的放弃了。
停在过去的时间终于被拨回到了现在。
洛之绾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因为这个问题根本不应当由她来回答。
她只道:“离了婚,你开心了吗?”
原本还有些心虚和忐忑的秦鸢因为她这一句话,瞬间被点燃了怒火,“开心?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开心?!”
秦鸢怒道:“你觉得我像个哈巴狗一样,舔了你十来年,得到了之后又放弃,于我而言是一件大喜事吗?”
洛之绾细细的观察着秦鸢的表情,试图以此来确定一些事。
“怎么样做才会让我开心,你难道自己心里没有数吗?”
洛之绾答:“和你离婚就能让你开心,今天你所表达出来的难道不是这个意思吗。”
很好。
她俩认识多年终归要因为这个而大吵一架了。
秦鸢气到发抖,“是,是让我开心了,但你呢?这么多年我做什么能让你感到开心呢?”
她感觉自己心中有很多的怨气,感觉自己这么多年求而不得好像是一场笑话。
“秦鸢,”洛之绾却忽然道,“我不愿意离婚。”
秦鸢一下愣住了。
因为洛之绾说,“你不用去相信,但我确实从没打算过要与你离婚。”
…操。
秦鸢一下骂出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