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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说,寺崎幸治的手上一定也掌握了不少和组织有关的情报,对吧?”

江户川柯南明白了。

“没错。然后,他们所在的那栋大楼,根据夕阳的反光和玻璃镜面的角度,我在地图上查询了一下,”灰原哀操作着鼠标,地图上显示出实景图来,“那栋楼就在藤泽茶屋的隔壁大楼,似乎本来是打算用来做百货大楼的,但是最后因为种种原因变成了烂尾楼,听说那里还有闹鬼的传闻,一般人都是避开那里走的。”

“闹鬼的传闻……确实是一般人会避开的地方,也更方便做一些秘密的事情啊。”

灰原哀补充:“还有,我在网上搜索的时候,看到有人说两天前的时候,那附近看到了好几个警察。Po主本来以为有什么事情就绕路了,结果最后也没有出现什么相关的新闻。和这张照片有关的我都打包发送到你的邮箱里了,差不多就是我说的这些,具体的你可以自己看。”

“我差不多搞懂了。”江户川柯微笑起来,“谢了,灰原。”

“喂,那可是和组织相关的事,你……”

——不要乱来。

江户川柯南没给她说完这句话的机会,挂断了通话。

听着熟悉的嘟嘟声,灰原哀面无表情地合上了电脑。

有些人会被别人捉弄和恐吓都是有原因的。

*

降谷零的脸上露出虚伪的微笑。

“森川先生不是开乐器店的吗?这种危险的工作应该不适合你吧?万一弄伤了你用来演奏的手指,那可就糟糕了。”

自告奋勇要跟上来的森川弥当然很可疑——降谷零怀疑他们的目的是相同的。

在看那张照片时,降谷零就发现了合影的背景里,右下方那不自然的人影。

虽然他暂时还没弄清出这几个人的身份,但是根据藤泽茶屋的位置就能大致推测出来这几个人影所在的地点,就是两天前公安扑了个空的地方。

将这几点结合在一起,真相显而易见——池川亚理莎不慎将那场交易的犯罪证据拍了下来,而这张照片又恰好被犯罪分子中的其中一员发现,所以才会如此焦躁地要求池川亚理莎将照片删除。

大概是意识到就算删除也会有底片存在,所以这位犯人把骚扰从恐吓升级成了人身威胁。

地点没错,但时间上却不对——这证明,要么是警方得到了假消息;要么是公安内部有人篡改了真正的交易时间。

降谷零倾向于是后者。

只要跟着池川亚理莎,至少可以抓住其中一人的尾巴。

“如果真的有人打算对池川小姐做什么的话,我想还是两个人更保险一点吧?”诸伏景光的语气很温和。

他的用词礼貌而有教养,对任何人都使用敬语——这一点也让降谷零产生了某种既视感,下意识地为这一点相似而感到不适。

但森川弥的有教养和诸伏景光的不一样,森川弥虽然温和而礼貌,却给人疏离的感觉。

降谷零刺了他一句:“森川先生对池川小姐很热情呢,跟以前好像不太一样,我以为森川先生对鹿见君有什么不一样的想法呢。”

“这么说的话,安室先生好像也对池川小姐很不一样?”他不痛不痒地反击,“更何况鹿见君还是未满20岁的未成年人,我可不会做出引诱未成年的事情。”

他意有所指。

降谷零冷笑:“是啊,引诱未成年才是更加可耻的,原来森川先生也明白这一点。”

第46章

酒吧内灯光昏暗,带着冷调。

麦高伦坐在酒吧的吧台前,穿着西装马甲的侍者将高脚杯放在他跟前,细长的高脚杯中盛放着深琥珀色的酒液。

他垂下眼睛,看着酒液中倒映出来的顶灯,琥珀中洇开一片深蓝。

他想起几个小时前,琴酒打给他的那通电话。

“公安已经抓住你的尾巴了,麦高伦。”琴酒冷冷地说,“这桩交易被你搞砸了——因为你那可笑的、无聊的私心。”

没错,麦高伦是有私心的……他憎恨警察。警察毁了他的整个家庭,让他在“杀人犯的儿子”的嘲笑声中长大,心理也因此而扭曲,对警察的厌恶日益增长。

如果可以,麦高伦绝对不会放过戏耍那帮警察的机会——他想让全日本的人都看看,这帮满口说着“保护民众”的警察有多么无能和虚伪。

麦高伦的行事和身为犯罪集团的组织并不冲突,在完成任务的前提下,组织对他那些针对警察的过激行为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但任务出了纰漏,那这就是不可容忍的失误了。

接到琴酒打来的电话时,麦高伦的后背忍不住蓄了冷汗,像是正被那把伯莱塔给顶住了脑袋一般。

“告死鸟会来协助你。”琴酒说,“把握住机会,把你出错的漏洞补上。”

他挂断了电话。

麦高伦握着被挂断通话的手机,沉默地坐在吧台边,等待着那位传说中的“告死鸟”的到来。

酒吧的门被推开,挂在门口的风铃中铃舌撞响铜臂,发出带有一点回音的清脆声响。

“你就是麦高伦?”是清亮、又压低了声线的少年音。

麦高伦下意识回头,首先看见的是一段月光——少年的银发在暗色的灯下像闪着辉光,五官是超乎常人的昳丽,在昏暗的环境下,在眉眼间显出一点朦胧而暧昧的氛围,金色的眼睛倒映出麦高伦有些惊愕的脸。

“……告死鸟?”麦高伦错愕地说。

虽然是神通广大的情报组成员,但这也是麦高伦第一次和告死鸟见面。

在那之前,他只隐约听说过告死鸟的存在,但大多形容词都是神经病、一言不合就动手、神出鬼没、杀人成功概率100%这些话,导致他脑海里一直脑补的是个壮硕凶恶的蒙面忍者形象,从没想过告死鸟本尊是个看起来就纤弱昳丽的少年。

“接下来,我是你的暂时搭档。”鹿见春名露出人畜无害的微笑,显得格外腼腆,“请多指教,麦高伦先生。”

暂时搭档——在亲手处理掉你之前的暂时搭档。

池川亚理莎的家在一栋有些老式的回型公寓里。

从她工作的地点回到公寓,最近的那条路是横穿了一条街的细长的巷子。

巷子里倒没有什么能藏人的地方,只是仅有的几盏路灯都坏掉了,天一暗下来,就只能滋啦地挣扎着亮起来一点点光。

看了那条幽深的小巷一会儿,池川亚理莎显得有些踌躇。她下意识回头,看向那辆沿着街边缓慢行驶的白色马自达。

路灯的橙黄色灯光下,降谷零摇下车窗,微笑着对她比了一个OK的手势。

池川亚理莎松了口气,紧紧握成拳的手也放松下来。

“有两位毛利侦探的弟子在,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她低声自言自语,给自己打气。

但池川亚理莎最终还是没有选择走那条一看就让人新生恐惧的巷子。她脚下一拐,沿着宽阔的街道走。

这个时间还不算特别晚,但这一代因为是老式的住宅区,近年来搬走的人很多,住在这一片的居民已经不多了,还亮着灯的楼房有些稀稀拉拉的。

降谷零开着车,以一种相对的龟速坠在池川亚理莎的身后,远远地看着她。

“我们这种盯梢方式是不是太原始了一点?”诸伏景光提出异议,“很容易被犯人发现的吧?”

白色的车在黑夜中当然是显眼的。

降谷零:“要是两个大男人一直跟着池川小姐才更不妙吧?说不定会被好心的居民当做跟踪狂,然后报警把我和你一起抓进去。”

诸伏景光注意到了一点细节——即使是他们两人一起行动,降谷零的称呼也是“我和你”,而不是划入同一阵营的“我们”。

在这种微妙的地方莫名其妙的很抗拒——这是属于zero的倔强吗?诸伏景光忍不住想。

池川亚理莎当然不知道身后的马自达里有两个幼稚的成年男性在较劲。从她的角度,已经隐隐约约能看见公寓楼的轮廓了。

她甚至能看见自己房间卧室的窗户——仔细盯着那里看时,池川亚理莎略带迟疑地停下了脚步。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她出门的时候,房间的窗帘似乎是拉开了一条缝的……但现在,那条窗帘间的缝隙不见了,在夜色下显得泛灰的粉色窗帘严严实实地合拢。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有人进过她的房间了。

这个认知让池川亚理莎瞬间便觉得手脚冰冷,身体骤然僵住。她想动动脚步,却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很好地控制这具身体。

陷入惊惧状态的池川亚理莎当然没能注意到,她身后的十字路口有辆黑色的车靠在街边行驶,在黑车接近她的那一瞬间,车门打开,一双属于男性的手抓住她的手腕,将池川亚理莎强硬地拉入车中。

“你们干什——!”

池川亚理莎下意识地发出惊呼声,最后的几个字没能说完,便被一身黑衣的男人捂住嘴咽了回去。

车门关上,黑车立刻开始加速。

跟在池川亚理莎身后的降谷零立刻一脚踩下油门,马自达瞬间加速,直追前方那辆黑车。

坐在副驾驶上的诸伏景光在心里叹了口气。他解开安全带,抓住了固定在车顶的把手。

池川亚理莎的个子很娇小,被拉进车厢中时蜷缩在角落里,惊恐地看向那个把她拉进来的男人。

男人长着倒三角眼,鼻子是略微内钩的鹰钩鼻,颧骨很高,反而让脸看起来格外瘦削,是张非常典型的恶人脸,谁看了都会觉得这家伙一准不是什么好东西。

如果灰原哀在这里,大概马上能认出这就是寺崎幸治,麦高伦的那位下属。

寺崎幸治语气发寒:“池川小姐,我想你应该听得懂日本语的吧?”

“什、什么?”池川亚理莎的嗓音发着抖。

“我不是叫你删掉那些照片、干脆把账号也注销掉吗?”寺崎幸治握着枪,用枪口轻佻地拍了拍池川亚理莎的脸,在那张娇美的脸蛋上打出啪啪的声响来。

池川亚理莎甚至不敢叫痛。她止不住战栗,瞪大的眼睛中倒映出寺崎幸治扯开笑容的脸。

寺崎幸治缓缓地说:“但你一直以来都装作看不到,完全不理会我好言好语发来的消息,这让我很困扰啊。”

池川亚理莎嘴唇发抖,内心却尖叫起来——什么好言好语?!那根本就是骚扰、威胁还有恐吓!

“池川小姐,你确实是个美人。”寺崎幸治微笑,“但我讨厌不听别人说话的美人——现在,回答我的问题。”

“寺崎先生……”开车的山本突然出声了。他惊疑不定地望着后视镜,“……有车在跟着我们?”

“什么?”寺崎幸治一愣,立刻回过头去。

隔着后车窗,他看见了紧紧缀在他们车后的白色马自达。

寺崎幸治皱眉。

难道是条子?不、不对,除了在池川亚理莎身上发现的纰漏之外,寺崎幸治没发现任何可能导致他暴露的东西,警方不太可能是因为两天前的交易冲着他来的……那是因为池川亚理莎?

他倏然看向池川亚理莎,用手掐着她的脸,逼迫她抬起头来。

“那是什么人?!”

池川亚理莎被逼地流出了生理性的泪水来,她含含混混地回答寺崎幸治的问题:“是……我委托的……侦探先生……”

“侦探?”寺崎幸治发出不屑的咂舌声,“现在的那些侦探,都是一帮只会调查婚外情的废物罢了。”

他当然不觉得侦探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本来寺崎幸治是想过找黑客直接黑进池川亚理莎的手机,删掉原始的照片、顺便将推特账号也一起注销掉的。但这年头,靠谱的黑客要比靠谱的杀手难找一万倍。

组织倒是有几个黑客,但找他们帮忙就相当于把他留下的纰漏公之于众——交易地点是他选择的,如果暴露的事情被麦高伦发现,他绝对逃不脱惩罚。

搞不好组织会把他也当累赘给干掉。

为了保命,寺崎幸治只能选择独自一人去解决掉池川亚理莎,力图将这件事的事态控制在最小的范围里。

他继而冷笑,“既然不是条子,就没必要节外生枝了。山本,甩掉那个侦探,我们只需要抓住这位池川小姐就够了。”

山本一脚踩下油门:“明白。”

但过了好几分钟,他们和白色马自达之间的距离完全没有拉开,反而越来越近,山本忍不住惊叫起来:“寺崎先生,甩不掉啊,怎么办?”

寺崎幸治眼中闪过凶光:“实在不行的话,只能……”

他握住枪,轻微的上膛声在狭窄的室内格外明显。

池川亚理莎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在心里对两位毛利侦探的弟子说抱歉——虽然其中有一位只是硬要掺和进来的乐器店店主。

但坐在马自达里的两位一点也不绝望。

——尤其是降谷零。

他一脚踩下油门,马自达以绝对会被交通科开罚单的速度行驶,坐在座椅上时甚至能感觉到明显的推背感。

这辆马自达大概又要去维修了——怀抱着这样的想法,对幼驯染的车技十分有清除的诸伏景光紧紧抓住了把手,生怕等下被甩脱出去。

为了甩掉马自达,寺崎幸治所在的黑车开进了一条细窄的巷子,两侧都是墙壁,根本没有能容两辆车并行的余地。

——但山本这样的想法实在大错特错,严重低估了降谷零从萩原研二那里学来的精髓车技。

马自达的一侧直接抬起,轮胎轧在水泥墙面上行驶。

开车的山本从后视镜之中看见这一幕,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开玩笑的吧?这种车技……”又不是速度与激情!

他的吐槽没能说完,马自达便强势地插入了车与墙壁之间的缝隙。

不用降谷零指挥,诸伏景光就按下按钮,打开了马自达顶部的车窗,灵活地从副驾驶的位置翻了上去。

他跳上黑车的车顶,用在马自达中找到的棒球棍敲碎了黑车的车窗,接着一脚踹在山本的脸上,轻巧地跃进了驾驶位之中。

马自达在降谷零的操纵下骤然加速,告诉旋转的轮胎与墙面擦出点点的火星来,留下一道平整的黑痕。

马自达瞬间便超越了黑车,降谷零猛打方向盘,车身横在黑车跟前。

诸伏景光下手很狠,直接朝山本的脖子上招呼,几拳打晕他之后成功获得了驾驶位的操纵权。他的眼角余光瞥见近在咫尺的马自达,立刻踩下刹车,黑车便被直接逼停。

还没等诸伏景光松口气,漆黑的枪口便直接顶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他动作一顿,缓缓地举起了双手。

“你就是这女人请来的侦探吧?”寺崎幸治语气森冷,“这格斗技巧确实不错。但是很可惜……你今天得死在这里。”

诸伏景光抬起眼睛,从后视镜中看清了寺崎幸治的脸——寺崎幸治脸上笑意狰狞,手中握枪抵着他的后脑勺,而池川亚理莎已经被打晕了过去,蜷缩在后座的角落里。

“三流的侦探先生,你本来可以不用死的。”寺崎幸治的语气显得有些可惜,“但谁让你掺和进了不该掺和的事情里呢?”

寺崎幸治的手按在扳机上,勾着扳机的手指缓缓下扣,手背却在即将开枪的那一瞬间被一把银色的餐刀贯穿。

寺崎幸治无法遏制地发出惨叫的声音:“呃啊啊啊!”

他握着的枪因为手背被贯穿的疼痛下意识地开了枪,这一瞬间的不稳定被诸伏景光敏锐地捕捉。他看着后视镜中的景象偏头,枪口中射出的子弹只刚好从他的脸侧擦过,划出一道很浅的口子。

诸伏景光倏然转身,劈手夺过枪,反握在手中。

“你大意了,这位嫌疑犯先生。”诸伏景光语气温和,“我可是有同伴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也温和地如同初晨的阳光与沾着露水的花。青年单手握枪,将枪口抵在寺崎幸治的眉心。

降谷零还维持着掷出餐刀的姿势,见诸伏景光顺利地夺下枪反客为主,才缓缓放松了警戒的姿态。

被枪抵住脑袋的寺崎幸治彻底不敢乱动,僵硬地让身体维持着一个相当滑稽的姿势,还插着餐刀的手背上不断有献血涌出,沿着他的指尖一滴一滴地落下,浸湿了车内铺着的地垫。

“你这餐刀是……”诸伏景光看那东西总觉得有些眼熟。

“从波洛顺手带出来的,”降谷零回答,“虽然只是用来切面包的餐刀,不是很锋利,但关键时刻还是很有用的——比如救了你一命。”

他的语气中含着点针锋相对的意味。

诸伏景光不以为意地微笑:“那就帮大忙了。”

这个回应让降谷零有种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的无力感。他沉默了几秒,没再去回应诸伏景光的话,而是走到车边,拉开后座对车门坐了进去。

“你就是那位骚扰池川小姐的跟踪狂?”降谷零看向寺崎幸治——然后目光凝滞了瞬间。

身为情报组成员,作为波本的降谷零是知道很多情报的——包括寺崎幸治这个人。

虽然没见过本人,但降谷零看过和寺崎幸治有关的资料。

还没获得代号的成员资料不算是什么很隐秘的东西,这种成员向来是最容易被组织放弃的弃子,他只需要稍微找个借口就能查阅这些成员的档案。

他也知道,寺崎幸治被情报组的另一个成员麦高伦看中了,正跟在麦高伦身边做事。既然寺崎幸治为了这件事如此焦躁,说明负责那桩交易的人就是麦高伦。

这同时,麦高伦也和那位隐藏在公安内部的组织卧底有联系。

事情到这里就能梳理清楚了——为什么明明确认了卖方的情报是真的、又布置好了行动,但他们却仍然扑了个空,连一点痕迹都没捕捉到。

公安本来想两方一起抓捕,来个一网打尽,但卧底在公安的组织成员大概早就知道了这次行动,将消息放给了麦高伦,所以才导致公安扑空。

日本公安彻底被麦高伦耍了一通。

怒火上涌,降谷零咬了咬牙,克制着脸上没露出任何表情来。

“要报警吗?”诸伏景光问。

他在三年前假死离开,而寺崎幸治是近年来才冒头的成员,他并不认识,当然也无法通过寺崎幸治推测出麦高伦来。

但在看到池川亚理莎拍照的地点时,他就察觉出来了——那场交易的地点就在附近,而且照片拍摄的时间和交易的时间在同一天。

直觉让他认为,池川亚理莎受到的骚扰并非无缘无故,一定与那场交易有关,照片中绝对隐藏了什么信息——这才是他突然提出要跟来的原因。

电子版的照片他已经发给公安的同事去解析了,大概不久后就会给他一个结果。

“你要报警吗?”降谷零反问。

诸伏景光说,“抓到了犯人,报警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

一听要报警,寺崎幸治的立刻剧烈地挣扎起来,想要夺下诸伏景光手中的枪。

诸伏景光对犯人显然没有那么温柔。他不耐烦地瞥了一眼寺崎幸治,抬手握住寺崎幸治的的手腕,制止他的反抗,反手用枪柄重重砸在他的后颈上。

一击即中,寺崎幸治立刻晕了过去。

诸伏景光掏出手机,走到一边去打了报警电话,顺手又叫了120——池川亚理莎还晕在那里。

寺崎幸治被降谷零用咖啡厅用来包装的绸带反手捆住了双手,嘴里还塞了个咖啡厅的抹布团。

他靠在黑车的车门边,双臂环保,等着诸伏景光打完报警电话。见诸伏景光将手机放回口袋里走回来,他才出声。

“森川先生比我想的能打。”

诸伏景光顿了一下,才微笑着回答:“感觉最近治安好像不太好,到处都有杀人案件,所以为了自保,我特地去学了格斗。没想到能让安室先生夸奖,看来上格斗课的钱没白花。”

“是吗。”降谷零不置可否,“确实花的很值……森川先生的出手方式,和我认识的一个故人很像呢。”

人的容貌、身形,哪怕是声音,也许可以通过外力改变,但细枝末节的、只属于自己的深入骨髓的东西无法改变,就像只有诸伏景光能做出来的料理有种微妙的味道,就像出手格斗时……有些改变不了、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的习惯。

森川弥和诸伏景光身上的相似点越来越多,他经常难以遏制地会想起那个拭逝去的故人,想起那个沾满血色与硝烟的天台。

“什么故人?”诸伏景光挑眉。

降谷零没有回答,如同宝石一般的瞳孔上浮动着一层雾霭。他凝视着那张名为森川弥的脸,骤然出声。

“森川先生,你受伤了。”

诸伏景光下意识用指尖按在脸侧。

那里有一道刚刚被寺崎幸治的子弹划破的伤痕,轻微的擦伤只擦破了那层用来易容的面具。

“森川先生,我想知道一件事。”

降谷零注视着他,慢慢地说。

“为什么你脸上的伤口……没有流血?”

第47章

鹿见春名在麦高伦的身边坐下。

“来一杯?”麦高伦问。

“不了,”鹿见春名义正言辞地拒绝,“我是未成年人,不能饮酒。”

麦高伦:“?”

他头一次接触告死鸟,实在不清楚这家伙的秉性——原来告死鸟是这么遵纪守法的人吗?可他们不是大型跨国犯罪集团的成员吗?

沉默了一会儿,麦高伦决定不去接这话,开启了另一个话题,“你应该知道任务是什么吧?”

“我知道,”鹿见春名微笑,“清除那个‘麻烦’,免得牵扯出更多和组织有关的事嘛。不过……麦高伦先生,你这次可是彻底栽了个跟头。”

麦高伦的脸色立刻变得阴沉了。

他进入组织已经好几年,也算是老资历的代号成员,组织里都没几个人敢这么当着他的面嘲讽他——但作为消息灵通的情报负责人之一,麦高伦听说过不少告死鸟的丰功伟绩,连琴酒都没办法对告死鸟怎么样,他就更不可能做些什么了。

麦高伦忍了:“我知道,用不着你来提醒我。”

鹿见春名耸了耸肩,看向站在吧台后一身西装马甲的侍者,“给我来一杯乌龙茶。”

想起刚才鹿见春名的话,酒吧侍者特地确认了一遍:“无酒精的那种吗?”

“有也可以。”鹿见春名说。

麦高伦立刻看向鹿见春名——刚才不是说未成年不饮酒吗?合着只是不想和麦高伦威士忌?

感受到鹿见春名不言而喻的嫌弃,麦高伦咬了咬牙,下意识地收拢了手指,被他握在手中的高脚杯立刻碎裂,深琥珀色的酒液洒在大理石质地的吧台上,破裂的玻璃碎片划在麦高伦的手背上,立刻划出一条血痕来。

“麦高伦先生,”鹿见春名状似吃惊地看向他,“你怎么把杯子捏碎了,怎么这么不小心呀?”

好阴阳怪气的一句话。酒吧侍者品出了出来,紧紧闭上了嘴,默默地给鹿见春名倒了杯含酒精的乌龙茶,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一点都不敢参与两个代号成员之间的神仙打架。

麦高伦额角抽了抽,他深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轻微的刺痛感反而让他压下了升起的怒火。

他抬头看向侍者:“再给我一杯威士忌。”

麦高伦口袋中的手机发出了收到邮件的提示音。

麦高伦的眉心皱了皱,他打开手机,查看刚才发到手机中的邮件。

邮件的内容并不算长,只有寥寥数语,麦高伦一眼扫过便读完了整封邮件。

他的神情瞬间变得阴沉起来。

新的一杯麦高伦威士忌杯放在麦高伦的面前。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又重重将杯子放在吧台上,酒杯中的冰球与杯壁碰撞,撞出清脆的响声。

“……那个废物被警察抓住了。”麦高伦语气沉沉。

鹿见春名问:“哪个废物?”

“寺崎幸治,我手下的废物。本来不久之后能拿到代号的,现在看来……”麦高伦冷笑了一下,“这个废物已经没用了。”

寺崎幸治私底下有小动作的事情,麦高伦是今天才得知的。他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寺崎幸治已经准备去清理掉池川亚理莎了。

他默认了寺崎幸治的行动,但并不觉得这种事情需要自己去处理。

如果连解决一个毫无反抗之力的女人都做不到,那么寺崎幸治完全没有资格成为代号成员。

现在看来……寺崎幸治确实是个废物。现在麻烦大了。

麦高伦清楚寺崎幸治的秉性,这家伙这个绝对的利己主义者,委实说对组织并没有那么忠心——就跟他一样。

寺崎幸治被捕,他知道组织不会试图救出他这么个甚至没有获得代号的成员,只会试图灭口。与其被组织的人干掉,不如坦白一切向警方寻求庇护——至少还能活着。

寺崎幸治会对组织造成什么影响麦高伦并不在乎,他只是烦恼这必然会牵连到自己。

麦高伦一口饮尽玻璃杯中的威士忌,起身往酒吧门口走。

“之后我会和你联系的,告死鸟。”

鹿见春名也懒得在酒吧多待,喝了一口带着辛辣酒味的乌龙茶就离开了。

走路到一半时开始下雨了,只落下了几滴的小雨在短短几十秒内变成了瓢泼大雨,裹挟着骤降的寒意。

鹿见春名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降谷零在等森川弥的回答。

划破了却不流血,这是十分不符合常理的事情,只有一种解释——即森川弥的脸,并不是他真正的脸,那只是一张用来易容的面具。面具被划破,当然伤不到真正的脸分毫。

对于这一点,降谷零算不上有多意外……活生生的例子就经常在他面前晃来晃去呢,譬如那个讨人厌的FBI,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装嫩伪装成东都大学的研究生,脸皮厚度极其惊人。

但既然森川弥这张脸是易容出来的,那么这个人的真实目的就值得深思了——和诸伏景光如此相似的这些特征,究竟是巧合还是刻意?

降谷零从不相信世界上会有那么巧合的事情,他不惮于将所有事情都先往坏的那个方向考虑。

如果是刻意地伪装成这个样子然后接近他、又特地让他看出来这些和诸伏景光的相似之处的话……目的就值得让人深思了。

如果是组织派来的人,那么就是开始怀疑他的身份了,疑心他与三年前暴露卧底身份的苏格兰威士忌有关,所以才特意派人这么接近他……但这种说法十分牵强,如果公安的卧底真的这么有能力,三年前暴露的就不该只是诸伏景光了。

如果不是组织的人,那么又是谁派来的?能猜到他和诸伏景光有关的人很少,除了公安、警校曾经的同期之外,就只有一个人——赤井秀一。

又是该死的FBI吗?

降谷零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眼前这个人真的会是诸伏景光。

心脏被彻底洞穿,打碎了胸口的手机,接着绑在身体上的炸弹爆炸,又引发了那栋楼中的煤气,产生了更加剧烈的爆炸,引起了大火,楼梯坍塌下来,将那个年轻的警察彻底吞噬。

在这种境况之下,即便想要假死都没有逃脱的余地,诸伏景光绝不可能活着离开。

那是绝对的死局。

降谷零常常会做一场与天台有关的噩梦,梦中全是大火和红色的血;有时候也会有美梦……梦里诸伏景光还活着,甚至没有成为一个公安的卧底警察,而是和伊达航一样被调入了精英云集的搜查一课。

但梦就是梦,和现实不一样。降谷零从来都是清清楚楚地将这两者分开来看待的。

诸伏景光:“我……贫血。”

降谷零原本严肃的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崩裂:“……?你说什么?”

贫血?这种说法就跟说因为是个冷酷无情的杀手所以被冻住了血一样可笑。

“啊,大概只是蹭破了一点皮吧?”诸伏景光十分镇定地回答,“那种很轻的擦伤,不流血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是吗?那毕竟是枪伤,怎么想都会有些吓人。”降谷零一步一步地走近诸伏景光,“我对这些小伤的处理还是有些心得的。不介意的话,森川先生不如让我看看吧?”

诸伏景光下意识地偏了偏头,这是个具有拒绝意味的动作,倒映在降谷零灰蓝色的瞳孔之中,让那其中的晦暗又深了一分。

“不必了,这些小伤,我自己回去处理一下就好,不用劳烦安室先生了……更何况,安室先生身上也没带什么药品吧?”他表情无奈地微笑。

降谷零朝马自达的方向扬了扬下巴:“车里就有医药箱。”

诸伏景光按着脸上的伤口,动作却久久不动,他望着降谷零许久,最终轻轻叹了口气:“安室先生,你好像特别关注我。”

“我一向如此。”降谷零露出一个不算多么和善的笑来,灰蓝的瞳孔之中淬着冷意,“还是说,森川先生是不想让别人看到你的伤口呢?该不会……森川先生在隐藏着什么秘密吧?”

“我听说,这世界上有一部分人掌握着很逼真的易容术,能把一个人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用的就是某种轻薄的特质面具……比如怪盗基德。”

“现在看来,森川先生是不是也掌握着这种神奇的方法呢?”

降谷零倏然出手,探向诸伏景光的脸,下一个瞬间被诸伏景光下意识地抬手挡住,让降谷零的指尖离他的脸只差分毫。

“安室先生,”诸伏景光叹了口气,“随便动手可不好,脾气太冲了。”

降谷零没有回答,另一只手扣向诸伏景光的手,被他一晃之后躲开。

刻在骨子里的格斗技巧让他倾身扫腿过去,他这一脚的力道很重,诸伏景光无法躲开,只能用双臂交叠在面前抵挡,被力道震得克制不住地向后退了几步,后背重重砸在马自达的车门上。

后背传来的痛感让诸伏景光下意识皱了下眉,却来不及做出更多的反应。

降谷零活动了一下刚才被诸伏景光扣住的手腕,目光一凝,骤然向诸伏景光出拳。

他不喜欢那双和诸伏景光太过相似的眼睛,一想到这只是易容出来的假面,心中的怒火就更加上涌,烧得他心口灼痛。

诸伏景光背后就抵着马自达,来不及后躲避开,只能勉强向一边横身侧开,避开降谷零的拳头。

从前在警校时,降谷零就是全校第一,这里面当然也包括格斗。以前降谷零和别人打架之后,多半是他来帮忙处理伤口,现在却反过来了……是降谷零追着他处理伤口,还一言不合就动手。

论格斗能力,诸伏景光是绝对比不上降谷零的,这场突然起来的架打地他有些狼狈。

降谷零预判到了诸伏景光的动作,下一刻便向他闪避的那个方向出手,逼得诸伏景光不得不伸出手握住降谷零握成拳的手。另一拳打在诸伏景光的肩上,他下意识因为这一拳而从喉咙之中发出了轻微的闷哼声。

降谷零抓住了这一闪而逝的机会,伸手触到了诸伏景光的脸——一触碰到时他便察觉到了指尖的触感不对,于是便更加用力,将那张虚假的面具撕了下来。

分明没有声音,但降谷零总觉得在那一瞬间,他清晰地听到了胶质面具被从皮肤上撕扯下来时发出的撕拉的声音——被扯下来的面具立刻便被这粗暴的行为彻底破坏,露出了被掩盖的真容。

诸伏景光显得有些狼狈,他在被撕扯下面具的那一刻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垂首偏过头去,在听到降谷零发出声音之后才慢慢睁开眼睛。

“你……”

降谷零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完全发不出声音来。

虽然从他的角度看,小半张侧脸,熟悉的眼角的弧度、下颌的轮廓,黑色的碎发凌乱地垂下来,从黑发间的缝隙里显露出一点蓝色,像是倒映天空的海面。

那是一张降谷零绝对不可能认错的脸。

他和这个人从小学就成了好友,国中、高中连大学都就读的是同一所,甚至一起进了警校,一起成为了卧底警察——诸伏景光占据了他的大半个人生,他熟悉这个自小长大的发小。

那是诸伏景光的脸,毫无疑问。

……可他本来应该已经死了。

诸伏景光缓缓将头偏过来,那双降谷零无比熟悉的、猫一般眼尾弧度上挑的蓝眼睛注视着他,瞳孔深处倒映出他的脸来。

降谷零的神情从未那么僵硬过。他想动动手指,都觉得指尖痉挛,稍微一动便牵引出心口的灼痛。

他头一次切身地体会到连血液都像是被冻住的感觉,震惊混杂着不可置信的表情尽数在他的脸上显现,波本威士忌的演技第一次完全失控,露出了只属于降谷零的情绪。

“……景?”

降谷零大概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声线在轻微颤抖着。

“三年不见了,zero。”

诸伏景光微微笑起来。

这个熟悉的称呼却没能让降谷零放松,他身体紧绷起来,脸上骤然爆发出愤怒的情绪。

他向前一步,逼迫诸伏景光不得不向后将整个身体仰靠在车门上,后背撞地生疼。

降谷零双手揪起诸伏景光的衣领子,他不由自主地仰起头来,颈部被勒住的不适感让他微微皱起了眉。

“你怎么敢假扮他——?”

降谷零将声音压得很低,声音中却全是被刻意压制住的愤怒。

虽然看到了诸伏景光的脸,但降谷零并不相信——他当然无数次地希望过诸伏景光能在那次清除卧底的行动之中活下来,但理智告诉他这并不可能。

即使贯穿心脏的子弹能够作假,但被诸伏景光绑在身体上的炸弹毋庸置疑就是真的。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诸伏景光引爆了捆在身上的炸弹,连带着引爆了大楼中的煤气,烧起了大火,那栋楼因为爆炸而坍塌了最顶层。

就算有人能在子弹和大火下成功逃生,但在那样近的距离下,就算穿上现下最高端的防爆服,也绝对不可能活下来。

眼前这个诸伏景光不可能是真实的。降谷零无比清楚这一点,所以才更加厌恶利用这一点的人。

“不是面具,那么是整容?”他冷冷地问,“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zero一旦认定了一件事就会特别固执呢,唯独这一点,一点也没有变化。”诸伏景光叹了口气,“当年那个时候,我并没有死,如你所见,我还活着。”

“没有防爆服……话说有防爆服也无济于事吧?”降谷零短促地笑了一声,“如果你真的是他,那么希望你能解答我的疑惑——你是怎么在子弹命中心脏、身上捆着炸弹,又还能在火灾和楼梯坍塌下活下来的?”

更让降谷零觉得难以置信的事情是,就算怀疑他也是卧底、又或者因为别的什么,为什么有人能将诸伏景光扮演地与本人如此相似?

……就好像真的是那个死去的人又活了过来一样。

从苏格兰暴露至今已经三年,组织甚至到今天都不知道苏格兰这个卧底的真实姓名,那眼前这个人是怎么知道和诸伏景光有关的一切、又这么准确地假扮成他的?

如果组织知道诸伏景光和他的事,那么不应该用这么委婉的方式来试探他,等着他的只会是琴酒的伯莱塔。

FBI吗?不太可能,连主要活动地点在日本的组织都不知道这些事,那几个FBI怎么可能查出来?

唯一有可能的是那个卧底在公安的组织成员,但既然这个卧底知道诸伏景光的事,为什么没上报给组织?……眼前这个“诸伏景光”,是那个卧底出于私心的自主行动吗?

但意义是什么?完全搞不明白。

降谷零皱起了眉,盯着诸伏景光时脑海中转过各种想法,迅速地思考着眼前这个虚假的“诸伏景光”背后的人可能会是谁。

诸伏景光显然对降谷零的各种阴谋论十分无奈,他被揪着衣领,抬手握住降谷零的手腕,叹了口气,“zero,你宁愿相信我是整容的,也不愿意相信我就是诸伏景光吗?”

“并不是我不相信,只是常识告诉我,不可能有人会在那样的爆炸中活下来。”降谷零冷冷地说,“你到底是谁?”

“确实,你说的是对的,如果符合常理的话,是不可能活下来的——但如果是超乎常理的呢?”诸伏景光意有所指。

超乎常理?

降谷零一愣。这个词让他下意识地联想到了并不在场的另一个人——鹿见春名。

那种类似于死而复生的“超能力”,在他看来,是要比死而复生更加不合常理的事情。

如果不合常理真的指的是鹿见春名,那么这件事又跟鹿见春名有什么关系?

降谷零还没想明白这件事和鹿见春名之间的关联,诸伏景光就再次开口了。

“如果你还不信的话,”诸伏景光顿了顿,他微微闭了下眼睛,才再度睁开,面色无比严肃,“zero,你的初恋是宫野艾莲……”

“好了闭嘴,我相信你真的是景了。”

降谷零打断了诸伏景光。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死死攥着诸伏景光衣领的手指缓缓地松开,好像全身都在瞬间失去了力气。

青年深深地垂下头,紧绷的肩骤然放松下来。

一时间谁都没有再说话,诸伏景光放松地靠在车门上,他看不见降谷零的表情,但能听见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开始下雨了。

雨滴从暗沉的天幕中簌簌地落下来,滴在车窗玻璃上,落进诸伏景光灰蓝的瞳孔之中。

水浸湿了降谷零的金发,从额发的发梢往下滴落,沿着他脸侧的轮廓滑落,砸在诸伏景光的手背上。

许久之后,诸伏景光才听到了降谷零带着颤音的声线。

“……你还活着。”

第48章

“是啊,我还活着。”诸伏景光拍了拍降谷零的肩,“所以不该为我感到高兴吗?”

“你这家伙,三年来到底去干什么了?”

降谷零倏然抬起头来,松开攥住诸伏景光衣领的手,一拳打在了他的肩上——虽然表情很凶,但出拳的力道却意外地轻,对于诸伏景光而言就像是被猫挠了一下。

诸伏景光没有立刻回答,他先是抬起头,看了一眼自天空中落下的雨滴,然后转身打开了白色马自达的车门,熟练地打开车前窗下的储物箱,拿出了一把雨伞。

雨伞被撑开后罩在两人的头顶,降谷零从诸伏景光手中接过木质的伞柄。

“你应该也知道我暴露的原因。”诸伏景光抬起眼睛,神情严肃了起来。

两人在下一秒默契地同时说:“公安有卧底。”

“没错。”诸伏景光微微笑了起来,“我是卧底这件事情暴露的太过突然。我并没有在任务和日常的行为中出现纰漏,那么导致我暴露的情报就只能来自于公安内部了。”

“这就是你潜伏三年的原因吧。”降谷零明白了。

“没错。我可以确保,负责我卧底时的支援工作、和我进行联络的公安警官是绝对可信的,但我不知道我的事情是公安的谁暴露出去的,所以我没死这件事知道的人很少……”诸伏景光说,“果然,组织到现在也还不知道我没死这件事。”

“组织当然不知道了,连我都不知道你还活着。”降谷零显得有些无奈,“话说,亲眼目睹了那种场景,谁都不会以为你还能活下来吧?你现在还能站在这里跟我说话才是真正的奇迹。”

“是啊,是‘奇迹’。”

诸伏景光语气复杂地重复了一遍“奇迹”这个词。他没再顺着降谷零的话继续往下说,而是将话题绕回了那潜伏的三年。

“因为担心我没死的事情暴露,再加上苏格兰是卧底的这件事必然会导致组织对内部进行一场清理,所以我暂时潜伏了。”

诸伏景光叹了口气,“而且,当时我、你还有莱伊三个人组成的行动小组,竟然一下子出了两个卧底……一个日本公安一个FBI,会怀疑你是理所当然的。”

“如果那个时候和你联系的话,我担心会让你也暴露,所以就干脆直接潜伏了三年。”

“我明白,虽然明白,但多少还是有点生气。”降谷零磨了磨牙,又抬手在诸伏景光的胸口给了一拳,“但看在你还活着的份上,就算了吧。”

诸伏景光尽力克制着笑意:“那可真是太感谢了。”

“话说回来,你当初是怎么活下来的?”降谷零蹙眉,“那种事故,楼梯甚至都因为爆炸坍塌了,真的很难想象有人能成功逃生……”

“我确实不可能在爆炸中生还,前提是……在那里的人真的是我的话。”诸伏景光意有所指。

降谷零怔了怔:“你说什么?”

按照眼前这个“诸伏景光”的意思,那天在爆炸中丧生的人不是他,只是易容成了他……可上哪里去找一个愿意为了他大义凛然主动赴死的人?

毕竟谁都清楚,按照那个已死的诸伏景光想要拉人一起陪葬的计划,至少他自己本身是绝无可能活下来的。

“……这怎么可能?”降谷零难以置信,“那么,那天在那里的人到底是谁?”

“我有些猜测,但是并不清楚。”诸伏景光景光回答,“更具体的细节都是告死鸟安排的,就是他向我提出了这个假死脱身的计划。”

“和告死鸟搭档的那段时间,我基本上可以确定,他对组织确实没什么忠心,是一个可以策反的成员。所以在权衡之后,我同意了这个计划。”

降谷零皱眉,“但你会暴露不就是因为告死鸟吗?然后他又帮你假死?这也太奇怪了。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应该是想通过你公安的身份谋划些什么吧?”

“我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诸伏景光叹了口气,“但是后来发现……好像不是那样。”

“他没有提出什么条件吗?”降谷零问。

“条件当然是有的。”诸伏景光顿了顿,神情顿时微妙起来,“……他要求我做饭给他吃,甚至给我安排了一间安全屋。”

降谷零的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啊?”

他沉默了。

被雨水打湿的金色额发黏在他的额头上,水珠滚过睫羽,让那双蓝色的眼睛显得格外明亮。

降谷零沉思了一会儿:“说起来,告死鸟好像确实没什么别的爱好……除了宅家看漫画打游戏之外唯一有兴趣的就是吃了,而且他对料理水平优秀的人连态度都会好一些……”

比如他,比如诸伏景光,再比如毛利兰。

但仅仅因为这种事情就做出协助卧底、背叛组织的事情来,也实在有点……那什么。

“……告死鸟确实是个很难用常理去理解的人。”降谷零总结道。

“是啊。”诸伏景光摊了摊手,“他确实是个不符合常理的人。”

“这么说,那天假扮成你的人,也是告死鸟安排的了?”

“我……”诸伏景光犹豫了一下,“其实,我觉得那不是告死鸟安排的人……很有可能,那天假扮我去赴死的人就是告死鸟。”

鹿见春名没有和诸伏景光聊过太多和研究所有关的事,他并不觉得自己身为实验体的经历是什么谈资,也不觉得这是需要博得同情的事情,不会特意去告诉诸伏景光。

但从鹿见春名无意中透露出的那些,诸伏景光能猜到实验的大致内容——最重要的是,即使经历了那些可怕的实验,鹿见春名身上却没有任何伤痕。

组织不可能好心到每次实验之后还特意用医美帮鹿见春名修复身体上的伤口,而且就算再好的整容医生,也根本做不到让那样的伤口完完全全地、彻底地消失,不留一丝痕迹。

在夏日的时候,诸伏景光特地观察过只穿了短袖和短裤的鹿见春名,甚至还做出在他脱衣服时“无意”闯进浴室的事……但那具修长而白皙的身体肌肤光洁,没有任何伤痕。

鹿见春名会成为实验体的原因必然与这种体质有关。

是他身上奇妙的自我修复的能力吗?

诸伏景光一直在奇怪,鹿见春名到底是在那里找到一个替身去为他赴死的?亡命之徒并没有那么好找,而且还要易容地不让贝尔摩德发现,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鹿见春名办到了。

如果鹿见春名真的有这么神奇的能力的话,那个易容成他的人就很可能是鹿见春名本人。

只有和他一起搭档的告死鸟才会清楚地知道他的事情,能够完美地扮演苏格兰威士忌。

“不可能。”降谷零斩钉截铁地回答。

“为什么?”诸伏景光没想到降谷零的态度这么坚决,他惊诧了一下,又欲言又止,“你知道吗?他……是实验体,而且他的体质……”

“我知道。”降谷零微微颔首,又缓缓地摇了摇头,“但不可能是他。”

“你这么确定?”

“当然。”

降谷零点头,“那天的时候,告死鸟正好和琴酒在一起执行任务,期间我们还通过话,所以不可能会是他。”

“有没有可能是提前录好的声音?”诸伏景光忍不住提出可能性。

降谷零否定了这个猜测:“不可能。那天他们在大阪,告死鸟还去买了在大阪限定发售的周边。我查过,那天是限定周边发售的第一天,发售一小时内就卖空了,而发售的时间和天台爆炸的时间只相隔了一小时,他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从东京到大阪。”

从东京到大阪,乘坐新干线的话,普通的速度大概是四个小时,最快也要两个半小时;飞机倒是会快一些,但也不止一个小时,况且坐飞机需要提前抵达机场,再算上往返两个机场的时间,远远不止三小时。

这么算下来,鹿见春名不管是乘坐什么交通工具,都不可能在假扮成诸伏景光假死之后,又在一小时后和琴酒一起出现在大阪。

诸伏景光皱起了眉:“如果是这样的话……确实,那天在天台上的人唯独不可能是告死鸟……大概是我想错了吧。”

“但不管怎么样,他帮了你倒是事实。”降谷零的情绪十分复杂,“我之前还觉得……”

“关于这一点,”诸伏景光露出了有些微妙的表情,“告死鸟他……已经成为我的协助人了。”

“什么?”降谷零愣了一下。

他刚想追问,就听到了从远处隐约传来的警笛的声音。

“应该是你刚刚报警的警察来了。”降谷零看向诸伏景光,目光在他的脸上停留了几秒,“你先走吧。”

他沉吟了一会儿才继续说,“既然是你报警,本来你应该也得跟去警视厅做个笔录的,但是……你现在的脸不方便出现在警察的面前。”

降谷零的目光缓缓下移,注视着那张被他撕下来后随手扔在地上的面具。

做工精巧的□□掉落在水泥地面上,被雨水浸湿,因为粗暴的撕拉动作而让边缘显出一圈毛边。

诸伏景光无奈地弯腰,捡起那张面具,从口袋里掏出手帕将面具包好。

他抱怨:“真是的,你知道做这些面具有多贵吗?而且,随手乱扔垃圾可不是好习惯。”

降谷零瞬间便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我先走了,”诸伏景光微笑着说,“安室先生。”

“明天见,”降谷零从善如流,“森川先生。”

森川这个普通的姓氏被赋予了不一般的意义,这一次,他连念出这个名字时的语气都下意识地带上了温柔的意味,

他注视着诸伏景光的背影彻底消失在拐角,没几分钟后,鸣笛的警车便停在了他的面前。

从车上跳下来的伊达航看见降谷零时愣了一下,他环视了周围一圈,确认除了降谷零之外没有任何一个人在这里后才问:“这是怎么回事?报警人不是森川先生吗?”

“是这样的,”降谷零解释,“我们接受了池川亚理莎小姐的委托,她因为被人骚扰而觉得很不安,所以我和森川先生就在暗中保护她——果然有跟踪狂开了车来,试图绑架池川小姐。在和犯人搏斗的过程中,我们发现那个犯人竟然持有枪支。”

“有枪?!”伊达航的声音高了一个音调,“你没事吧?”

降谷零摇头:“我没事,但是森川先生在和犯人搏斗的过程中受了一些小伤,他先去处理伤口了。放心,不是枪伤。如果需要笔录的话,他明天再去警视厅也可以吧?”

“当然没问题。”伊达航说,“那个犯人竟然持枪……这一点很可疑,我们会好好审问的。帮大忙了。”

他爽朗地拍了拍降谷零的肩。

第二天做笔录时,换上了备用面具的诸伏景光是和降谷零一起去的。

要补笔录的只有诸伏景光,降谷零就坐在室外的椅子上等待。

情况十分明了,诸伏景光没花多长时间就做完笔录走了出来。

恰好怒气冲冲的佐藤美和子也走了出来,关上办公室的门时十分用力,撞出了巨大的响声。

“佐藤警官。”降谷零礼貌地和她打招呼,“对了,伊达警官呢?”

“伊达前辈审问了犯人一整夜,刚刚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睡着了。”佐藤美和子咂舌,发出了十分不愉快的声音,“啧,就是这样所以我才更火大。”

诸伏景光试探着问:“怎么了吗?出什么事了?”

“如果是安室先生的话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你帮了我们破了很多案子,而且也算是当事人。”佐藤美和子抬手按了按额角,“……就是昨天那个案子啦。你们报警抓到的犯人寺崎幸治,大早上的,警察厅的公安突然发来调令,说是这个案子之后由他们警察厅来处理,还要把寺崎幸治转移到他们那边去。”

佐藤美和子显然非常不满。

“搞什么啊?!伊达前辈为了审这个案子可是一整夜都没睡,再说了,这本来就是我们搜查一课的案子,那帮自视甚高的公安凭什么随随便便就能把我们的案子调走啊?实在太不讲理了吧!”

啊这……

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同时尴尬了,目光都不敢往佐藤美和子的脸上瞟。

带着愤懑情绪的警官气得握住了拳,发出令人胆寒的咯咯声。她寻求认同般,目光在降谷零和诸伏景光的脸上扫过,最后却只得到了两个人不约而同犹疑的视线。

并不知道自己面前就站着两个货真价实公安的佐藤美和子:?

她这时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些激动,苦恼的叹了口气:“算了,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毕竟是那些公安的命令……我先走了。”

目送着佐藤美和子的背影远去,诸伏景光拿手肘捅了一下降谷零,“你动作够快的。”

昨天刚报的警,今天早上公安就要把人调走,也不怪搜查一课的警官们生气了。虽然公安也都是优秀的警察,但常常出现在各种刑侦剧中的搜查一课也是全员精英,当然不想受这鸟气。

“时间越长,越容易出现变故。”降谷零说,最终还是心虚了一下,“……虽然有些对不起班长就是了。”

“作为赔罪,下次请他吃饭吧。”诸伏景光笑了出来,“不过我记得他快要结婚了,干脆你把结婚的礼金多给一些好了?反正看你修车时的样子,应该也不缺钱。”

他话音刚落,拎着西装外套、眼下青黑的伊达航就推门走了出来。

饶是爽朗热心如伊达航,在睡眠不足时得知白干一夜的噩耗,也忍不住有些低气压——在看到面前就站着一个警察厅的公安时,他的脸色瞬间更黑了。

伊达航抽动嘴角,挤出了一个笑来,“安室君,看来你昨晚睡得很安稳?”

他上前一步,勾住了降谷零的脖子。

作为另一个公安,诸伏景光往旁边平移了一步。

“伊达警官,辛苦了。”他笑起来时如沐春风,“我刚刚做完笔录,就先告辞了。”

他毫无和降谷零一起长大的发小情谊,瞬间就抛弃了被伊达航勾着脖子的降谷零。

降谷零脸上的表情出现看一丝崩裂。

他注视着幼驯染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的背影,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他又缓缓地转过头,面对的就是伊达航挂着两个黑眼圈的笑脸。

“我们好好聊聊,安室先生?”

伊达航咬牙笑着问。

鹿见春名罕见地感冒了。

大概是从酒吧里出来时淋了雨的原因,他回到公寓后就感觉有些头晕和发热——鹿见春名本来是以为是酒精的原因。

他是喝了酒后很容易上脸的类型,只要沾一点酒精就会让脸颊染上十分显眼的绯红色,连体温也会随之上升。

所以鹿见春名以为发热和头晕是喝了酒后的正常现象,根本没往感冒发烧上想过。

自从知道自己是亚人以来,就没生过病——隔段时间就死一次,每一次死亡都会将状态刷新成最完美的时候,连带将体内潜伏的病毒一起清除,他委实很难生病。

喝了酒之后困意便格外明显,鹿见春名迷迷糊糊地只觉得困了,回了公寓就趴在床上睡着了。

反正只是喝了酒,睡一觉应该就没事了,实在不行明天再死一下吧——抱着这样的想法,鹿见春名抱着枕头睡着了。

按照睡着后有些稀薄的记忆来看,鹿见春名隐隐约约地记得自己似乎接到了一个电话……是谁打的来着?

电话里好像并没有说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但对方显然察觉到了他黏黏糊糊的声音不太对劲,于是很快就挂断了电话。

大概过了半小时,鹿见春名就被一阵敲门声吵醒了。

敲门声非常地坚持不懈,在长时间没有得到主人的回应后,敲门的人在忧虑之下使用了不那么道德的方法——撬锁。

作为汽修厂主的儿子,萩原研二的手艺活干的十分不错,否则之后也不会去爆处组了。同理,撬锁这件事他也在行,随手找了根回形针掰直,捅了两下就将锁给捅开。

刚刚给鹿见春名打电话时,他就察觉到了鹿见春名的不对劲——不像是没睡醒的那种困倦感,好像连神智都显得不太清醒了,说话异常含混。

他生病了。

察觉到这一点,萩原研二立刻就赶往了鹿见春名所在的公寓。

敲门没有得到回应,他更是认定了鹿见春名此刻大概已经神志不清,从心口升起的担忧让他选择了知法犯法。

虽然很焦急,但萩原研二进入鹿见春名所在的公寓时还是很欲盖弥彰地说了一句“打扰了”,在玄关处换下了鞋子。

只穿着袜子踩在木质的地板上时没什么足音,但鹿见春名还是在模模糊糊之中察觉到了有人进入。

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他下意识地就释放了黑色粒子,在房间形成了高大的黑色幽灵。

藏太见推门走进来的是萩原研二,并没有发动攻击,而是悄无声息地蜷缩在角度,默默给萩原研二腾出了位置。

鹿见春名感觉到床榻的软垫微微下线了一点,紧接着就是骤然靠近的、属于萩原研二的气息。

萩原研二用手指撩起了鹿见春名的额发,对比发着烧的鹿见春名而言,萩原研二指腹的温度显得有些冰冷,让他不适地缩了一下脖子。

带着一点硝烟、烟草和男士泡沫清洗剂混杂在一起的味道再次接近,萩原研二用胳膊撑在床上,倾身下去,额头贴着额头地感受鹿见春名的体温。

萩原研二首先感觉到的是冷薄荷般的浅淡的香气,那是鹿见春名身上的气味。接着才是灼热的体温,明显不正常的温度通过相贴在一起的肌肤传递而来。

“小春名,你发烧了。”他刻意压低了声音,语气柔和。

“原来是发烧吗?怪不得总觉得迷迷糊糊、而且身上发热。”鹿见春名因为萩原研二的动作而彻底醒了过来,含着水光的金色眼瞳倒映出他的身影,“……我还以为是因为喝了酒。”

萩原研二沉默了几秒:“你还喝酒了?”

鹿见春名突然意识到这件事不该告诉萩原研二,脸上的表情透出几分心虚:“啊……就,就喝了一点点带酒精的乌龙茶。”

“都含酒精了,明明就是酒吧。”萩原研二哭笑不得,“你还记得你学生证上的身份是18岁吗?未成年可是不许饮酒的。”

七年前他认识鹿见春名时,鹿见春名就是18岁,现在依然是18岁,萩原研二多多少少觉得这个证件伪造的不怎么走心。

按道理来说,如今的鹿见春名应该是25岁才对,但那张脸甚至可以去伪装高中生。

“你不是早就知道我是法外狂徒了吗?”鹿见春名含混地说,“我都犯罪集团的成员了,你就让让我吧,研二警官。”

大概是“研二警官”这个称呼的杀伤力太大,萩原研二沉默了许久,勉强揭过了未成年饮酒的话题。

他掩饰般站起来,背对着鹿见春名:“我去给你找点药吧。一医药箱在哪里?”

鹿见春名侧躺在床上,银色的长发铺在白色的床单上,他眨了眨眼睛,发现萩原研二的耳尖有点泛红。

“我家没有医药箱。”他理直气壮地说。

哪有亚人靠吃药来治病啊?这种不正经的亚人都该被开除亚人籍!

“……你家竟然没有医药箱?”萩原研二难以置信,然后无奈地叹了口气,“那我现在下去给你买点药好了,虽然没有体温计,但我猜至少也是38度以上了,不吃药可不行。”

鹿见春名欲言又止,很想说他其实可以原地自杀一次,然后立马就是一个活蹦乱跳无比健康的鹿见春名了……但他想起了上次在车里时,萩原研二靠在他肩上压抑着情绪说出来的话,对这个最佳选择产生了瞬间的迟疑。

手机的铃声打断了鹿见春名的思考,两个人同时望向传来声音的地方。

放在书桌上是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发出振动。

鹿见春名躺在床上懒得动弹,“萩原警官,帮我接一下吧?打开免提就好。”

萩原研二走到书桌边,接起电话,按下了免提键。

麦高伦的声音从听筒中传出来。

“公安马上要转移寺崎幸治了。准备一下,我们去炸了公安的车。”

萩原研二瞳孔地震:“?”

第49章

萩原研二震惊,萩原研二不解,萩原研二迷茫,萩原研二大为震撼。

从警七年来,萩原研二第一次遇见胆大包天、敢当着警察的面肆无忌惮讨论犯罪计划的人。

他张了张嘴,又不太敢出声,只好用无声地口型来询问鹿见春名,“这种事情让我听,真的好吗?”

他好歹也是个警察吧!

鹿见春名同样也做出了无声的口型。萩原研二辨认了一下,发现他说的是——“没问题”。

萩原研二心说怎么没问题?这明明有很大的问题!

麦高伦根本没意识到电话的这边除了鹿见春名还有其他人,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寺崎幸治这个家伙绝对不能落到公安的手里,想要干掉他,只能趁公安转移的时候下手。”麦高伦冷冷一笑,“到时候,就送寺崎幸治下黄泉,那些公安看到落进手里的嫌犯死了,一定会被气死吧。”

他丝毫不掩饰话语之中对警察充斥着的恶意。

萩原研二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这真的是我一个警察能听的东西吗?你们这些犯罪分子不要太猖狂了!

他神情复杂地看向鹿见春名。

虽然鹿见春名向来厚脸皮,但被萩原研二现场听见犯罪计划,多多少少会觉得有些尴尬。

他心虚地避开了萩原研二投过来的视线,眼神游移地看天看地,就是不看萩原研二。

“你怎么不说话?”麦高伦似乎察觉到了一些异常,电话中的声音带着点疑惑和警惕,“而且,我怎么感觉好像听到了有其他人的声音?”

“哪有第三个人?是风声吧?”鹿见春名咳嗽了两声,“咳咳,你继续啊,具体的计划呢?你要说的就这些吗?”

“具体的计划我已经大致想好了,等下见面我再告诉你具体的。”麦高伦顿了顿才继续说下去,“……你的声音听起来不太对劲,你怎么了?”

麦高伦当然没有好心到这么关心鹿见春名的身体状况,他只是担心行动受到影响——虽然是组织成员,但身为情报组的代号成员,麦高伦在单纯的武力上是弱项,只有15个降谷零的水平,如果到时候有需要搏斗的情况,那就只能由鹿见春名来动手了。

“没什么,嗓子不太舒服而已。”鹿见春名说。

“是吗。”麦高伦笑了一声,“你最好别给我拖后腿,否则……”

鹿见春名诚恳地询问:“否则你怎么样?”

否则他也不能拿鹿见春名怎么样,毕竟琴酒都没办法对鹿见春名怎么样呢。

麦高伦意识到了这点,由衷地感到一阵憋屈。

鹿见春名笑了起来,毫不客气地用温和的语气进行威胁:“而且,寺崎幸治就算被抓了,到时候有事的也是你不是我,我劝你对我放尊重一点,不然明天抵着你脑门的就是伯莱塔了。”

伯莱塔是琴酒惯用的枪。

麦高伦自己也很清楚,如果寺崎幸治真的在公安那里把所有事情都倒出来了,那么他大概也会被组织放弃……到时候等着他的,就会是琴酒的伯莱塔中的子弹。

他的语气立刻便阴沉了起来:“这种事情我自己清楚,用不着你来提醒我。”

手机中传来几声电话挂断后的嘟嘟声,萩原研二挂断电话,将手机屏幕按灭。他走到鹿见春名的身边,弯腰牵起鹿见春名的手,将手机放进他的手心里。

鹿见春名接过了手机,萩原研二却没有立刻就松开手。

“小春名,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萩原研二微笑着温和地问,“炸了公安的车是怎么回事?”

“这个……”鹿见春名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我说那是游戏里认识的网友你信吗?我们打算一起去游戏里炸了公安的车。”

这个借口委实有些拙劣。

“原来是这样啊——”萩原研二先是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随后又很快地将神情收敛,“——你猜我信不信。”

“我猜你也不信。”鹿见春名叹了口气,本来坐直了的身体又怏怏地躺了回去。

他将被子揉成一团抱在怀里,银色的发丝落在颊侧,在日照下浮动着辉光。

“我的事情你应该早就知道了吧?七年前的时候,我不就拿枪指着你了吗?也不是没当着你的面做过炸弹,现在我床底下还安着一颗炸弹,你要不要看看?我家工具箱里的东西稍微加工一下,我现在就能现场给你装一把枪出来……”

鹿见春名开始掰着手指,仔仔细细地给萩原研二细数他的罪证。

“等等,你别说了。”萩原研二坐在床边,无力地抬手捂住脸,“我倒也不是很想听你说你的那些犯罪经经历……再说了,这些跟炸了公安的车是两回事吧!”

鹿见春名想了想:“单从判刑的严重程度来说,确实是两回事。”

不管是私自造枪还是炸弹,基本上是十年以下;要是袭警……袭的还是公安押运犯人的车,那就是十年起步了。

萩原研二满脸麻木:“不,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那些事情真的是可以当着我这个警察的面说的吗?我真的会逮捕你的哦?”

“是吗?”

鹿见春名哦了一声,支起胳膊将身体撑起来。他伸手,将银色的鬓发拨至耳后,似笑非笑地对萩原研二伸出双手来。

他穿着长袖的睡衣,从袖口下显露出一截手腕,日光透过明净的玻璃窗凝聚成光斑,落在他的手腕上,青紫蜿蜒的血管格外显眼。

“研二警官,你要逮捕我吗?”鹿见春名用挤兑的语气说。

“就算你再叫我研二警官也没用了,身为警察听到这种事我没法放着不管啊。”萩原研二伸手往后腰一摸,动作却僵住了——他从宿舍里直接出来的,穿的是便服,标配的手铐压根没有带在身上。

他沉默了许久,才伸手将鹿见春名伸出来的手按了下去。

萩原研二长叹一声,从喉咙之中溢出苦笑来:“小春名,你可真让我难办啊。”

他的确早就知道鹿见春名是犯罪组织的成员……虽然并不算是纯粹的坏人,但委实说鹿见春名的道德底线也就只是刚刚擦着刑法过去而已。

萩原研二的确重视鹿见春名,这其中可能还有一点模糊不清、摇摆不定的情绪,但自从进入警察学校时、戴上那枚樱花徽章时,他就明白自己是个警察。排除私下里的心情,他和鹿见春名毫无疑问是完全对立的两方。

在听到了这样的事情之后,身为警察的萩原研二理所当然无法放着不管……也不可能真的放任鹿见春名去炸公安的车。

更可悲的是,萩原研二知道自己打不过鹿见春名——想通过武力压制拥有“超能力”的鹿见春名就是做梦。

“你连这种事情都让我听了,这份信任虽然让我很感动啦,可是你到底还记不记得我是个警察?我可是会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的哦?”

“说出去就说出去了,没事的。”

反正麦高伦也活不久了,这个计划多半也不会成功。鹿见春名在心里补充。

“……还有件事,其实你不知道吧?我是公安的协助人。”

为了安抚萩原研二警官,鹿见春名决定临时征用一下诸伏景光给他安排的身份。

“协助人?”萩原研二愣了一下。

“没错。”鹿见春名深深叹了口气,“我虽然身陷犯罪集团,但我的心是向着国家的,所以我心甘情愿潜伏在组织内,成为了公安的协助人……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彻底铲除组织。所以这次计划,我也会告诉公安,不会让这些邪恶的计划得逞的。”

他的语气十分义正言辞、正气凛然,看起来十分像是一个正义市民。

“如果不是早就认识你了,我可能差点就相信了。”萩原研二头痛地叹了口气。

鹿见春名打了个哈欠,赤脚踩在了光洁的木质地板上。他打开衣柜,随手拿了一件外套出来扔在床上。

萩原研二迟疑:“等等,你现在就打算出门吗?”

“对啊,刚刚你不是都听到了?”鹿见春名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要去炸车了。”

“……倒也不用强调是去炸车。”萩原研二朝鹿见春名伸出手,用手背贴着他的额头感受了一□□温,“太烫了,你现在发着烧,真的不要紧吗?”

他也没说不让鹿见春名去。

先不说他做不到阻止鹿见春名了,鹿见春名身为组织的成员,不可能不听命行事,他强行阻止只会害了鹿见春名。

“小事。”只要在萩原研二不在的时候重置一下就好了。

鹿见春名将外套穿上,捏着金属的拉链拉到最顶端,竖起的外套衣领挡住了他的下半张脸。

他捂着唇咳嗽了几下,略显单薄的身体因为咳嗽而轻微震动起伏。

萩原研二沉默。短暂的几秒钟之后他才无奈地让开挡住卧室门的身体,仗着身高优势按在鹿见春名的发顶上。

“既然不去不行,那就注意安全吧。”

“放心,该注意安全的是公安的车。”

萩原研二和鹿见春名一起出了门,他看着鹿见春名远去,犹豫了一下,最终拨通了降谷零的电话。

因为知道降谷零成为公安后一直在卧底,他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是装作不知道安室透等于降谷零的,偶尔因为案子而产生牵扯也是一副根本不熟的样子,如果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萩原研二根本不可能拨出那串熟悉的号码。

——但犯罪分子想炸公安的车,这一定是重要的事情。

降谷零正被迫被伊达航挟持着坐进了搜查一课的休息室。

刚刚睡醒的伊达航忙活了一晚上,又骤闻案子被可恶的公安抢走的噩耗,只接了一杯冰美式来提神,顺手从储物柜里掏出一盒可能是高木涉存货的杯面,用热水泡开。

等待杯面煮好的时间里,伊达航对降谷零微笑:“既然你在咖啡厅工作,我想肯定是吃过了,就不准备你那一份了。”

作为下令调走伊达航、抢走这个案子的罪魁祸首,降谷零面对班长十分心虚,在这窒息的氛围中有些坐立不安。

他在心里谴责了一番见死不救跑的比谁都快得诸伏景光,口袋里的手机随后便响了起来。

降谷零看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的来电号码并没有被他备注姓名,但他良好的记忆力能认出这串数字的主人——萩原研二。

自从曾经警校的同期都知道他和诸伏景光在卧底之后,就默契地开始配合他进行演戏,为了防止暴露,也几乎不会和他联系。既然萩原研二打电话来,那么一定是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降谷零接起了通话,手机听筒之中传来了萩原研二的声音:“zero?”

“我在听。”降谷零嗯了一声,“有什么事吗?”

“……没错,是有事情想跟你说。”萩原研二停顿了很久才继续说下去,语气显得有些急促,“我刚刚知道的,有人像去炸公安的车……是押送一个叫寺崎幸治的犯人的车。”

不算很大的休息室内只有降谷零和伊达航两个人在,虽然没有开免提,但伊达航良好的耳力足够他听清萩原研二在通话里说的话。

“什么?”伊达航十分诧异,“炸公安的车?”

“我知道了。”降谷零语气平静,脸上的神情没有因为这个消息而产生任何波动。

虽然并不参与告死鸟和麦高伦的计划,但他早就猜到麦高伦不会希望寺崎幸治活着落进警方的手里了。

特别是在公安还有内鬼的情况下。

他昨夜下了命令让公安提走寺崎幸治,转移犯人的时间初步定在上午十点半,而现在是上午九点。那位内鬼的反应很快,已经将消息透露给了麦高伦。

在这样的情况下,麦高伦只能选择在转移寺崎幸治的途中动手,不是劫车就是炸车,总之都是麦高伦干的出来的事情,降谷零对此早有防备。

“你早就有计划了?”伊达航看见降谷零的表情后,马上便反应了过来,“公安做事还真是周全。”

“班长,你真的很不适合阴阳怪气。”

隐约听到两人对话的萩原研二也松了口气:“原来你早就计划好了……不愧是zero啊。既然这样我也不用太担心了。”

降谷零忍不住追问了一句:“你是怎么知道的?”

“在小春名的家里听他打电话说的。”萩原研二即答。

伊达航听到令人震惊的发言,忍不住也凑近了降谷零的手机屏幕,语气微妙:“大早上的,你怎么在鹿见家里?……你知道鹿见他才18岁吗?”

伊达航的言下之意——你真不是个人啊!

降谷零也神情复杂:“他连这种事情都让你听了?”

他很清楚鹿见春名的性格,这是只警惕的告死鸟,不可能在自己家里还毫无防备地让人偷听。这样的举动,只能证明萩原研二被鹿见春名划分到了“己方阵营”。

虽然萩原研二从警校时起就是统治各种联谊会的存在,但现在这样是不是有点太离谱了?总不能是鹿见春名见色起意因为男色昏头了吧?单纯论脸的话他和景光也没有差到哪里去吧……降谷零开始思考horap失败的原因。

萩原研二只能无奈地澄清他是个遵纪守法的好警察绝,“我只是听小春名好像生病了的样子,所以早上去看看他而已。”

他话音一顿,又叫了一声降谷零的名字:“zero。”

听到声音,降谷零回过神来:“怎么了?”

“我刚刚从小春名那里知道了一件事,”萩原研二好奇地问,“他是什么时候成为你的协助人的?”

萩原研二已知,降谷零、诸伏景光和鹿见春名是同一个组织的成员,而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又都是公安。

身为组织成员,鹿见春名不太可能接触到很多公安,所以如果他是公安的协助人,最有可能是降谷零和诸伏景光的协助人。

但诸伏景光在三年前就因为卧底身份暴露而去世了,鹿见春名口中的“协助人”必然是现在进行时,所以排除掉诸伏景光,剩下的那个人选就只有降谷零了。

萩原研二因此而推理出了一个十分符合逻辑的结论——鹿见春名就是公安警察降谷零的协助人!

伊达航首先呆了:“鹿见什么时候变成你的协助人了?”

降谷零也呆了:“啊?”

他怎么不知道鹿见春名是他的协助人?

*

鹿见春名在路边一个大型商场里找了个洗手间,在隔间内挂上维修中的牌子,准备把自己重置一下。

发烧确实会让思维变得迟钝,鹿见春名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他伸手一摸口袋——只掏出来了一个透明的玻璃小瓶。

鹿见春名低头一看,躺在他掌心的里的玻璃小瓶是装着银色子弹的瓶子,并不是装氰化物的那个。发烧果然烧坏了脑子,他连拿药都拿错了。

算了,反正只要死一次就行,银色子弹就银色子弹吧,无所谓了。

叹了口气,鹿见春名将最后那颗银色子弹的存货咽了下去。

咽下去不过两分钟,熟悉的灼烧感便从胸腔之中升了起来,连带让心脏也烧地生疼,心脏因为药物的作用而剧烈地跳动起来,心跳频率骤然加快,让鹿见春名的额角渗出了一点汗水。

和以往不同,这次身体有种被撕扯的感觉,是极端的、好像要令人碎裂开来的痛感。鹿见春名一拳锤在隔间薄薄的木质隔板上,牙齿已经在无意间将下唇咬出了血痕。

这次死亡前的前戏格外漫长,鹿见春名感觉时间过去了足足有五分钟——他还没死。

疼痛感只持续了短暂的一会儿便逐渐消弭了,鹿见春名因为忍耐疼痛而出了一身的汗。

他又等了十分钟,然而……无事发生。

搞什么?鹿见春名忍不住看向那个已经没了药的空瓶子,怎么没死?

要说这个药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小概率事件吧……好像也没有。他既没有返老还童,也没有出现任何变化,唯一的好处就是好像不发烧了……也许是因为刚刚出的那一身汗。

难道是药放的时间太久,过期了?鹿见春名想了想,决定暂时不去深究了——反正不管这药到底有什么歹毒的作用,对他来说只要死一次就好,非常简单。

既然没有继续发烧,鹿见春名也不强求现在就非得死一次了。主要是没有携带刷新专用的氰化物,用别的方法不是太难受就是会搞出一身血来,很麻烦。

约定的见面地点是一一动视野很好的高楼,高层开了一家射箭俱乐部,休息区的四周都是透明的落地窗,十分开阔,而且刚好能看到不远处的警视厅。

麦高伦坐在窗边的卡座上等他。

鹿见春名环视了一圈,找到了戴着棒球帽的麦高伦。他在麦高伦对面的座位上坐下来,瞥见了麦高伦面前放着的笔记本电脑。

麦高伦将电脑屏幕转向他。

屏幕中显示的是警视厅门口的实时画面,偶尔还会360度旋转视角。鹿见春名辨认了一下这段实时画面的来源,发觉出这个画面似乎不是麦高伦入侵了哪个监控才看到的,监控的位置更像是在空中。

“……无人机?”鹿见春名有些诧异。

“没错。”麦高伦看着电脑屏幕,“这么短的时间,想对公安的车直接做手脚已经不太可能了,我们并不知道去押送寺崎幸治的车会是哪辆,无法精确地针对某一辆车,而且也太容易暴露,不如用无人机带着C4炸弹,直接去追踪那辆押送寺崎幸治的车。”

“到时候,只要轻轻一碰……就会‘砰’的一声,爆炸了。那些警察和寺崎幸治都逃不掉。”

麦高伦越说越兴奋,语速加快,苍白的脸色中透出不正常的潮红色来。

他压抑着激动说完了自己简单粗暴的计划,这才抬头去看鹿见春名,视线在他被咬出一道血痕的下唇上停住了。

很显然,那是被咬出来的,饱满的唇肉上能看见清晰的齿痕(自己咬的),再加上这有些泛红的眼睛和绯红的脸(发烧发的)……

电光石火之间,麦高伦猛然想起了不久之前,他疑心在电话中听到的疑似第三个人的呼吸声。

——麦高伦懂了,但麦高伦不是很想懂。

“大早上的,你倒是挺有兴致的。”

麦高伦阴阳怪气地说。

第50章

鹿见春名满脸的莫名其妙。

“你在说什么?”

但这在心思肮脏的麦高伦看来只不过是欲盖弥彰。

既然告死鸟想要掩盖他大白天就玩这么花的事情,那他也不好直白地揭穿、一点都不给对方面子。

麦高伦嘲讽地冷笑了一声,“你知道我在说什么,看起来你根本没把这次任务放在心上。”

鹿见春名不知道他应该知道些什么,但他拳头硬了,很想给这个情报组的谜语人脸上来一拳,“啊,也是呢,你说的很对。毕竟这次任务关系到的是你的命,不是我的命……你还是好好地想想该怎么解决这件事吧,麦高伦先生,不用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

麦高伦沉下脸色,冷冷地哼了一声。

他没再回应鹿见春名,因为电脑屏幕中显示的画面出现了变动,瞬间吸引了麦高伦的注意力。

“公安的车开出来了。”麦高伦说。

他盯着无人机拍摄的实时画面之中显示的出来的影像,皱起了眉。

同时驶出警视厅的警车有三辆,都是专门用来转移囚犯的专用警车,车厢是一个方方正正的铁盒子,窗户小的可怜,只够成年人勉强将头伸出来。

“三辆警车,你要怎么办?”鹿见春名说,“看起来你的无人机炸弹只有一个,你要怎么分清楚寺崎幸治在哪辆车上?”

鹿见春名没有任何要帮忙的意思。

反正他只是来协助麦高伦而已,麦高伦的计划纯属自救,他能不能自救成功对鹿见春名来说无所谓,他只需要在麦高伦自救失败的时候干掉这个讨人厌的谜语人就好。

而且麦高伦的计划早就被警察给听见了,公安那边不可能没有防范——鹿见春名很清楚,按照萩原研二的性格,知道了这种事情之后是不可能当做完全没发生一样闷在心里的,他一定会告诉公安的。

“公安的小伎俩而已,我随随便便就能识破。”麦高伦显得十分不屑,他操纵着无人机,将摄像头的倍率进行调整,画面在瞬间的模糊之后显示出了格外清晰的画面。

公安的三辆车,必然是为了模糊视线而放出来的烟雾弹,三辆车里只有一辆真的载着寺崎幸治,剩下两辆中的都是假货。

囚车的窗口很小,装载着炸弹的无人机只有一架,麦高伦得十分小心地控制无人机的飞行轨迹,才能让无人机不至于在找到真正的寺崎幸治之前就爆炸掉。

因为飞行,无人机传递过来的画面显得有些抖动。三辆车是沿着三条路同时出发的,寺崎幸治操作着电脑打开地图,将警车行驶的三条路标记出来。

通过囚车的小窗口,麦高伦能看清囚车的内部——不是很清晰,但足够辨别了。

左右两边的囚车中虽然都是黑发黑眼的男性犯人,身高体重也大致相似,但是和寺崎幸治完全不同;只有中间那辆车中坐着的才是真正的寺崎幸治。

寺崎幸治在画面中表现地相当焦虑,似乎还为了防止被认出来而特地进行了乔装改扮,在已经温暖起来的天气里穿着黑色的大衣,显得整个人都有些臃肿。

麦高伦缓缓地笑了起来:“找到了。”

*

寺崎幸治双手带着手铐,他坐在狭窄的车厢内,身体止不住地发抖,神经质地不断咬着大拇指的手指甲,指甲被他咬地坑坑洼洼,甚至咬到了肉,渗出血来。

风见裕也坐在寺崎幸治的另一边,他看了一眼工作记录本中的内容,将略微下滑的眼镜推了推,又合上了笔记本。

“还是不愿意说吗?”风见裕也瞥了一眼寺崎幸治,“你应该很清楚,你作为一个没有代号的成员,只是那个庞大的组织之中毫不起眼的一个棋子而已,随时可以被放弃。”

风见裕也顿了顿,抬起头,看向车窗外——一架无人机飞行在街道的上空,稳定地沿着警车行驶的方向飞行。

“……就比如现在,你已经被放弃了。而且是个即将被销毁掉的无用的棋子。”

寺崎幸治倏然抬头看了一眼,在看到无人机的时候他便瞳孔骤然收缩。冷汗从他的额角凝聚着滚落下来,他的身体抖地越发厉害起来,整个人几乎是在抽搐了。

几乎没有人是不怕死的——或许有极少数人是例外,但寺崎幸治绝对不在此列。

他怕死,而且怕死怕地要命。

寺崎幸治咬着压,被银色手铐靠住的手死死地抓着膝盖,指甲深刻地扣进皮肉之中,掐出几道印子。

他努力地让心跳稍微平缓一点,才开口:“我说了,等你们公安把我带到安全的地方,我才会说。”

伊达航审讯了他一整夜,寺崎幸治除了胡说八道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其他的什么都没说出来。

直到风见裕也来将他提走,寺崎幸治才说,只要公安能保证他的生命安全,就会告诉公安他们想要知道的事情。

他心知肚明,如果只是为了跟踪和试图绑架池川亚理莎的事情,根本不会有公安来接手他的案子,甚至要将他转移到公安的地盘去;既然如此,就说明他是组织成员的事情已经暴露了……那么组织也必然会知道这一点。

在清除掉会带来隐患的成员这一点上,组织向来不会心慈手软。

寺崎幸治很清楚组织的行事作风,正因为清楚,寺崎幸治才更加因此感到恐惧。

组织会派人来杀掉他的,麦高伦也绝对不会放过他,但是对公安来说,他还有利用价值,只要公安能保证他的生命安全,就能从他嘴里得到那些关键的情报。

——比如,那桩军火交易里整整一千把枪的下落。

数量这么庞大的枪,公安绝对不可能放着不管,只要一天没有找到,就多一分危险,随时可能会发生恐怖的骚乱。

歹徒只是拿着一把枪,就能够在公共场合里无差别地射杀普通人了,一千把枪是足以武装一支军队的巨大数量,针对这桩交易的第一次行动失败已经让公安的高层十分恼火了。

寺崎幸治和公安之间是各取所需的交易。

公安急着在那批枪被转移之前截下来,麦高伦急着在公安审问出情报之情将他灭口、而他也需要向公安寻求庇护……哪怕是在监狱里关着呢,也比死了要强。

“希望你遵守承诺。”风见裕也语气冷硬,显然对犯罪者的品性不太信任。

“我当然会。”寺崎幸治的声音嘶哑,“只要安全了,我就会告诉你们存放那批枪的仓库在哪里。”

寺崎幸治说完许久,却没等到风见裕也的回应。他忍不住看向坐在他身边的风见裕也,戴着眼镜的青年警官并没有在看他,而是看向贴着深色膜的车窗,凝视着那架无人机。

无人机上连接着一个方形的盒子,盒子上平稳地闪烁着红光。

无人机飞行的速度骤然加快,几乎是贴着押运警车行驶的。而警车的驾驶员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无人机的靠近,仍旧以平稳地速度行驶着。

通过无人机上装载的摄像头,麦高伦能看清警车内的情况。

押送犯人的车后座四面都是细长的栏杆,为了安全问题还在外侧加装了铁皮,只在上面开了一扇很窄的正方形车窗,镶嵌着一面厚厚的玻璃。

寺崎幸治双手戴着手铐,颓丧地坐在里面,将头深深地埋进膝盖之中,露出后脖颈上的一点深青色的花纹,花纹一直延伸近衣领下方。麦高伦眯着眼睛辨认了一下,冷笑一声后操控着无人机戴着C4炸弹往车厢上撞。

爆炸的瞬间,寺崎幸治的瞳孔中倒影出了近在咫尺的火光,爆炸产生的巨大声响让他短暂地耳鸣了,碎片飞溅着划破绿化带上树木的树叶。

撞上去的瞬间,无人机便彻底报废了,冒出一点一闪而逝的火光来。

火光点燃了和无人机绑在一起的C4炸弹,炸弹瞬间便被引爆,行驶中的警车被炸弹炸地倾翻过去,在水泥地面上划出两道弧形的黑色痕迹。

车门被费力地打开,穿着深蓝色警服的两个警员狼狈地从车门中爬出来,忍着疼痛去开囚车的后门,将囚车的车门打开。

穿着臃肿的寺崎幸治被两个警员费劲地往外拖,他身体疲软,显然已经在爆炸之中失去了知觉。

无人机已经彻底爆炸,麦高伦看不到警车之后的画面,但C4炸弹在那么近的距离之下爆炸,坐在警车里无处可逃的寺崎幸治绝对无法幸免。

麦高伦缓缓松了口气,从得知寺崎幸治被捕时就紧绷着的精神终于可以放松一点了。

寺崎幸治虽然仍然没有取得代号,但进入组织的时间并不短,跟在麦高伦身边做事已经很久了。换言之,寺崎幸治知道麦高伦的很多事情,寺崎幸治被捕,组织的情报会暴露,但最危险的那个人是麦高伦。

所以琴酒下达清除指令时,麦高伦申请要自己解决这件事。

开玩笑,如果他不自己去解决,到时候被解决的那个人就成了他了!现在寺崎幸治死亡,他可能会被公安抓住的尾巴也就不存在了,想必琴酒也会满意这个结果。

“恭喜啊,麦高伦先生。”鹿见春名微微一笑,“看来你可以交差了,那么应该也就用不着我来协助你了吧?”

“看来是不需要了。”麦高伦的心情顿时明朗,也不想再计较鹿见春名那张气人的嘴了。

他合拢电脑,和鹿见春名一起走出这家射箭俱乐部,乘坐电梯往下走。

这栋大楼的电梯厢是透明的,站在电梯内可以很清晰地看见外面的景象,包括附近的巷道,这里的这条路也是转移寺崎幸治必经的道路。

鹿见春名靠在电梯内的扶手边,向外看去。

他眼神在某个地方停留了两秒,然后伸手捅了一下麦高伦。

“麦高伦先生,虽然这么说可能会让你很生气,但是……”他停顿了一下,“你似乎并没有识破公安的障眼法。”

麦高伦不耐烦地转过头来:“你在胡说什么?我已经……”

他把剩下那半句吞了回去。

麦高伦的眼睛瞪大了——在一条细窄的巷子之中,一前一后地停着两辆车。

风见裕也押着双手戴着手铐的寺崎幸治,从一辆低调而普通的黑车中走了出来,立刻又坐上了另一辆黑色的SUV之中,黑色SUV很快便启动了,从巷道的另一边驶了出去。

电梯厢里只有他们两人,鹿见春名双臂环抱在胸前,靠在电梯透明的玻璃上。麦高伦神色扭曲,狠狠地在玻璃厢壁上拍了一下,四面都是玻璃的观光电梯载着他们缓缓向下,麦高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辆车远去。

“麦高伦先生,现在要怎么办呢?”

麦高伦双手紧紧握住电梯厢内的扶手,久久沉默不语。

寺崎幸治已经被公安带走了,一旦他被公安的人彻底保护起来,想杀掉寺崎幸治就很难了。

潜伏在公安内的那个卧底并不是不能做到,但要让那个卧底去干掉寺崎幸治的话必然会招来暴露的风险。

那个代号成员是组织好不容易安插在公安内的钉子,不可能让他因为寺崎幸治这种小人物就报废的。

但是没关系,麦高伦还有planB。

直到电梯抵达一层,发出一声提示音后,麦高伦才开口了。

他的嗓子有些干哑:“……我们要去另一个地方。”

*

公安的审讯室和警视厅的也没有什么不同,白炽灯是惨白色的,审讯室内除了简单的黑白灰之外什么都没有。

“现在可以说了吧?”风见裕也坐在寺崎幸治的对面,“你现在已经安全了。”

“你们想知道的不就是那一千把枪的下落吗?”寺崎幸治无力地靠在椅背上,他望着天花板顶上吊着的白炽灯,长时间的注视让他的眼睛有些干涉,又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在那之前,能给我根烟吗?”

风见裕也表情冷肃,不为所动地看着寺崎幸治。

“你这个公安还真是不懂变通。”寺崎幸治显然也没指望风见裕也真的给他来根烟,慢慢地垂下头叹了口气,“……好吧,说就说了。”

风见裕也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拨号中的状态持续了几秒,通话便被接通了。风见裕也一言不发,对面也没有任何说话声传来,风见裕也只能隐约听见一点很轻的呼吸声。

他按下了免提键。

“麦高伦想把我培养成代号成员,我也确实快要成为代号成员了,这次交易就相当于是最后一次考验。等交易结束,我就能获得代号了——前提是交易成功的话。”

寺崎幸治耸了耸肩。

“但失败了……因为一点小小的纰漏。早知道事情会是这样,一开始就不应该只是让池川亚理莎删掉照片的,我应该在一开始就找出她的地址,去她家里杀了她。”

即使坐在了公安的审讯室里,寺崎幸治也丝毫没有掩饰他人性之中渣滓的那一面。大概是知道自己这辈子进去了就出不来了,他说话十分肆无忌惮。

风见裕也冷淡地说:“但你大意了,而且栽了。”

“是啊,我栽了,不然现在也不会戴着这玩意坐在你们条子的地盘了。”寺崎幸治晃了晃手腕上戴着的手铐,“我刚刚说什么来着……哦,对了,是麦高伦。交易是我和麦高伦一起去的,那家伙一直觉得只有他最厉害,什么朗姆贝尔摩德波本,全是臭鱼烂虾,非要耍警察玩才肯满足。”

寺崎幸治显然苦麦高伦久矣,说了一通坏话。

“虽然那家伙就是个自视甚高的混蛋,不过托他的福,我确实知道不少东西,那一千把枪是麦高伦带走放进一个仓库存起来的,我当然知道在哪里,他还指望我拿到代号之后成为他的左膀右臂呢。”

寺崎幸治夹杂着大量私货和主观情绪的话顿了一下,他突然问风见裕也:“这位公安警察,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风见裕也愣了一下,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手表表盘中指针指向的时间:“准确的说,现在是下午一点四十七分二十九秒,你有什么疑问吗?”

“我只是想提醒你们,距离转移那批枪的时间,还剩两个小时。”

“什么?”风见裕也当即便震惊地站了起来。

他绕过审讯桌,快步走到寺崎幸治的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地点在哪里?”

必须赶在那批枪被组织转移之前截获,否则这一转移,他们就不可能再找到这批枪的踪迹了。

“在哪里呢?”寺崎幸治裂开嘴笑了起来,“我得好好想想才行……”

风见裕也怒了,揪着寺崎幸治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拎了起来,连带着将固定住他的审讯椅也提了起来,收紧的衣领勒地寺崎幸治感觉到有些呼吸困难。

他十分识时务:“好啦我说我说,开个玩笑而已,警官,你太玩不起了……”

见风见裕也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寺崎幸治才开口。

“在海边的仓库,编号M-6182。”

风见裕也面无表情地松手,寺崎幸治连带着审讯椅立刻便掉落回去,在地面上砸出十分沉重的响声。

他头也不回地离开,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机,推开审讯室的门走了出去。

关好审讯室的门,风见裕也关掉了通话中的免提,将手机放在耳边。

“您听到了吗?”

“我听到了。”降谷零的声音在风见裕也的耳边响起,“仓库M-6182,我会安排人过去的。”

“明白。”

风见裕也挂断了通话。

*

萩原研二回到爆炸物处理班的办公室时,松田阵平已经在那等了半天了。

通常来说,他们是不怎么忙的,东京哪有那么多爆炸案让他们处理啊?

——直到半年前的某一天,不仅东京警视厅开始昼夜不停地加班,就连他们爆炸物处理班也忙的要死要活。

“你来了啊,”松田阵平懒懒散散地靠在椅背上,侧头看向走到他身旁坐下的萩原研二,“今天怎么迟到了?早上我去敲门的时候才发现你不在。”

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都住在警察宿舍之中,两个人刚好住在隔壁。

“我刚从小春名家过来。”萩原研二心不在焉地回答。

松田阵平懒散的动作瞬间僵住。他缓缓地撑起身体,不可置信地看向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幼驯染:“我怎么从来没发现你是这样的人?前几年你都不去联谊了,我还以为你终于收敛了,没想到居然在鹿见家过夜……你还记得他的年纪吗?虽然这个年纪已经可以结婚了,但作为警察,至少会在道德上感到一些谴责吧?”

萩原研二嘴角抽了抽,一巴掌按在松田阵平的脸上,物理意义上地让他闭了嘴。

“你少说两句。”他阴森地磨了磨牙,“我才不是会做那种事情的人,而且也并没有过夜,难道你不知道我昨晚是跟你一起回宿舍的吗?”

松田阵平费劲地掰开萩原研二捂住他嘴的手指:“要是你昨天晚上偷偷出去了呢?”

萩原研二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松田阵平这才啧了一声:“好了,我知道我知道,你跟鹿见真的没什么,我信了,真的。”

萩原研二松开手,坐进椅子中。

“就算是骗人,你这话也太敷衍了。”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爆炸物处理班的角木崇之警部走进来,目光准确地落在了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的身上。

“松田,萩原,准备一下,马上出发了。”角木警部神情严肃,“滨海仓储区的仓库里疑似被安装了爆炸物,这次我们要配合公安进行行动。”

……

鹿见春名掀开罩在金属箱子上的蓝色防雨罩,打开箱盖,看清了箱子里整整齐齐堆叠在一起的各种枪支,其中有几箱居然还是手持型火箭炮。

“你带我来仓库来干什么?”他问。

麦高伦用白色的像是胶带一样的在地上画出交错的白线来,隐秘的地方已经被他装上了伪装成饼干盒的炸弹,最显眼的那一捆炸药被堂而皇之地放在仓库的中央。

麦高伦站起身来,环视了一圈有些空旷的仓库:“寺崎幸治那个胆小怕死的家伙,为了获得公安的保护,一定会把存放那批枪的地址告诉公安的。”

鹿见春名有点诧异:“那你还不转移吗?”

“原本约定的转移时间是一小时后。”麦高伦冷笑了一下,“但现在看来,估计也赶不上了。既然这样……”

他的语调骤然阴森。

“不如就把这批枪当作鱼饵好了,让所有来这里的警察都有来无回。”

“——全部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