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能同时拥有这两位,那么御所未来一定会成为歌舞伎町的第一牛郎店。
“这么一说确实也是……这位……”京岛浩在称呼上卡壳了。
“我姓安室。”安室透适时地回答,“安室透。”
“这位安室君,看来你潜力不凡啊,一看就知道你是个做牛郎的好苗子,我们店那些受伤的女性们正需要你的温柔抚慰呢。”京岛浩被降谷零说服,握住了降谷零的手,十分深情地看着他灰蓝色的眼睛。
“加入御所一定是你最正确的选择,我敢保证,以后你和黛会成为御所、不,是整个歌舞伎町最耀眼的双子星!”
降谷零也露出十分感动的表情:“店长,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待的!”
26岁的降谷零,公安警察兼犯罪组织成员,在10月的某个周日……下海了。
*
被鹿见春名的眼神激怒,身材肥胖的劫匪——明石在短暂的恐惧后不可遏止地恼怒起来。
不仅是恼怒于鹿见春名的眼神,也不满自己竟然被这么一个一看就毫无缚鸡之力的少年给吓住,明石一拳挥向鹿见春名。
这一拳却没能打到鹿见春名的脸上。
明石挥出的拳头被鹿见春名握住,无法再前进分毫。
明石吃了一惊。
鹿见春名的身躯被黑衣笼罩,看起来格外纤瘦,连衣袖之中延伸出来的手腕也显得细骨伶仃,却牢牢地握住了他的拳头,握住他拳头的纤细手指缓缓收紧,他感觉到了被施加的痛楚,好像骨头都要被捏断。
鹿见春名一用力,明石直接被他推地跌坐在地面上。
发觉所有的人都在看他,明石羞恼起来,握着枪便对准了鹿见春名:“你这家伙,去死——”
枪口被高瘦的劫匪新田目握住了,瘦削的男人紧皱眉头:“你什么时候能改一改这冲动易怒的毛病?不要节外生枝!”
他们只是来抢劫的,如非必要,并不太想杀人,只打算抢了珠宝就离开。
劫匪明石恨恨地瞪了鹿见春名一眼,收起了枪。
两人拿走客人们的手机和钱财,走到柜台后,开始搜刮起那些珠宝来。
这个时候,被破蹲在一起的客人们才敢小声地哭出来,所有人的脸上都是惊惧和不安。
鹿见春名扫过他们的脸,视线在表情平静的诸伏景光身上停留了一瞬间,又很快移开。
他凝视着明石肥胖的背影,缓缓眯起了眼睛。
诸伏景光察觉到了鹿见春名对那个劫匪流露出来的恶意,诧异之后低声开口:“你该不会想对那个劫匪做什么吧?”
刚才那一拳,他看出来了鹿见春名本身的战斗力并不算差,但是要和持枪的三个人对上,那也只能是去送死。
他虽然身上带了枪,但是用的是自己本来的脸,店里的监控摄像头虽然一开始就被劫匪给破坏掉了,可店里全都是目击证人,他要是掏出枪就会很难办——绝对会因为这一点被警察盯上。
目前看来劫匪似乎并没有要杀人的意思,所以诸伏景光没有轻举妄动。
“他踢坏了我的画册,”鹿见春名强调,“限量发售的典藏版原画画册!他还踩脏了我的特典书签!”
听语气就听得出来,鹿见春名说到最后简直伤心欲绝怒火中烧,字眼间洋溢着要将劫匪大卸八块杀杀杀的怒火。
诸伏景光不懂,但诸伏景光看出来了鹿见春名的愤怒。
“……但他们有枪。”诸伏景光沉默了一会儿后才叹了口气,“你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鹿见春名对他眨了眨眼睛,压低了声音:“……可是,你不也有吗?……枪。”
他的视线从诸伏景光的脸上缓缓向下移动,最终停在了诸伏景光的腰后。
虽然被灰蓝色的外套遮住了,但是坐在地上的姿势,让鹿见春名隐约能看见诸伏景光后腰的部位有一点微妙的凸起。
并不算显眼,也绝不会被人一眼发现那是枪,但鹿见春名却认定那是枪。诸伏景光的目光瞬间凌厉起来,他冷冷地盯着鹿见春名,如同猫一般的眼瞳中满是警惕。
——这个人是怎么看出来的?不管是怎么看出来的,都足以说明这个银发少年的危险程度……他绝对不是普通人。
诸伏景光在心中得出了对鹿见春名的判断。
“你好像很紧张,我只是猜测而已,没有恶意。”鹿见春名微笑,“你的手上有枪茧,我是通过这一点随口一猜的。”
并不是这样。鹿见春名只是知道诸伏景光身为警察和卧底的双重身份,敢肯定他绝对带了枪才会这么说。
鹿见春名完全是通过结果倒推过程,他压根没去看诸伏景光的手——那些细节他早就知道了,用不着仔细看。
诸伏景光紧绷起来的身体并没有因为鹿见春名的话放松下来,“你想做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个路见不平的正义路人而已。”鹿见春名朝劫匪的方向扬了扬下巴,“我解决胖的,你解决瘦的,最远那个壮的我们一起上,怎么样?”
“……你其实就是想报私仇吧。”诸伏景光有些无奈。
鹿见春名爽快地承认了:“没错,我就是那种小心眼的人啦。”
他站起来,走到珠宝店的角落,捡起了那本典藏版原画画册。
突然站起来的动作吸引了全场人的注意力,劫匪明石再一次用枪对准了他:“喂臭小子,你想做什么?找死吗?!”
他开了枪,子弹打在鹿见春名的脚边。
鹿见春名完全没被这颗子弹吓到,他不疾不徐地捡起那本厚厚的画册,转头对劫匪露出十分无害的微笑:“劫匪先生,如你所见,我只是想把我心爱的这本画册捡起来而已,并没有做什么可疑的事情哦?”
“你很不听话啊,人质。”明石神情阴翳地开口。
他没有放下枪,而是将漆黑的枪口缓缓对准了鹿见春名,食指扣上了扳机。
新田目眯起眼睛,这次却没有出言阻止明石——现下看来,鹿见春名这个人质确实是个不安定分子,他们并不是什么以杀人为乐的劫匪,目的只是求财,能不沾人命就尽量不沾,但如果需要杀鸡儆猴来警告剩下的那些人质老实一点的话……鹿见春名无疑是那个最适合被杀的对象。
明石开枪了。
装了消音器的枪声并不大,是一声被闷住一般的尖锐啸鸣声。
鹿见春名毫无即将被击中的恐惧,那双金色的眼睛肿瞳孔瞬间收缩,清晰地倒映出子弹旋转着飞驰而来的轨迹。
他微微偏头,子弹割破了从黑色兜帽之中泄露出来的一段银发,嵌入他身后的墙壁之中。
“什、”明石的惊呼声没能完全从嘴里吐出来,鹿见春名便开始行动了。
得意于纤细单薄的身材,鹿见春名的速度要比一般人更快。
藏太悄无声息地在背后推了明石一把,本来就因为肥胖而重心不稳的明石立刻踉跄了一下,被鹿见春名抓住破绽,单手扼住他的脖子,用膝盖顶住胸口,逼迫明石倒在地上。
在明石想要再次朝他开枪时,鹿见春名指尖夹着的耳钉构成的针划过明石的手腕,血瞬间喷涌出来,痛感让劫匪无法再握住枪。
枪落进鹿见春名的手中,黑色的枪在少年纤细修长的手指尖优雅地转了一圈,明石挣扎着想要起身,嘴里的叫骂在被枪口抵住眉心的瞬间便哑火了。
这一切发生地太快,瘦高的劫匪新田目在几秒后才迟缓地做出反应,但此时已经来不及了。
他被高调的鹿见春名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根本没注意到身后还有个伺机而动的诸伏景光。
新田目被诸伏景光从背后压倒,瘦削的脸重重地撞在瓷砖地面上,痛感让新田目有了瞬间的耳鸣,手中的枪被诸伏景光踢飞,直接滚到了角落里。
刚将所有的珠宝都塞进行李袋中的劫匪老大麻原被这一幕惊呆了。
他没想到就几秒钟的时间,两个小弟全被撂倒。
麻原脸色一沉,倒没有试图和那两个人正面抗衡。他随手扯过站在柜台后涩涩发抖的女店员,将枪口对准了她的太阳穴。
“放了他们,否则我就开枪打死她。”麻原神情阴郁。
“你开枪就开枪呗。”鹿见春名满脸的莫名其妙,“我又不是警察,哪管你人质不人质的?”
诸伏景光欲言又止——他这个警察还是有点在乎的。
“是吗?那加上你自己的命呢?”麻原冷笑一声,“我带了炸弹,如果你不放人,那就一起死吧。”
他拉开行李袋的一角,里面隐约可见闪烁的红光。
鹿见春名承认,他被威胁到了。
——但不是因为店里这些人的性命。
诸伏景光是他不太希望死掉的人之一,因为他做的饭是鹿见春名吃过最好吃的;最重要的是,虽然他不怕死,但是如果真的爆炸了,他的典藏版原画画册可能会尸骨无存。
他忍。
见鹿见春名和诸伏景光的脸上都显出退让之意,麻原得意地笑了起来:“放了他们,我就放过你们——安心,我也不想这么血腥,一次性杀掉几十个人。”
诸伏景光看了鹿见春名一眼,松了手。
鹿见春名叹了口气,也松开了明石,却没还那把枪。
他握住枪,对准了麻原:“这位劫匪先生,你说的最好是真的。不是我自夸……我的枪法其实也不错,你应该不太想尝试一下吧?”
麻原神色难看。他恨铁不成钢地瞥了一眼两个废物小弟,提起塞满了珠宝的行李袋,便和两个小弟从后门退了出去。
珠宝店的后门停着他们一早就准备好的面包车,上了面包车,明石终于开口说话了:“麻原大哥,那个银头发的小鬼……”
“闭嘴,”麻原冷冷地说,“连个小鬼都打不过,你真是让我丢尽了脸。”
新田目开始打圆场:“好了好了,反正那些珠宝我们都弄到手了。”
“呵,那个臭小鬼,一分钟后就让他体验一下被炸上天的滋味。”麻原冷笑。
在离开的时候,他将炸弹塞进了珠宝店休息室的柜台里,按照那个炸弹的危险程度,炸穿整个珠宝店是没有问题的。
“等等,大哥……”明石迟疑,“那个闪着红光的,是炸弹吗?”
“哈?你在说什么?”麻原不耐烦地回头,“炸弹我已经……”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在面包车的车后座,一个闪烁着红光的炸弹安静地躺在那里,电子屏幕上的倒计时走到了最后三秒。
藏太张开了黑色的翼翅,从面包车的车顶跃起,落在路灯上。
三秒后,鹿见春名通过藏太的眼睛欣赏了一出东京街区白日里的灿烂烟花。
*
自从伊达航升入搜查一课之后,工作就陡然繁忙起来。
不仅要处理各种堆积的案子,还有抽空去和恋人约会,伊达航忙地脚不沾地,已经很久没和同期的萩原研二跟松田阵平一起聚会了。
这次松田阵平打了电话过来,给他下了最后通牒:“班长,已经三个月没见了吧?再不抽时间出来的话,你就要跟景老爷和zero他们一个待遇了!”
跟降谷零和诸伏景光一样的待遇——指的是只有偶尔被大发慈悲发发邮件的关心程度。
“我明白了,”伊达航无奈地应下了,“今晚么?”
“就今晚,地点就……那家烧鸟店吧?”松田阵平说,“老板娘说最近店面刚刚升级装修过,正好我们也可以去看看。”
“明白了,那晚上见。”
伊达航挂断了通话。
……
所以在晚上八点,伊达航处理完手上的文件、顺带写完前几天御所的枪击案的报告之后,就火速赶到了那家烧鸟店中。
“太慢了吧班长,搜查一课这么忙吗?”松田阵平不满。
“忙的我连约会的时间都快挤不出来了啊……”伊达航坐下之后喝了一大口啤酒,随后才露出了“活过来了”的表情。
“毕竟搜查一课都是精英嘛,”萩原研二叹气,“那当热很忙了,不像我和小阵平,每天拿着工资无所事事。”
同为爆炸物处理班的成员,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要比伊达航轻松的多。
东京哪来那么多炸弹啊,要不就是虚惊一场要不就是很没技术含量的幼稚园水准的炸弹,解决这些对松田阵平而言身子只需要一分钟,所以他们经常可以准时下班。
“无所事事才是好事吧?”伊达航吐槽,“我也不想有那么多的案子啊……倒也不是说不想干活,只是案子多了,就证明东京越来越不安全、受害人也越来越多。有的时候,倒宁愿我们警察真的是民众口中的‘税金小偷’,那样安全的世界再好不过了。”
“那怎么可能呢?”松田阵平啧了一声,“日本可是黑道合法的国家,现在走出去,沿着这条巷子走到街上右转右转再左转,那里就有一家黑道开的奶茶店。”
伊达航狐疑:“你了解的怎么这么清楚?难不成你去那里买过奶茶?”
“那怎么可能啊!我才不喜欢喝奶茶,只是那家店之前被对家安装过炸弹,我和hagi去拆掉了所以知道这件事。”松田阵平解释,“而且我说这个只是想说日本这个国家根本不可能那么安全啦,四年前不就是在这家店门口捡到了鹿见吗……”
他似乎意识到了失言,立刻住了嘴,没再继续说下去。
“小诗他……”萩原研二张了张嘴,苦笑了一下,“……失踪了这么久,一点痕迹都没有,大概其实已经……”
鹿见春名毕竟是被他们三个人救了起来,又一起努力地伸出手、拉了一把、试图扯出泥潭的对象,在他身上当然是加注了感情和期待的,所以在鹿见春名失踪、甚至可能是已经死亡的时候,他们会觉得伤感是理所当然……而萩原研二是最难过的那个。
一提到“鹿见诗”,萩原研二的情绪就会稍微低落下去……对于习惯了社交、很能隐藏自己真实情绪的萩原研二来说,这已经是少见的失控了。
察觉到饭局的气氛骤然低迷,伊达航有些犹豫。
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还都认为鹿见春名已经死了,但是伊达航清楚,鹿见春名还活着。
不仅活着,还活的非常精彩……听说御所有富婆为他一掷千金,几乎每天都有人愿意为鹿见春名开上一座香槟塔,俨然已经成为了御所的新任头牌摇钱树。
伊达航斟酌着说:“只是失踪而已,说不定鹿见他现在还好好地活在哪里呢?可能还活的很好。”
他答应了鹿见春名,不会将他在牛郎店的事情告诉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但是看到同期的好友因为担心而露出失落的表情,伊达航又觉得这么瞒着他们好像不太道德……挣扎之下,他只艰难地说出了一句“猜测”。
“嗯?”松田阵平从喉咙里发出一个疑惑的单音节,“班长,平时不是你来劝我们放下的吗?今天怎么……”
大概是身为刑警,见到的丑恶要比身为排爆警察的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多的多,伊达航是最早接受“鹿见诗已经死亡”这个事实的人,也很早就开始劝他们俩放下这段往事了。
“诶?我只是觉得不能那么武断,毕竟、毕竟我们是警察,要凭证据说话哈哈哈。”伊达航努力地解释。
萩原研二敏锐地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他抬起头,认真地打量伊达航的表情。在四只眼睛的注视下,伊达航越来越感到心虚,不由自主地目光游离。
萩原研二幽幽地说,“班长,或许你不知道,其实从警校的时候开始我就发现了……”
松田阵平接话:“在面对我们这些熟人的时候,只要你一觉得心虚、或者说谎,就会在脸上表现的特别明显。”
“班长,你到底瞒着我们什么?”萩原研二露出受伤的表情,“我们从警校开始,一直至今的情谊在你看来到底算什么?”
即使看得出来萩原研二这副表情是装出来的,伊达航也有点扛不住——良心在谴责他!
他努力在承诺和友情之间挣扎了一番,最终泄了气:“我答应了鹿见不告诉你们的……”
“你果然见到他了?”萩原研二猛地站了起来,音调瞬间拔高。
猛然站起的动作让椅子被碰开,与木质的地板相撞后发出了沉闷的巨响,在加上升高音调,立刻便吸引了整个店内客人的目光。
意识到自己发出的响动太大,萩原研二立刻便坐了下来。他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展现出迫切的姿态来。
“为什么不能告诉我们?”松田阵平有点疑惑,“话说,班长你是在哪里找到诗的啊?再说了,为什么要瞒着我和hagi啊!那个混蛋家伙——”
松田阵平愤愤地锤了一下桌子,再次发出的响声又吸引了其他客人的眼光,但在看到一身黑西装黑墨镜的松田阵平后又畏畏缩缩地收回了视线——这人看穿着打扮和凶恶的面相就像道上的。
“啊,这个嘛……”伊达航的视线又开始游移了。
“坦白从宽,班长。”萩原研二说,“反正你都已经把事情透露给我们了,干脆说的清楚一点吧?”
伊达航沉默了一瞬。
他在心里沉痛地向鹿见春名忏悔:对不起了鹿见君,之后我会好好地和你道歉的!现在只能对不起你了!
伊达航叹了口气:“我不是故意瞒你们的,只是我也是最近才见到鹿见,他工作的那家店发生了命案,我在现场的时候正好发现了他……本来我是很想告诉你们鹿见活着的好消息的,但是他拜托了我不要告诉你们,所以……”
“明白了,我会好好地去问、一、问他,到底为什么要瞒着我和hagi的。”松田阵平冷笑一声,掏出了随身的小笔记本和圆珠笔,“他工作那家店的地址?”
“……新宿区。”
“哦新宿区,然后呢?”
松田阵平记下。
“……歌舞伎町。”
“嗯嗯,歌舞伎町……嗯?”
萩原研二察觉到了不对。
“歌舞伎町???”
第57章酒厂的场合(5)
萩原研二陷入了沉默。
他的表情在瞬间变的空白,然后缓缓地转头,看向松田阵平。
萩原研二神情恍惚:“小阵平,我应该是听错了吧?小诗怎么会在歌舞伎町工作呢?”
松田阵平沉默良久,艰难地说:“虽说歌舞伎町是东京最大的红灯区,虽说歌舞伎町里都是各种风俗业,但是那里也还是有正当经营的普通店的,对吧……班长?”
他编不下去了,只好看向伊达航,希望可靠又正直的班长可以给出一个他希望听到的答案。
伊达航避开了他的目光,松田阵平的心瞬间就凉透了。
“难道说……”松田阵平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嗯……就是你想的那样。”伊达航头一回有些吞吞吐吐,“是歌舞伎町的一家女性解压会所……”
“就算你用这么含蓄的词我也听得出来那是牛郎店。”萩原研二伸手捂住了脸。
“你说他活的很好,”松田阵平回忆起了伊达航刚刚所说的话,“该不会……”
“根据我的观察,”伊达航欲言又止,“鹿见他……似乎是那家店的头牌。”
松田阵平捏断了手里的笔。
“那鹿见的生活确实比我想的要好狠多,都混成头牌了。”他缓缓微笑起来,伸手勾住了萩原研二的肩,“喂hagi,正好明天我们休假,不如一起去拜访一下四年没见的故人吧?怎么样?那个没良心的家伙,明明还活着,却完全不联系我们,不好好骂他一顿可不行啊。”
松田阵平一字一顿:“你说对吧?hagi。”
萩原研二也慢慢地露出了笑容,他双手放在桌面上,十指交叉着抵在下颌上,凝固了浓郁紫色的眼睛因为微笑而显得狭长。
“当然,小阵平说的很有道理,我也觉得这么做很好。”
面对隐隐散发着黑气的爆处组双子星,伊达航不由自主地将身体向后仰,试图避开这恐怖的低气压。
他闭了闭眼,又一次在心里对鹿见春名忏悔——对不起鹿见君,他也不想这样的。这都是迫不得已啊!下次见面,他一定会诚心诚意道歉的。
*
鹿见春名此时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伊达航给卖了。
他刚从警视厅走出来——T·J珠宝店里发生了这种恶劣的抢劫案,事后当然是会报警的。作为在场的目击者,店里的所有人都去警视厅做了例行的询问和笔录,但因为并不是嫌疑人,所以很快就能离开了。
鹿见春名和诸伏景光留下来的时间稍微要长那么一点……毕竟他们俩可是被在场所有人认证过的路见不平见义勇为的正义路人。
正义路人先是被赞扬了一番,然后又惨遭批评——警官怒斥你们这两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人居然敢和持枪歹徒正面硬钢?嫌命太长?下次这种事情交给警察就好你们乖乖地当人质保住自己的小命就谢天谢地了!
训得并排站在一起的鹿见春名和诸伏景光连连点头。
出了警视厅,鹿见春名当然是直接回御所,诸伏景光没着急回他给自己准备的安全屋。
发生了这样意料之外的事情,他先是在街上转了几圈,确认周围没有任何异常、也没有什么人在跟踪他之后,才脚步一转,进入了一栋老式的公寓之中。
这栋老式公寓里最里面的一间被诸伏景光租了下来,作为安全屋使用。他刚打开公寓房间的门,暖橙色的灯光便从门开的缝隙之中泄露出来。
知道这个安全屋存在的,除了他自己之外还有降谷零。
诸伏景光走进室内,在玄关处换了鞋子,穿着袜子踩着木质的地板走进客厅。
降谷零盘膝坐在地板上,矮几上摊开着一个记事本,将按动的圆珠笔压在纸页上。察觉到一些动静,降谷零偏头看了一眼:“啊,你回来了,还顺利吗?”
“如果说拿到了东西算是顺利的话……那也勉强能算是顺利吧。”诸伏景光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记录着情报的U盘,抛给降谷零。
——这本来应该是情报组的降谷零去接手的情报,只是因为临时出现了一些变动,这件小事便被他拜托给诸伏景光去完成了。
“勉强算是顺利……”降谷零接住他抛过来的U盘,动作一顿,“出什么事了?”
他的神情凝重起来。
“也不算什么大事,”诸伏景光挨着降谷零坐了下来,“也就是在珠宝店遇到了劫匪而已。”
降谷零握着笔的手一抖,在纸页上拉出一道黑色的痕迹来。
“劫匪?!”他难以置信,“这还不算大事吗?”
“挺正常的吧,以前不是经历过很多次吗?每次一到休息日就碰上各种事故,抢劫案已经是没出人命的那种了吧……”诸伏景光回忆了一下,顺口吐槽,“我之前一直觉得是因为每次都有你在才会出事故,没想到这次我一个人也碰到了,怎么想都是和你待的太久被传染了。”
降谷零不得不为自己申辩:“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明明都是罪犯的错。”他顿了顿才继续说,“……抢劫珠宝店这种大案,你应该没受什么伤吧?”
“你看我像是受了伤的样子吗?”诸伏景光反问,“但是,遇到了一个有点在意的人……”
他下意识地微微皱起了眉。
降谷零疑惑地重复了一遍:“在意的人?什么人?”
“看起来很年轻,大概在20岁上下吧……该怎么形容呢?身手好的不像话,而且观察力也很敏锐。”
诸伏景光斟酌着用词。
“怎么说呢……我去T·J的时候,已经伪装地很像是普通的客人了,我也确信那个少年没有过多地关注我,只看了我一眼而已。但是被劫匪威胁、让我们蹲在一起的时候,他一眼就能说出来我带了枪。”
降谷零点评:“确实观察力敏锐,但身手又是怎么看出来的?难道你们和劫匪……”
他欲言又止。
“是啊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诸伏景光叹了口气,“我们和劫匪动手了。”
降谷零点点头。
诸伏景光会出手他也是能理解的,虽然在卧底培训时期他们就被叮嘱说要低调行事,但毕竟大家都是在樱花警徽下宣誓过的警察,面对持枪的歹徒时,想要保护民众的心情是没错的,会在那种情况下忍不住出手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
“即使是你的话,不用枪、直接赤手空拳地面对持枪的歹徒也太吃力了吧?虽然我能理解你想保护无辜民众的心情就是了。”降谷零伸手拍了拍诸伏景光的肩,“那个少年是在你出手的时候帮了你的忙吗?”
他顿住了——因为诸伏景光看他的表情十分微妙,又带着点欲言又止。
“怎么了?”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是……”诸伏景光神情复杂,“……是那个少年先出手的。”
降谷零难以置信:“哈?”
“——因为一本画册。劫匪里的其中一人把他的画册踢飞了,还踩脏了书签,所以才惹他生气了。然后他就暗示我一起帮忙……也不能说暗示,”诸伏景光思考了几秒,决定换一个形容词,“应该是我不得不帮忙。”
“他胁迫你?”降谷零更加匪夷所思了。
“他是先出手了,已经撂倒了一个劫匪,还成功地从对方的手里抢到了枪。但其他劫匪还在,我总不可能就这么放着不管吧?”诸伏景光叹气,“所以只好也跟着出手了。”
“能正面解决持枪的歹徒,确实比一般人要强很多。”降谷零倒没觉得异常,“现在会空手道合气道之类格斗术的人很多吧?你说的那个少年大概也学习过,你就是因为这个才在意那个少年的吗?”
“只是那些的话也说不上是在意的程度。”
诸伏景光垂下了眼睛。
他怀疑鹿见春名杀了那些劫匪。
他想起来在警视厅里听警官们说的话。
“那些劫匪怎么样了?”
“诶?劫匪的车行驶到一半就爆炸了?”
“是这样,勘验的人还说炸弹是劫匪自己引爆的,好像爆炸的那个炸弹本来是要安装到珠宝店里的……”
“是失误吗?炸弹其实没有放进店里,而是留在车上什么的,但是这种事情真的会发生吗?这些劫匪也太粗心了吧……”
“不管怎样,这下能顺利结案了。”
如果他没记错,那个炸弹确实在当时被那个领头的劫匪拿了出来,还用来威胁了他们。这种重要的东西,诸伏景光不认为那些劫匪会忘了放在车里。
恐怕劫匪原本就打算安装炸弹炸了整个店,不打算留下任何目击证人,但是他没想到自己的两个小弟会这么废物,于是只能做出取舍……但诸伏景光觉得,那种危险的东西,劫匪不可能是自己按下引爆键的。
或者说,不可能是在知道车上有炸弹的情况下按下引爆键的。刚刚抢到了可以让他们一辈子生活无忧的珠宝,怎么可能是在这种情况下寻思呢?
即使说是粗心也很难说的过去。
说到底,如果真的是粗心大意的劫匪的话,根本不可能策划这样一起珠宝店抢劫案。
“后来去警视厅笔录的时候,我才知道劫匪的车莫名其妙的爆炸了,车上有炸弹——当时在店里,劫匪还用炸弹威胁过我们。”诸伏景光缓缓皱起眉,蓝色眼瞳中闪过晦暗,“虽然没有证据,但是莫名其妙的……我总感觉跟那个少年有关。”
那双金色的眼睛总是会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那一瞬间如同野兽般残忍冷酷的寒光挥之不去。
诸伏景光轻轻叹了口气。
“算了,就当我在瞎想吧。……对了,你这是写的什么?”
他探过头,去看降谷零写在记事本上的字。
“告死鸟?这是什么神话故事里的生物吧?你关心这个干什么?”
告死鸟这几个字上还被额外圈了起来,又被降谷零在刚刚的惊愕下划上了一条黑色的痕迹。
“你听说过告死鸟吗?”降谷零不答反问,“我指在组织里。”
“不……我从未听说过。”诸伏景光愣了一下,“告死鸟是组织的人?但是组织的代号不是一向是酒名吗?”
“这个告死鸟大概是半个组织成员吧,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只是最近好像见到了这位神秘的‘告死鸟’。”降谷零向后靠在沙发上。
他抬起手,挡住了一点自上而下投落的暖橙色的灯光,橙红的光落进他灰蓝的瞳孔之中,形成一点圆形的光斑。
“告死鸟怎么了?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说起组织的事情,诸伏景光的神色也不由自主地严肃了起来。
“到底是重要还是不重要,这个标准我难以界定。”降谷零撑着木质的地板直起身体,他转头看向诸伏景光,叹了口气。
“可能因为我是情报组,所以之前得到‘波本’这个代号后不久,琴酒就给我看了一张照片——他要我寻找照片上的那个叛逃成员,并且特地强调我要活着将那个叛逃成员——也就是告死鸟带回组织。”
“告死鸟手上掌握着什么重要的情报吗?”这是诸伏景光的第一反应,随后他又意识到了琴酒话中微妙的部分,“……不对,如果是那样的话直接杀掉告死鸟就够了,完全没有必要‘活着’将告死鸟带回组织。”
“一定要是‘活着的告死鸟’的话,那么只能说明一件事——重要的不是告死鸟手中掌握的东西,而是他自己本身,是‘告死鸟’这个人。”诸伏景光倏然转身,看向降谷零,“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你接触到告死鸟的话——”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降谷零打断了他,“我也在考虑这件事情,但是我从贝尔摩德那里得到了别的消息。那个女人告诉我,告死鸟只是对那位先生重要而已,与组织无关。虽然她的话不能全信,但唯独这句,我觉得是有可信度的。”
“从代号就能看出来和组织的成员格格不入啊……这么以来,可以利用的价值就降低了。”诸伏景光皱起了眉,摸着长出胡茬的下巴思考,“你今天就是因为告死鸟的事情才拜托我去帮你拿这份情报吧?”
“没错。”降谷零想了想,拿出了手机,打开相册,“我拍下来了告死鸟的照片,如果你碰到他的话,记得小心一点。”
他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划过,最终停在一张周围景色十分花里胡哨地照片上。
在离开御所的时候,降谷零顺手给电子屏幕上轮播的照片拍了张照。
照片上穿着简单黑色西服马甲、领带松散的银发少年微微偏头,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垂下睫羽,金色的眼瞳俯视着观看这张海报的行人。
“这——”诸伏景光失声,他的瞳孔瞬间收缩。
“怎么了?”降谷零皱眉,“你已经见过这个人了?”
“当然见过,”诸伏景光顿了顿,“……告死鸟,就是今天我在珠宝店里遇见的那个让人在意的少年。”
现在他疑惑的一切都有了答案——为什么鹿见春名能看出来他的不对劲、为什么那一车劫匪会莫名其妙死于爆炸。
“是他?等等……如果是告死鸟的话,那么你说的那个劫匪的车突然爆炸的事情……”降谷零啧了一声,“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但我认为,你的直觉可能是对的。”
身为犯罪组织曾经的成员,在被挑衅后直接出手灭了他们当然是很正常的行为。
“如果真的是那样,虽然那几个劫匪是恶有恶报,但是为了画册直接选择杀了那三个人……只能说明,告死鸟是个极度不安定的危险分子。”诸伏景光蓝色的眼瞳倒映出降谷零的脸来,“面对这种危险分子,你打算怎么接近他?”
只是画册就能让鹿见春名下手杀人,如果被发现是抱有其他目的来接近他的组织成员,诸伏景光毫不怀疑鹿见春名会下杀手。
“……我打算和他当同事。”
“同事?”诸伏景光愣住了,“告死鸟在哪工作?”
降谷零张了张嘴,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吐不出字眼来……即使他清楚地知道这都是为了任务、为了国家,但是……下海这种事,他当然不想让幼驯染知道,否则绝对会被当做黑历史嘲笑一辈子的。
见降谷零不说话,诸伏景光的神色立刻严肃起来:“你这次是打算潜伏到什么危险的地方吗?”
“不……”降谷零含糊地回答,“……我的工作只是帮一些心理受到创伤的女性缓解压力而已。”
诸伏景光更加迷惑了:“?”
*
鹿见春名没想到自己能在御所见到降谷零。
他是直到营业时间才来御所的,所以鹿见春名见到的已经是换上御所制服的降谷零了。
金发黑皮的新人牛郎“彻”君穿着一身真空的白色西服——只有一件外套,每一颗扣子都老老实实地紧扣着,但是深V的衣领不可避免地露出青年胸肌的轮廓,脖子上还带着黑色的皮质颈饰,腰间的黑金色的腰带勾勒出流畅的腰线。白色西服的手臂和穿着同色系西裤的大腿上都戴有一圈皮质绑带,因为收得很紧而勒出一点肉感。
完全显出了不同于鹿见春名的成熟男性的荷尔蒙。
御所的常客富婆沢山光枝女士沉迷容貌昳丽的高岭之花黛君许久,今天一进御所酒杯金发深肤、笑容如同融化蜂蜜般的彻君俘获,鬼迷心窍地左右为难,最后同时指名了黛和彻。
两个一金一白的混血儿双子星被沢山光枝女士左拥右抱,她看看坐在旁边一头月光般的银发的黛,少年表情很淡,只会用灿烂的金色眼睛认真的凝视她,然后举起手中琥珀色的香槟说“喝”,那双眼睛的颜色比任何香槟都要纯粹而勾人。
她又看看坐在左边的彻,深肤色的青年一头耀眼的金发,蓝色的眼睛专注地倒映出她的脸,那只戴着手套的手温柔的握住她的指尖,在她的手背上轻轻落下一个并未触碰到的虚吻。彻君开口时的声音格外温柔,像是钢琴按下的余韵。
“您看起来很烦恼的样子,如果不嫌弃的话,我随时愿意倾听那些烦恼的事哦。”
沢山光枝女士被迷得晕晕乎乎——这是什么天堂!
……
门口负责迎宾的牛郎罗曼再一次拦住了试图进入御所的两个男人。
“抱歉先生,”罗曼机械地说出重复了无数遍的话,“我们这里不接待男宾。”
被他拦下来的卷毛男人冷笑一声,从黑色西服的口袋中掏出一本证件,打开来怼到罗曼的脸上:“我们是警察。”
“……你们这样的,能是警察?”罗曼难以置信。
被他拦下的这两个人,一个头发略长,一脸的风流花心相,比起他来说更像是身经百战的牛郎;另一个一头卷毛还戴着墨镜的男人就更加不像是警察了,他说自己是黑道上门来收保护费的罗曼都信。
“货真价实,你要去问问我的警号吗?”松田阵平丝毫不心虚,“你们店里前几天发生了枪击案,我们是来进行调查的,你不让我们进,难道是因为店里有什么不方便让警察知道的事情吗?”
他这话说的理直气壮,就好像他真的是个刑警一样。
“这……”罗曼犹豫了,“……那好吧,请进,但是希望你们调查的时候尽量不要打扰到客人,毕竟御所也是开门做生意的。”
“放心。”萩原研二微笑着拍了拍罗曼的肩,“我们不会打扰到客人的,只是有些事情想询问你们的店员而已。”
不知道为什么,罗曼总觉得自己听出了一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他侧开身体,目送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上楼之后,立刻打电话给京岛浩说明了情况。
降谷零和鹿见春名非常之显眼,上到二楼的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一眼就看到了他们——堆了香槟塔的桌子就是他们那桌。
靠近之后,松田阵平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那个被一头黑发的女士挽着胳膊的,怎么这么像他们几年没见的同期啊?这金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深色的皮肤,还有那身不能直视的骚包西装……
他扯了扯萩原研二的衣袖,语气难以置信:“那个金发黑皮怎么也在这里?”
注意到有人靠近,降谷零下意识抬起了头——然后他的身体就僵住了。
特别是他注意到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的视线都落在他胸口上的时候。
他立刻就意识到了——大概就是伊达航得知了他在御所,所以说漏了嘴,才让松田阵平这家伙带着萩原研二一起来看他的热闹。
降谷零满脑子都是:班长,终究是错付了。
但降谷零没注意到,坐在沢山光枝女士身边的鹿见春名心虚地、缓缓地垂下了头,根本不敢让自己和萩原研二对上视线。
松田阵平毫无警察的风度,拉着萩原研二就在这一桌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得知消息的店长京岛浩带着两个包装精致的礼盒匆匆走下来,看到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后便堆起了笑容,将两个礼盒双手奉上。
“这个时间点还来调查,真是给两位警官添麻烦了,这是小店的一点心意,请二位务必收下!”
那是两个高级羊羹的木质礼盒,但里面装的当然不会是糕点,而是钱——身处歌舞伎町,京岛浩见多了那些以各种名目来收好处的人了,他显然也将这两个一看就不正经的警察当成了上门收好处的。
鹿见春名欲言又止。
……你们这跟黑警还有什么区别?
第58章酒厂的场合(6)
松田阵平没收那两盒羊羹。
开什么玩笑,那种东西当然不能收了,他们又不是真的黑警!
“店长先生,您的心意我们收到了,不过这份礼物就不用了,我们不会收的,请你收回去吧。”萩原研二将放在桌面上的礼盒又推来了回去。
京岛浩脸上的笑容呆滞了一下。
他显然没想到这份礼物会被拒绝,然而京岛浩多年来扎根歌舞伎町,转念一想就明白了——他们可是警察,怎么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收风俗业店长的礼物呢?
眼前这两个借着案子的名头来收好处的警察一定是不好当众收好处,没关系,京岛浩是成熟的成年人,他很懂事,不会让警官先生难做,等到他们离开的时候再送上礼物想必就不会被拒绝了。
京岛浩觉得自己明悟了一切。
他再次露出微笑:“是是,警官先生,我明白了,不会让你们难做的,我们家的店员也都是好孩子,一定会配合你们调查的。”
京岛浩不会知道,他口中的好孩子在他楼上提供的住宿房间里自制危险爆炸物,他现在突击去检查的话说不定还能在鹿见春名的枕头底下找到两把枪。
“好孩子啊……希望真的是这样呢。”萩原研二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遍,目光在降谷零和鹿见春名的身上来回扫视。
被他视线扫到的两个人都如同灼烧一般,立刻避开了视线,不敢和萩原研二对视,心虚之情溢于言表。
降谷零只觉得人生灰暗——恐怕这辈子都没法在同期面前抬起头来了。
鹿见春名在心里反复鞭尸伊达航这个不讲信用的警察,搞的他在这里如同坐蜡。
萩原研二看向坐在降谷零和鹿见春名中间的沢山光枝,“这位女士,我们是警察,因为前两天发生的一起案件,有些事情想要向当时在场的目击者询问一下,可以稍微占用一点时间吗?”
不得不说,萩原研二丝毫无愧于“联谊会的KING”的称号,一出手便超越御所99%的牛郎,他似乎天生就会horap,带着一点歉意和乞求的表情、软下来的语调,立刻让沢山光枝红了脸。
再加上摘了墨镜的松田阵平——当他不开口说话的时候,这张英俊逼人的脸还是很管用的。
沢山光枝被四张颜值无懈可击的脸正面进攻,再加上喝了酒,立刻便被男色冲昏了头脑,晕晕乎乎地答应了萩原研二。
“好啊,如果是你们两位这么帅气的警官的话,当然可以、什么都可以!”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口头调戏了警察的沢山光枝脸色通红地站起来,走到了吧台边,将空位让了出来。
她让出的空位立刻被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一左一右地挤了进去,鸠占鹊巢。
此时的座位是这样的——降谷零-松田阵平-萩原研二-鹿见春名。
松田阵平坐在降谷零的身边叹了口气:“这种场景,真想拍下来留作纪念啊,毕竟身为男性,来牛郎店也是难得的体验,对吧hagi?”
他知道降谷零正在执行卧底任务,所以很有分寸,没有让自己看起来跟降谷零很熟。
但这话却是真心的——不能拍下降谷零和鹿见春名的牛郎限定照片实在太过可惜,这可是能嘲笑一辈子的黑历史的证据,从此以后,他再也不会因为打架中战败多次的实绩而在斗嘴中输给降谷零,只要他能拿出这身骚包真空西服的牛郎照,那将是绝杀。
——可惜他不能拍。
虽然现在大概已经不用避讳拍照了,但他身为警察,留下卧底的照片说到底是有风险的。虽然确实因此而觉得有些可惜,但果然还是同期的安全比较重要。
“确实是很难得的体验,还一次见到了两位头牌牛郎,让人大开眼界啊。”萩原研二微笑,“能请教一下两位的名字吗?”
降谷零和萩原研二对视,在那双紫色的眼瞳中嘴角抽搐了一下,精湛的演技又很快让他回到了牛郎的状态之中:“我的名字是彻,至于你身边那为,才是我们御所的头牌男公关,黛君。”
“哦——彻君和黛君啊,”萩原研二分外阴阳怪气地拉长了语调,“不过,我看黛君觉得很眼熟哦,很像我以前认识的人……那个人的名字叫诗。”
诗这个单音节的名字在他唇齿间滚过,吐出来时带上了重音,鹿见春名听出来了一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啊,理所当然会生气的吧。
在萩原研二的眼中,鹿见春名可是消失了整整四年。四年没有一丁点消息,在法律上再过三年,“鹿见诗”这个人就会被认定为死亡。
但他在四年后突然出现了……却没有选择联系他们。在鹿见春名的眼中,他们……他是完全不值一提、不需要在意的人吗?只是四年前偶然认识的无足轻重的警官而已吗?如果真的这么不把他放在心上的话……那么当初,又为什么不惜暴露“特殊的能力”也要救他呢?
至少萩原研二以为,他们在鹿见春名的心中是占据那么一点分量的……哪怕只有一点点,但现实告诉他,事情好像并不是他以为的那样。
鹿见春名可能真的,完全、一点都不在乎他。
这个认知让把鹿见春名纳入友人范围内的萩原研二有些生气。
鹿见春名语气虚弱:“可能……我们长得比较像吧?”
萩原研二沉默。他深深吸了口气,努力平复着因为难过和气闷而有些过载的心跳速度,让胸腔中的那颗心脏能够听话一点、平静下来。
但他失败了。
“……洗手间在哪里?”萩原研二突然出声,“黛君,可以麻烦你带我过去吗?”
即使在昏暗的冷色调灯光下,鹿见春名也能看清那双紫色的、如同宝石般的眼睛,眼底沉着灯光闪烁的光斑,落进他的眼瞳之中如同揉碎的星光。
那点星光此时浸润着水光,显出一点微红来,鹿见春名分不清那是难过还是愤怒。
他抿了抿唇,点头,“没问题,跟我来吧……这位警官先生。”
洗手间在大堂外T字走廊左转的尽头,走廊并不算太长,走路时谁都没有说话。
直到走进被暖色的明亮灯光笼罩的洗手间内,鹿见春名才显出了一点退缩的意思。
“洗手间就在这里,我就先……”回去了?
后面那几个字没来得及说完,鹿见春名想转身离开,却被萩原研二握住了手腕。
手腕上瞬间传来的力气很重,似乎反应过来太过用力,萩原研二又立刻松了下手指,只虚握住他的手。
萩原研二靠近过来时,鹿见春名忍不住后退了一部,后腰撞上了洗手间内的洗手池池壁。
他无路可退,萩原研二松开握住他手腕的手,双臂一左一右地称在大理石的池壁上,封锁住可以用来逃跑的线路。
萩原研二凝视着鹿见春名低垂下的睫毛,刚想开口,余光在瞥到池壁后挂着的一整面镜子时,目光凝固了。
刚刚走进御所时,他只顾着“鹿见诗还活着”这件事情,而没有仔细去观察鹿见春名的穿着,再加上大堂内灯光昏暗,又有降谷零这个同期在一旁,他委实没怎么在意。
直到现在,在明亮的暖色灯光下,他从明净镜面的倒影之中看得无比清晰。
那头长而柔顺的银发大部分垂落在鹿见春名的胸口,只有几缕垂下来落在背后,微微扫过大理石的池壁,却根本无法形成遮挡——萩原研二头一次这么清晰地意识到,鹿见春名原来很瘦。
那件黑色的马甲在背后竟然没有任何布料,仅仅只用一根细带系在背后连接起来,手打的蝴蝶结垂下,刚好垂落在西裤的裤腰上,裸露出整个后背。
后背的那件衣服穿了和没穿也没有太大的差别。绣了暗纹和镂空的黑鲨材质的衬衣是半透明的,鹿见春名原本的肤色很白,镂空之中的白皙与黑纱下隐隐的肉色交错着闪动,他能看清少年清晰明刻的蝴蝶骨和光洁的脊背,脊柱的线条像是绷紧的弓弦,纤细的腰上甚至能看出一点腰窝,流畅的线条隐没到裤腰之下。
这身衣服实在是太、太、太……
萩原研二的脑子宕机了几秒,混乱地无法找出合适的形容词来。
他像是被灼烫了一般立刻移开了视线,不敢再去看镜子里倒映出来的景象,只好低头,将自己的视线固定在鹿见春名身上。
“你穿的衣服……”
“御所的工作服,”鹿见春名抬头,扯了扯马甲的领口,“怎么了?”
马甲的领口被他的手指勾开一点,这件黑纱的衬衣显然没有任何遮挡力,萩原研二能看见鹿见春名明晰的锁骨线条,在马甲被扯开一点后,更能清晰地看到没入衣领之中的胸口的轮廓线。
萩原研二又一次局促地移开了目光。
等他再次试探性地将目光游移回来时,鹿见春名没再去动他那身怎么看都超不正经的工作服了。
他低声开口:“……小诗?”
“嗯。”鹿见春名从鼻腔中发出一个闷闷的单音节来。
“如果不是因为班长的反应不对劲,我和小阵平到现在都不会知道你还活着。”萩原研二的声音放地很轻,在空无一人的洗手间内格外清晰,“为什么要瞒着我们呢?如果不是班长,你又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们?”
“……在你的心里,我们是完全不需要联系的、一点都不重要的人吗?一点都不在乎我吗?”
分明是很平静、迟缓的语调,完全听不出什么多余的感情,但鹿见春名无端地觉得心慌。
他从那片浓郁的、如同紫罗兰般的紫色之中看到了自己。
“不是那样的。”鹿见春名听见自己说。
他的脸上带着一点茫然,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不是那样的。”
明明相处的时间连半年都不到,对于他们这些警察而言,随手帮助一个需要帮助的人、逮捕一个犯罪者,这都是最日常的事情吧?而他只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有什么特别的呢?
哪怕他因为出手救过萩原研二而留下的印象更深刻一点,但那也已经四年了,四年那么长的时间,一千多个日月交替,时间的拭去足以抚平一切伤痕,为什么要因为他的失踪又出现而难过呢?
说到底,鹿见春名从小就不是被选择的那一个——否则他也不会在大雪天里被丢在孤儿院的门口。
现在他仍然不觉得自己是会被其他人选择、会被惦记四年的存在,不过几个月的羁绊而已,有这么深吗?
……或许是有的,但那是对已经和他们共度很长一段时间的鹿见春名而言,他的时间是流动的、没有暂停的,也没有任何空白,但对萩原研二来说,长达四年的空白应该足以抹去和他有关的回忆了。
鹿见春名以为萩原研二已经把他忘了,只有几个月的回忆在二十多年的漫长人生之中实在不值一提。
“就是因为在意,所以才会犹豫。”
他低垂下浓密的睫羽,抿了抿唇。
“……不想当那么厚脸皮的人。”
又不是小孩了,还要缠着别人,那样只会惹人厌烦。既然他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一个人生活又有什么不好?长时间的逃亡,让鹿见春名早就习惯了只有一个人的生活。
“我只是觉得……四年的时间那么久,你可能已经不记得我了吧……什么的。”鹿见春名有些无措,“已经那么久了,也没有必要再来打扰你们了。”
被伊达航当场撞见是个意外,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意外,鹿见春名压根没打算联系他们。四年的空白时间太过不安定,更别说本来就算不上什么至交,他顶多只是人生中的过客而已——鹿见春名是这么认为的。
他习惯了一个人决定自己的所有事情,也习惯于自力更生,在那种境况下去寻找他们无异于是在乞求帮助。
“可我没有忘。我一直记得,你未免也把我的命看的太轻了吧?”萩原研二伸手,不轻不重地用拳头顶了一下鹿见春名的发顶。
“小诗可是救了我的救命恩人,如果没有你,四年前我就得殉职了。是你让我活下来、才有机会站在你面前这样和你说话,为什么小诗会认为自己对我来说是无足轻重的呢?这种话会让人难过的。”
萩原研二恰到好处地露出了失落的表情。
鹿见春名敢肯定这家伙绝对是装的,但即使如此也难免觉得有些心虚气短。
“抱歉,我……”
“随口说出来的道歉是没有诚意的,其实根本没有在反省吧?”
萩原研二垂首,鹿见春名因为他倾身的动作而下意识地朝后仰,却受限于抵在身后的池壁,没办法继续后退,只能被迫地仰起头来,注视着靠近的萩原研二。
少年银白色的额发从青年警官的下巴和唇边拂过,细细密密的麻痒感延伸开来。
萩原研二能闻到鹿见春名身上冰薄荷的气息,那双拥有着璀璨无比的金色的眼瞳映在他的眼底,像是日光烙下的印记。
“你是我重要的友人,所以不可能会无动于衷、也不可能就这么忘掉的。”
“我很珍视我自己的生命,所以同等的,也珍视着你。”
“别小看我啊。”
鹿见春名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在胸腔之中重重地跳动着,沉闷如同擂鼓,几乎盖过了交织的呼吸声。
……
等了十来分钟,萩原研二才和鹿见春名一起回到二楼的大厅。
降谷零神情微妙——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能让这两个人一起在洗手间待了那么久。
松田阵平等地有些不耐烦:“hagi,你有好好教训这家伙一顿吗?”
“在口头上好好地教育过了。”
“我就知道你这家伙绝对会纵容他,”松田阵平卷了卷袖口,“换我来。”
“小阵平被揍哭的话我可不会安慰你。”萩原研二没打算拦着。
可笑,他可是知道鹿见春名有超能力的,要是真的打起来,输的那个反正不会是鹿见春名就是了。
降谷零也这么觉得——但他是觉得鹿见春名说到底也是犯罪组织的成员,既然能逃四年,那么足以说明武力不低,松田阵平对上他都是输多胜少,对上鹿见春名恐怕也只有被撂倒的份。
所以降谷零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当了和事佬:“好了好了,孩子还小,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松田阵平勉强给了降谷零一个面子。
“我们也该走了,在这种地方不好多待。”松田阵平拎起放在沙发上的外套,勾着萩原研二的肩走了出去。
“回头见——这次别忘了联系,不然真的生气了啊。”
因为松田阵平没有回头,所以鹿见春名和降谷零下意识以为——这句话是在对他们说。
*
等到御所的客人走光,鹿见春名和降谷零去了后厨。
为了套话,降谷零打算显示一下自己的厨艺。
“黛君有什么想吃的吗?”
“一到晚上就想吃一些垃圾食品……”鹿见春名瘫在椅背上,“天妇罗可以吗?”
他完全没跟降谷零客气。
虽然他当牛郎很轻松,只要绷着一张高冷的脸坐在那里,偶尔微笑一下就够了,但这种状态维持一整晚也实在够累的。
“……可以。”降谷零为鹿见春名理直气壮的支使沉默了一下,“那就炸虾和蟹肉好了,厨房里正好有食材。”
天妇罗准备起来很快,只用裹上面糊然后直接下锅炸就好,没几分钟他就做好了一整盘的天妇罗。
一起吃饭是最好套话和拉近距离的时机。
降谷零坐在鹿见春名的对面,状似不经意地说:“黛君看起来很年轻呢。”
“我18。”
“……我没记错的话,未成年好像不能从事风俗业吧?”
“你要举报吗?”鹿见春名抬起头,看向降谷零。
“不,我只是有点惊讶,还以为是长相幼态……没想到黛君的年纪比我想的还要小一些。”降谷零欲言又止。
如果鹿见春名没有说谎,真的是18岁的话……那么已知,黛,也就是告死鸟,是四年前叛逃的组织成员,也就是说至少14岁的时候,告死鸟就是组织成员了。
如果告死鸟是组织给予的代号的话,那么14岁的告死鸟已经成为了代号成员……这个应该不太可能吧?但就算不是代号成员,告死鸟的重要性也是毋庸置疑的,否则琴酒不会四年来一直在寻找他,Boss也不会一直在关注他。
可组织收14岁的少年当重要成员未免有点离奇,正常的14岁少年基本都还是国中二年级生,这个年龄委实有些尴尬。
降谷零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几种可能。
第一种可能性,鹿告死鸟是组织从小培养杀手的训练营中毕业的成员,因此才会在年龄这么的时候成为组织的一员,叛逃也就有了理由。
但只是杀手的话,没有必要特地“活着带回组织”。说的不好听一点,杀手只是消耗品而已,即使叛逃,也只会是杀了这个叛徒而已,没有必要大费周章地找到他带回来。
第二种可能性,告死鸟是琴酒的私生子,琴酒现在四舍五入一下也已经三十岁了,算算年纪,年少不懂事的时候干了坏事,搞出一个孩子来也不是不可能吧?
况且告死鸟和琴酒同样都是银色长发,要不是因为身高和穿着有差距,光看背影和琴酒有什么区别?
不对,如果说是琴酒的私生子的话,没道理让Boss如此关注……那难道是Boss的私生子?
这么一想,好像逻辑瞬间就能圆上了。
因为是Boss的私生子,所以贝尔摩德才会说告死鸟只是对Boss而言很重要,对组织来说无足轻重。所以琴酒才会强调要活着将告死鸟带回来,所以Boss才会四年来一直在关注着这么一个叛逃的成员……
或许现在用叛逃这个词不太合适,如果告死鸟真的是Boss的私生子,那么应该是和Boss赌气,离家出走了才对。
但如果这个猜测是真的,想要将告死鸟带回公安的想法就彻底破灭了。
降谷零不认为告死鸟会出卖组织,也并不觉得凭借一个孩子就能威胁到这个盘踞了半个世纪的犯罪组织。
既然如此,那么或许直接将告死鸟带回组织才是最优解。
第59章酒厂的场合(7)
“对了,今天晚上来的那两个警察,你们好像认识?”降谷零若无其事地问。
“前几天店里发生了案件而已,所以才来问我的吧。”鹿见春名想了想,补充了一句,“还有就是几年前,他们帮过我的忙。”
“原来是这样。”降谷零点头。
鹿见春名没有再继续往下说的意思,降谷零也没有再继续问。
这是属于隐私的部分,既然鹿见春名没有主动说,他再继续问下去就有些刨根问底了,大概会被鹿见春名讨厌。
降谷零忍不住打量着鹿见春名。
仔细一看的话,鹿见春名的五官确实不像是纯正的日本人——虽然不是很明显,但相较于日本人的典型长相,他的五官要显得略微深刻一点,不仔细看的话发觉不出这些异常。
银色的发色也不是常见的发色,更别说是天生的发色,再加上如出一辙的带有一点混血感的相貌,鹿见春名会被降谷零认为是琴酒的私生子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Boss的私生子也不是没可能,但他并没有见过那位神秘的先生,无法从相貌上进行对比。
“我脸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吗?”鹿见春名忍不住问。
降谷零做的天妇罗都比外面熟食店买的要好吃的多,他倒是想安心地享受美食,但是降谷零打量的视线实在太过刺眼,让他没法安心地咽下嘴里的食物。
“没有,我只是觉得黛君好像不太像是日本人呢。”降谷零对他微笑。
但很快他脸上的微笑就变得有些僵硬——鹿见春名用看傻瓜一样的眼神注视着他。
降谷零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了:“?”
“你又不是第一次知道,京岛店长不是都说我们的卖点就是混血儿双子星了吗?你比我看起来更不像是日本人吧。”鹿见春名握着细木筷子,手指无意识地晃动了一下,木质的筷子在白瓷的碗边轻轻敲了敲,“不过院长也说我可能有一点外国的血统,至于混来了哪个国家的血统就不太清楚了。”
降谷零捕捉到了关键词:“院长?”
“哦。”鹿见春名咬了一口炸虾天妇罗,“是孤儿院的院长,我是孤儿院出身。”
“孤儿院?”他愣住了。
如果告死鸟真的和琴酒、又或者Boss有亲缘关系,又怎么会是孤儿院出身?
鹿见春名点头:“没错。”
他并不避讳自己的孤儿院出身,但也不觉得这是什么悲惨的身世,所以更懒得和其他人多说。他甚至庆幸自己没有父母,这样的话,至少在暴露亚人身份的时候,不用面对来自父母的背叛和出卖。
降谷零皱起了眉。
他觉得鹿见春名看起来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但也不排除鹿见春名的演技实际上已经精湛到让他看不出来破绽的程度了。
但同时也还有另一种可能。
亲缘关系确实存在,但鹿见春名本人并不知道这一点。所以他才会反叛,最后组织又不痛不痒地下达了“将告死鸟活着带回组织”这种对于叛徒而言甚至有些温柔的任务。
这样的话从理论逻辑上来说是说的过去,不过说到底也只是他在毫无证据之下做出的猜测,事实如何根本无法探究。
由于和告死鸟有关的情报太少,降谷零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挖出更多的东西来。
他也通过公安去查过鹿见春名——使用黛这个花名的牛郎本名叫做鹿见诗,但鹿见诗这个人实际上是根本不存在的。
户籍信息确实能查到,但继续深入地查下去的话,就能发现户籍信息全是伪造的,过往的记录一片空白,就连鹿见诗这个伪造的信息也是四年前才出现的。
在四年前、乃至更前的时间中,鹿见诗这个人在世界上没有丝毫存在过的痕迹,就好像是凭空出现在这个世界中的一样。
“我吃完了,多谢款待。”在降谷零沉默的时候,鹿见春名已经放下了筷子,“辛苦你了,彻君。”
降谷零一顿——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总感觉在读出Toru这个音节时,鹿见春名叫的并不是他给自己取的花名“彻”,而是在叫同音的另一个名字……譬如他现在使用的假名,安室透。
但这应该是错觉吧?
“没事,你最近几天是睡眠不好吗?眼睛下面好像有一点黑眼圈的样子。”降谷零重新挂起微笑来,“如果你需要的话,我知道有一款熏香对助眠很有用。”
“不是没睡好,我只是有点其他的工作要忙而已。”
降谷零疑惑地重复了一遍:“‘其他的工作’……你不是……”
“这种靠脸的工作哪能吃一辈子啊?我打算搞点钱就洗心革面,重新做人。”鹿见春名痛心疾首地说,“不然总不能做一辈子的牛郎吧?彻君,你也是,你已经26了,再过几岁就人老珠黄,趁着还年轻,早点找别的出路吧。”
他起身,神情沉重地拍了拍降谷零的肩,满脸的语重心长。
故意的,当然是故意的——鹿见春名哪能不知道降谷零是公安?他猜这金发黑皮的公安卧底来当牛郎多半是冲着他来的。他是无所谓降谷零接不接近地,反正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但鹿见春名当牛郎当成锯嘴葫芦已经快闷死了,当然要趁着现在多损降谷零几句。
降谷零确实被这话给气到了。
他现在终于意识到了京岛浩的正确——不让鹿见春名开口是有道理的、无比正确的决定。
他哪里人老珠黄了?降谷零面无表情地想,要知道四十多岁甚至都可以算是青年,他这个年纪明明刚刚好!
他一忍再忍——不能跟心性不成熟的未成年多计较,会折寿。
跟降谷零说完话之后鹿见春名便离开了,回到了他位于顶层的房间里。
降谷零也在这栋楼里拥有一个房间,刚好在鹿见春名的斜对面。
他回到房间里,思考了一会儿后给松田阵平拨了个电话。
房间里他做过仔细的检查,没有任何窃听和监控的设备。为了以防万一,他还在房间里放置了反窃听的装置。
明明是深夜,但松田阵平居然是秒接。
“……喂?”松田阵平的声音还带着一点睡意和被人吵醒的暴躁。
“松田。”降谷零低声说。
熟悉的声音立刻让松田阵平所有的睡意褪去,短暂的两秒之后他便完全清醒了过来。松田阵平支起手肘从床上坐起来,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zero?你怎么突然……”
降谷零站在窗边,撩开一点窗帘,透过窗帘的缝隙往外看——即使是深夜,歌舞伎町的霓虹灯也明亮如同白昼。
“有点事想问你。”
“如果你说的是下海当牛郎的事的话,放心,我不会笑你的,绝对——”松田阵平严肃地说,“……噗。”
“你笑了吧?绝对笑了吧。”降谷零语调平缓,毫无波动。
“所以,你到底是有什么事想问?”松田阵平将笑意憋了回去,“如果只是因为牛郎的事情的话,你不会半夜来找我的。是什么事让你这么着急?”
刚刚只是开玩笑而已,不管是松田阵平还是降谷零都清楚,虽然嘴上说着会嘲笑,但实际上他们都是有分寸的人,为了降谷零卧底期间的安全,松田阵平绝对不可能将这件事情往外说。
“关于那个牛郎——黛。”降谷零说,“你们认识他吗?今晚的时候,你们看起来好像和他很熟悉的样子。”
“你是说鹿见吧?我们当然认识。如果你要问是什么时候认识的话……”松田阵平开始回忆,“大概四年前吧?我、hagi还有班长,我们三个人一起聚会的时候,恰好在聚会那家店的门口看到了晕倒在地上的鹿见诗。身为警察,不可能放着他不管吧?所以在他醒过来的时候,hagi顺势邀请他吃了顿饭。”
“对了,那天我们还拍了张照片,我记得hagi发邮件抄送给你和诸伏了。啊——”松田阵平啧了一声,“该不会你们到现在都没看我们的邮件吧?这都四年了啊!”
“当然看了!”降谷零为自己申辩。
等等,说到邮件和照片,降谷零突然意识到了之前看到鹿见春名时产生的熟悉感。
他本来以为那是因为看过琴酒手上的照片才会觉得有些熟悉,所以没有多在意。现在回想起来,原来那份熟悉感来自更久的四年前。
四年前的那张照片里,鹿见春名在松田阵平、萩原研二和伊达航的合照中出现过。
“你们很熟吗?”降谷零的神情凝重起来。
身为警察却和组织的成员熟识,不管怎么想都不是一件好事。
如果只是仅限于认识的话还好说,但如果是更加深入的关系……很有可能会因为鹿见春名是组织成员而受到牵连。
降谷零不和同期联系是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警察身份,当热也是在保护他的这些同期好友,以免因为他而遭受到组织的报复。
但现在意识到同期的安全可能会因为鹿见春名而受到威胁,他的心情立刻就变得糟糕起来。
“要说熟的话确实很熟。”松田阵平回答了降谷零的问题,“可能是因为看不过去吧,当时鹿见还是个未成年,而且他似乎也没有别的亲人……既然是我们这几个警察捡到的,就干脆帮忙帮到底好了。更别说班长之后甚至发现他打算去卖器官……要不是当时被班长拦了下来,鹿见他现在都不知道要少几个零件。”
“……卖器官?”降谷零神情微妙地重复。
他可不觉得身为组织成员的告死鸟会沦落到去卖自己器官的程度。
按照诸伏景光的描述,告死鸟的武力值绝对不低,比起卖自己的器官,他去这种黑心医院抢钱的概率更高吧?
“就是因为卖器官这点,所以才更让人没办法对他放心了。Hagi不知道为什么跟他的关系突然变得特别好,还帮忙介绍了魔术表演助手的工作……但是,”说到这里时,松田阵平下意识地停顿了很久,才开口继续往下说。
“……但是那次魔术表演出现了意外事故,不仅魔术师黑羽盗一死了,鹿见也莫名其妙失踪了。”
“那家伙失踪了整整四年,好不容易接受了他可能已经去世的现实,谁知道这家伙又大大咧咧地出现了啊?!不仅不告诉我们,还跑来歌舞伎町这种地方,当年我们三个的劝告这不是完全没听见去吧?四年过去了,未成年人的叛逆期还没有过吗?!”
松田阵平显然越说越生气,音量逐渐加大——直到隔壁的墙壁传来三声敲响墙壁的声音,松田阵平才勉强熄了火。
他住的是警察宿舍,隔壁就是萩原研二。房间的隔音只能说是相当一般,特别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声音只要稍微放大一点就能够听得异常清晰。
感受到松田阵平怒火的不止隔壁被吵醒的萩原研二,还有隔着网线的降谷零。
他被吵地将手机拿远了一点,等松田阵平降低了音量才再次开口:“那你知不知道,鹿见诗他……”
松田阵平打断了降谷零的话。
“你是不是想说,鹿见他有黑道背景?”
这一点,萩原研二和他们说过——只是省略了关于鹿见春名有“超能力”的这一点。
在日本,混黑道的人足有七万人之多,如果每一个都抓的话,日本的监狱里根本塞不下那么多人。更何况有些人所谓的黑道,其实根本就是抄根棒球棒去和人打架、又或者是去老太太开的面馆收保护费而已。
所以即使猜到了鹿见春名是黑道成员也没什么,但要是被他们抓到鹿见春名在犯罪,那事情就另当别论了。
这一点,松田阵平还是分的很开的。
但他奇怪的其实是萩原研二。最擅长社交的人反而是最没能把握住和鹿见春名之间社交距离的人,松田阵平始终觉得萩原研二对鹿见春名好的过头了,但每次询问理由时,萩原研二又总是不肯跟他说实话。
“没错,我想说的是这个。”降谷零叹了口气,“但你们别搞错了,他是有黑道之类的背景,但是严重的多……他和我卧底的那个组织有关,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们……离鹿见诗远一点。”
“鹿见诗是个绝对的危险人物。”
松田阵平这次没有很快回答。
他靠着墙面、盘膝坐在床上,借着透过窗玻璃落进来的月光,凝视着木质地板上不太清晰的纹路。那一段截入室内的月光显出银色来,他心里立刻浮现出鹿见春名的发色来。
“我明白了。”沉默了许久,他才低声说,“我知道了,班长和hagi那边,我也会告诉他们的。”
“拜托你了。”
降谷零松了口气,然后挂断了通话。
不用他多解释什么,松田阵平也能明白他的意思。
会让公安警察卧底的组织必然不简单、甚至极其恶劣。和这样的组织有关系的鹿见春名、又和鹿见春名扯上关系的警察当然可能会有危险,不仅自身有危险,甚至有可能牵连到家人。
鹿见春名确实已经被列入了“友人”的范围内,但即使是朋友也会由亲近的程度而进行区分。
毫无疑问,鹿见春名并不是那个“绝对不能放弃”的存在。
*
五分钟之前,鹿见春名刚做完两笔生意。
——当然不是出卖身体的那种见不得人。
凭借经验,鹿见春名很容易就找到了一个小众的论坛——表面上是模型爱好者的聚集地,实际上是可以发布一些交易信息的。很多误入论坛的人真的只是各种模型的爱好者,因此交易信息不会写的很直白,只有有经验的人才看得出来。
鹿见春名卖的只是很普通的自制小玩意儿——其中并不包括炸弹。
他并不是没想过要卖炸弹,毕竟这算是老本行,他闭着眼睛都能手搓。
但在挂出与炸弹有关的交易信息的前一分钟,鹿见春名犹豫了,握住鼠标的手指迟迟无法点下那个“发布”键。
如果是往常,鹿见春名根本不会在乎卖出去的炸弹被用去做什么了,他只管拿钱,用途不是他该操心的事情。
可现在,他忍不住会想,如果卖出去的这个炸弹就这么不巧地被一些蠢货拿去搞恐怖袭击,那么到时候来拆弹的排爆警察会不会是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
虽然他那些炸弹都不是什么特别复杂的款式,但是万一、万一出了意外,他亲手做的那些炸弹会不会就此夺去他们的生命呢?
这种想法多少有点圣母和好笑,鹿见春名在此之前从来不知道自己原来是会这么操心警察安危的人。说到底,就算他卖了炸弹,但炸弹这东西只需要很简单的原材料就能够做成,会被拿去恐怖袭击或者更严重的犯罪、威胁到排爆警察的可能性大概只有1%。
但即使是这1%,鹿见春名也不想去尝试。
达成的两笔交易来自不同的人,一边要的是氰化物毒药,另一个则来自于真正的模型爱好者,对他自制的枪械模型很感兴趣——真的只是模型而已。
模型的交易倒不用很谨慎,只是鹿见春名得自己打包好寄走。至于氰化物……鹿见春名手头倒不是没有,但他一般是卖的假药,简而言之,是杏仁味的水。
会买毒药的多半是想干点非法的事,谁知道卖家会不会是什么自爆卡车,到时候把他卖了怎么办?鹿见春名一点也不想铁窗泪。
而就算他卖的不是毒药,买家估计也心虚,不敢来找他对质。
想要氰化物的买家不知道是谨慎还是社恐,约在了几天后的11月7日,但具体的地址并没有明说,只回复了鹿见春名说到时候再联系。
实在太麻烦了——!鹿见春名忍不住想,还是组织好啊,他什么都不用干,每天躺在家里就能刷组织的卡,无聊的时候还能私聊琴酒气一气他。
鹿见春名也不是没尝试过寻找组织的踪迹,但他唯一去过的组织成员经常碰面的酒吧如今还是一家拉面馆,那家地下射击俱乐部更是正在招租中,身边唯一有组织痕迹的就是公安卧底波本威士忌。
身为卧底,波本应该不会好心地帮组织扩招成员的吧?
鹿见春名叹了口气。
他看了一眼电脑屏幕右下角显示的时间,找了个牛皮纸袋将模型包装好了放进去,拎着纸袋便出了门。
……
他离开五分钟后,原本关着的门便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动,随后门把手自动下压,打开了一条门缝,显出一只灰蓝色的眼睛来。
确认室内没有任何异动之后,降谷零戴着白色的手套,进入了室内。
趁着鹿见春名不在房间内,他快速对房间进行了搜查——没找到什么情报,但是在床下的箱子里发现了一大堆可以组装成各种违法物品的原材料。
不了解的一般人来看不会发现什么问题,但作为公安,降谷零一眼就看出了鹿见春名是想做些什么。
但他对这些东西没兴趣……他又不是来逮捕鹿见春名的。
鹿见春名的电脑设置了密码,即使降谷零想通过按键上的指纹来判断也做不到——鹿见春名谨慎过了头,每一次用过电脑之后就会将键盘整个擦拭一遍,甚至连电脑上自带的摄像头也用纸胶带贴住了。
一无所获。
降谷零察觉到了棘手——本来他是想等一段时间,仔细观察鹿见春名、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使用horap打好关系,然后套出一点情报来再做决定的,但是今晚的情况打乱了他的计划。
他发现这位组织的告死鸟竟然和他的同期有牵扯……甚至和萩原研二在洗手间里一起待了二十分钟才出来,他很不想往别的方向上去想,但牛郎店、二人独处、洗手间,这三个词放在一起进行联想的话不管是谁都会觉得不对劲吧!
根据松田阵平的话来推测,大概四年前失踪的那个时间点,就是告死鸟叛逃的时间。
又恰好是大魔术师黑羽盗一的死亡时间,不得不让人怀疑黑羽盗一的死其实是组织的暗杀任务。但告死鸟在这次任务后选择了叛徒……是因为这次暗杀任务才选择叛逃的吗?还是巧合?
他获得了更多的线索,却完全没有一条清晰的逻辑线将这一切联系起来。
降谷零将鹿见春名房间里的一切复原,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他沉思了许久,拿出了手机,找到了备注为Gin的收件人,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按动几下,载入了一张照片。
邮件内容是空白的,只有一张照片——是鹿见春名在御所门口电子屏幕上的宣传照片。
他的手指悬空在发送键上,迟迟无法按下。
降谷零很清楚,其实在他选择以进入御所成为牛郎的方式来接近鹿见春名的时候,他就已经下意识地做出选择了。
虽然不清楚告死鸟时隔四年再次出现的原因,但毫无疑问,如果继续在歌舞伎町这样的地方高调地作为牛郎继续生活下去,他绝对会被组织找到,那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那么作为被琴酒特地叮嘱过、又同在御所、并且身在情报组的波本威士忌,为什么没能及时将这件事情上报呢?难道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私心吗?
即使他说“忘记了”这样的借口,恐怕也无法让琴酒相信。
——他会因此被怀疑,为了潜入组织而做的一切、这四年的时间都可能会因为这一件事而功亏一篑。
降谷零缓缓舒出一口气,他闭上了眼睛,按下了发送键。
第60章酒厂的场合(8)
室内没有开灯,被一片暗色笼罩,从窗帘缝隙中透进来的一折月光剪开黑暗,歪斜着投下一点亮光。
被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发出轻微的震动声,随即屏幕亮起,显示着新收到了一封邮件。
琴酒靠在沙发上咬着烟,一点橙红色的火星在昏暗的室内明明灭灭,弥漫的白色烟雾让他的表情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他注意到手机的振动声,咬着烟拿起手机,看见了邮件的发送人[Bourbon]。
邮件点开,先是一片空白,随后附件中的照片才缓缓地加载出来——先是挂满霓虹灯的背景,然后才是一点醒目的银色,少年昳丽的脸逐渐在照片中显现,在看到那双灿烂金瞳的瞬间,琴酒的身体下意识地僵硬了瞬间。
——告死鸟。
四年前,实验体告死鸟突然从研究所里无声无息地消失了。监控没有坏掉和剪辑的痕迹,安保人员也都说没有见过告死鸟,不论怎么查,都没能搞清楚告死鸟到底是怎么从研究所内逃脱的。
研究所是组织重要的研究机构,每隔几步就会有摄像头存在,几乎没有死角,无时无刻都有安保人员在研究所周围巡逻,按理来说,想要逃脱是不可能完全没有留下痕迹的。
监控中拍到的和告死鸟有关的最后一段画面,就是他进入了研究员的休息室之中,他甚至还喝了一杯研究员的老白干,随后就再也没出来过——就像是凭空蒸发。
接下来的整整四年,不管怎么查,琴酒都没再收到过任何和告死鸟有关的消息,出逃后的告死鸟没再这世界上留下任何痕迹。
四年,琴酒只是偶尔会例行询问一下这家伙的死活——虽然他并不怎么在乎,但是Boss很关心这件事。
他本来以为告死鸟不会再出现了,但没想到,时隔四年,那个怪物又一次出现了。
“……终于找到你了啊。”
琴酒压低的声线在安静的室内响起。
燃烧的烟被他随意按进玻璃制的透明烟灰缸之中,火星立刻被摁灭了。
他没急着给Boss报告这件事情,而是先拨通了降谷零的号码。
三声响起后,这通电话立刻被接通了。
琴酒直接问道:“波本,你在哪里找到他的?”
“新宿,”降谷零回答,“歌舞伎町。”
“很好。”琴酒冷笑了一声,“把他带回来见我。”
降谷零正打算答应,琴酒又在沉默之后再次出声,否定了他刚才的话:“……不,我和你一起行动。”
波本并不了解告死鸟,也不知道告死鸟的特殊之处,毕竟告死鸟当年都能从安保那么严密的研究所中逃离,只是波本一个人的话也许根本对付不了那个不死的怪物。
而且只是他的话也不行。
告死鸟是个疯子——他在研究所里时不是没反抗过,但没人能打得过他,就连琴酒也不行。
归根结底,人是怕死的,谁横谁就赢。
而不会死的鹿见春名恰好天克他们这些普通人。他完全不在乎会受什么伤,也好像感觉不到什么痛一样,冲上来就要以命换命——这是疯子式的自杀打法,谁愿意跟他以命相搏?一旦被察觉出退缩的意思,就会输的彻彻底底了。
“我会再安排几个人负责配合,具体的计划之后我会通知你。”琴酒思考了几秒后才开口,语气沉沉,“……你负责摸清楚告死鸟的日常行动,不要让他察觉到你是组织的人,万一惊动了他,再藏起来就不好找了。”
琴酒并不想和鹿见春名玩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
“我知道了。”降谷零答应地很快。在迟疑过后,他又低声问,“这个告死鸟到底是什么人?他……”
“不过是妄想脱离组织的老鼠而已。”琴酒打断了降谷零的疑问,“波本,能找到告死鸟确实是你的功劳。”
他的语气骤然变得森冷起来。
“但有些事,并不是你该知道的。”
鹿见春名所拥有的几乎媲美不死之身的“自愈能力”是必须保密的。如果这种体质被其他的人直到,想必这世界上所有梦想着长生不老的权力者都会想要抢走这具珍贵的实验体。
告死鸟是只能属于组织的生命之石潘多拉,绝不容许他人觊觎。
“……我知道了。搞清楚他的动向之后,我会第一时间发消息给你的。”
降谷零挂断了通话。
没有从琴酒那里得到和告死鸟有关的情报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倒不如说,如果琴酒真的告诉了他什么,他才会觉得意外。
琴酒的疑心病重过头了,不像贝尔摩德,时不时愿意似是而非地透露一些半真半假的情报。
挂断通话之后,琴酒才向那位先生发送了消息。
等了大概十分钟,BOSS才发起了通讯。
“你确定是他吗?”BOSS苍老的声音中几乎掩饰不住激动的情绪。
他很少会这样情绪外露,大多数时候显现在琴酒面前的都是高深莫测的形象。但鹿见春名身上承载着他所追寻了一生的希望,他实在没法平静下来。
琴酒恭敬地回答:“没错,就是他,告死鸟——也就是鹿见诗。”
“很好、很好、很好。”BOSS一连重复了两遍这个词,通过电话线,琴酒隐隐约约能够听见他用手指指节敲击桌面的沉闷声音。
“这次……不要再让他跑掉了。”BOSS说话时像是在呓语,“他应该乖乖待在研究所内,那才是最能发挥他价值的地方……”
“是。”琴酒立刻回答。
BOSS的意思很好理解——将告死鸟关起来。
他认为上次是因为太过纵容、默许了告死鸟在研究所内一定程度的行动自由,才会造成那次出逃的事故。这次就干脆将告死鸟关起来,让他再也没有能够逃出去的机会,乖巧地、温顺地成为一个听话的实验体。
“刚好,”似乎是得知了四年来知道的最好的消息,BOSS的声音中含上了笑意,“雪莉也要重新开始研究‘银色子弹’的二代药物了,等抓回告死鸟,就将他交给雪莉吧。”
*
伊达航在睡眼惺忪的清晨接到了松田阵平的电话。
“有什么事吗?”他有气无力地问。
“凌晨的时候,zero那家伙给我打电话了。”
“什么?”
伊达航瞬间清醒了过来。
一般来说,已经成为卧底的这位同期是不会轻易联系他们的,这是卧底保密的需要、当然也是为他们的安全着想。
既然能让降谷零特地在深夜打电话联系他们,就说明一定发生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zero告诉我,鹿见他……”松田阵平迟疑了一下,“和他正在卧底的那个组织有关。”
“虽然我不清楚zero卧底的组织到底是什么,但肯定不是普通的黑道吧……”伊达航很快就明白了降谷零的用意,“他是想提醒我们,鹿见他很危险——是吗?”
他顿了顿才继续说下去:“虽然我知道这是zero的提醒,但是仅从过去的那些接触看来,我不认为鹿见是个‘危险’的人……或许是因为刑警的直觉吧。”
除了对生命的轻视有危险倾向以外,伊达航没在鹿见春名的身上察觉到任何危险的、可能会造成威胁的地方。诚然,鹿见春名违法犯罪的事情是没少干,但是真要说那种恐怖组织成员的恶意,伊达航却没感受到过。
“他确实是这个意思啦,但主要的问题不是‘鹿见他很危险’,而是危险会因为鹿见而产生。”松田阵平纠正,“zero想避免我们受到牵连,所以……”
“……让我们离鹿见远一些?”伊达航接话。
“是这个意思。”
伊达航没有立刻回答。他揉了揉因为睡眠而有些乱七八糟的头发,发出无声的叹息。
无论从什么情况来说,鹿见春名都是特殊的那一个。
他是伊达航正是成为警察之后救下来的第一个人。
虽然之前是巡查署的警察,但实际上当时还算安全,并没有很多恶性事件,他每天所做的也就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最大的事情就是调节夫妻矛盾、情侣吵架,那次整形医院是伊达航参与的第一个大案。
鹿见春名是在悬崖边缘被他伸手拉回来的。
四年后的现在,第一个碰见鹿见春名的恰好也是他,这次他也同样想伸手,拉一把这个再次误入歧途的少年。
是黑道成员也没什么,大多数男孩中二时期都幻想过混极道这种事情,现在曾经最大的山口组都沦落到开奶茶店了,黑道又怎么样呢?
——但这其中的危险性,远比他想象的更大。
“这下难办了啊。”伊达航叹了口气,苦笑着出声,“你呢?松田,你怎么认为。”
“我……”松田阵平沉默了瞬间,“虽然我家老爹是个不成器的家伙,但是我也不太想他出什么事,他就在家里当一辈子只会喝酒的臭酒鬼也没什么。”
这句话已经给出答案了。
伊达航最后也没说出他的考量:“我知道了。”
察觉到气氛突然变得有些沉闷,松田阵平换了个话题:“对了,明天就是11月7号了吧?”
“是啊,那个传真明天应该就发过来了……上次是1,这次不知道是什么。”
想起这个伊达航就有些头痛,每年警视厅都会在11月7日这天收到奇怪的数字传真,除此之外又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也就逐渐把这件事当成是每年定时的恶作剧了。
但松田阵平不这么认为。
“浅井别墅区的爆炸案就是11月7日,这个时间不可能是巧合,明天的传真一定会是0。”松田阵平十分确信,“当年那个逃走的犯人不会就这么收手的。班长,如果明天发生了什么事,记得告诉我。”
松田阵平相当关注这件事情——虽然他并不是搜查一课的警察,但11月7日这个日子过于特殊,差点就成为了萩原研二的忌日,导致他此后对这个数字都敏感到有些PTSD了。
“虽然也想告诉你啦,但是……”伊达航欲言又止,“明天刚好轮到我休假,我要去约会。不过,如果真的是你想的那样,那是爆炸的倒计时的话,到时候应该也会通知你们爆处组去处理的吧?”
“没错——如果确实是我想的那样的话。”
单人宿舍的门口传来了敲门声,松田阵平挂了电话。
他拎起西服外套,打开了门,萩原研二站在门外。
“早啊,小阵平。”
“早,”松田阵平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萩原研二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上,让松田阵平吞回了没能说出来的话。
“单人宿舍的隔音不太好,你应该知道的。”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所以你想说什么我都知道,不用再重复一遍了。”
即使问多少遍,他的答案也只会是拒绝。
这一点不用他说,松田阵平也心知肚明,所以才会选择最后再告诉他。
虽然松田阵平并不知道鹿见春名有着特殊的能力,但他知道,那个时候如果不是鹿见春名拉了萩原研二一把,那天真的就会多出一个殉职的萩原警官来。
——虽然松田阵平至今也对萩原研二口述的违反牛顿定律的救援方法表示怀疑,但是萩原研二说的“是小诗救了我”这一点确凿无疑。
毕竟是救命的恩情,因为觉得危险就要断开什么的难免会有些……忘恩负义。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松田阵平相当不爽,“你这家伙……”也太固执了吧?明明是最讲究社交距离的人,这个时候反而完全不在乎这种东西了……
“是是,反正你也知道我要说什么了,就干脆别问了。”萩原研二伸手勾过松田阵平的脖子,另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强行让他闭上了嘴。
事到如今,成为鹿见春名共犯的萩原研二想要远离也来不及了——更何况他本人并不觉得那是什么危险的事情。
共同守护全世界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秘密,这种事情怎么能退缩呢?
*
约定好交易的买家给鹿见春名发来了消息。
这位麻烦事格外多的买家改变了交易的地点,一串乱码组成的用户名在论坛的私信中弹来消息。
[wssjbslrw:杯户町购物广场,在这里交易。]
[H。N:具体的时间和地点?]
[wssjbslrw:明天,也就是11月7日的中午11点40分,放在A3-18号储物柜里。]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氰化物来杀人的案件逐渐变多,但氰化物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买到的剧毒药物。很显然,这个找他购买氰化物的人虽然选择了线下交易,但是并不想露面,大概是害怕犯什么事之后被人认出了脸来吧?
鹿见春名在电脑键盘上敲下回复。
[H。N:OK。]
……
降谷零没从鹿见春名的口中套出他的行程来。
实在是鹿见春名的生活格外单调——除了晚上御所的工作,他基本上都窝在房间里看漫画和打游戏,完全就是是个死宅,没有一点符合犯罪组织成员的举动——除了他床下的那一箱子违禁品。
所以当鹿见春名在11月7日难得出门时,他选择了最笨也最有效的方法:跟踪。
自带人形全自动360°监控器的鹿见春名当然发现了降谷零在跟踪他,但他没有刻意要将降谷零甩掉。
已知,降谷零是组织的卧底,既然如此,降谷零接近他只有一个理由——钱包、啊不,组织盯上他了。
既然这样,那他应该可以钓鱼执法,把钱包钓回来吧?
至于为了钱包付出的那点当实验体的代价,鹿见春名根本就不在乎。反正他自己也经常会把自己弄死,让组织做几次实验也没什么,更别说那种静脉注射的死亡跟睡觉没什么两样了。
怀着不久以后就能迎接钱包的快乐,鹿见春名走近了那座巨大的杯户町购物广场。
这家购物广场的人流量很大,光是储物柜就排了从A到Z的26个字母,广场中央是东京最大的一座摩天轮。
鹿见春名来到储物柜前,打开买家指定的A3-18号储物柜,将交易的氰化物放了进去。
他给买家发了消息。
[H。N:已经放进A3-18号储物柜了。]
过了几分钟,时间快要走到十一点五十时,他才收到了买家的消息。
[wssjbslrw:报酬我放在摩天轮的72号轿厢了,自取。]
这个买家真的很麻烦。鹿见春名在心里吐槽了一句,转身走向了摩天轮。
摩天轮前的人并不算很多,甚至轿厢上还空着很多位置。
72号轿厢正好转到了靠近地面的位置,鹿见春名握住把手,走上了72号轿厢内。
但他没有看到说好的现金,只看到了一个十分可疑的——爆炸物。
鹿见春名瞪着那个闪烁红光的爆炸物,掏出手机给狗屎买家发消息。
[H。N:?]
摩天轮已经转了快要一圈,他才收到了买家慢慢悠悠发来的消息。
[wssjbslrw:我想了想,还是不太想付钱:D购买这种东西的事万一之后暴露了会有麻烦,只能顺便请你闭嘴了。]
[H。N::)]
鹿见春名被气笑了。
想让他物理闭嘴?全世界研究亚人都没能研究出来彻底杀死亚人的方法,就凭你区区一个炸弹,想的太美了吧?
这个敢在他这里赖账的人,绝对……
鹿见春名还没在心里骂完,就听见了不远处发出了爆炸的巨响,火光一闪而逝,深灰色的浓烟升腾着飘向天空。
靠近地面又离开的轿厢陡然间发生一阵轻微的颤抖。
他一惊,下意识转过头去,下一瞬间便看见了一只手死死地扣住了轿厢的下沿。
……
虽然伊达航难得去约会了,但因为松田阵平的关心,他特地嘱咐了后辈佐藤美和子,在警视厅收到传真之后麻烦抄送一份给爆处班。
卡着点收到传真的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凑在一起研究了一下。
“我是圆桌武士,敬告诸位愚昧、狡猾的警察:今日正午时分一集14时,为了凭吊我的战友的首级,我将施放有趣的烟火,若想阻止,请到我这里来,我预留了72号的空位,等候大驾光临……”①
“圆桌武士、72号,这么说的话……”萩原研二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没错,应该就是那里了——杯户町的72座摩天轮。”松田阵平伸手抓起装着拆弹工具的工具包,“走吧,去会一会四年前的那个炸弹犯。”
他按着手机键盘,将猜测的地点编辑成邮件发送给了佐藤美和子。
“等这一天很久了。”萩原研二伸手,拍了一下松田阵平的肩,“走吧,去解决那个炸弹,然后把那家伙揪出来——”
“——狠狠揍他一拳。”松田阵平语气凶恶。
“小阵平,”萩原研二笑出了声,“你这样真的很像黑道,怪不得上次别人都不信你是警察。”
“哈?!你这个被说一脸花心像的家伙没有资格说我吧?”
从爆处班开车去往杯户町并不算很远,但犯人发来消息的时间已经很晚,最后只勉强在犯人预告时间的十分钟前赶到了。
刚下警车,爆炸便发生了,操控摩天轮的控制室里发生了爆炸,穿着工作服的工作人员正在一脸慌乱地跟提前一点抵达的搜查一课警察说明情况。
“找到了,72号轿厢……”
松田阵平刚打算直接上去,动作却顿住了——萩原研二握住了他的手腕。
“不知道为什么,”萩原研二神情凝重,“我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放心,那种炸弹我三分钟就可以解决了。”松田阵平拍了一下萩原研二的肩,“再耽搁下去72号轿厢就要上去了,我去了。”
他挣脱了萩原研二的手。
因为摩天轮失去了控制,72号轿厢已经离开了地面,缓缓上升。
松田阵平助跑后跳了起来,一只手扒住了轿厢的下沿,另一只手握住了轿厢门外的把手。
他的身体悬在半空,脚下没有借力点,只能依靠手臂的力量缓慢地爬上去。
直到这个时候,松田阵平才发现72号轿厢里是有人的。
不仅有人,还是熟人。
鹿见春名打开轿厢的门,探出头来,和抬起脑袋的松田阵平大眼瞪小眼。
松田阵平不可置信:“你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