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酒厂的场合(9)
“好巧啊松田警官,又见面了。”
鹿见春名相当吃惊。
“不过我才想问,你为什么在这里啊?”
鹿见春名瞅着半空中晃荡的松田阵平。
“我说你就不能看看气氛吗?”松田阵平有点崩溃,“我还在半空中吊着啊!你就这么干看着吗?至少也帮我一把吧!”
即使是警校毕业的大猩猩,也无法在空中吊很长的时间——人体是有极限的好不好!
“是是是,松田警官。”鹿见春名发出了一声不爽的咂舌声,对松田阵平伸出了手。
松田阵平握住那只纤细修长的手,接着便感觉到了一股拉力。鹿见春名握着摩天轮轿厢内的扶手,借力将松田阵平拉了进来。
轿厢内的空间相当狭窄,松田阵平踩在边缘的脚一个打滑,整个人便向前倾倒,连带着鹿见春名一起摔倒在轿厢的地面上,整个轿厢因为摔倒的动静而微微晃动起来。
鹿见春名背后是铁质的坚硬轿厢,上面是压过来的松田阵平,整个人被夹在一个极小的夹角内。
他被撞在松田阵平的胸口,松田阵平身上淡淡的烟草味汹涌地充斥了他的感官。
松田阵平下意识地低头,鹿见春名柔软的银发发梢扫过他的喉结,冷薄荷般的气味从他的银发上蔓延开来,松田阵平下意识地因为不太明显的麻痒感而咽了一下,喉结微微滚动。
鹿见春名能清晰地听见松田阵平心跳的声音。
“……你能起来吗?”鹿见春名闷闷的声音响起,“……好痛。”
“嘶——抱歉抱歉。”
松田阵平捂着撞痛的额头,撑着地面缓缓坐起来,对鹿见春名伸出手。
鹿见春名双手捂着鼻尖——他的鼻尖刚刚撞到了松田阵平的胸口,坚硬的胸肌撞地他鼻子有了一点轻微的痛感。
他一边握住松田阵平伸出来的手,一边被用那双灿烂的金色眼睛瞪了松田阵平一眼。
“别瞪我了,所以你怎么在这?”松田阵平啧了一声,“等转完一圈到地下,你就下去吧。”
“松田警官,拜托你讲讲道理,论先来后到我才是先来的,怎么不是你下去?”鹿见春名心虚地说,“至于我怎么在这……我突然想坐摩天轮了,毕竟是东京最大的摩天轮。”
“是吗?”松田阵平狐疑地瞟了鹿见春名一眼。
他察觉出了鹿见春名话语里的一点心虚,但他现在没时间多去分辨鹿见春名话语中的漏洞。
松田阵平的视线扫过轿厢内部,在右手边的座位下发现了红光闪烁的炸弹。
他打开工具包,一边翻找拆弹工具一边和鹿见春名说话。
“你也看到这东西了,我是排爆警,你说我为什么在这里?”松田阵平语气无奈,“倒是你,你该不会认不出这是炸弹吧?这么大一个东西放在座位底下,你也不知道跑?”
“刚认出来,错过了逃跑的最佳时间。”鹿见春名语气诚恳,“不过这不是有松田警官嘛,你可是爆炸物处理班的王牌。”
“这种炸弹,我三分钟就能解决了。”
松田阵平打开撬开炸弹的外壳,打开内部看见错综复杂的线路的瞬间,他顿了一下。
除了炸弹的那些弹簧和红蓝绿几色的线路之外,中间和电子显示屏连接在一起的地方还安装着一根水银泵。
“果然是那家伙。”在看清那根水银泵的瞬间,松田阵平冷笑了一下。
“谁?”鹿见春名疑惑。
“四年前的十一月七日,制造那次浅井别墅区爆炸案的犯人啊。”松田阵平发出不爽的咂舌声,“和上次那个差点炸死了hagi的炸弹一模一样,都有水银泵,果然是一个人。”
“四年前的那个犯人?”鹿见春名愣了一下。
是那个差点害死萩原研二的犯人。鹿见春名皱起了眉,但和他交易的那个买家怎么会知道这里有炸弹?那个买家就是四年前的那个炸弹犯吗?还是说两个人是同伙?
不管怎么样,赖账这事鹿见春名算是记得清清楚楚了。等他出去,这新仇旧恨要一起清算。
外面骤然传来又一声爆炸的巨响。
松田阵平和鹿见春名下意识从玻璃窗往外看去,摩天轮的中央控制器陡然爆炸,再度升起了一股浓灰的烟。
整座缓缓运转的摩天轮抖了一抖,在震颤之后停止了转动,他们所在的72号轿厢几乎停在最高处的位置。
松田阵平下意识去看炸弹内部放置的水银泵——“要是再晃两下,水银泵里的水银不能保持平稳就完蛋了啊。”
“我们俩会被一起炸上天?”鹿见春名接话。
“差不多吧。”松田阵平点点头,“所以得在发生那种事情之前,把这个炸弹拆除掉。”
没过几秒,松田阵平外套中的手机响了起来。
松田阵平两只手都拿着拆弹的工具,因为专注而有冷汗从额角凝聚出来,沿着他的下颌没进衣领之中。
松田阵平没选择拿出手机:“鹿见,帮我接一下。”
“你使唤我使唤的挺顺手的。”鹿见春名面无表情,从松田阵平的外套兜中拿出了铃声不断的手机。
屏幕上显示着来电显示——萩原研二。
“是萩原警官,我接了哦?”鹿见春名按接通了通话,按下了免提键。
萩原研二焦急的声音从电话中传来:“小阵平,你现在在上面怎么样?”
“放心,我们很好。”松田阵平回答,“这不过这个炸弹有点难办……不过没什么,三分钟我就可以解决掉这个炸弹。”
距离十二点还有五分钟。
“我们?”萩原研二敏锐地捕捉到了松田阵平话中的不对劲,“摩天轮上不是只有你吗?哪来的们?”
鹿见春名打了个招呼:“萩原警官,很不巧,我跟松田警官恰好都在这个轿厢里。”
萩原研二立刻就认出了鹿见春名的声音。
他的思维空白了两秒,随后才不可思议地拔高了声音:“小诗?你为什么会在那里?”
“巧合,真的是巧合。”鹿见春名常常叹了口气。
总不能说他是被骗了吧?
至于买卖氰化物什么的……鹿见春名也不是不敢当着两个警察的面说,只是被吃了霸王餐这点让他有些挂不住脸。
太丢人了。
松田阵平拆弹的动作骤然顿住。
炸弹的电子显示屏上突然有红色的字慢慢亮了起来,松田阵平的视线落在电子显示屏上,缓慢地念出上面闪过的文字。
“勇敢的警察,我要称赞你的勇气,赞美你……在炸弹爆炸前三秒钟,我会显示一个提示,告诉你另外一个更大烟花的位置,祝你奋斗不懈。”①
萩原研二隔着电话线听到松田阵平念出的文字,“什么意思?难道说……”
“看来只要拆除炸弹,切掉配电盘的电源,就看不到犯人给出的提示了。”鹿见春名叹了口气,“这下可不好办了啊,松田警官,这个犯人一开始就是冲着警察来的——他的目的根本不是那些市民。”
“我知道。”松田阵平靠在了轿厢边上,放下了拆弹的工具,“那种事谁都看的出来啊,否则这个犯人为什么要把犯罪预告函寄到警视厅?”
萩原研二站在地面上,他抬起头,注视着那个写着数字“72”、停留在最上方的轿厢,缓缓地、深深地舒了口气。
在听到刚刚松田阵平念出的那段话、意识到犯人的意图之后,他就感觉脑子瞬间炸开了。
这是歌二选一的选择题,要么他们活下来,但不知道另外一个炸弹的地点;要么得知另一个炸弹的地点,但他们会死。
恰好在那个轿厢上的,都是对萩原研二来说非常重视的人。
他无法接受这两个人全部离开,那种事情光是想一想他就觉得心口传来尖锐的疼痛。
“hagi,”松田阵平在电话里叫他的名字,“拜托你准备一下救生用的充气垫,多准备几个。”
鹿见春名意识到了松田阵平的用意。
“你想让我下去?”他挑眉,“别开玩笑了,松田警官,这个高度即使有救生充气垫,跳下去多半不死也残了。”
松田阵平微微笑了一下,“至少比跟我一起被炸成烟花要好一点吧?”
“喂,”萩原研二的语气陡然严肃起来,“松田阵平,你……”
他气的叫了松田阵平的全名,却没能将话说完。
身为警察,他能理解松田阵平话语中透露的选择——他要牺牲自己,去换下一个地点。
但仅仅只作为萩原研二、松田阵平发小的身份,他完全不能接受、也完全不想接受。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松田阵平抢白了。
“情况就是这样了,你明白了吧hagi?”松田阵平的语气却十分轻松,“就这样了,我的手机快没电了,等我知道最后一个地点的时候再和你联系。”
电话挂断了。
萩原研二握着手机,咬了咬下唇,直到尝到一点血腥味,他才倏然转身,走向停在一边的警车。
“把所有充气垫都拿出来,准备好!”
——即使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
*
松田阵平注视着挂断通话后显示着黑屏的手机,缓缓地舒出一口气。
他从口袋里的烟盒之中抽出一支烟来,却没有点燃,只是咬在齿间。
“你已经准备好赴死了?”鹿见春名注视着他。
“你好像不是很害怕的样子?”松田阵平不答反问。他咬着烟,抬起眼睛看向鹿见春名。
“从很久之前我就这么觉得了。鹿见你……好像根本不在乎别人的生命,也包括你自己的。”
日光透过深色的墨镜,鹿见春名能隐约看见墨镜下那青年警官深色的瞳仁。
鹿见春名倒是不在意在这里会不会被炸死什么的……因为他是亚人,亚人不会因为任何非自然死亡而死亡,他总会复活的,唯一能让亚人死亡的只有自然衰老。
但对于普通的、正常的人类而言,仅仅只有一次的生命当然是珍贵的。
怕死是人类的本性,而舍弃了“怕死”这一点的鹿见春名当然不是人类。
他是不死的怪物。
“这么说吧,松田警官,全世界有六十亿人类,而人类每隔十秒都在增加,我对素不相识的人的生命确实没什么感觉,但这不是我的错吧?世界上所有的人都这样。”少年微微歪了下头,用那双如同蜂蜜融化的漂亮眼睛看他。
“就比如,萩原警官的生命,以及……唔,杯户町购物广场随便哪个人的生命,对你来说,你更重视谁的性命呢?”
那双漂亮的眼睛注视着他,像是眼底淌着鎏金构成的光河,又折取一段灿烂的日光,凝固在他的眼睛里。
被那样漂亮的眼睛注视着,松田阵平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
“是一样重要的。”
“如果只是松田阵平的话,其他的那些我根本都不认识的人是什么我才不管啊,我当初想做警察只是为了狠狠揍警视厅总监一拳而已。比起那些我不认识的家伙,hagi要比他们重要一百万倍。”
他这次点燃了烟,火星在烟头亮了起来,白色的烟雾缓缓弥散开来。
“——但我是警察。所以对我来说,所有人的生命同等重要。从情感上来说绝对会有轻重排名和优先度,可我是警察,对着樱花徽章宣誓过的警察。”
鹿见春名耸了耸肩,“那这就是我们的不一样了,松田警官。对我来说,其他人的死活一点都不重要,我只在乎我重视的人。”
“就像电车难题——我不管哪边人多、哪边人少,我只会救我重视的人所在的那一边。”
“现在就是电车难题了。”松田阵平深深吸了口气,烟雾从他唇齿间缓缓升出。
一边是东京1200万人的性命,一边是鹿见春名的性命。
至于他自己——作为警察,松田阵平根本没把他算进去。
松田阵平并不知道鹿见春名也会拆弹——不仅会拆还会制造炸弹。
他以为自己就是线下唯一会拆弹的那个人,而鹿见春名的生命现在就掌握在他的手中。
如果轿厢里只有松田阵平自己一个人,那么他绝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那1200万人,舍弃自己的生命去换那个提示。
——但现在轿厢里还有鹿见春名在。
他不能擅自地去决定鹿见春名的生死,也不可能用大义凛然的大道理来对鹿见春名进行道德绑架。
松田阵平掐掉了烟,在鹿见春名疑惑的目光之中重新拿出剪刀和钳子。
倒计时只剩下两分钟。
他在错综复杂的线路中准确地找出正确的那几条,小心翼翼地用钳子剪断其中的线路。
在只剩下最后一根红线时,松田阵平停住了。
他看向鹿见春名:“只要剪掉这跟红线,就能切断配电盘的电源,炸弹就会被彻底拆除。”
松田阵平伸手,握住鹿见春名的手。鹿见春名的体温偏低,握在手中时他立刻感觉到了一点凉意,在已经冷下来的11月里像是融化中的冰块。
松田阵平将他的手掌心翻转过来,把钳子放进了鹿见春名的掌心之中。
“我不会擅自决定你的生命,我也没有这个资格替你决定,同样,我也不会跟你说那些为大义牺牲的大道理。”松田阵平摘下了墨镜,认真地注视着他,“就像刚刚我说的,在作为警察的我眼中,所有人的生命都是同等重要的。”
“所以你和东京1200万人,在我心中是一样重要的。”
年轻的王牌排爆警官说出这句话时异常郑重,像是在宣誓。”要不要剪断这根线……我将选择权交给你。”
“交给我?”鹿见春名这次是真的有点吃惊了,“你确定吗?交给我的话,我可是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把线剪断的哦?毕竟我刚刚说过了,我一点都不在乎那些和我无关的人是死是活。”
“我要是剪断了线,你就彻底看不到那个提示了吧?这样好吗?”
松田阵平笑了起来,他将手握成拳,轻轻在鹿见春名的发顶上捶了一下。
“你该不会以为我们警察会输给那个混蛋炸弹犯吧?”
“犯人寄来的那封预告信里,有提到‘我的战友的首级’这句话。圆桌武士的背景是在中世纪的欧洲,那个时候的背景下,骑士大多带着刻有十字架的头盔,我这么说你应该明白了吧?”②
鹿见春名明白了:“所以,犯人放置了炸弹的另一个地点就是医院。”
“虽然东京的医院很多,但是犯人说了是‘更大的烟火’,那么一定是比杯户町购物广场人流量更多的地方。”
“根据这一点,就可以排除那些小医院。人流量比杯户町购物广场更大的医院也没有几家,犯人说的下一个时间是两点,还有两个小时,全东京的警察都行动起来的话,两小时足够排查那些大学医院、市立医院了。”
“你真的以为你剪断这根线,我们就毫无办法了吗?虽然确实会难一点、更耗费时间一点,但是……”
松田阵平缓缓笑起来,他握成拳的手指缓缓松开,轻轻在鹿见春名的银发上揉了一把。
“……可别小看我们警察啊,小鬼。”
鹿见春名感受到了从发顶上传来的、属于松田阵平的灼热的温度,比初冬里的日光更加温暖、也更加耀眼。
倒计时只剩下一分钟。
鹿见春名垂下了眼睛。
虽然松田阵平说的这么轻松,但是很显然,作为亚洲最大的城市,东京的医院数不胜数,即使排除了那些私营的个人医院,剩下每个町都有大型的公立医院,再加上大学医院,加起来也有接近百所大型医院。
而东京警视厅的警力只有那么多,想在两个小时内找到那个被安装了炸弹的医院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松田阵平说的那些话无非是想帮他减轻剪断线的负罪感罢了——可笑,他才不会因为放弃了其他人的生命而感到罪恶呢。
他一点都不在乎其他人的性命。
——但有那么一点点在乎松田阵平的命就是了。
“放心,”鹿见春名低声说,“我不会剪断的。”
松田阵平却没有露出高兴的表情来。
他没作声,紧紧地抿着唇,唇线变成来一条边缘下垂的线。他的眉头也紧紧皱起,又抽出一支烟来,想要点燃,最后却止住了动作。
松田阵平揉断了香烟的烟头,细长的烟被他折成了两段。
“……抱歉。”
沉默了许久,他才低低地说。
“为什么要道歉?”鹿见春名笑了起来,“这是我的选择,和你无关,松田警官。”
他站了起来,手指按在轿厢内的窗玻璃上,看见了摩天轮几十米下的地面上铺着的几层白色救生垫。
“再见,松田警官。”
就帮你一把好了。
鹿见春名打开了轿厢内关上的门,风立刻涌入了狭小的轿厢。
倒计时还剩下三十秒。
鹿见春名的举动让靠在门边的松田阵平吃了一惊。
“你……”
松田阵平下意识地出声,却没能吐出一句完整的话,风立刻灌入了他的喉咙之中。
下方传来警察的惊叫声。
在松田阵平眼中,画有72号数字标记的轿厢在他眼中逐渐远去,靠在门边的鹿见春名含着笑意对他挥了挥手,银色的长发在日光下几乎显出了透明的质感。
——在刚才的那一瞬间,松田阵平被鹿见春名给一脚踹了下去。
松田阵平伸出手,想要抓住鹿见春名,却只握住了一团虚无的空气。
在下面注视着上方的萩原研二瞳孔骤缩,失声:“快——接住他!”
警员移动着救生垫,朝松田阵平的落点方向跑过去。
萩原研二心惊胆战——在这种高度下,即使有几层救生垫,生还的几率也相当渺茫……但比起被炸死,至少能留个全尸……不过小阵平已经下来了,小诗应该也会跳下来吧?毕竟小诗可是有“超能力”的……
萩原研二的思绪在瞬间变得混乱了起来,瞳孔中映照出松田阵平极速下落的身体。
极速的下坠带来的风很大,尖锐地刺过松田阵平的耳廓,涌入到他的鼓膜之中,刺激地他下意识半闭上了眼睛。
他心中闪过这次死定了的想法——从这种高度掉下来,没有缓冲的话绝对会死的吧!
但在离地还剩三米的瞬间,不知道是否是错觉,松田阵平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像是被什么东西在空中扯了一下,产生了一瞬间的、几乎察觉不到的凝滞。
藏太松开了手,巨大的蝠翼挥动着稳住了他漂浮在空中的身形。
通过藏太的眼睛,鹿见春名看见了完好无损地陷进充气垫之中的松田阵平。
“小阵平——”萩原研二伸出手,从救生垫的深处将松田阵平挖出来,“你没事吧?”
“没事……”松田阵平顾不上萩原研二,狼狈地抬起头,看向轿厢的位置,“鹿见他……”
“小诗怎么还不下来?”萩原研二语气焦急。
松田阵平沉默了瞬间,才语气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来:“……他不会跳下来了。”
萩原研二愣住了:“什么?”
倒计时只剩下十秒。
松田阵平的手机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他没见过的号码,但他立刻就意识到了这是谁打来的通话。
倒计时五秒。
“安全着陆了吗?松田警官。”鹿见春名的语气在通话中异常轻松,“提示出现了哦。”
他一字一顿地念出显示屏上的红色字体。
“米花中央医院。”
话音落下的瞬间,最上方的轿厢立刻爆炸,在杯户町的上空中绽放出一朵橙红色的盛大烟花。
烟花红色火光倒映在瞳孔之中,剩下的只有骤然挂断的通话,以及沉默的、机械的提示音。
第62章酒厂的场合(10)
那场盛大的烟花绽放在杯户町购物广场的上空,摩天轮轿厢被炸成了破碎的无数碎片,随着爆炸而产生的冲击波纷纷扬扬地从空中落下。
“狡猾的、虚伪的警察,”有着半长发,戴着眼镜的中年瘦削男人放下了双筒望远镜,从喉咙的深处发出冷笑的声音,“——这都是你们活该。”
身后有鞋跟碰着水泥地面的脚步声传来。
薮田刚一回头,瞥了一眼走过来的年轻男人——长相看起来十分人畜无害,穿着深灰色的西服,衣领上别着一枚绘制了银行标志的徽章。
木崎博之靠近薮田刚一,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你的杰作很成功啊。”木崎博之微笑着说。
“啊。那些虚伪的警察都该死!要是被媒体知道他们为了活命而放弃了东京可能受害的1200万人的话,警察的公信力就要彻底跌进谷底,所以不得不选择乖乖听话吧。”薮田刚一丝毫不吝惜以最大的恶意揣度警察。
他偏头看了一眼木崎博之,语气中带着几分遗憾:“真可惜,你没能在最佳观赏位看到刚刚的烟花。对了,你怎么来的这么晚?”
“工作上有点事情需要解决,去处理了一份重要的文件。”木崎博之微笑着回答。
他单手伸进西服长裤的口袋之中,手指在衣兜内捏住那个细长的深茶色瓶子,缓缓转动着瓶身。
那里面就是他刚刚从杯户町购物广场的储物柜中取出来的氰化物。
“恭喜你,”木崎博之意味不明地缓声说道,“得偿所愿。”
得偿所愿的不只是看到计划一切顺利的薮田刚一,还有他木崎博之。
身为薮田刚一的同伙,木崎博之当然知道薮田刚一的计划,连那封传真给警视厅的谜语都有他的参与,因此十分清楚那个安装了炸弹的第72号摩天轮轿厢。
现在这个轿厢意料之中地爆炸了,那个被他利用薮田刚一的炸弹完成顺风车杀人、骗上摩天轮的卖家,大概也死透了吧?
只要卖家死了,就算之后出事,检察官也不可能找得到人证来对他进行刑事诉讼——虽然木崎博之并不觉得自己的犯罪计划会败露,但是购买氰化物也是一笔不少的钱。
这种药物是违禁品,但凡违禁的东西都不会便宜,而木崎博之恰好最近有些经济紧张。
为了不留下证据、也为了不付钱,他把那位可怜的、受骗的卖家骗上了摩天轮。
真是抱歉。木崎博之在心里毫无诚意地道歉。
薮田刚一侧过头去,没注意到木崎博之语气中的异常。他盯着杯户町购物广场内闪烁着红蓝两色光芒的警灯,嘴角扯出一个显得有些癫狂的笑来。
“还不够,这一次惩罚还不够,我要让这些警察继续品尝失败的滋味,他们永远都会输给我!哈哈哈哈哈哈……咳、咳……”
说到最后时,薮田刚一已经因为犯案成功而克制不住心中的得意,发出了狂笑的声音——又因为呛到了而不得不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
木崎博之吓了一跳:“薮田君,你没事吧?”
他伸出手,握住薮田刚一的手臂,扶住他因为咳嗽而剧烈震颤的身体。
薮田刚一下意识地反握住木崎博之的手臂,在他的身体支撑下缓缓地直起身。
“抱歉,一时失态,让你见笑了。”薮田刚一捂着唇,面色因为刚才的剧烈咳嗽而有些潮红,在他瘦削凹陷的脸上显得十分病态。
“没事,薮田君要注意身体才是。”木崎博之露出温和的笑容来,“之后不是还有更大的烟花要计划着放给警视厅好好看一看吗?”
“你说得对。”薮田刚一的心情立刻变得愉悦起来,“我的复仇还远远没有结束——不过,木崎君,这次多亏了你,才能选到摩天轮这么棒的地方。这次计划大成功,是我们两个人共同完成的,不如去举行庆功宴吧?”
“庆功宴吗?当然没问题,我很乐意。”木崎博之脸上的笑容加深,“完成了这么伟大的事,确实应该好好庆祝才行呢。”
这也会是——最后的晚餐。
“不去米花中央医院了吗?”木崎博之问。
他和薮田刚一并肩着往回走,打算从这处商场的露台上离开。
“去了有什么用?那里的炸弹反正也要被警察给拆掉的,没必要再看了。”薮田刚一不以为意地回答,他顿了一下,露出了突然想起了点什么的表情,犹豫着看向木崎博之。
“对了,你上次说的麻烦……解决掉了吗?”
木崎博之下意识地抿了抿唇,才扯出一个微笑来,“……差不多了,快要解决了。”
“这么快?”薮田刚一露出诧异的表情来,“不愧是精英的银行经理人啊。”
木崎博之是个银行经理人——他所在的是日本排名前三的银行,年纪轻轻就混到了次长级别的他当然是精英。
但精英也是会犯错的。
如同木崎博之这样的精英也有恶习——他沉迷赌博。
一开始只是被夜总会的陪酒女带着小赌怡情,后来因为赢的快感太过美妙,他忍不住越赌越大,最后彻底输光了所有的资产,还欠了赌场一个亿的赌债。
为了还清这笔赌债,身为银行经理人的木崎博之有了绝妙的想法——他联合一家和他是旧相识的公司社长,合伙通过违规操作骗取了银行的贷款。
但这件事也在暴露的边缘。
他的同事发现了他的违规操作,正在收集证据,打算彻底打垮他。
木崎博之向鹿见春名购买那瓶药就是为了做这件事——他要灭口。他不能失去银行经理人这份体面的工作,他好不容易混到了次长的位置,只要再继续多磨炼下去,在五十岁以前,他就有希望成为董事会的成员。
在此之前,他绝对不能暴露犯下的错误。
当然了,这份毒药也有薮田刚一的一份。
一个亿的金额太大,木崎博之即使违规贷款也没能直接一次性贷出这么大的金额,所以至今仍然有没还清的五千万赌债背在身上。
木崎博之用视线的余光看向薮田刚一,深棕色的眼底闪过晦暗之色。
“我哪里称得上是精英,”他自嘲般笑了一下,“不过是个臭放贷的而已。”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木崎,我、”薮田刚一脸上的表情一僵,立刻开始为自己申辩。
“我知道我知道,不是你的问题,本来我们确实只是‘臭放贷’的而已。”木崎博之耸了耸肩,摆出无奈的表情,“好了,庆功宴嘛……我看就不如去吃那家回转寿司吧?”
“你这是要宰我啊。”薮田刚一咧嘴笑了笑。
确实要宰你——木崎博之心说。
他和薮田刚一是在五年前认识的,通过那个交易物品的论坛。虽然学的是经济,但热爱理工科的木崎博之对炸弹很感兴趣,和同样热爱炸弹的薮田刚一因此结识,浅井别墅区爆炸案的炸弹他也提供了设想。
……所以那次浅井别墅区的案子,以整栋公寓楼的居民为人质得来的十亿円本来应该有他一份的。
明明他已经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薮田刚一却不肯拿出这份钱来,还反骂他是“臭放贷的”。
可你不还是采用了“臭放贷的”提供的建议吗?木崎博之阴暗地想,这种极端又没用的同伙迟早会被警察找到,不如就干脆舍弃掉,然后拿回本该属于他的十亿円好了。
这个想法如同蒸腾的毒液咕嘟咕嘟地在心里冒泡的时候,令木崎博之无比惊恐的事情发生了——薮田刚一突然飘了起来。
他漂浮在空中,不停地用力挣扎,双腿在空中徒劳地乱蹬,手死死地抓住了什么东西——而那个肉眼看不见的东西正死死地握住他的喉咙,薮田刚一因为缺氧和窒息而面色潮红,青筋爆出。
木崎脖子无比惊恐地瞪大眼睛,腿一软,瘫倒在地面上。
“怪……怪物……”
他颤抖着用气音说。
*
降谷零站在杯户町购物广场外,人群从购物广场中不断涌出来,他被惊恐的人群裹挟着,不得不退后了两步。
耳麦中传来琴酒的声音:“波本,出什么事了?”
“出现了一点意外。”降谷零低声回答,“告死鸟进入的杯户町购物广场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很多人都在往外跑,里面停了好几辆警车,警察正在疏散人群,我不太方便进去。”
狙击手卡尔瓦多斯的声音插入了频道之中:“报告,我没有看到疑似告死鸟的人从购物广场中出现。”
告死鸟的个人特征十分显眼,尤其是那头银色长发,在人群之中无比显眼。作为狙击手,卡尔瓦多斯不可能会错过这样显眼的银色。
“这么说,告死鸟还在购物广场内了。”降谷零显得有些迟疑,“现在还要进去吗?”
琴酒站在远处高楼上,他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浓白的烟雾从他的唇齿之间溢出。
隔着烟雾,他注视着缓缓转动的摩天轮,随后才开口。
“先暂停,条子太多了。”他说,“等告死鸟出来,立刻开始行动。”
这是一次绝对不能失败的行动。
琴酒为了捕获这只出走的鸟,调动了好几名代号成员。
情报组的波本负责报告告死鸟的动向,而包括琴酒自己在内的狙击手总共四人,他、卡尔瓦多斯、苏格兰以及莱伊分布在杯户町购物广场的四周,确保没有任何死角,无论告死鸟从哪里出现都能一击即中。
按照告死鸟一逃就是四年,而且期间没有暴露出任何痕迹的警觉性,琴酒敢肯定,这次行动如果被告死鸟察觉,他绝对会接着再躲上整整四年。
但是那位先生等不了这么久,银色子弹的二代药物研发也等不了这么久。
今天,他必须要将逃出牢笼的告死鸟亲手抓住,重新关进笼中。
*
爆炸而带来的冲击将几乎凝固的空气掀动,吹起松田阵平的衣摆和发梢。
空气中漂浮着爆炸产生的灰尘,几乎遮蔽住了日光。
破碎在爆炸中的摩天轮轿厢残骸四散分裂,铁质的锋利锁片旋转着落下来,擦过松田阵平的脸颊一侧,划出一道清晰的血痕。
他下意识抬手摸了一下,指尖染上了刺目的红色。
松田阵平没感觉到痛感,好像这一瞬间他也痛觉迟钝了起来,却在看到血迹的那一刻头晕目眩起来。
他不明白为什么——明明鹿见春名也说了,他一点都不在意其他人的生命,那是和他无关的事情,比起别人,他更加重视自身。
明明都说了这种自私的话,到底为什么要把他推下来、然后自己去死啊?!
那个混蛋——那明明是他这个警察的工作!作为被牵连的无关人士,鹿见春名只需要被他保护在身后就好了。
可到头来,被保护的那个人反而是他。
明明只是认识了几个月的关系而已,明明算不上多么好的关系,明明他只是给予了一点身为警察最理所当然的善意而已……明明,他已经打算划清关系了。
可偏偏在这种时候,在那样二选一的难题里,松田阵平以为自己才是做出选择的那一方,可实际上选择的那个人……是鹿见春名。
鹿见春名选择了松田阵平,却擅自放弃了自己。
明明连松田阵平都没有想过放弃他的生命,这家伙……
……开什么玩笑啊。
松田阵平绝对不想接受这样的结果,他胸腔中盛满痛苦的怒火,只觉得呼吸的空气都带着炙热的血腥味。
直到这时,松田阵平才意识到唇齿之间满是血腥味。他咬破了嘴唇,血的味道从舌尖蔓延开来。
“可恶——!”
他抬手捂住额头,狠狠骂了一声。
松田阵平放下手,“hagi……”
他叫了一声挚友的名字,却没得到任何回音。
萩原研二没去看上空爆炸的景象,像是不忍去面对残忍的事实一般。他抿了抿唇,只垂首注视着地面。
有着紫罗兰和鸢尾花般漂亮紫色的眼睛失去焦距,他怔愣地看着地面,瞳孔中却只有一片浓重的灰色。
比起四年前,只从警方的结论中得出“鹿见诗可能已经死亡”这一事实,萩原研二现在亲眼看到了鹿见诗的死亡。
只是道听途说、什么都没有看见,仅仅只是警方得出的失踪结论而已。法律上要失踪七年才能被判定死亡,这四年间萩原研二从来都不相信鹿见春名会死——那可是有超能力的小诗,他是特别的人,怎么会轻易死掉?
鹿见春名的重新出现无疑佐证了萩原研二的想法。
但是……
即使拥有超能力,鹿见春名的肉体也依然和普通人没有区别。
超能力真的可以抵挡这么近距离下的炸弹爆炸吗?
亲眼看到那个被炸毁的摩天轮轿厢、骤然绽放的橙红色焰火、以及滚滚升起的灰黑色浓烟,身为排爆警察,萩原研二比任何人都要清楚那个炸弹的威力。
……同样也比任何人都清楚,在那种距离下直面炸弹爆炸的威力,是绝对不可能活下来的。
即使穿着四十公斤重的防爆服,区别也不过是“没有尸体”和“留下一部分残骸”而已。
高温、燃烧、爆炸,一米不到的距离内,鹿见春名会因为爆炸产生的高温燃烧融化,他不会有任何生还的机会,甚至连尸体也不会留下。
如果运气好,大概能找到几块骨头的碎片。
萩原研二发觉自己的头脑十分清晰,清晰到他甚至能在心里开出“骨头碎片”这种玩笑一般的话。
真的……死了吗?就这样结束了吗?
萩原研二茫然地想。
重逢不过一周的时间而已,他还没从满心的欢欣之中反应过来,便要骤然从云端跌入谷底。
连带着胸腔也出现裂痕,尖锐的刺痛感让他产生了耳鸣。
眩晕感让萩原研二有些不稳地踉跄了一下。松田阵平一惊,想要伸手来扶,却被萩原研二制止了。
萩原研二深呼吸了一口气,转头看向一旁的警员:“另一个安装了炸弹的地点是米花中央医院,现在就出发。”
“hagi……”松田阵平低声。
“我没事。”萩原研二微微侧头,努力扯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个充斥苦涩意味的笑来,“……没时间难过啊,那是小诗用生命换取的信息。”
“我绝对不会让那个犯人得逞,也绝对不会让小诗用生命换来的这一切都变成徒劳无功。”
“啊。去拆掉那个炸弹,然后——抓出那个混账炸弹犯。”
松田阵平对萩原研二伸出手,将手用力握成拳。失去了墨镜遮挡的深蓝色眼瞳中倒映出日光灿烂的金色光斑。
萩原研二终于收起了勉强扯出来的笑容。
他伸出握成拳的手,与松田阵平的手轻轻碰了一下。
“等等……”站在一边的警员突然惊叫出声,“摩天轮上面是不是还有人?”
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倏然回头,望向那座停止了运转的摩天轮——写着数字7的轿厢内,一抹银色在金子般灿烂的阳光下格外耀眼。
……
根据亚人复活的原则,在碎掉的时候,亚人会以最大的残骸为中心开始复活。
亚人唯一的死亡方法只有自然衰老死亡,除此之外的任何非自然死亡都能够重新复活。即使烧成了灰、即使只留下细胞也一样能够复活——亚人就是这么不讲道理的种族。
鹿见春名的身体确实因为在极近的距离下爆炸而尸骨无存,别说留下什么大块的残肢了,他留下的就只有几块没能烧掉的骨头碎片。
好在爆炸那一瞬间结束的很快,再加上痛觉迟钝,鹿见春名没感觉到什么痛苦——这也是他热衷于制造炸弹的原因,方便、快捷,除了动静有点大之外没有什么别的缺点。
骨碎片随着摩天轮轿厢的残骸一起飞了出去,其他摩天轮轿厢上镶嵌着的玻璃也都因为爆炸而纷纷碎裂,鹿见春名的这块碎片精准地穿过碎裂的玻璃,落在了72号轿厢下面的7号轿厢里。
以这块最大的碎片为中心,鹿见春名重新长了出来。
但是因为被炸的属实有点碎,鹿见春名的复活比以往需要的时间稍微长了一点。
几分钟后,鹿见春名坐在摩天轮的轿厢里陷入沉思。
活了是没错,但是他现在这样子也没法出去啊……倒不是说会被质疑诈尸什么的,只是鹿见春名的羞耻心让他无法光着身体什么都不穿就出现在这么多人面前。
——人都被烧没了,衣服怎么可能还在!
黑色的粒子从鹿见春名身体上涌出,快速地在轿厢内形成一个高大的人形。因为轿厢内过于逼仄狭窄的缘故,藏太不得不半弯下腰来。
鹿见春名盘膝坐在地面上,伸手摸了摸藏太的头顶。
“乖,麻烦你帮我去找套衣服啦。”
藏太乖乖地点了点头,张开翅膀飞了出去。
藏太的效率很高,五分钟不到就带着那套被揉成一团抱在怀里的衣服回到了7号轿厢里。
鹿见春名穿好衣服,才从轿厢内打开的门中探出头去。
下面的警察很快就发现了摩天轮上还有这么一号活人,顿时骚动了起来。
萩原研二大惊失色:“云梯——赶快搬云梯过来!”
松田阵平先是惊愕,随即抓住了身边警员的衣领:“控制器还没有修好吗?!”
被爆处组双子星双双质问的警员语气虚弱:“那个……控制器正在抢修中……云梯的话消防那边已经准备好了……”
连续的三次爆炸也惊动了消防队,为了防止因为爆炸而产生火灾,消防车在一边待命。接到需要云梯的命令,消防车上立刻展开了长长的梯子,移动着向7号摩天轮轿厢靠近。
云梯靠近之后,鹿见春名握着消防员的手踩上了云梯。
等鹿见春名从云梯上下来的时候,首先面对的就是松田阵平怒气冲冲的脸和萩原研二似笑非笑的表情。
被彻底吓到了的爆处组王牌揪着鹿见春名的衣领,没有戴墨镜的帅脸逼近,近到鹿见春名觉得差一点就能碰到他的鼻尖了。
“你这个肆意妄为的家伙——”
被抓住扯起来的衣领上力道却又松懈了下来,接着是青年低沉的叹息声,以及笼罩了他整个人的怀抱。
“但是,”松田阵平只克制地拥抱了一下,又很快将鹿见春名放开,“下次绝对不能再做这种危险的事了!我才是警察,你这种无关群众才不要随便插手我们警察的公务!”
“还有……”松田阵平狐疑地上上下下打量着鹿见春名,“虽然我觉得你这家伙活着也很好,但是……你是怎么做到的?”
鹿见春名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是这样的,其实你们警视厅是被恶作剧给骗了。”鹿见春名满面严肃,“那根本不是炸弹,是烟花。”
松田阵平:“?”
萩原研二:“?”
第63章酒厂的场合(11)
松田阵平脸上的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他沉默良久,终于开口了:“你猜我信吗?”
鹿见春名用力点头:“你信,你当然信了,你为什么不信?”
松田阵平缓缓转头,看向萩原研二:“hagi,我是看起来很好骗吗?”
萩原研二语塞,眼神飘忽着顾左右而言他:“这个……”
松田阵平又缓缓将头转了回去。
他低头,看了一眼脚边——摩天轮轿厢爆炸而产生的钢铁质残骸碎片四散飞溅,锋利的尖端插入地面之中,竖起的边缘在日光下闪烁着一点寒光。
“烟花能把摩天轮给炸成这样吗?”松田阵平用微妙的语气质问。
“谁说不能呢?”鹿见春名振振有词,“说不定这是烟花PLUS版呢!”
松田阵平欲言又止:“可是……”
鹿见春名立刻抢白:“可是什么可是?我说是烟花它就一定是烟花!不然你说我怎么活着的?那要不是烟花是炸弹的话,我现在还能站在你面前吗?”
松田阵平面无表情:“这一点我也很想问。你不是在72号轿厢里面吗?怎么又出现在7号轿厢了?”
鹿见春名哽住了。
他想了想,摆出了一副愧疚和心虚混杂的表情来,深深叹了口气。
“是这样的,松田警官。”鹿见春名显得很不好意思,“其实在最后关头我还是害怕了……”
“我记得你推理出下一个地点是医院,所以在前面两秒看到‘米花中央’这几个字的时候我就知道是米花中央医院了,在爆炸的最后一秒,抱着宁愿留个全尸也不要被炸弹炸碎的想法——我夺门而出,往外跳了!”
鹿见春名的语气慷慨激昂。
“就在这一瞬间,炸弹爆炸了,我被爆炸的气浪掀了一下,就非常巧合地、偶然地、一不小心——就掉进了7号轿厢里。”
他用咏叹调般的语气感叹。
“我运气真不错呢。”
随着鹿见春名的一通瞎话,松田阵平的表情由认真严肃逐渐变成一片空白,脸上写满“你就瞎扯吧”。
萩原研二从鹿见春名的话语中察觉到了某些信息量,努力地控制自己的表情开始憋笑——明明是三个人的场合,却只有松田阵平一个人被排挤地不知道真相。
“如果真的是这样,”松田阵平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那你的运气……还真是好的吓人。”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鹿见春名满脸欣喜。
“不过……”松田阵平话音一转,目光从鹿见春名的脸上缓缓下移,落在他的胸口,“……为什么你的衣服换了?我记得你在摩天轮上穿的不是这套衣服。”
鹿见春名在摩天轮上穿的是黑色的连帽衫卫衣和普通的黑色长裤。而新换上的这套衣服看起来不大合身,尺码有些偏大,是黑色的衬衫和配套的西裤。衬衫的袖口过长,遮住了他的大半个手掌,解开一颗扣子的衬衫衣领之中露出少年清晰深刻的锁骨来,看起来像是漫画中会画的男友衬衫。
“我……”鹿见春名坚强地继续狡辩,“实不相瞒,我有点怕冷,所以穿了两层衣服,外面那层因为被爆炸的火星烧了一部分,所以我就干脆脱掉了。”
为了防止松田阵平继续发问,鹿见春名决定先发制人:“松田警官,你相信这个世界有神吗?你觉得有超自然现象存在吗?”
松田阵平想了想,给出了十分模棱两可的回答:“我们警察都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如果是考试,我觉得神明偶尔也可以发挥一下作用。”
松田阵平有非常灵活的信仰观念。
“虽然我确实在逃出来这件事上稍微幸运了那么一点……你要是信神的话就当我是神明保佑了;要是不信,难道你宁愿相信我有超能力、或者是死而复生了,也不愿意相信科学吗?”鹿见春名这一番话说的十分义正言辞。
“好啦小阵平,小诗刚刚才救了你一命,还帮我们警察拿到了线索,他年纪也不大,受到了这种惊吓就该好好休息一下,不要老是问一些缠人的问题嘛——”萩原研二伸手,勾着松田阵平的脖子让他闭上了嘴,顺便给了鹿见春名一个wink。
他现在觉得整个世界都明朗起来了——有超能力的、特殊的小诗果然不会那么轻易就死掉。
能从那种爆炸中逃出来一定是使用了超能力,但鹿见春名看起来显然不想让别人、包括松田阵平在内的人知道这件事情,这是只有他和鹿见春名知道的秘密,所以当然要帮忙打掩护了。
虽然瞒着松田阵平多多少少有些不太好,但联想到鹿见春名这么做是为了救松田阵平一命,萩原研二顿时就没了负罪感。
如果刚刚没有鹿见春名,松田阵平现在早就和72号轿厢一起成为烟花了。性命和知情权,相比起来当然还是性命更重要。
这是绝对的HappyEnding啊——萩原研二轻松地想,没有比这更好的结果了。
佐藤美和子走了过来,“萩原警官,松田警官,现在准备出发去米花中央医院了,那里的炸弹就拜托你们了。”
萩原研二向佐藤美和子比了一个OK的手势:“没问题,交给我们好了。”
“对了,那个犯人……”松田阵平皱起眉,“他两次引爆控制室和摩天轮的时机都太凑巧了,如果不是就在附近观察是不可能做到这种刚刚好的时机的。”
“我明白了。”佐藤美和子神情严肃地点点头,“我会安排一部分警力留下来,在四周排查可疑人员的。”
“交给你们了。”松田阵平将手握成拳,抵在掌心中狠狠磨了磨,露出一个冷笑来,“等抓到那家伙——我绝对要狠狠地给他的脸来上一拳!”
这种扬言要殴打犯人的违规的话……佐藤美和子只当自己暂时失聪了。
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登上了爆处组的警车,车窗缓缓摇下来,萩原研二扒在窗边,探出头来。
有着紫罗兰色眼睛的青年警官脸上露出笑容,朝鹿见春名用力挥了挥手:“回头见啦小诗——”
鹿见春名对他们挥了挥手,等鸣笛的警车彻底从视线里消失的时候,他才将手放下来,脸上微笑的表情彻底消失。
他抬起头,视线看向购物广场内那栋购物中心三楼的露台。
刚才让藏太去给他找衣服的时候,他从藏太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简而言之,是两个人。
其中一个头发微长、带着眼镜的瘦削男人举着双筒望远镜,站在露台上一直观察着摩天轮,脸上还经常露出诡异的笑容,一看就不像是什么好人。
所以他特地把藏太留在了那里,好好听了一下薮田刚一和木崎博之的谈话内容——确定了,就是这两个混账!
特别是木崎博之,他亲眼看到木崎博之在薮田刚一没注意的时候偷偷拿出了一个深茶色的瓶子看了一眼,鹿见春名绝对不会认错——那就是他准备的装着氰化物的瓶子。
这个薮田刚一是数次安装炸弹死性不改的爆炸犯,木崎博之是想白嫖吃霸王餐不付钱的混账,两个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十分罪大恶极。
还想吃庆功宴?鹿见春名在心中冷笑,这么想吃的话就下黄泉去吃好了!
但在藏太掐住薮田刚一的脖子,差点把他掐地没气的时候,鹿见春名让藏太停止了动作。
倒不是他心慈手软了,只是……鹿见春名突然想起来,松田阵平似乎说了“要狠狠地给那家伙的脸来上一拳”,如果薮田刚一就这么死了,松田阵平这个揍人的愿望似乎就无法达成了,警察总不可能犯侮辱尸体罪吧?
他犹豫了一下,松开了只差一点就咽气的薮田刚一,如同丢垃圾一般将因为窒息而昏迷过去的薮田刚一扔在了地上。
至于木崎博之……
木崎博之已经被这大白天突然出现的灵异事件给吓尿了。
字面意义上的吓尿。
银行精英经理人的胆子显然也不怎么样,他瘫软地跌坐在地上,整个人剧烈地抖动起来,不知道的大概以为他癫痫犯了。
黑色幽灵来到了木崎博之面前——那一瞬间藏太爆发出了膨胀的杀意,木崎博之在极端恐惧的情况下感受到了森冷的杀气,骤缩的瞳孔之中倒映出没有五官、如同深渊恶魔般的黑色怪物来。
鹿见春名当然没杀他。
他对杀意控制地收放自如,在最后一秒的时候,原本应该贯穿木崎博之身体的利爪收拢握成拳,在木崎博之的脸上狠狠揍了一拳。
这一拳下去大概把鼻梁给打成了骨折——木崎博之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哀嚎,然后就因为身心受到的双重刺激晕了过去。
一起铁窗泪吃猪排饭去吧。鹿见春名心说,这就是想白嫖我的代价!
人家组织堂堂犯罪组织,还知道使用他的身体要让他刷卡来作为代价;就算是御所那些女性客人,为了指名他照样得花钱点酒,你木崎博之凭什么不想花钱?还搞颜文字嘲讽他!
至于木崎博之会不会供出他……谋杀是罪加一等,木崎博之只要不是太蠢,就不会傻到供出自己策划谋杀的行为。
退一步来说,就算木崎博之蠢到无可救药的地步,供出了自己策划毒杀的行为,警察也查不到鹿见春名身上来。
他和木崎博之从始至终没有见过面,储物柜门口的监控早在他去交易的时候就被藏太毁掉了,他会去摩天轮上也可以说只是个巧合。
没有证据,当然不能拿他怎么样。
木崎博之昏过去之前的哀嚎声吸引了在附近排查可疑人员的警官的注意力,在确认警官会找到这两个人之后,鹿见春名深藏功与名地离开了。
杯户町购物广场附近的人已经很少了,大多数人在得知广场内被安装了炸弹、而且炸弹连续爆炸了两次之后,都不会傻到在附近逗留,多停留一分钟那都是嫌自己命太长。
所以鹿见春名这么个还在附近逗留的人就相当显眼。
卡尔瓦多斯调整了一下狙击枪瞄准镜的角度,准心对准了视野中出现的银发少年。
他在耳麦中报告:“目标出现了,在杯户町购物广场的C座出口处。”
琴酒:“看到了,莱伊、苏格兰,准备狙击,波本,你开车去C座附近,保证要看的见他。如果狙击失败,就由你负责抓住他。”
“明白。”降谷零低声回答。
他坐进白色的马自达中,握住方向盘,踩下油门,驶向C座所在的方向。
刚才他看见了有爆处班的警车驶出来,虽然只是一闪而逝地瞬间,但降谷零隐约从打开的车窗中看到了两位同期好友的侧脸……刚才就是他们去解决杯户町购物广场上摩天轮的爆炸吗?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降谷零抛去这些发散过度的思维,操纵着马自达赶往琴酒指定的目的地。
他现在的目标是告死鸟才对。
赤井秀一和诸伏景光调整了一下狙击的角度,确认能够随时开枪后,纷纷在耳麦中对琴酒报告。
“莱伊就位。”
“苏格兰已就位,随时可以开枪。”
琴酒在大楼的天台上架起来福枪,通过瞄准镜,将准星对准了鹿见春名的脑袋。
他的手指扣在扳机上,将要下按的时候,发出来轻微的、带着遗憾以为的咂舌声,随后准心缓缓下移,对准了少年修长的脖颈。
“开枪。”他冷冷地说。
……
鹿见春名对杀意和怀抱恶意的视线向来很敏感。
敏感到就算隔着很远的距离,他也能因为直觉而有所感应。
但这次派来狙击他的四位狙击手并没有怀抱着杀意——除了琴酒,所以鹿见春名只敏感地察觉到了琴酒的方向有些不对劲。
但即使他能躲开琴酒狙击来的子弹,也躲不过剩下三个方向的狙击手。
如果射来的只是普通的子弹还好说,鹿见春名并不畏惧疼痛,就算重伤他也可以马上重置自己,狙击对他来说才是最没用的。
——但狙击他的并不是普通子弹,而是麻醉弹。
制定这个计划的人显然非常清楚他的体质。
琴酒知道四枚狙击枪的子弹就算能够置他于死地也没什么用,那种恶心的自愈能力在触底反弹之下会为鹿见春名治愈伤口,等他的伤一好,立刻就能逃走,而他们这些埋伏在远处的狙击手根本追不上去。
所以他命令其他几个狙击手都换上了麻醉弹。
麻醉弹只会让鹿见春名陷入昏迷,附近还有波本在伺机而动,这是个一击必中的计划,几乎没有失手的可能。
麻醉弹的表面在撞击到身体之后立刻爆裂开来,形成一片血一般的红色雾气。
四枚麻醉弹同时撞上鹿见春名的身体,他没有方向可以躲开,不断爆裂开来的红色水雾将他整个人笼罩起来。
不是实弹,是麻醉弹——在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鹿见春名就摘下发卡,狠狠在手掌心中划出一道深刻的血痕来。
但痛觉迟钝的缺点在此时显现,这种挠痒痒一般的轻微痛感根本无法让鹿见春名在四发麻醉弹的威力下保持清醒。
他依靠着意志力勉强让自己保持清醒,在倒下的瞬间,用锋利如刀片的发卡割开了自己的喉咙。
看见目标倒下,琴酒发出指令:“波本,去看看是什么情况,其他人原地待命,如果目标起身,就继续补枪。”
降谷零将车停在路边,手中握着的枪发出上膛的声响。他握着枪,注视着倒在地上的鹿见春名——紧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脖子上有一些血液凝固的血痕,却没有伤口,呼吸平稳、心跳也十分缓和,没有任何紧张,不太像是伪装出的昏迷。
“他昏过去了。”降谷零回答。
“很好。”琴酒收起了枪,“把他带来,交给我。”
告死鸟——这一次,终于捕获到你了。
降谷零将鹿见春名打横抱起来,用事先准备好的绳索捆绑住他的手脚,将他放在了马自达的车后座。
琴酒的保时捷356A就停在地下停车场内,降谷零开着马自达抵达地下停车场时,琴酒已经等在那里了。
他靠在车门边抽烟,一点橙红色的火星在昏暗的室内格外明显。
见马自达停下,琴酒掐灭了烟,鞋跟踩住烟头碾灭了剩下的一点热度。
降谷零将鹿见春名放进了保时捷356A的副驾驶,他关上车门,看向靠在门边的琴酒。
“他……”降谷零张口想问些什么。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情。”琴酒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但你找到告死鸟的功劳不会少的。”
琴酒没再说话了,浓绿色的眼瞳紧紧盯着波本——言下之意,你该滚了。
降谷零耸了耸肩,退后了两步:“好、好,我明白了——别忘了我的功劳就好。”
琴酒坐进保时捷356A之中,启动了车辆。
降谷零注视着逐渐驶向远处的黑色保时捷,微微皱起了眉——不知道为什么,他心中隐隐约约有种微妙的不安感。
……
宫野志保等在研究所门口,再一次看了看手表——距离原本说好的时间已经超出二十分钟了。
身为组织重要的研究所负责人,她的每一分钟时间都非常宝贵。
她烦躁地皱了皱眉,直到看见琴酒那辆标志性的保时捷356A驶进研究所,皱起的眉头才微微舒展开了一点。
琴酒下了车,打开副驾驶的车门。
宫野志保看了跟着她一起等在门口的两个研究员一眼,研究员十分有眼色地将推床推下来,将车内的鹿见春名搬运出来,平躺着置放在可移动的床架上。
视线扫过鹿见春名、看清他连的那一瞬间,宫野志保的动作一顿,倏然抬头,看向了琴酒:“是他……”
“没错。”琴酒颔首,“就是他。”
“有了这个实验体,二代药物的研究应该会加快一点吧?”
他低沉的声音中含有某种不言而喻的威胁意味。
“BOSS很期待看到你的成果,雪莉。”
*
米花中央医院的炸弹藏在住院部的病房内,一旦真的爆炸,大概整层楼都会被爆炸波及。
好在这种恐怖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身为爆处组的王牌双子星之一,萩原研二和很轻松就成功拆除了这枚炸弹。
爆处组的工作彻底结束,佐藤美和子也接到了成功逮捕炸弹犯薮田刚一和木崎博之的好消息。
松田阵平冷笑一声:“抓到了?很好,我现在就要去狠狠揍那混蛋一拳!”
萩原研二这回没拦着。
比起揍警视厅总监一拳,还是揍犯人一拳更加现实——考虑到差点没命这一点,搜查一课的同事们大概是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更何况萩原研二自己都有些手痒。
他曾经就因为这个犯人而差一点丢了命,这一次又差一点就同时失去两位挚友——这种怒火可不是只揍一拳就可以平歇的。
趁着犯人还没进审讯室,揍人还不算刑讯逼供,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立刻赶到现场,真的对转醒的薮田刚一脸上来了一拳。
被揍的薮田刚一唯唯诺诺,完全没有了安装炸弹和传真预告信时的桀骜不驯。
松田阵平发泄了一下内心难以平息的怒火,勉强算是松了口气。
他沉思了一会儿,拿出手机,开始给一个没有储存的邮件地址编辑邮件。
[抱歉,我并不认为鹿见是什么危险人物。谢谢你的劝告,但这次让我自己判断。]
发送出去的邮件很快得到了回音。
降谷零立刻拨了电话过来:“你的邮件是什么意思?”
松田阵平没有立刻回答,他找了一间没人的小会议室,走进去关上门,才回答电话中降谷零的话。
“就是字面意思。我不觉得鹿见他是什么危险人物。”松田阵平回答,“虽然嘴上把自己说的很自私冷漠,但实际上是个心软的人……我是这么认为的。”
“你是认真的吗?”降谷零皱起了眉。
虽然只跟鹿见春名接触了很短的时间,但他并不觉得鹿见春名真的如松田阵平所说,是个心软的人——这家伙既然能成为组织的成员,就绝对和“心软”这两个字无关。
心软的人是不可能在组织内生存下去的,这样的家伙早就死绝了。
“今天杯户町的购物广场里被人安装了炸弹。安装炸弹的那个犯人四年前也在浅井别墅区犯案了。”松田阵平单手插兜,靠在窗边,偏头看向窗外已经黯淡下来的天空,“四年前的时候,要不是他,hagi就殉职了。包括今天……如果不是他,大概明年的今天你就可以来给我扫墓了。”
“什么?”降谷零一愣。
他今天并没有进入杯户町的购物广场,当然不知道里面发生的事情这么危险,以至于让松田阵平在里面差点就没了命。
那个组织的成员、被琴酒和BOSS都无比重视的告死鸟,竟然会出手救警察?
“如果连救了我和hagi两个人都不能说证明他的为人的话,还有什么能比生命更沉重?”
松田阵平的声音低了下去。
“所以就算鹿见真的跟你说的那个危险的组织有关,我也不会因为这个而改变对他的判断了……正好,过几天我和hagi还打算叫鹿见出来聚餐,算是死里逃生的庆祝吧。”
降谷零沉默了。
他张了张嘴,面对松田阵平最后轻松下来的语调,突然有些说不出来话了。
降谷零开始沉思。
急,他该怎么告诉他的同期,他们打算邀请聚会的救命恩人已经被他亲手送回组织了?
第64章酒厂的场合(12)
降谷零长久的沉默引起了松田阵平的注意。
“zero?”松田阵平疑惑地声音响起,“你怎么不说话了?”
降谷零很想说些什么,但他确实不知道该怎么说……难道他现在要告诉他亲爱的同期说“你的救命恩人可能去不了聚餐了哦因为他已经被我送回琴酒手里关进小黑屋了”?
那样的话,他深刻怀疑这段同期情谊会瞬间变得岌岌可危……破碎倒不至于,但松田阵平绝对会在下次见面时和他打一架。
“没什么……只是,”多年的卧底生活早已让降谷零练就了睁眼说瞎话还面不改色的演技,“你也知道,鹿见诗他是那个危险组织的成员,虽然你有自己的判断,不认为他不可接近,但是他也有任务在身……你应该明白的吧?”
这下轮到松田阵平陷入了沉思。
他觉得自己听懂了降谷零没有直白说出来的潜台词——作为组织成员的鹿见诗和目前卧底在组织的降谷零,都是有任务在身的。
松田阵平悟了。
原来不是下海,zero和鹿见是因为任务才一起潜伏进那家名叫御所的牛郎店的!虽然不知道那家牛郎店到底有什么可疑,但既然能让那个危险的组织一次性派遣两位成员进入潜伏,想必水很深。
“我明白了。”松田阵平严肃地回答。
降谷零的意思,就是让他们暂时不要太过接触鹿见诗,以免被任务波及、或者节外生枝,导致任务失败……况且他们是警察,即使要接触也不能太过明目张胆,否则大概会给鹿见诗和zero惹来麻烦。
降谷零松了口气:“那就好,下次再联系。”
他挂断了通话。
虽然不知道同期到底明白了什么,但降谷零知道他总算把这一茬给敷衍过去了。
至于后面该怎么办……走一步看一步吧。
怀着这种沉重的心情,降谷零回到了安全屋。
已经到达安全屋的诸伏景光被降谷零沉重的神情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诸伏景光惊疑不定地询问,“怎么这副表情?”
降谷零双目无神地回答:“啊……大概是发现自己好像做错了一些事情,所以受到了一点良心上的谴责……”
诸伏景光:“?”
诸伏景光一个字也没听懂。
但这不妨碍他安慰有些虚弱的幼驯染,他适时递上一杯热茶,降谷零自然地接过,滚烫茶水的热度延伸过杯壁,传递到他的掌心中,让因为11月初的寒风而有些微凉的体温缓缓上升。
“hiro。”降谷零突然出声。
被叫了名字的诸伏景光转头疑惑地看向他,从喉腔中发出了疑惑的单音节:“嗯?”
“如果,我是说如果……”降谷零面色严肃,斟酌着语句,“如果你有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而之后你们俩又遇到了一个很可能是犯罪分子的人;但这个犯罪分子豁出性命救了你的发小,然后又救了你,但最后这个犯罪分子却被你的另一个好友给杀了……你会怎么想?”
“……”
诸伏景光陷入了沉默。
这个假设很没有意义。他稍微一想就知道这个假设里的发小是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而“另一个好友”自然就是他降谷零了。
根据降谷零这几句话,诸伏景光再结合今天捕获告死鸟的任务,很轻易就能得出结论来。
告死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出手救了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并且是“救命之恩”。但今天,作为最开始发现告死鸟的情报提供者、也是执行任务的一员,降谷零亲手把昏迷的告死鸟交给了最厌恶叛徒的琴酒……
……这么一想,好像他诸伏景光也是参与这次任务的行动成员,他和降谷零谁都跑不了。
“也不至于杀了这么严重吧?”诸伏景光委婉地说。
降谷零有些犹豫:“但你也知道,琴酒对叛徒的态度……”
琴酒的疑心病严重地过了头,看谁都像是老鼠,动不动就用伯莱塔顶着别人的脑门,面对叛徒一律送他们吃枪子儿,身为被琴酒亲口盖章的叛逃成员,告死鸟的下场大概好不到哪里去。
“但我想,应该不会有人身安全的危险。”诸伏景光想了想,“今天执行任务的时候,琴酒不是特地命令我们换上麻醉弹吗?”
被同期带来的噩耗砸的有些头晕的降谷零瞬间恢复了清醒,他皱起眉思考。
“确实……如果只是为了限制告死鸟的行动、让他没有机会逃跑的话,其实四个狙击手完全可以狙击他的四肢,这样即使逃跑,受限于枪伤的告死鸟也不可能跑很远,血迹也能作为追踪他痕迹的路标……”
诸伏景光颔首,“没错,明明有更有效率、也更保险的方法,但琴酒偏偏选择了麻醉弹,这只能说明一件事……”
“琴酒不希望告死鸟受到伤害。”降谷零流畅地接话。
并不知道鹿见春名有那种超自然一般神奇体质的两位日本公安理所当然地想歪了——琴酒并不是那种心慈手软的人,如果狙击四肢就能限制鹿见春名的行动,那么他绝对会毫不犹豫的那么做。
但那种情况下,鹿见春名很可能会因为濒死而触发神奇的超自愈能力,这样安排的狙击手就毫无作用了……为了计划的成功,琴酒才选择了没什么杀伤力的麻醉弹。
但琴酒的选择在诸伏景光看来,只会被定义为“不想”。
琴酒不想伤害告死鸟,因此才放弃实弹,选择了麻醉弹。
“琴酒可是对同伴都能毫不犹豫开枪的人,偏偏对那个叛逃的告死鸟这么的……”诸伏景光搜肠刮肚地寻找着合适的形容词,“……温柔。”
温柔这个词与琴酒绝对不沾边,甚至可以说是出现在琴酒的身上都有些令人恶心。
“这很反常。”降谷零也承认了。
一向对叛徒毫不留情地琴酒没有道理对叛逃的告死鸟如此温柔,他会这么做必然是有缘由的。
要么是命令如此,要么就是告死鸟本身很重要……总不能是琴酒真的突然大发善心了吧?
降谷零很难不想起之前毫无根据的、离谱的猜测。
“难道……”他艰难地说,“告死鸟真的是琴酒的私生子?或者是那位BOSS的……”太子爷?
否则14岁就身在组织、今年才区区18岁的告死鸟凭什么被这么看重啊?
如果只是组织内从小培养的杀手的话更加说不过去了,这种只作为工具使用的刀,组织想要多少把就有多少把,那是纯粹的消耗品,琴酒不会对消耗品这么看重。
诸伏景光的表情得到了升华。
他先是沉默,最后才挨着降谷零坐在他身边的沙发上,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别瞎猜了。如果告死鸟真的是很重要的人,并且BOSS和琴酒都不打算杀他的话,那么肯定还有机会再见到他的。”
歌舞伎町人来人往,御所会歇业,但是电子显示屏并不会。
只要连接电源,御所门前挂着霓虹灯彩带的电子屏幕就会永远不眠不休地工作,向来到歌舞伎町的每一个人展示御所内牛郎们的照片。
如果一直继续这样高调下去,鹿见春名迟早会被组织找到的。
虽然诸伏景光也觉得对同期的救命恩人干出来的事在道德上不太说的过去,但这归根结底是阴差阳错……如果降谷零早就知道鹿见春名救了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也许会选择另一种更委婉和迂回的方式。
“……觉得不安的话,就等之后好好跟他们俩坦白吧,这种事情一直隐瞒的话可是会造成更加严重的后果的。”诸伏景光叹了口气,又露出无奈的笑来,“如果萩原和松田因为这件事要和你打一架的话,我会帮你的——毕竟这件事也有我参与嘛。”
“我明白。”降谷零深呼吸了一口气。
虽然这一切都是偶然和巧合造成的阴差阳错,但某种程度上,他确实做出了不利于同期的救命恩人的事情,而这一点并不应该对神身为当事人的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坦白。
……得找个机会告诉他们才行。
诸伏景光迟疑了一下:“你后悔了吗?”
“后悔吗……也许吧。”降谷零深吸一口气,回答地毫无迟疑,“但是,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选择的。”
虽然多少会因为同期的恩情而对告死鸟产生一些愧疚、又或者是良心的谴责,偶尔也会冒出“他是不是把一个想要脱离组织改过自新的人推回了地狱”这样煎熬的想法,但不管多少次处于当时的境况之中,降谷零相信他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降谷零是个结果主义者,在奔向那个结果时的过程之中,为此而产生的所有负担、以及连带着的情感,都是他理所应当要承受的东西。
降谷零从没有忘记他的使命。
他是日本公安,他潜伏在这个组织的四年全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摧毁组织,守护这个国家的和平与安全。
*
被很多人惦记着的鹿见春名完全不知道这一点,也完全不知道降谷零内心百般复杂的想法。
如果鹿见春名知道自己能回组织全靠降谷零举报,那么等再见到降谷零,他多半会冲上去握住降谷零的双手,热泪盈眶地感叹“你真是个好人”。
他早就想回组织了,要不是琴酒三年后使用的号码现在是空号、以前去过的组织设施现在又全都没了,他早就上门去自荐要求把他返聘上岗了。
波本,谢谢你。鹿见春名感动地想,你就是我一生的朋友!
在刚被四枚麻醉弹击中时,鹿见春名抓住最后那个清醒的瞬间,抹了自己的脖子。
等降谷零将他搬上车时,鹿见春名已经完成了重置——他只是在装晕。
因为一点也不害怕、更别说是紧张了,所以鹿见春名装晕装的非常逼真,没在最难以掩饰的心跳上露出任何破绽来,连降谷零都没发现异常。
本来鹿见春名还是打算反抗一下的,但发现绑他的人是降谷零后,他就暂时压制住了动手的想法。
沿着刚查一瞬间释放出来杀意的方向,藏太飞过去查看了一下——透过藏太的眼睛,鹿见春名看到了一身漆黑,端着狙击枪的琴酒。
可以确认了:琴酒是来带他回快乐老家的。
于是鹿见春名就不打算反抗了——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钱包,为什么要跑?
虽然他闭着眼睛看不到,但藏太的眼睛能清清楚楚地看到这一切。他被琴酒的保时捷356A带到了一座新研究所内。
这座研究所没有藏在偏远的郊区山林里,而是藏在某家食品工厂之中,名义上是研发某种养生减肥的健康食物,实际上是在进行银色子弹二代药物的研究。
研究所内项目的主导者就是雪莉——宫野志保。
她穿着白大褂,注视着两个研究员将躺在床上的鹿见春名推进纯白色的房间之中。
少年闭着双眼躺在白色的床上,银发安静地沿着床沿的弧度下垂,发梢几乎要触及地面。他的脖颈上还凝结着一些红色的血迹,昏睡过去的面容看起来安静而温顺。
等他醒来的时候,大概就不会像睡着了一样这么温顺吧?宫野志保想。
作为银色子弹的二代药物的研究者,又是组织看重的代号成员,她是看过四年前的研究资料的——包括保密的那份资料。
宫野志保看到那份纸质资料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不可能。
这种令人惊奇的、几乎相当于死而复生的超级自愈能力,怎么可能真实存在?现实不是轻小说也不是周刊JUMP,宫野志保只将那份资料当作一个无聊的笑话来看待。
世界上这么会有这么不合理的事?
——但这样的想法在看到唯一的一份监控录像时破灭了。
从那份分辨率稍显模糊的录像之中,分明可以看见银发少年身上被划出了纵横交错的数道伤痕,那些伤口皮开肉绽,甚至还在往外流着血。
鲜红色的血沿着深灰色的金属台,滴落在白色的地面,像是盛开的血花。
随着研究员的指令,连接着银发少年身体的塑胶软管的阀门被打开,半透明的液体逐渐灌入他的身体之中,心脏检测仪立刻发出刺耳的鸣笛警报声,原本稳定地、有力地跳动着的心脏曲线在顷刻间变得虚弱无力,最后只成为了一条格外平直的直线。
那个少年失去了所有的生命体征,再过几分钟,脑补死亡之后,他将会成为一具彻底的尸体。
在观看录像的时候,宫野志保的想法非常冷静——她看的出来这份录像的时间很早,也知道组织内的实验体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如果对每个实验体都怀抱着怜悯之心,那她早就应该承受不住高压和自责而自杀了。
但很快她就无法保持冷静了。
因为短短数秒之后,在没有任何设备进行抢救的情况下,心脏监护仪自行停止了报警……因为心脏重新跳动起来了。
不仅如此,连银发少年身上纵横交错的几道伤口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数秒之内完全愈合。
就像是被橡皮擦给完全擦除了一般,在他光洁白皙的身体上再也找不到一丝有伤口留下的痕迹。
宫野志保在观看录像时失态地站了起来,掀翻了木质的椅子,椅子砸在地板上发出了巨响,连带着也掀翻了一旁置物架上装着各种样本的瓶瓶罐罐。
但她顾不上那些无足轻重的样本,只难以置信地问放录像给她看的那位先生:“这怎么可能?”
通过电脑屏幕,那位先生通过变声器改变了的电子音回答:“如你所见,世界上就是有如此不合常理的事情存在。而你的父母所研究的那种梦幻般的药物,不也是为了实现‘不合常理的事’吗?你应该继承他们的遗志,雪莉。”
那位先生在两年前就向她承诺,会将这个珍贵的、全世界仅此一个的极其特殊的实验体带到她的面前。
但叛逃了四年的告死鸟丝毫没有再出现在人前的意思,直到前几天接到琴酒准备接收告死鸟的通知,宫野志保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现在亲眼见到了这个珍贵的实验体,她心中也没有产生什么更多的感情——看起来完全就是普通的少年而已,他竟然会是拥有那种神奇力量的实验体?……太不可思议了。
实验员将鹿见春名躺着的床推进房间的最角落,然后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束缚带,将鹿见春名整个人都捆缚了起来,保证他即使醒来也绝对无法乱动。
按照BOSS的要求,关着鹿见春名的这个A1号房间也是特制的。
房间很宽敞,但没有窗户,只有一片纯白和一张床而已,高达四米的房间中四个角落都安装了高清的摄像头,保证这个房间里不存在监控死角。
墙壁特制的材料,异常光滑,没有借力点根本别想踩上去,房间门则更加过分——完全是按照银行金库的标准安装的,厚度达到一米,要两个人合力才能推开这扇门。
能打开门的钥匙只有一把,要拿到这串钥匙,首先得从宫野志保这里得到保险柜的密码,拿出钥匙之后,还得继续输入房间大门的密码,锁孔才会被打开。
这个A1号房间在研究所的最里层,这栋楼被额外增加了许多安保力量,每隔五步都站着站岗的雇佣兵,走廊里每隔三分钟就会有一队五人一组巡逻的保安经过。
在这样完全的防护措施之下,鹿见春名根本不可能再度出逃。
宫野志保凝视着鹿见春名睡着的脸——他只能乖乖地成为一个听话的实验体。
安置好鹿见春名,两个研究员从A1号房间内走了出来。
随着沉重的金属大门缓缓闭合,在最后即将关闭时,宫野志保从门的缝隙之中看到鹿见春名动了。
少年偏过头,睁开了那双金子般灿烂的金瞳,日光流淌进他的眼睛里,被时光恒定,在纯白与辉映的银色之中熠熠生辉。
少年用耀眼的金瞳注视着她,微微露出了一个笑来。
宫野志保悚然一惊,心跳瞬间停跳了一拍。
*
已经是下班时间,爆处组的办公室中已经空空荡荡,只剩下萩原研二坐在位置上。
萩原研二盯着手机屏幕,眉头紧皱。
松田阵平刚刚接了杯咖啡,路过他时随口问了一句:“怎么了?鹿见他还没有回消息吗?”
“是啊。”萩原研二显然有些不太开心,“这都两天了哦!完全联系不上嘛,发出去的邮件一封都没有回。”
“该不会是被讨厌了吧。”
“什么?”萩原研二瞳孔地震,“不——这绝不可能!小诗怎么可能会讨厌我呢?啊,难道他私下里偷偷给你发消息了?不会吧?这样也太不公平了,如果是区别对待的话,下次见到小诗我绝对要抗议!”
“区别对待倒是没有。”松田阵平也皱起了眉,“但是……我发给他的邮件也没有回复,这一点确实有些奇怪。”
按照他们之间堪称过命的交情,发邮件不回确实有些奇怪。
即使是按照降谷零所说的,他们在执行什么任务,鹿见春名也不可能一点回音都没有……明明降谷零甚至能抽空偷偷给他们打电话,没道理鹿见春名连看手机的空余时间都没有吧?
“虽然zero那么说了,但是真的完全不联系的话还是会觉得担心啊……”萩原研二叹了口气,向后仰躺在座椅上,抬起下巴盯着纯白色的天花板看,“……总觉得一旦稍微不注意一点,小诗就又会跑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然后再次失踪了。”
说消失就消失、下一次又不打一声招呼就突然出现,就如同夜晚中的那段月光一样,太过虚幻,即使拼命伸出手也完全抓不住他。
“既然这样的话,不如打个电话问问御所的店长吧?”松田阵平提议,“上次他不是给我们留下了名片吗?”
“这倒是。”
萩原研二想了想,赞同了松田阵平的提议,然后从办公桌的抽屉中找出了那张京岛浩的名片。
名片上绘制着低调的淡紫色花纹,最下方是一串联系号码。
萩原研二按照数字一个个按下拨号盘,电话被拨通的声音响起。
大概因为是白天,还是御所的歇业时间,店长京岛浩直到振铃了三十秒才迷迷糊糊地接通了这通电话。
“我是御所的京岛,请问您是……?”他的声音中还带着一点朦胧的睡意。
“我是上次来贵店对枪击案进行例行询问的警察。”
萩原研二一句话,让京岛浩瞬间被吓的清醒了过来。
他握住手机赔笑:“啊,原来时那个时候的警官先生……请问您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我配合吗?”
“不,我只是想问问……那天枪击案现场的目击者,你们店内的工作人员黛君,你能联系上他吗?可能需要他到警视厅来配合询问。”萩原研二扯起瞎话来显然也十分在行。
京岛浩一顿,立刻换上了愤愤不平的语气。
“警官先生,这个不是我不帮你,而是我帮不了啊。”
萩原研二一愣:“为什么?”
“黛君他辞职了啊!跟彻君一起辞职的,甚至黛君都没露面,辞呈都是彻君帮他交的!”
京岛浩十分愤怒。
“我早就直到那个彻——安室透不是什么好鸟!看起来人模人样、会的东西还那么多,这种人去哪找工作不好要来当牛郎?”
“而且他一来就冲着我们店的头牌黛君套近乎,我就知道他其实是冲着黛君来的!还说什么是别的原因才辞职的,我看就是因为他!黛君小小年纪就被这个甜言蜜语一箩筐的家伙哄的晕头转向,连工作都辞了,肯定就是为了和他一起私奔!”
第65章酒厂的场合(13)
两个手掌宽的束缚带对于鹿见春名而言跟不存在没什么区别。
虽然没有利器在手上,但是他有藏太的爪子啊!
那只能轻易划破人类胸膛的利爪异常尖利,爪尖割开了黑色的束缚带,撕裂了一道口子。鹿见春名稍微用了一点力,束缚带就被挣脱了。
黑色的束缚带随着轻微的布料撕拉声而裂开,掉落在地面上。鹿见春名从狭窄的单人床上坐了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腕——他的手腕上还残存着刚才被绳子捆绑时留下的勒痕。
勒痕发红起来,在肤色白皙的手腕上形成了两道格外明显的肿胀的痕迹。
鹿见春名环视了一圈纯白色、什么多余的家具都没有的室内,目光锁定在了正对着他的监控摄像头上。
摄像头上亮着运行中的红光,摄像头微微便宜了一眼,鹿见春名几乎隔着摄像头与坐在监控录像背后的人对视。
鹿见春名抬起金色的眼睛,凝视着红光闪烁的镜头,突然间微微笑了一下。
“费这么大劲把我抓来,都不来跟我打个招呼吗?”
坐在监控室内的琴酒神色一沉,他盯着那张对摄像头笑地无比轻松自在的笑脸看了一会儿,抄起放在桌上的伯莱塔,偏头盯着一旁的研究员。
琴酒:“带我去A1号房间。”
研究员唯唯诺诺地点头,领着琴酒穿过走廊和一层紧闭的金属大门,来到了A1号房间的门口。
经过三道复杂的操作程序,门锁弹簧发出轻微的声响后,琴酒开口了:“你就站在这里。”
他抬手握住那道沉重的金属门的把手,原本需要两个人才能推开的沉重大门被他单手拉动。
组织的行动组果然都是大猩猩一样的怪物——研究员心说。在他震惊的目光之中,琴酒走进了A1号房间之中。
“时隔四年,”琴酒凝视着鹿见春名,“又见面了。”
鹿见春名哦了一声,“你哪位?”
他甚至摆出了演技十足的无辜表情,显然一点也不想接琴酒的话。
琴酒陷入了沉默。
他好像被哽住了,沉默了足足三秒后才再次出声:“都已经沦落到这种地步了,你还在试图伪装吗?——你这只藏了整整四年的老鼠。”
藏了四年又如何?最后仍然逃脱不了被组织捕获的结局,四年前的逃跑只会为现在的他换来更加悲惨的下场。
“但我很好奇。”
琴酒伸手,修长的指节卡住了鹿见春名的脖颈,将他整个人往上提,伯莱塔冰冷的枪口顶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有些窒息的气闷感让鹿见春名不适地皱了皱眉。
“四年前,你是怎么从休息室里消失,逃出去的?”琴酒死死盯着鹿见春名的金瞳。
四年前,研究所内的监控没有任何被剪辑的痕迹,逃出研究所的必经之路上也没有任何人见过鹿见春名、或者是发现什么可疑的痕迹,鹿见春名就像是凭空消失一般,从研究所的休息室中人间蒸发了。
“你在说什么?”鹿见春名表情茫然。
这回倒不是装的——他压根不知道自己还从研究所出逃过,也就理所当然没办法回答琴酒的这个问题了。
但稍微一想就能明白,四年前的出逃大概就是指他又穿越回了原本所出的时间这回事。他都穿回去了,当然就原地消失了。
在极近的距离下,琴酒能将鹿见春名脸上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
在他问出问题的那一瞬间,鹿见春名脸上露出的茫然的表情不像是伪装,手指指腹下压着的脖颈一侧的脉搏跳动平稳,没有任何因为说谎和伪装而不稳定加快的迹象。
……不是在说谎。
琴酒皱起了眉。
难道他真的不知道?但这怎么可能?明明是他自己出逃的,不会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件事了。
“你,不认识我?”琴酒微微眯起眼睛,他显然不是很相信,视线缓缓地在鹿见春名的脸上扫过,意图捕捉他神情中细微的异动。
鹿见春名意识到琴酒大概误会了什么——他刚刚那句“你哪位”纯粹是对琴酒抬杠,他就喜欢看琴酒生气的不行还不能拿他怎么样的样子。
那句话似乎让琴技的思路拐到了一个错误的方向,但鹿见春名也没打算纠正琴酒的想法,他心思一动,打算按照琴酒的思路继续演一演他。
鹿见春名维持着茫然的表情皱起了眉:“把我抓到这里来的人就是你吧?不伤害我、只用麻醉弹,你把我带到这种地方来是想做什么?”
琴酒没有立刻回答。
他盯着鹿见春名的眼睛看了许久,那抹格外璀璨的金色不闪不避地与他对视,瞳底倒映出他虹膜的浓绿来。
琴酒骤然松开手,让鹿见春名猝不及防地跌坐了回去。
“看来你是真的脑子坏掉了。”他冷冷嗤笑了一声。
鹿见春名坐在纯白色的床上,过白的肤色几乎与纯白的床单融为一体,以至于被琴酒掐住的脖子上手指的痕迹格外明显,原本的血痕被抹去了一些,只留下一点淡红色,深红肿胀的指痕在修长而白皙的脖颈上异常刺眼。
他捂住唇,假模假样地咳嗽了两声,营造出一种因为麻醉的药效而身体虚弱、四肢无力的样子。
琴酒叫住守在门口的研究员:“喂,你们几个进来。”
研究员颤颤巍巍地探出一个脑袋来,对琴酒深深地低下头去:“您有什么需要吗?”
“叫人。”琴酒微微扬了扬下巴,示意研究员去看坐在床上的鹿见春名,“把那家伙带去做个检查。”
珍贵的实验体不容有失。
“是,我明白了。”研究员深鞠躬,“我马上就叫人来。”
他打了个电话,立刻有两个研究员走了进来,为了以防万一,甚至还给鹿见春名带上了镣铐。
银色的沉重镣铐锁在鹿见春名的纤细的脚腕上,走动间会发出铁链拖地的哗啦声响。铁链并不长,只能以正常的步伐行走,稍微动作大一点就会使铁链拽进,限制行动。
连锁链都带上了,看来这次似乎不能像以前一样自由行动了。鹿见春名盯着足踝上锁着的银色镣铐看了一眼,顺从地任由研究员给他锁上镣铐,视线在钥匙上一触即分。
区区脚铐,这对于开锁技能专精的鹿见春名而言不是问题,只要他能拿到一根细铁丝或者发卡,随随便便就能把这个锁给捅开。
他的推床穿过走廊和数道门禁,最后进入了放着各种精密仪器的实验室内,穿着白大褂的宫野志保等拿着记录本,已经等在里面了。
“发现了什么问题吗?”她问。
“这家伙的记忆好像出了差错。”琴酒回答。
宫野志保皱起了眉:“记忆出了差错?他撞到脑子了吗?”
“谁知道。”琴酒双臂环抱,“那不是该你来检查的事吗?这个实验体以后是由你使用的。”
宫野志保皱了皱眉,没再接琴酒的话。
隔着一扇透明的玻璃窗,鹿见春名足踝上的镣铐被解开。他平躺着,被研究员缓缓推进仪器之中,显示运作中的绿灯亮起来,观察室内的显示屏亮起,开始逐渐生成图像。
既然要检查,就不止查了脑补,干脆连着全身也一起检查了——全身的检查折腾了好几个小时,鹿见春名被送回了那间专门用来囚禁他的A1号室内,宫野志保等了一会儿,就拿到了鹿见春名从头到脚的检查报告。
她先看的是那份脑部的检查报告。
“报告上显示,他的大脑没出任何问题。”宫野志保将检查报告递给琴酒,“他的大脑很正常,也很健康——比一般人要更加健康。”
琴酒接过那份报告,略过所有他看不懂的图像和数据,直接去看报告单最下方写着的结论——无异常。
他看向宫野志保:“你的意思是,他的失忆是装的?”
宫野志保犹豫了一下,将其他的检查报告快速过了一遍。
所有的报告都显示着同一个结果——鹿见春名很正常,非常正常,并且极其健康。通常来说,普通人一般都会有些小毛病……比如肩颈、腰椎,还有日本人常见的膝盖疾病,但这些在鹿见春名的身上通通不存在。
他除了身材偏瘦、体脂率较低之外没有任何问题。
就是因为太过健康和正常,所以反而显得不正常了。
“……不一定是装的。”
宫野志保犹豫之后才措辞。
“他身体数据的每一项都在正常人应该有的范围之类,如果不是看过那份录像和实验报告,实在让人难以相信他会有那样神奇的力量。既然能有这样超快速的自愈能力,那么细胞再生分裂的速度应该远远超过正常人……但从他的身上体现不出这一点,可能是目前的科技手段无法检验出他身上的变化。”
“所以,如果是银色子弹的药效改造了他的身体,让他拥有了这样的能力,那么对脑部有影响也说不定……只是这种影响,目前也许无法立刻发现。”
琴酒微微眯起了眼睛:“……是吗。”
他也懒得管鹿见春名到底是装的还是真的了,总归到了这个地步,鹿见春名是不可能再逃了。
这只告死鸟的一生,都注定沦陷在这个纯白色的地狱之中。
*
鹿见春名被囚禁了。
——完全没有自由。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从为他特地准备的镣铐和用来关押的房间就看的出来这一点,谁家的卧室门会搞成银行金库的门啊?
手机和电脑是不可能让他使用的,顶多给他塞了两本漫画——如果仅仅只是这样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但这个可恶的研究所也太不做人了!基本上不给他吃正常的东西,偶尔有也只是非常清淡的煮鱼套餐,更多的时候只是靠输液维持他的生命。
大概研究所也不希望他随时保持着很好的状态,毕竟他之前在另一个组织当中做过杀手,真的动起手来只有那些负责安保的雇佣兵能拦住他。
鹿见春名人生的乐趣除了漫画小说游戏就只剩下美食了,为了一口吃的他能不惜下海在御所赚钱,不让他吃美食的研究所当然罪大恶极。
在又一次宫野志保主导的实验结束后,鹿见春名觉得再这样下去不行,他得开始行动了。
“记录,11月13日,第72次实验结束。”宫野志保偏过头,对一边的研究员说。
她手上拿着一个细长的试管,试管中晃荡着鲜红的血。
鹿见春名随手拔掉插入皮肤之中的针头,随着针头被拔出,血管之中的血也溢出来了一点,被他毫不在意地抹开,在手背上形成一点鲜红的颜色。
“我说,雪莉博士。”鹿见春名叹了口气,“真的不能让我稍微——自由那么一点点吗?”
宫野志保抿了抿唇:“……抱歉,那是那位先生的命令。”
这就是拒绝的意思了。
她有些没底气,甚至不敢和那双金色的眼睛对视,游移着瞥开了视线,将目光凝聚在手中装着血液的试管中。
在意识到这血的来源也是鹿见春名之后,她又局促地垂下睫羽,盯着脚尖。
身为科研人员,宫野志保是做过很多实验的。小白鼠、兔子,这些都是再常见不过的实验动物,药物试验中甚至会用上比格犬,她已经对于用小动物进行实验这件事情习惯到了麻木的地步。
但人体实验终究和动物不一样。
即使因为被银色子弹的药效改造了身体的结构、具备了那种怪物般的能力,但毫无疑问,鹿见春名是人,是和她别无二致的人类。
在同类身上做实验——而且是那种残忍的、冷酷的、漠视生命到了极致的实验,即使是已经有些麻木的宫野志保也很难从心理上完全地接受这件事。
可那是来自于那位先生的命令,她的姐姐还被组织掌握在手中,根本没有进行选择和反抗的余地,她只能选择服从而已。
“今天的实验结束,带他回去吧。”宫野志保不再理会他,低声说。
鹿见春名也没再继续提要求,温顺地任由研究员给他带上银色的镣铐,将他束缚在移动的推床上。
在被推进A1号室内的前一秒,藏太悄无声息地从一名女性研究院的白大褂口袋之中摸出了一枚黑色的发卡,塞进了鹿见春名的掌心之中。
……
鹿见春名所在房间的四个监控摄像头有一间专用的监控室,每天都有两个人坐在里面盯着监控,确保不会出现任何问题。
但在晚上八点的时候,A1号房间内四角上的监控突然出现了问题——明明乖顺地躺在床上的鹿见春名什么都没有做,那些监控摄像头就一个接一个地黑了下来,连灯也莫名其妙地熄灭了,室内陷入一片漆黑。
在最后一个监控摄像头也变成一片漆黑时,负责监控的人清晰地看见那个有着一头银色长发的少年睁开了眼睛,在一片黑暗之中准确地看向监控摄像头所在的房间,昏暗的室内中,那双金子般灿烂的金瞳格外耀眼。
少年微微笑了一下。
他悚然一惊,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监控摄像头中传来的画面却彻底黑了下去。
工作人员手一抖,立刻抓起桌面上的电话,拨通了一个紧急号码:“报告,A1号房内的所有监控突然都坏掉了,我们现在无法得知那间房里究竟是什么情况,请您让安保队去查看一下。”
电话的另一头传来了宫野志保的声音:“我明白了。”
她接着拨通了安保队的电话,指挥他们前往A1号房之后,犹豫了一下,向名为“琴酒”的联络人发送了信息。
房间内四个角落上的监控摄像头不是问题,对于拥有黑色幽灵的鹿见春名而已,破坏起来相当容易。
而见到监控被破坏掉,大概马上就会有人打开那扇沉重的门,进来查探他的情况。
那个瞬间就是最好的时机。
专门负责安保的雇佣兵在接到命令后立刻赶到鹿见春名所在的A1号房间前,有权限拿出钥匙的研究员打开了三道锁。
在打开门之前,二十人一队的雇佣兵互相对视一眼,在房间门被彻底打开的瞬间,齐齐用枪对准了房间门。
沉重的房门被缓缓打开,只露出一道缝隙的瞬间,一枚发卡飞射而出,直接插入了站在最前方的人的眉心。
突然有人倒下,剩下的人慌乱了一瞬间,下意识扣下了扳机——子弹打空了。
其他人想要动作,那个突然出现的少年却从喉咙中发出了怒吼——这一声如同某种神奇的言灵,震颤的音调中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强行让他们都定在了原地。①
最前面的人一个个倒下,好像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收割生命,视线之中只能看到飞溅的红色。
在几秒的僵直之后,心中极度恐惧的人忍不住扣下扳机,对着鹿见春名所在的方向开始扫射。
走廊并不宽,相当狭窄,鹿见春名几乎没有可以用来闪躲的地方。
当然,他也完全没有要闪避的意思,硬生生吃下了这一波子弹。
被击中要害的银发少年倒了下去,走廊边镶嵌着防弹玻璃的窄窗之中透出一段月光,将纯白的地面染成银色,就如同鹿见春名的银发。但此刻那片灿烂的银光彻底被红色染救,也浸湿了他身上白色的衣物。
忍不住开枪扫射的雇佣兵终于停止了动作,盯着躺在血泊之中失去生息的少年惊魂不定,他剧烈地喘息着:“他这是……死了吗?”
“应、应该是吧?”另一个雇佣兵咽了咽口水,“但是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这不是雇主一定要监视起来、必须要活着的实验体吗?”
“干脆……”雇佣兵之一脸上狠辣的神色一闪而逝,脑海之中闪过宫野志保的脸。
他们还没来得及商量好完整的计划,突然听到了声音。
——很年轻的、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凉感的声音。
“我好好地活着哦。”
那个本该死去的少年躺在血泊之中,睁开了妖异的金色眼睛,微笑地看着他们。
他的声音轻柔而愉快,像是融化的蜜糖,在一片血色之中透出几分怪诞的恐怖来。
本来已经放下枪的雇佣兵们再一次扣上了扳机。
但还没来得及扣下扳机,鹿见春名便抓住了从空中抛向他的枪,毫不犹豫地开枪射击。
藏太从雇佣兵的背后袭来,这群背后完全不设防的雇佣兵们便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了。
……
接到宫野志保信息的琴酒刚刚才赶来。
他心中隐约产生了一些不安定的感觉,这种感觉在走上研究所的大楼时格外明显。
太安静了,安静地过了头——鹿见春名必然是想要逃离,但那样的话应当会有不小的动静才对,不会像现在这样安静。
在进入走廊后,琴酒听到了轻微的、几乎不存在的呼吸声,以及水滴落的声音。
挡住月光的云翳骤然散开,银色的月光刺破重重叠叠的云雾,透过明净的玻璃落进室内。
地上倒着十数个人。
鹿见春名坐在窗沿边,他赤足踩在冰冷的地板上,白皙地几乎与月光融为一色的肌肤上染了血痕,红色浸湿了那件剪裁简单的白色衣服,染上去的血像是绽放的花,格外靡丽。
那张昳丽的脸上烙下了一抹红痕,金瞳在月光下灿烂无匹,眼底涌动着鎏金般的日光与碎星组成的光河,瞳孔却是细长的椭圆,如同冰冷残暴的野兽。
少年的手腕也异常纤细,此时纤细的手却卡着瑟瑟发抖的研究员的脖子,在脖颈上掐出几道指痕来,研究员的脸因为缺氧而涨红。
注意到靠近的琴酒,他如同丢弃某种垃圾一般将研究员随手丢到一边,对琴酒扬起唇角,露出无害的微笑来。
“你来的太慢了,我等你好久了哦。”鹿见春名温柔地说,“现在,我们是不是可以好好商量一下有关我‘人身自由’的事情了?”
琴酒没有立刻回答。
他注视着倒在地上的那些雇佣兵,心中无可避免地升起一股寒意——一个人面对一队雇佣兵,即使有超速自愈这样BUG般的能力也有些离谱。
想要将鹿见春名囚禁一辈子、让他乖乖当个实验体的想法……大概注定是要破灭的。
他凝视着微笑的鹿见春名。
“如你所愿。”
*
琴酒并不能做决定,他只能将这件事告知那位先生,由那位先生来做决定。
“我想要的不多——我要能自由活动,最好再提供一下经济上的支持,作为交换,我可以配合你们做实验。”鹿见春名很有诚意,“如果我不打算配合你们,刚才就可以直接逃了,你们没人拦得住我,不是吗?”
那位先生沉默了一会儿。
大概是提前得到了琴酒的报告,巨大显示屏中,藏在黑影之中的那位先生很轻松地同意了鹿见春名想要“人身自由”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