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他们出行都是便服,松田阵平又……嗯,只要不主动亮出警官证,一般不会有人觉得那是警察,即使随身携带手铐,大概也只会被认为是有什么变态的嗜好。
组织的成员虽说本质的阴沟里的老鼠,但身为人类,就不可避免地要在这个正常的社会之中生存下去,所以基本上每个成员都有“假名”、以及为营造这个身份而编织出来的“正常生活”。
譬如千面魔女贝尔摩德,她对外的身份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好莱坞女星克里斯·温亚德。而他的幼驯染降谷零也有个假名叫做安室透,就连他自己也用“绿川月”这个身份过着表面上呃普通人生活。
那么告死鸟用鹿见诗这个名字生活在正常的社会之中,并且和其他普通人进行一些维持普通身份所必要的社交活动,当然也是无可指摘的事情。
——前提是,那两个人不是警察。
如果没有便利店里的抢劫事件发生,身为要比告死鸟稍微低一级的代号成员,苏格兰不可能这么没眼色地过分窥探告死鸟的私生活,甚至去私下里调查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的身份背景——这么做是绝对会被记恨的。
但在松田阵平为了逮捕那个嫌犯而掏出手铐的时候,两个人的身份就显而易见了。
和警察成为挚友的代号成员……这话说出去估计会让其他的代号成员一脸疑惑吧?换成琴酒那个疑心病重到无可救药的家伙,估计会当场用伯莱塔顶着告死鸟的脑门,问他是不是组织里的内鬼。
这么一想,告死鸟会因此产生过激反应属实正常。
诸伏景光叹了口气,缓缓地举起了双手,表示自己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打算。
“你的反应好像有些过于激动了。”他说,“我不会做什么的。”
鹿见春名一言不发,空余出来的那只手撩开深蓝色外套的下摆,从诸伏景光的后腰上拔出了他携带的那只手枪,收缴了他的唯一武装。
诸伏景光微微偏头,从玄关上的鞋柜边挂着的一面低矮的镜子之中去看鹿见春名的表情。
少年脸上的神色分外冰冷,他紧紧抿着唇,形状漂亮的唇被他自己咬出了一点齿印,唇角向下,唇线平直。
那双金子般灿烂耀眼的金瞳之中氤氲着森然的寒气,瞳孔收束成了细长的椭圆形——像是被残忍的凶兽给盯上了。
似乎察觉到了诸伏景光通过镜面进行的窥探,鹿见春名的眼珠微微转动,死死盯住了他。
在和那双金瞳的视线对上的瞬间,诸伏景光下意识呼吸一滞,身体陷入了僵硬之中。
几秒之后他又反应了过来,强迫地压下自己被激发的危机感,让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
很奇怪,对视上的那一刻,诸伏景光感觉自己不像是被野兽给盯上了,那种毫不掩饰地杀意要更加像是——怪物。
没错,就是这个不受控制地从他的心底之中冒出来的词。
他听见鹿见春名轻轻笑了一下,那张容色昳丽的脸上却没有任何笑意。
“是吗?看来你也很清楚我为什么用枪指着你了。”
诸伏景光缓缓叹了口气,一点一点地、尽量以不会刺激到鹿见春名的动作幅度来进行缓缓地转身。
“你担心琴酒会因为这件事怀疑你,影响你在组织中的地位吗?”他正面注视着鹿见春名。
直到这个时候,诸伏景光也没忘了试探。
他想知道告死鸟是不是真的如同他平常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地位凌驾于琴酒之上——如果只是表面嚣张跋扈、实际柔软如同棉花的话,那么讨好告死鸟就是完全无用的道路。
青年蓝色的眼睛中倒映出少年的面容,他显得十分平静,连说话的语调也平稳轻缓,丝毫看不出慌乱。
但诸伏景光自己清楚,要是这次说错了什么话,应激状态下杀意迸发的告死鸟是真的有可能会对他下手。
——卧底的时候没出任何差错,偏偏因为同期而差点被灭口……这也太冤了吧?
“组织里很多人都有各种各样的表面身份,结交警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诸伏景光状似轻松地耸了耸肩,“况且有些地方的警察已经腐败到了极点,趁机拉拢几个黑警,对于组织来说也是有利的事情。”
他顿了顿,思考到自己正在生死存亡的关头,于是肆无忌惮地对同期的穿衣风格和气质进行一通抹黑。
“而且,就今天那两个人……一个坐轮椅,一看就是会利用职权勾搭女性的人,另一个戴着墨镜,比起警察怎么看都更像是黑道,我想恐怕不会有人怀疑他们不是你买通的黑警。”诸伏景光十分刻薄地对同期好友评头论足,“琴酒不会因为这件事怀疑你的——我也不会说出去。”
他顿了顿,才谨慎地开口:“所以,你可以放心了吗?”
如果换了个人,那么诸伏景光的这番分析是没错的。
和警察结识会招惹不必要的怀疑,甚至会让BOSS疑心忠心的程度——通常来说这才是正常的代号成员的逻辑。
但诸伏景光显然低估了鹿见春名对组织的轻视程度,以及对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的看重程度,因此才得出了错误的推论。
鹿见春名一点都不在乎自己会不会被琴酒怀疑,因为需要他、迫切地恳求着他、率先向他低头的是组织,而不是他;即使他因此被琴酒认为是叛徒,要进行处决也没事,先不说琴酒打不打得过身为非人类的他,光是不会死这一点就是最大的外挂了。
鹿见春名真正在乎的是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本身。
所以他对诸伏景光错误的推论并未出声附和,只是垂下眼睛,沉默不语。
他的手指缓缓扣上了扳机。
“在这里杀了你的话,虽然会留下一点痕迹,但是足够我清理好一切了。”鹿见春名平铺直叙,“我记得你今天没有任务,那么就是你的自由活动了。我记得组织并不会监视成员的自由活动,那么就算我现在杀了你,也不会有人知道那是我做的。”
鹿见春名对诸伏景光微微笑了起来。
“这才是最安全的方法,你说对吧?”
他知道诸伏景光是公安警察的卧底。
但是那又怎样?他本来就不信任警察,只是恰好这几个让他交付了一点真心的人都是警察而已。
况且公安出了名的不择手段,对他们来说更重要的是公众的利益、以及日本的利益。
既然捣毁组织是必要的,那么如果只是牺牲两个警察就能达到这样的目标,为了天平另一端绝大多数民众的利益,牺牲这极少数的两个警察似乎是完全可以预见的选择。
毕竟他们连自己都可以牺牲,那么和他们站在同一立场、在樱花下宣誓过的警察,又有什么理由不能为这个国家、为他们要保护的民众牺牲呢?
——即使是被迫的牺牲。
这么想来,或许应该在这里杀死苏格兰,抹去他的痕迹,连带着自己最好也和他们减少联系才是正确的选择。
鹿见春名头一次为待在组织这件事后悔。虽然他加入组织不仅是因为金钱和利益,也为了搞清楚那种能触发他穿越的药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这种被迫要和重视的人斩断关系的做法……果然太残酷了。
明明他才只得到了一点善意、温暖以及喜欢而已。
即使知道这一切都建立在“他是人类”这个前提条件下,他也忍不住想要得到更多——在真相被戳破之前。
只有一次的生命实在太过脆弱,如果他不小心去保护,这份虚幻的温暖立刻就会缥缈地消散了。
“抱歉。”
鹿见春名缓缓舒出一口气,金瞳之中,原本有些涣散的焦距重新凝固起来,定定地看向诸伏景光。
“等等——!”
诸伏景光终于意识到了哪里不对。
在他那通毫无问题的说法之下,如果只是担心自己在组织内的地位会因为这件事而被动摇的话,鹿见春名不应该还是这种态度——毕竟只要他不说出去,告死鸟的地位就不会受到动摇。
只要诸伏景光及时表态,旗帜鲜明地站在告死鸟的这边,那么告死鸟应该也很乐意自己多了一个帮手才对。
即使他说出去又能怎么样?只要告死鸟能说动琴酒杀了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又或者告死鸟本人亲自动手,也不会对他的地位和身份造成威胁。
更别说诸伏景光根本不可能把自己的同期牵扯进去了。
就算没有鹿见春名这一通威胁,他也不会开口,事后还可以利用这件事给地位特殊的告死鸟卖个人情。
逻辑上毫无问题,只是告死鸟的态度太过奇怪了。
……不对。
诸伏景光立刻意识到了什么。
告死鸟在乎的并不是他自己,他真正在乎的是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
如果这么想的话,那么告死鸟这种态度就完全能够理解了。
虽然他之前就从降谷零那里听说了告死鸟救了萩原研二跟松田阵平的事,但那毕竟是经过了两道转述,细节模糊不清,虽然他知道是救了性命,但下意识以为只是顺手而为。
即使救了命,也不代表身为组织成员的告死鸟有多在乎警察,两边的立场是天然对立的。
……只能说,原本诸伏景光是这么认为的。
可是,谁想得到——告死鸟他,居然玩真的啊?!
警察和组织成员之间竟然真心换真心……这么离谱吗?
在告死鸟看来,只要他这个知情人还活着,就有可能会威胁到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的生命安全,所以为了他们的安全,告死鸟不惜对他这个组织的成员痛下杀手……这和直接背叛有什么区别?
诸伏景光有些崩溃。
组织的代号成员为了保护他的同期,而决定杀了身为同期好友的他……这也太魔幻了吧?
萩原、还有松田,诸伏景光咬牙切齿地想,你们两个到底给告死鸟下了什么降头啊?!
“你不相信我,其实是因为……”诸伏景光缓缓开口,“……你在乎那两个警察吧?”
诸伏景光清晰地看见鹿见春名握枪的手微微痉挛了一下,像是被戳破隐藏秘密的不安。
几秒过后,鹿见春名再次恢复了冷淡:“你想说什么遗言?”
“我可以理解,毕竟你用普通人的身份生活时也会交一些朋友,日积月累下来会产生感情,这很正常。”诸伏景光斟酌着措辞,“如果你真的担心我做什么事,那么你可以把我放在你的眼睛底下,监督我的一举一动——你有这个权利。”
他试探性地伸手,缓缓握住了鹿见春名手中的枪口。
枪只是威慑而已,鹿见春名如果要杀了他,完全可以让藏太动手,所以即使被诸伏景光握住枪口他也没有动。
“从利益上来说,我看出来了,你的地位很高,甚至能让琴酒帮你做事,我想往上爬,所以试图讨好你——这很明显。”诸伏景光偏了下头,示意鹿见春名去看他脚边的那个毛绒玩偶。
鹿见春名看了一眼那个像是猫、狗和兔子三种生物结合在一起的契约兽,欲言又止。
如果送这种礼物是想讨好他的话……不得不说,这个公安警察的卧底显然对这个魔法少女题材的游戏完全不了解,送出这个晦气的毛绒玩偶只会得罪他。
“出卖你对我来说没有好处。很显然你不会因为两个普普通通的警察就失去现在的地位,那么我说出这件事就只是得罪你,我没有必要做这种事。”
诸伏景光顿了顿,开始给自己也泼脏水,“虽然我也是组织的代号成员,但我对组织其实没那么忠心,不像琴酒,每天兢兢业业地在组织里找老鼠。”
会说出这种话,诸伏景光显然是深思熟虑过的。
虽然和告死鸟的接触并不算很多,但从最近的几次接触和任务行动来看的话,鹿见春名其实对组织并不是很忠诚——任务是非必要不合作,对琴酒毫无畏惧就罢了,他甚至随口都将“BOSS”挂在嘴边,完全看不出一点恭敬来。
况且,如果告死鸟真的组织忠心不二的话,四年前就不会选择叛逃了。
结合这些,诸伏景光赌了一把。
想要获取别人的信任,首先得把自己拉入同一阵营之中。
“我是因为得罪了黑道才不得不加入组织寻求庇护的,但也因为加入了组织,只能和以前的亲朋好友断开联系,否则他们就会因为我而被卷入危险之中。”诸伏景光现场开始给自己编造人设和打感情牌,“……想要保护重视的人,这种心情我十分理解。”
他握住枪口的手缓缓移动,指尖触及到了鹿见春名的手指指尖。他的动作没有停下,才发觉鹿见春名并没有抗拒的行为之后,诸伏景光得寸进尺,试探着、缓缓地覆上了鹿见春名握枪的手。
他倾身,靠近鹿见春名,垂下眼睛来凝视着面色寒霜的鹿见春名,眼尾上挑的蓝瞳中清晰地烙印着两点如同光斑的金色。
他闻到了冷薄荷的气息,很淡,但毫无留情地涌入感官之中,彰显着强烈的存在感。
“你看,不管是利益上还是情感上,我都没有必要告密。”
诸伏景光谨慎地开口。
“如果即使这样也无法说服你,我说过了,我可以接受你的监督,这样如何?”
鹿见春名微微眯起了眼睛。
他在心中判断着这个公安说话的真伪——关于被迫加入组织那段是绝对的谎言,可以忽略不计。
除开这些,利益那一点确实如此。
在这个卧底看来,自己这个告死鸟的地位非同一般。既然即使向琴酒告发也不能撼动他,那么为此牺牲两个警察就是没有必要的行为……即使是坏地彻底的公安警察,应该也不会随随便便在没有好处的情况下就把同僚的性命给丢弃掉。
至于他会不会用那两个警察来拿捏他……这倒是有可能。
但只要人还活着,他就有办法解决问题。
“记住你说的。”
鹿见春名松开了按下了一点扳机的指腹,却没有松开手中的枪,反而更加上前了一步,让漆黑的枪口抵住了诸伏景光的下颌。
诸伏景光因为这样的动作而被迫地抬起了头,他松开握住鹿见春名手掌的手,脸上露出了苦笑。
鹿见春名的语气之中满含着威胁的意味:“你既然清楚我对组织的忠心有限,那也该明白,如果你真的做了我讨厌的事情,害那两个人死了的话……”
他顿了顿,似乎是讨厌将“死亡”这个词付诸于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身上。
“那么苏格兰,你的墓碑一定会立在他们旁边的。”
他微笑起来,上挑的唇角中浸满森然。分明是轻柔温和的语气,就连语调也无比温柔,却令人胆寒。
“我不会的。”诸伏景光也对鹿见春名微笑起来,“正相反,我还会帮你掩盖这个秘密。”
脸上在笑,但心里在骂。
虽然不知道到底是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之间的谁干的好事,但随随便便招惹告死鸟这种危险人物就是大错特错,还害得他差点被痛下杀手。
要是他今天真的死在这,日后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知道告死鸟是为了保护他们俩才选择杀掉自己这个同期的时候,会不会觉得这是个地狱笑话呢?
这都是什么事啊?
诸伏景光在心里长叹一声。
“如果你要继续和他们见面,我来负责帮你圆谎和望风。”诸伏景光顶着抵住喉咙的枪口,艰难地出声,“如果你不方便和他们见面的时候,我也可以以你同事的身份带话。这总比你一个人战战兢兢要好的多吧?”
鹿见春名垂下眼睛,抿着唇思考了一会。
根据苏格兰公安卧底的身份,即使让他去接触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事……他不至于主动对这两个警察下手。
就算苏格兰真的发疯要杀自己的同僚,那也有可能是因为这件事败露在了组织的眼中。多一个人帮忙说谎的话,他似乎可以更加肆无忌惮一点。
……这么说,有一个知情人反而是最好的?
但是,真的能相信公安吗?
鹿见春名犹豫了一下,“……你来做我的搭档吧。”
诸伏景光沉默了一下,迟疑着问:“你的搭档不是琴酒吗?”
他有些混乱——他所指的监视,只是指让告死鸟利用自己手中的权利,让他加入行动小组而已,可没想过要和告死鸟做搭档。
“我可以换搭档。”鹿见春名的表情十分平静,“我有选择搭档的自由,只要和BOSS说一声就可以了。”
果然还是把苏格兰放在身边更安心,藏太就是那个最好的人形监控,即使苏格兰有什么异常,他也能在第一时间发现。
而诸伏景光就显得十分惊讶了——他知道告死鸟的地位很高,但高到这种程度,是他完全没想过的。
换搭档这种事,竟然只需要他自己就能决定,琴酒这个TopKiller好像才是被他压制的那一方……更别说告死鸟看起来还能直线联系那位先生了。
整个组织内,除了二把手朗姆,诸伏景光只知道贝尔摩德能够直接和BOSS联系,现在又要加上一个告死鸟……
比起私生子这种没有证据的无稽之谈,诸伏景光更相信告死鸟的手中掌握着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否则无法解释为什么他即使叛逃之后还能拥有这种特殊地位。
那么能够成为告死鸟的搭档,当然是最好的选择……虽然有点冒险。
诸伏景光微笑起来:“如果真的能成为你的搭档,我很乐意。”
萩原,松田,看看这个告死鸟被你们俩蛊成什么样子了啊!他连琴酒都不要了,就为了保下你们俩……
诸伏景光生无可恋地想,要不按照zero说的,把萩原和松田绑了打包送到告死鸟的床上去好了,说不定就把告死鸟给策反了呢?
鹿见春名放下了枪,掏出手机,拨通了电话。
诸伏景光:“你在给谁打电话?”
鹿见春名头也不抬地回答:“琴酒。”
电话在三声响后被接通,琴酒很不耐烦的声音夹杂着轻微的电流声响起:“干什么?”
“有件事想告诉你。”鹿见春名说。
琴酒皱眉,心说这个神经病又要搞什么幺蛾子了?
“从现在开始,你不是我的搭档了。”鹿见春名十分果断,“我的新搭档是苏格兰。”
琴酒:“?”
第77章酒厂的场合(25)
琴酒愣住了。
他下意识停下了那辆保时捷356A,将黑色的车辆停靠在路边,然后认真地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告死鸟”。
没错。
难道是他做梦了?否则怎么会突然发生这种梦一般的好事?
“你再说一遍?”琴酒压下心底的不可置信,冷静地问。
“我说,我不想和你当搭档了,我要换苏格兰当我的搭档。”电话另一端的鹿见春名十分不耐烦地又重复了一遍,“现在你听清楚了吗?”
琴酒沉默了一会儿,压低了声音:“……这是你说的。”
可别反悔了!
鹿见春名挂断了通话。
头一次,琴酒看着无端被人挂断的通话,内心竟然没有一点因此而产生的愤怒的情绪——正相反,他意外地很开心。
琴酒按灭手机屏幕,缓缓地靠在驾驶座的椅背上。他抬起头,后视镜中倒映出了一片暗银色,额发下他的虹膜色彩是慑人的浓绿色。
他的唇角不自觉的、微微勾了一下。
要不是因为是那位先生的命令,琴酒绝对不会跟告死鸟这种神经病死宅搭档的——天知道他有多少次想一枪崩了鹿见春名,最后都因为那位先生的命令而强忍了下来。
绝对不是因为打不死。
琴酒心中产生了一种油然而生的放松。
他解脱了,而苏格兰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但是……琴酒思考了一下,觉得他还是需要找一个搭档,这样至少下次告死鸟心血来潮又回心转意了,他也可以用已经有搭档了这个借口拒绝掉。
以他现在的忍耐力,连告死鸟他都能忍,已经没有什么蠢货是忍不下去的了。
这么想着,琴酒给后勤组人事部的玛珊发了一条信息。
[我要选搭档,你挑一部分档案出来给我。]
过了几秒钟,玛珊秒回:[收到。]
玛珊回完琴酒的短信,心说这家伙怎么突然要开始找搭档了?他的搭档不是告死鸟吗?……难道,是告死鸟发现了他的死宅本质,接受不了组织的TopKiller有这种爱好,两人大吵一架死搭档了?
玛珊陷入了沉思。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她得帮琴酒选一个能接受他死宅爱好的搭档……最好得有共同话题一点。
她打开办公桌的抽屉,拿出一叠成员的档案,一张一张地翻开,最后手指指尖在一个戴着墨镜的高壮男人的照片上停滞。
姓名那一栏写着鱼塚三郎,虽然照片上一身黑西服黑墨镜,看起来就像不好惹的混黑人士……但这在组织里实在平平无奇。
玛珊看重的是档案中对鱼塚三郎进行调查之后写下的另一行字。
在爱好那一栏,鱼塚三郎的档案上特别备注了几个字——追星。
一个追星,一个死宅,都不是黑道应该有的爱好,谁也别嫌弃谁了。
玛珊十分满意,将鱼塚三郎的档案和其他几个人的档案一起跳出来,打包将邮件发送给琴酒。
……
诸伏景光沉默地看着鹿见春名挂了琴酒的电话,艰难地开口:“……就这样吗?”
“不然还能怎么样?”鹿见春名瞥了他一眼,又拨通了一个号码,“只是我还得跟BOSS说一声。”
诸伏景光的视线凝聚在鹿见春名的手机屏幕上,盯着他屏幕上显示出来的那一串数字号码。
“这是BOSS的联络方式吗?”他状似好奇地问。
“怎么可能。”鹿见春名回答,“这只是随机生成的数字而已。”
“那位先生不会随便把自己的联络方式告诉别人的。虽然能联系他,但是每次都是用软件生成的虚拟号码而已……每次的号码都不一样。”
鹿见春名抬起眼睛,似笑非笑地盯着诸伏景光蓝色的眼睛看。
“如果你想知道BOSS的联络方式,还是别指望这个虚拟号码了。”
诸伏景光心口一跳,随后微微笑了一下:“身为组织成员,对那位先生感到好奇也很正常吧?……毕竟那位先生一直很神秘,即使是成为代号成员时,我也没有见过。”
他无奈地摊了摊手。
“是吗。”鹿见春名不置可否地回答。
在知道诸伏景光是公安卧底之后,他的所有演技和伪装在鹿见春名心中都不复存在——从言行之中,很轻易地就能知道诸伏景光心中的真实想法。
但是这跟鹿见春名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一点都不在乎诸伏景光和降谷零这两个卧底想干什么,只要别威胁到他在乎的东西就好。
鹿见春名是个占有欲很强、并且相当记仇的人。
打给BOSS的通话并没有立刻接通,而是过了几分钟之后,才被拨了回来,显示的号码又是另一个虚拟号码。
“什么事?”BOSS经过变声器处理之中的机械音夹杂着电流声传来。
“BOSS,”鹿见春名说,“我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那边的BOSS语气一顿,心中升起了一点不好的预感,嘴上却显得异常沉稳:“说。”
鹿见春名平铺直叙:“我想换个搭档,您之前答应过我的,我可以自己选择搭档,没错吧?”
“琴酒做了什么让你讨厌的事吗?”BOSS低声问。
“琴酒很好,却实在暴躁。”鹿见春名言辞凿凿,“苏格兰就不一样了,苏格兰人长得又好看,说话又好听,做饭也好吃,我超喜欢的。”
BOSS沉默了许久。
在沉默的时间甚至有些尴尬之后,BOSS才开口了:“随你。”
BOSS又在之后补充了一句:“别忘记你该做的事情。”
他并不在意鹿见春名的搭档到底是谁,他只在乎鹿见春名能不能好好地配合实验、让雪莉得到实验数据,然后完成那种他所追寻着的、梦幻般的药物。
“我明白。”鹿见春名回答。
在得到他的回答之后,手机中传来了通话被挂断的声音。
鹿见春名收起手机,微笑着看向诸伏景光,伸手在他的肩上拍了拍。
“以后你就是我的搭档了,请多指教,苏格兰。”
诸伏景光恍恍惚惚地回答:“……好的,请多指教。”
这么草率的吗?就打两个电话就完事了?他这就……成了告死鸟的搭档?
直到走出鹿见春名的公寓,诸伏景光也没想通。
今天发生的整件事情都十分魔幻,显示莫名其妙看到了告死鸟和他的同期在一起,然后他又因为自己的同期被告死鸟威胁,最后他莫名其妙成了告死鸟的搭档……今天真是一波三折。
还没等诸伏景光理清思绪,身后的公寓门又发出了响声。
他回过头,公寓门打开,鹿见春名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将那个巨大的毛绒玩偶丢进了诸伏景光的怀里,眼神中透露着嫌弃,像是不得不触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
“再见。”
鹿见春名关上了大门。
诸伏景光迟疑地看了一眼手里的毛绒玩偶——送礼送错了?可是,告死鸟不是很喜欢那个魔法少女题材的游戏吗?
他迷茫地拎着玩偶下了楼,将玩偶仍在车后座,启动了车辆。
在踩下油门之前,诸伏景光迟疑了一下,把那个玩偶从车后座捡了起来,毫不手软地将这个遭到嫌弃的礼物开膛破肚。在确认这个玩偶在不存在他视线之中的时间里没有被动什么手脚之后,他又将玩偶放回了车后座。
鹿见春名站在窗边,他撩开窗帘的一角,凝视着诸伏景光的车缓缓开启。
他并不是那种被几句话哄一哄就会轻易相信别人的人,如果为人真的这么天真的话,他早就被厚生劳动省抓起来关进实验室里成为被折磨的试验品了——厚生劳动省的实验室要比组织的研究所残忍一千倍。
厚生劳动省的实验室是完全不将亚人当做人类来看待的,在他们眼中,亚人只是一种比较珍贵的实验动物而已,和小白鼠没什么差别。
被烧死、砍死已经是最温柔的死法了,甚至还会被压成肉泥、被绞肉机绞碎成肉酱……鹿见春名没经历过这些,当然也不想经历。
如果哪一天组织的实验也发展到这种过激的程度的话,鹿见春名绝对头也不回地就跑路。
他打开窗户,让藏太张开翅膀飞了出去。
无人能够看见的黑色幽灵只存在于他的眼中,那个怪物张开巨大的黑色翼翅,飞向远处那辆诸伏景光驾驶着的车辆,然后缓缓收拢了巨大的翼翅,停驻在车顶。
正在开车的诸伏景光动作一顿,感觉到车身一沉,好像有什么东西落在了车顶。
他逐渐减速,将车停在了路边,下车看了一眼——车顶上当然是什么也没有的,普通人的眼睛根本无法看到亚人的黑色幽灵。
通过藏太的感官,鹿见春名能清清楚楚地看见诸伏景光脸上带着点疑惑的表情。
在确认车顶上什么也没有之后,诸伏景光又坐回了车内。
出于卧底时的谨慎,诸伏景光开着车多绕了几圈,沿着街道多开了足足一个小时之后,那辆在东京街市之中兜圈子的车才开入了居民区之间狭窄的巷道之中。
鹿见春名也叫了辆出租车,隔着好几条路的距离远远地跟着诸伏景光。
虽然藏太身为一个人形的全自动监控器十分好用,但是IBM是有距离限制的,鹿见春名只能远远地跟着。
只不过有藏太在,他不用跟的很紧,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基本上不可能被发现。
诸伏景光给没有备注的联系人发了个消息。
[安全屋见。]
过了一会儿,这条信息才得到了简短的回复:[OK。]
在发完这条消息之后,诸伏景光回忆起刚刚差点丢了命的危机,愤而给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发了一封邮件。
作为几乎同期加入组织、得到代号的成员,又同是威士忌,苏格兰、波本和莱伊这三个代号成员经常被安排进一个行动小组之中共同执行任务,即使私底下有什么联系也很正常。
只是诸伏景光要和降谷零聊的事一般并不能被组织知道,难免会过分谨慎一些。
除了自己的安全屋之外,诸伏景光和降谷零有一个共用的安全屋,偶尔他们会约在那里见面,互相分享一些情报——很多东西以文字或者电子档案的方式留下来分线太大,还可能被其他人发现成为证据,口头的交流只会将信息留存在脑子之中。
诸伏景光驾驶的车辆驶入老式公寓楼的停车场之中。
在他上楼的时候,藏太也跟在他的身后。
他打开门,进入房间之中。降谷零就站在玄关处等他。
“出了什么事了?”降谷零双臂环抱着问他。
诸伏景光在幼驯染面前就没有作为苏格兰时的伪装了。他申请疲惫,深深地叹了口气,抬手在降谷零的肩上拍了拍。
“zero,你不知道我今天经历了些什么。”诸伏景光叹了口气。
“你经历了什么?”降谷零的神情严肃了起来。
诸伏景光走进室内,打开冰箱,从冰箱中拿出了两罐冰啤酒来。他递了一罐给降谷零,降谷零接过了冰啤酒,拉开拉环,喝了一口。
诸伏景光这才开口:“我成为告死鸟的搭档了。”
降谷零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地一颤,还没咽下去的冰啤酒一下呛在了他的喉咙里,然后喷了出来,落在了诸伏景光灰蓝色的卫衣上,形成星星点点的深色水渍。
他顾不得这些,用手背揩去嘴角的水痕:“什么?你说什么?”
诸伏景光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我成为告死鸟的现任搭档了。”
降谷零不可置信:“你做了什么?告死鸟为什么要让你做他的搭档?他的搭档不是琴酒吗?”
藏太忠实地为鹿见春名传达看这一幕,坐在不远处咖啡厅里的鹿见春名陷入了沉思:这俩公安关系这么好吗?没记错的话他俩不是一个部门的吧?
“我也没想到我会成为告死鸟的搭档。”诸伏景光显得十分无奈,“至于原因……要问为什么,你还是问萩原和松田吧。”
“萩原和松田?”降谷零愣了一下,“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萩原、松田,这个叫法,好像他们原本就认识一样。鹿见春名皱起了眉。
降谷零的反应也十分奇怪。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从警校毕业时就是排爆警,和公安应该没什么关联才对,但甚至不需要诸伏景光特意告知这两个人是谁,降谷零马上就反应了过来……这说明他们原本就认识。
等等。
鹿见春名想了起来。
算一算年龄的话,波本和苏格兰都是26岁,而萩原研二、松田阵平也是26岁,他们既然都是警察,那么应该都在警察学校就读过,年龄相近的话,很有可能是同一期从警察学校之中毕业的,这才能解释警察厅公安和警视厅公安为什么会跟八竿子打不着的排爆警这么熟悉。
但是……会这么巧吗?
诸伏景光语气深沉:“我怀疑,松田和萩原给告死鸟下降头了。”
告死鸟太爱了,他真的,哭死。
降谷零满脸迷茫:“?”
“是这样的,今天我偶遇了和松田、萩原在一起的告死鸟。”诸伏景光简略地解释,“大概是觉得我发现了松田和萩原警察的身份,会对他们不利,所以告死鸟想杀了我。”
降谷零脸上的迷茫之色加深:“?”
这中间的转折有点大,前一秒诸伏景光刚说他成了告死鸟的新任搭档,后一秒又说告死鸟对他动了杀心。
他下意识握紧了手中冰啤酒的瓶身,将啤酒罐捏出了一点轻微的凹陷来。
“他为了萩原和松田的安全,打算杀了你,保守这个秘密?”降谷零语气微妙地重复了一遍,“这……我很难评价。”
“我可不知道那两个家伙对告死鸟来说这么重要。”诸伏景光头疼地捂住了额头。
“不知道是萩原还是松田。”降谷零皱眉,“还在警校的时候,那些女警就喜欢围着萩原转,松田在爆处组似乎也很受欢迎的样子。”
鹿见春名握着咖啡杯的手指收紧了。
他难以置信。
你们居然真的是同期?这个世界未免也太小了吧?东京是只剩你们这几个警察了吗?
……
松田阵平刚刚洗完了澡,将一条毛巾挂在往下滴水的黑发上,深蓝色的眼睛中倒映出手机的屏幕上。
浴室打开的一条门缝之中,蒸腾的热气溢了出来。
额发下凝聚的水珠沿着松田阵平的脸侧轮廓滚落下来,滑过凸起的喉结,没入睡衣衬衫的衣领之中。
手机上显示着收到一封新的未读邮件的提醒,发件人是[诸伏]。
“怎么突然发邮件了……”松田阵平奇怪地嘟囔了一声,点开了那封未读邮件。
From:Morofushi
To:Matsuda-
你看看你们两个混蛋干的什么好事?!
“……莫名其妙。”
松田阵平被骂的一脸迷茫,完全想不通这封邮件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他试图往下滑,却发现这封邮件真的就只有这寥寥数语的一句话而已。
身为陪护人,松田阵平是打算陪床一晚的,至于之后就让萩原研二自生自灭好了。
他穿过病院亮着灯的走廊,推开了病房的门,打算去找萩原研二,一起研究一下他到底是为什么莫名其妙地挨骂——在开门的瞬间,他和坐在轮椅上的萩原研二面面相觑。
萩原研二愣了一下,随即对松田阵平展示了一下握在手里的手机,手机屏幕上显示的也是一封邮件,除了收件人不一样之外,和松田阵平那封邮件之中的内容完全相同。
“小阵平,”萩原研二用探究的眼神盯着松田阵平,“你有什么头绪吗?”
“我也收到了这封邮件,”松田阵平满脸地不解,“他发这个是为什么?”
“我也想问……”萩原研二语气迟疑,“该不会是小阵平做什么事惹他生气了吧?”
诸伏景光向来个性温柔内敛——简而言之,他是闷着黑的类型,即使拱火也无比温和,通常而言不会在邮件中用上“混蛋”这样的字眼。
“怎么你就栽到我头上来了?”松田阵平抗议,“肯定是因为hagi你做了什么吧?”
萩原研二斩钉截铁:“绝不可能!而且——邮件的用词明明是‘你们两个’,就算真的做了什么也是我们两个人一起干的吧?”
“……所以我们两个做了什么吗?”
“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吧!”
“难道是因为魔法少女?”
“啊……真想不到他有那样的爱好呢,啧啧。”
*
虽然都是公安,但警察厅公安部和警视厅公安部实际上是两个系统——如果论高低的话,显然警察厅的公安要更高一级。
同样,警察厅和警视厅的公安系统也是不互通的。
电脑屏幕莹蓝色的光照亮了整间苍白的室内,主机绿色和红色的光闪烁交织。一双手在电脑的键盘上快速地敲击,随后在电脑主机的USB接口上插入了一个U盘。
U盘的表面镌刻着烫金的纹路。纹路蜿蜒组合在一起,形成了一株金色的世界树。
U盘接入之后,在电脑屏幕中弹出一个弹窗,一行行代码被自发地输入到弹窗之中,最后弹出了一个加载条来——最开始是0%,然后以缓慢的速度逐渐加载。
插入U盘的男人显然有些烦躁,手指指尖在桌面上以三下一次、间隔两秒的速度匀速地敲击着,在狭窄且安静的室内奏响沉闷的敲击音。
等到进度条走入50%时,一个被命名为潜伏成员的空白文件跳了出来,倒映在男人浅褐色的眼珠之中。
接着是一张白底的照片,在电子档案中缓缓地、一点一点地加载出来。
先是戴着的警帽,中央镶嵌着象征警察的樱花徽章,随后是青年黑色的额发,以及额发下那双眼尾上挑、如同猫一般的眼睛,瞳孔是天空倒映般的蓝色。
穿着一身深蓝色警服的青年脸上没有笑意,但即使是严肃地看向镜头的表情,也能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一些欣喜的意味来。
“哦……”男人饶有兴味地笑了起来,“原来公安的老鼠是他啊。”
他记得这个人——虽然和现在的形象有些轻微的差别,但毫无疑问,这个穿着警服的青年就是组织的狙击手苏格兰。
档案的照片下,姓名那一行的字正在一点一点地加载出来,最后却只显示出一点黑色来,加载条的75%立刻变成了红色,接着是三角的黄色感叹号,加粗的红色大字“警告”一层一层地跳了出来,电脑中也发出了尖锐的鸣声。
原本显示出照片来的档案立刻消失,像是被什么屏障给严严实实地挡在了里面。
男人啧了一声,“公安的内网果然没那么好突破……不过,”他轻轻笑了一声,“现在的收获也足够了。”
他拔出了装载着入侵程序的U盘。
第78章酒厂的场合(26)
室内的顶光是温暖的橙黄色,自上而下地落下来,将发梢的尾端染上微末的暖色调。
降谷零走进客厅,将冰啤酒放在了茶几上。
“所以,你给告死鸟开出了什么条件?”降谷零语调轻松,“不然他也不会让你当他的搭档吧?”
这一点很好推测。
既然诸伏景光现在还能好好地站在这里,又成为了告死鸟的搭档,就说明事情还在他的掌控之中。
即使刚才是用抱怨的语气在说话,但作为最熟悉诸伏景光的人,降谷零看得出来,他实际上并不慌乱。
诸伏景光双手交叉着抵在下颌,语气深沉:“我答应他,他去和萩原松田他们见面的时候,帮他圆谎。”
那一瞬间,降谷零脑子里想起了十分不合时宜的画面——告死鸟和他的两个同期在房间里偷情,他的幼驯染就蹲在门口守门望风。
不、这不对劲。
降谷零努力将这个奇怪的想法从脑子里驱逐出去,
“这么看来,萩原松田他们对告死鸟来说,要比我以为的分量跟重一些。”他这么评价道,“要知道,他不可能知道我们的身份,你在他眼中就是组织的成员。但为了他们,不惜手刃同伴也要守护这个秘密……”
降谷零微微摇了摇头。
如果要说是演的,但告死鸟没有理由在诸伏景光的面前演。
可以肯定,这就是告死鸟内心真实的想法——他重视萩原研二与松田阵平,为此不惜再次背叛组织。
“如果真的是这样,看来……我们也许可以做出更进一步的尝试。”
听到了降谷零说话的鹿见春名立刻便皱了皱眉。
这个公安警察该不会在打什么坏主意吧?鹿见春名肆无忌惮地揣测,毕竟虽然是同期,但同一届毕业的警校生没有几千也有几百了,同一届毕业也不能说明什么,说不定就只是认识而已呢?
这种浅薄的关系,公安可是会毫无愧疚地利用的。
大概是鹿见春名打心底里涌现的不悦太过强烈,降谷零瞬间感觉到了一点心悸——他倏然抬起头,察觉到危险感的身体紧绷起来,警惕地在室内缓缓扫视。
安全屋内没有太多多余的摆设,除了茶几和沙发以及必要的冰箱之类的家电之外,几乎没有多余的陈设,室内的状况一览无余,绝对没有任何能够藏下一个人的地方。
“怎么了?”诸伏景光愣了一下。
“不……没什么。”确认这里除了他们两人之外没有其他人,降谷零瞬间紧绷起来的身体缓缓放松。他皱了皱眉,很快又将眉宇舒展开来,“刚刚有一瞬间,总觉得好像还有其他人在一样,大概是我想多了。”
可能是他多心了吧?虽然在心里尽力说服自己,但降谷零总觉得有些不安。
这个安全屋还是废弃掉好了,他立刻做下了决断,另外再找一个安全屋。
虽然可以肯定这里不存在第三个人,但降谷零是相信自己直觉的人,即使只有百分之零点几的暴露可能,他也不打算冒险。
这里当然是不存在第三个人的——黑色幽灵怎么能算作是人呢?
“不管怎么样,能成告死鸟的搭档总归是好事。”诸伏景光抿唇,“告死鸟——他绝对不止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作为搭档,他才是最能接近告死鸟的那个人。
*
诸伏景光陷入了沉思。
他看了看自己身处的地方——鹿见春名公寓里的料理台,而他自己腰间围着围裙,卫衣的衣袖卷起,露出了手肘,他的手中还握着一柄菜刀。
料理台上放置着他已经切除了面包边的吐司,又细心地分割成了三角的形状,洗净的生菜叶被捞起放在沥水篮中,从翠绿色的边缘往下滴着水,火腿和培根片已经分好,就等下锅稍微剪一下了。
另外的几个小碗中是他经过二次加工的蛋黄酱和花生酱,芝士片被小心翼翼地摊在白瓷盘中。
很显然,诸伏景光这是打算做三明治。
——问题在于,身为一个卧底在跨国犯罪集团组织中的公安卧底,他似乎不应该用这只拿枪的手来切菜。
他到底是怎么从堂堂代号成员混成住家保姆的?
诸伏景光叹了口气。
自从前两天成为告死鸟的搭档开始,琴酒就将鹿见春名公寓的备用钥匙给了他。而一向为人冷漠、话也很少的琴酒,竟然破天荒地对他勉励了一两句。
“好好干。”琴酒一边这么说,一边用十分欣慰的态度拍了一下他的肩,他转身离去时,就连背影之中都透露出一种终于解脱的喜悦……和找到冤大头的放松。
这让诸伏景光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了——和告死鸟搭档,该不会其实是错误的选择吧?
而在那之后,诸伏景光立刻就理解了琴酒迫不及待将这个烫手山芋甩给他是为什么了。
他叹了口气,放下菜刀,打开水龙头,将手冲干净、又用毛巾拭干了水分之后,转身走出了开放式的料理台,握住了鹿见春名卧室的门把手。
微微下压之后,打开的木质门发出了很轻的声音。
房间内拉着窗帘,一片昏暗,床上的厚被子从中间拱起了一大团,隐约能看见被被子压在底下的几缕延伸出来的银发。
诸伏景光面无表情地伸出手,一把掀开了那团拱起来的被子,露出了被窝下的鹿见春名。
他的睡姿是蜷缩起来的,并且喜欢盘踞在角落里,将脸贴在膝盖上,整个人几乎蜷缩成了一个圆形——一个非常需要柔韧度的睡姿,诸伏景光也不知道这种难受的姿势鹿见春名是怎么睡着的。
失去了被窝给予的热源,鹿见春名打了个寒颤,银色的睫羽微微颤动了一下,彻底将脸埋进了膝盖里。
诸伏景光没有试图叫醒鹿见春名,而是走到床边,拉开了窗帘。初冬早晨的阳光显然也十分耀眼,在失去窗帘的遮挡之后,金子般灿烂的晨光充斥了整个室内。
鹿见春名不适地抬起手,挡在了眼睛上,那头月光般的长长银发散落在床铺上,在日光下显出半透明的质感来。
“该起床了。”诸伏景光面无表情地说,“今晚有实验。”
实验日很频繁,而且一到实验日,鹿见春名就会提出各种各样的要求来——譬如让他一天三顿地做好吃的。
下厨的频率比摸狙击枪的频率都高,诸伏景光常常在握着厨刀时产生错乱,深刻怀疑自己不是卧底警察,而是警察下岗再就业成了私厨。
鹿见春名早就醒了——从诸伏景光走进他家门的那一刻开始。
他的睡眠向来很浅,一点小动静就能将他从睡梦之中惊醒,更别说诸伏景光还在料理台上准备早餐了。
只是他打游戏打到了凌晨三点,根本不想再早上八点这么阳间的时间准时起床,仍然窝在床上半梦半醒地眯了一会,直到诸伏景光刚刚来掀了他的被子。
他慢吞吞地睁开眼睛眨了眨,覆盖着一点水汽的金色瞳孔之中没有任何才刚刚苏醒的迷惘。
鹿见春名呆在床上发呆了几秒,直到诸伏景光离开他的卧室、厨房之中传来煎培根的香味之后,他才循着味道一边打哈欠一边走下床,进入洗手间开始洗漱。
洗漱完之后,鹿见春名十分自觉地坐在了餐桌面前,等待着诸伏景光特制的三明治。
三明治的味道很好,诸伏景光在调配酱料上很有一手,蛋黄酱的味道从舌尖蔓延开来,咸香味与蛋黄的味道结合在一起,培根用黄油煎过之后散发出勾人的香气,连着芝士片和汁水满溢的肉排一起咬在唇中时,美妙的味道充盈在唇齿之间。
鹿见春名来不及说话,只给诸伏景光比出了一个大拇指。
好好好,苏格兰,搭档换你真的没亏!
就冲这个手艺,鹿见春名决定了,可以给诸伏景光帮点小忙——比如说稍微透露一点组织的情报什么的。
诸伏景光食不知味地吃完了自己亲手做的三明治,彻底认命——他真的就相当于是自费上门的保姆,不仅要在实验日满足告死鸟的各种要求,还得打起精神当个陪玩。
但诸伏景光这么配合并不是为了讨好鹿见春名,只是因为今天是“实验日”。
被琴酒特地叮嘱过,一定要顺利送告死鸟进入研究所的实验日。
研究所是很重要的地方,直到成为鹿见春名的搭档之前,诸伏景光都不知道这个研究所设置在哪里。而今晚,他有机会接近这个神秘的、被组织列为重要机密的研究所的所在了。
研究所是被那个藏在组织幕后的BOSS无比看重的地方,诸伏景光确信,这其中藏着什么秘密——为了搞清楚这个谜团,他不介意暂时对告死鸟俯首帖耳。
自从和诸伏景光做了搭档,鹿见春名再也没点过外卖,当场卸载了那个没用的外卖软件。
午餐也是诸伏景光准备的。
他煮了青花鱼和烤多线鱼,多线鱼是长长的一条,几乎没有刺,被烘烤地十分酥脆,咬在齿间能尝到焦香的烟油味道,明明是烤鱼,但火烤的烹饪方式却完全没有丧失鱼肉的鲜美味道,酥脆的外皮之下,内里的鱼肉格外鲜嫩柔软。
特制的梅子干烧饭拌了一点指盖大小的银鱼,咸香与开胃的酸梅味交错着融化在舌尖,米饭粒粒分明,带着让人想要留下口水来的香味。
日本常见的中华饺子通常是煎饺,诸伏景光也不例外,只是饺子并不是便利店里随手买来的冷冻食品,而是他自己精心挑选的馅料。
用来搭配的酱汁也是特地调制过的,沾着酱料咬下去时,口腔内会充满充沛的汁水与虾仁的鲜甜,带着微辣的甜口酱料很好地中和了咸香的味道。
“苏格兰,”鹿见春名吃完了十分丰盛的午饭,十分感动地握着诸伏景光的手,“没了你我要怎么活啊。”
诸伏景光笑而不语——你这混蛋变脸的速度真是迅速,明明前两天还一副没有萩原和松田就活不下去的样子!
虽然心里狠狠谴责了言行不一的告死鸟,但诸伏景光表面上显得十分包容和温和:“如果你需要的话,以后我也可以继续下厨——前提是你能好好工作。”
鹿见春名立刻答应:“没问题!”
晚上七点,诸伏景光准时开车,带着鹿见春名前往研究所。
鹿见春名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在去研究所的路上,他还在见缝插针地玩游戏。
诸伏景光握着方向盘,一边开车一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告死鸟先生是研究所的研究员吗?第一次见到有行动组的代号成员要固定去研究所的……”他顿了顿,“我只是比较好奇,毕竟这么久了,我都不知道组织还有研究所,这功能也太齐全了一点。”
“我不是研究员哦。”鹿见春名头也不抬地回答,“另外别叫我告死鸟,叫鹿见就可以。”
“……鹿见。”诸伏景光回答,“既然你不是研究员的话……”
鹿见春名轻轻嗯了一声,随后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地对诸伏景光挑了一下眉。
“这不是很明显吗?”他微笑着说,“既然我不是研究员,又在固定的时间出入研究所、并且参加实验……你还不清楚吗?”
诸伏景光不是没有猜测过。
经常出入研究所,鹿见春名不是没有可能是研究员,只是这个可能性太小了。至少在和鹿见春名相处的这几天里,诸伏景光完全没有看到鹿见春名做过什么正经的事,更别提研究员的科研本职了。
排除了研究员的可能性,剩下的只有助手、又或者鹿见春名本人就是参与实验的实验体这几种可能了……按照组织一贯残忍的行事作风,会进行人体实验是可以预料到的事情,但至少不会在代号成员的身上做实验吧?
实验体怎么可能成为代号成员呢?组织难道不怕被天然就没有忠诚心的实验体给反噬吗?基于这样的考虑,诸伏景光完全没把鹿见春名往实验体的方向想。
大概是在研究所担任了什么其他的重要职位吧?
但鹿见春名这种好像说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说的话,让诸伏景光对自己的猜测有些不自信起来。
是想错了吗?
诸伏景光皱了皱眉,车前灯照亮了行驶中的路面,他缓缓将行驶之中的车辆停下,眼前是一座从外表看十分普通的大楼,外面还有几个用来掩护的工厂,四处巡视的保安看似白发苍苍,实际保安服的手臂下全是腱子肉。
在经过数道关卡之后,诸伏景光将车停在了纯白色的研究所大楼的门口。
鹿见春名打开车门,走向门口。
诸伏景光微微眯起眼睛,在大厅微弱的灯光下,他隐约看到了那个站在门口等鹿见春名的人——好像是个有着茶色短发的少女。
*
琴酒的心情不错。
他接到了玛珊发给他的那批档案,决定今天把人都叫出来,然后从里面选出一个勉强看的过去的搭档。
最好是听他话的那种,稍微蠢一点也可以接受。
但他的好心情在接到波本的邮件时戛然而止。
“金森正树……”琴酒缓缓地念出邮件中的字眼,“……老鼠又多了一只。”
男人碧绿的瞳孔中倒映出手机屏幕上显示出来的寥寥数语,晦暗而危险的情绪一闪而逝。
[金森正树疑似和泥惨会的人有私下往来。]
邮件中还附带了几张照片,琴酒一张一张地点开看了两眼,照片上是金森正树和泥惨会的干部在一家居酒屋见面的场景,两人举杯相碰,满面笑容。
泥惨会是一个胆大到敢和组织对立的黑道帮派。如果是普通的帮派,组织轻轻松松就就可以将之覆灭,但泥惨会不一样——泥惨会有靠山。
泥惨会的靠山,就是前几天的任务对象,鸟羽昌浩干事长。
鸟羽昌浩因为被爆炸波及而受了点伤,在医院住院好几天之后,还不忘联系媒体惺惺作态,营造出一副身残志坚为了民众的模样,连琴酒都觉得作呕。
如果鸟羽昌浩不倒台,那么他极有可能是下一任首相——可惜了,他注定无法拥有总理大臣这个头衔了。
按照计划,鸟羽昌浩收受的那几十亿来路不明的贿赂马上就会曝光,那帮疯狗一样的检察官会死死地咬住鸟羽昌浩的喉咙。
鸟羽昌浩一倒台,区区泥惨会也只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而已,根本不足为惧。
至于这个想背叛组织、转而投向泥惨会的金森正树……
琴酒冷笑了一声。
老鼠当然只能死在阴暗的沟渠里。
没过几分钟,除了波本的邮件之外,发送到手机里的另一封邮件让琴酒的心情再度降低了一个level。
——是后勤组财务部发来的账单。
虽然鹿见春名这个代号成员的信息是挂在研究所名下的,但作为本质上的行动组组员、又是琴酒的搭档,所以鹿见春名的花出去的活动经费的账单也被财务部抄送给了身为行动组干部的琴酒。
琴酒打开邮件中的附件,直接看向总金额——七个零。
他拉开账单的详情,神情中终于透露出了一点疑惑:为什么账单的支出,都是一模一样的10000和12000?而且这一串相同支出的账单长到几乎拉不到底,仔细一看还分别来自十几个不同的游戏公司……
这个死宅在浪费钱搞什么?
琴酒虽然不在乎这点小钱,但是他很看不惯鹿见春名的蛀虫行为。
刚好他现在也不是鹿见春名的搭档了,而且身为行动组的干部,他可以理所当然地给苏格兰和告死鸟这对搭档安排一些任务。
组织找你们来是要干活的。劳模TopKiller琴酒冷酷地想。
他反手把金森正树的任务一键转发给苏格兰。
穿完小鞋,琴酒的内心顿时舒畅了起来。
现在他终于整理好了心情,打算去挑选一下搭档了。
……
组织名下的产业很多,这家射击俱乐部显然被囊括其中。
接到琴酒选拔搭档的通知后,包括鱼塚三郎在内的五个人显然都十分兴奋——那可是行动组的TopKiller,能成为他的搭档,就相当于已经预定了一个代号,能从普通成员升职成为代号成员,谁会不激动?
能被玛珊选中、然后推荐给琴酒的人在履历上必然都是无比优秀的,但这种履历在TopKiller面前不太够看,因此每个人都有些惴惴不安。
话最多的保田裕大忍不住开口:“你们知道吗?”
“知道什么?”有人疑惑地搭话。
“就是关于那位琴酒大人的秘密爱好啊!”保田裕大理所当然地回答。
——什么秘密爱好?
琴酒下意识停住了脚步。
他刚通过直达的电梯进入这家射击俱乐部中,因为提前知道他要来选拔搭档,射击俱乐部的负责人很早就清了场,所以室内就只有那五个等待选拔的人而已。
在空旷的环境下,即使压低了声音也显得十分明显,等待选拔的搭档候选人说话的声音一字不落地落进了琴酒的耳中。
他没打算立刻出现,打断了这群人说话的兴致。
——他很好奇,他的秘密爱好到底是什么。
琴酒从黑色风衣的外套之中拿出了金属制的烟盒,抽出了一根雪茄来。
“秘密爱好?”其他候选人也好奇了,“是什么?”
保田裕大略显得意:“我跟后勤组人事部的人有些焦急,之前听她们说到了琴酒大人的爱好,可把我吓了一跳,没想到琴酒大人竟然会喜欢这么……”
保田裕大一下子卡了壳,在文化程度不高的脑子中搜寻着合适的形容词,半晌之后才说,“……这么情怀的东西。”
候选人之一疑惑地重复:“情怀?”
“没错,魔法少女怎么不算情怀呢?”保田裕大面色严肃,“我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琴酒大人喜欢的那个魔法少女游戏——《噗噗叽叽~用爱和希望击碎黑暗的魔法少女》。”
保田裕大用十分虔诚且坚定的语气,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了这个让人极度羞耻的标题。
有人发出了恍然大悟的声音:“喔喔,原来琴酒大人喜欢这个啊!”
鱼塚三郎一直没有出声,只在这时缓缓地张大了嘴——难以置信的同时,他的心中生出了某种几乎可以称之为感动的情绪。
太好了,他追星的爱好终于不用遮遮掩掩了,有喜欢魔法少女的大哥在,他们一定能拥有很多共同话题的吧!
鱼塚三郎喜极而泣。
藏在拐角后的琴酒面无表情,折断了手中的雪茄。
第79章酒厂的场合(27)
“没想到琴酒大人私底下是这样的……”候选者A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保田裕大继续分享:“听说有人亲眼看到,琴酒大人拿着《噗噗叽叽~用爱和希望击碎黑暗的魔法少女》里琴子的限定角色周边,我猜琴子就是琴酒大人的推!”
候选者B开始沉思:“这么说的话,我是不是应该现在叫摩托跑腿去帮我买几个琴子小姐的周边回来……”
“有道理。”候选者C掏出手机,蠢蠢欲动,“说不定琴酒大人会看在我是同好的份上,提拔我成为搭档呢?”
鱼塚三郎沉默着赞同地点点头——没错没错。
琴酒听不下去了。
他阴晴不定地盯着手中被折断了的雪茄,很想像折断雪茄一样拧断那几个造谣的混蛋的脖子。
琴酒将折断的雪茄丢弃在地面上,从拐角后走出来,一边走一边掏出了伯莱塔,在走向五个候选者的同时完成了上膛。
他握着伯莱塔,将枪口抵在保田裕大的眉心。
保田裕大的动作彻底僵硬了。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觉得嗓子喑哑,只能惊恐地抬起眼睛,颤颤巍巍地看向那双碧绿的眼睛。
浓郁的绿色之中,迸发而出的森然的杀意让保田裕大浑身一颤,立刻就膝盖一软,跪了下来。
“琴、琴酒大人……”保田裕大吞了口唾沫。
“你们刚才在说什么?”琴酒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魔法少女?”
银发男人脸上露出了像是看到什么脏东西一般嫌恶的神情,冷冷地扫视过在场的所有人,被他冰冷的目光看过去时,立刻就有人撑不住地面露菜色,只有鱼塚三郎面无表情。
他倒不是不害怕——只是人脑子一傻,脑子就不够用,脸上又戴着墨镜,整个人都僵立在原地。
等到反应过来之后,脑子才开始转动:难道是恼羞成怒了?
保田裕大说的有鼻子有眼的,甚至清清楚楚地说出了琴酒拿着具体哪个角色的周边从Animate店中走出来,这难道还能有假?全组织有谁能强迫琴酒去买这种东西?必然是因为他自己想买才去买的。
现在大概是爱好被人戳破了所以生气了吧?鱼塚三郎在内心发出叹息,他懂的,他身为一个黑手党,也不好意思告诉其他人他的爱好是追星。
“是噗噗叽叽……”保田裕大垂死挣扎。
在听到那个恶心人的前缀时,琴酒便倏然出声打断了他,“闭嘴!”
那个一长串的名字吐出来完全是脏了他的耳朵。
他冷冷地呵斥,低沉的声音在空旷的射击俱乐部内回荡。他顿了顿,又缓缓开口:“这种谣言……”他冷冷地笑了一下,只是笑容在脸上显出了残忍的意味来,“是谁传出来的?”
不管是谁传出来的,归根结底都是因为那个该死的告死鸟该死的威胁他去买更该死的魔法少女的破周边!
他气的一连在心里骂了三个该死,将日语里所有的脏话词汇都用在了鹿见春名身上。
告死鸟、还有那个传谣言的人,他绝对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
“这……这、”保田裕大迟疑了一下,“我确实不知道具体是谁……好像是后勤组和情报组最先开始传的……”
“情报组和后勤组……”琴酒微微眯起了眼睛。
虽然不知道具体是谁,但这两组被同时放在一起的时候,他立刻联想起了一对跨组的塑料姐妹花——贝尔摩德和玛珊,两个八卦的女人凑在一起就是超级加倍。
虽然没有证据,但是琴酒几乎能够断定,这件事绝对跟他们脱不了关系。
至于眼前这几个人……散播八卦的保田裕大能活着就是命大,其他几个附和的也听风就是雨,一点都不谨慎,直接出局。
至于剩下的那个鱼塚三郎……从刚才起就一直没有说话,刚才被他扫了一眼也没有露出异样,应该是个比较沉稳的人。
“你,”琴酒冷冷地命令,“跟我走。”
鱼塚三郎愣了一下,不敢相信这么好的事情落在了自己的身上。被琴酒的眼风一扫,鱼塚三郎一个机灵,立刻乖觉地跟到了琴酒的身边。
在打算转身离开的时候,琴酒迟疑了一下,随后才开口。
“……这件事,有多少人知道?”
保田裕大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琴酒是在和他说话。他愣了愣,试探着回答:“……全组织?”
琴酒眼前一黑。
鱼塚三郎惊恐的声音响起:“琴酒大人!您怎么了大人!”
*
今天的实验也很无聊,鹿见春名甚至已经无聊到一边看漫画一边被实验了——这种态度让那些本来就觉得这种体质十分可怕的研究员们更加畏惧。
当然,也有性格稍微极端一点的。
大胆的研究员小声地提议:“既然那个实验体看起来好像没什么感觉,那我们的实验内容是不是可以再稍微深入一点?”
躺在冰冷试验台上的鹿见春名已经因为药物的作用昏昏沉沉了过去,手中握着的显示出漫画界面来的手机掉落在一边,因此这个研究员才敢如此大胆。
宫野志保稳定持刀的手一顿,抬头看向他:“你想说什么?”
“我们测试过了各种各样的伤口,烧伤、烫伤、刀烧、还有今天试验的硫酸、毒药这些,实验的结果证明,那种自愈的能力确实如同奇迹,但也会因为伤口的不同而呈现出不同的愈合速度。”研究员顿了一下,神情变得小心翼翼起来,“既然如此……”
“……那,断肢呢?”
宫野志保沉默了,她抿了抿唇,重复了一遍那个词:“断肢?”
“没错。”研究员大力点了点头,“现在我们尝试的都只是表面上的伤口而已,如果能切下他的肢体,那么肢体的那一部分会不会因为这种奇迹般的自愈力而再生出来呢?”
他越说越兴奋,瞳孔因为幻想而微微缩小,甚至开始手舞足蹈起来。
“就像壁虎的尾巴那样再生,这在人类身上可是没办法观测到的,现在给了我们一个这么不同的实验体,不应该好好把握这个机会吗?这样对研究那种药也是有帮助的吧!”
宫野志保不悦地打断了他:“那你应该也知道,我们在场的所有人加起来都无法与告死鸟抗衡。你想切了他的身体?在那之前——”她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告死鸟一定会切开你的脖子。”
研究员缩了缩脖子,有些不服气地撇了下嘴,“他现在因为药物作用昏迷过去了,能怎么样?”
他显然在嘴硬。
“就算切了也没什么吧,只要这个人活着不就行了?要我说,这种实验动物就应该乖乖地被我们这些肩负着科研使命的人开膛破肚地仔细研究,说不定没了四肢更好呢,可以安安分分地在这里当小白鼠——”
研究员的话戛然而止,像是被卡住了一半凝固在喉咙之中。
他在说话时不由自主地看向了躺在实验台上的鹿见春名——本应该处于昏迷之中的、被固定在试验台上的少年不知何时偏过了头,睁开了那双金色的眼睛。
比鎏金更为耀眼的金色在实验室惨白的灯光下熠熠生辉,他的眼底像是漫天光河淌过,流动着浓郁的日光,瞳孔却收缩成了细长的椭圆形,在被紧紧凝视着的时候,如同被凶兽锁定,森然的寒气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口。
研究员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鹿见春名在下一秒暴起,贴在他身上的电极被瞬间撕扯下来,插入静脉之中的细针飞出,溅出血点。
研究员只看到了一片月光。
接着他便轰然倒地,重重摔在坚硬冰冷的地板上。
鹿见春名卡着他的脖子,将他按到在地。研究员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瘫软的身体颤抖起来。从鹿见春名唇边溢出来的血往下滴落,落在他的眼皮上,将眼前的世界染成令人惊惧的、刺目无比的猩红色。
鹿见春名的膝盖紧紧地抵住了研究员的腰腹部,找到了那个最能让他吃痛的地方,用力压了下去——研究员不负众望地从喉咙的深处发出了格外凄惨的嚎叫声。
宫野志保平静地注视着这一幕,在场的研究员全都被这突然的剧变给震惊地缩在角落里,没一个人敢上来解救被鹿见春名掐着脖子的那位同事——开什么玩笑,他们可是柔弱的研究员啊,绑在一起都打不过鹿见春名一个人,拿命去帮吗?他们的同事情谊好像也没有这么深厚吧?
“你、你是……”研究员一边从被卡住的喉咙深处发出嗬嗬的声音,一边惊恐而颤抖地挤出几个字来,“……怎么醒过来的……”
“那还用说吗?”鹿见春名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来,“我从一开始就是清醒的。”
所以连这位研究员得寸进尺的提议都听得清清楚楚。
还想切他的身体?即使本身就痛觉迟钝,鹿见春名也不乐意让这帮研究员随便使用。
他没打算掐死这个研究员,在对方的脸因为缺氧而涨红、最后差点晕厥过去时,鹿见春名松开了手。
他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脸,发出了清脆的啪啪声响,“以后最好小心一点,千万别惹我不开心……好吗?”
有着月光般银发的少年低垂睫羽,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微微颤动的银色眼睫上沾着血珠,淡色的唇因为刚才的实验而被血色染地格外秾丽,骨节分明的手更像是野兽的利爪,轻易就能收割生命。
那双金色的眼睛不像是在看一个活生生的人,研究员几乎产生了某种错觉——那更像是在看一块腐烂的死肉。
“好……好……”研究员被他的目光下的哽咽,“我知道了、真的知道了!”
鹿见春名站了起来,瘫软在地上的研究员用尽了毕生全部的勇气,在地上爬行了几步。
宫野志保贴心地用自己的ID卡刷开了实验室的大门,研究员立刻便奔了出去——连带着的还有她其他的助手。
她收回ID卡,任由实验室的门缓缓关上,看向鹿见春名。
“你可以放心,我不会做那种实验的。”
她可以用那只极度稳定的、修长而漂亮的手切开小白鼠的皮肤,冷静地为小白鼠注视必死的药剂,但那不代表她也能对其他人——人类这么做。
即使现在就在进行着人体实验,也不代表这是出于她本身的意愿……宫野志保一点也不想这样,每一次在这种实验中度过的时间,她都觉得倍感煎熬。
那是不管是谁,只要看了一眼就会觉得无比痛苦地实验。诚然如那个疯狂的研究员所说,还没有到切割四肢进行实验的地步,但也相差无几。
人类几乎目前所能想到的死亡方式、以及伤害彼此的方式,几乎都在鹿见春名的身上试验过一遍。
深夜里独自一人的时候,宫野志保根本无法平静地回放那些记录下来的实验录像。
而让鹿见春名沦落至此的罪魁祸首——是“银色子弹”,是她父母研究的那种梦幻般的药物。
对其他人来说是梦幻般的药物、是奇迹,宫野志保想,但对鹿见春名而言,这一定是将要持续一生的、永恒的噩梦吧?
“是吗?”鹿见春名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最好是这样。”
宫野志保抿了抿唇,将手伸进深红色高领毛衣裙外套着的白大褂口袋之中。
她摸索了一下,将两个铁质的小盒子递给了鹿见春名。
“这是?”鹿见春名有些诧异。
“这是我研发的‘银色子弹’的二代药物,这不过是刚做出来的初版……还有许多要改进的地方,我不知道它会不会和银色子弹有不同的效果。”宫野志保解释,“至于这个……是解药。”
她顿了顿,烦躁地用手指地骨节摁了一下眉心。
“但是,是失败品。因为没有可以用来实验的对象,所以我也不清楚这个失败品到底有什么效果……也可能什么效果都没有。”她苦笑,“等你有空的时候,可以试一下,下次实验再反馈给我……我会做出真正的解药来的。”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宫野志保的声音放的很轻,鹿见春名不知道她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向他承诺。
鹿见春名点了点头:“我知道了,那我走了。”
他用抓着药盒的手晃了晃作为告别,药盒中药丸与铁质的表面相触,发出了哗啦的撞击声响。
宫野志保心事重重地回了她的办公室,如同以往一般打开了电脑,将拍摄好的实验记录打包进压缩包之中,上传到只有BOSS有权限查看的云端网络。
*
等鹿见春名从研究所中出来的时候,已经接近晚上十一点了。
“工作结束了?”看见鹿见春名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进来,诸伏景光低声问。
他的视线扫过鹿见春名,看见了他领口解开的几颗衬衣扣子,已经没有完全扎进裤腰之中的上衣下摆,手臂上的衣物中印出了一些可疑的浅粉色痕迹。
诸伏景光思考起来——衬衫的扣子解开了,是在研究所里换了衣服吗?不过进实验室的话似乎也理所当然会换实验服……可那些突然冒出来的污渍又是怎么回事?
“结束了,回去吧。”鹿见春名拉过副驾驶座位上的安全带,倾身向诸伏景光靠过去,将安全带插入到插孔之中。
他抬起头来时,迎面而来的便是诸伏景光陡然靠近的脸。
“……别动。”
诸伏景光低声说。
青年蓝色的眼睛在昏暗而狭窄的车厢内如同发着光一般,认真地凝视着他。
诸伏景光的视线落点在鹿见春名的嘴唇上——少年淡色的唇上染了一星半点的刺目血痕,像是伤口,横亘在唇上,格外显眼。
诸伏景光伸手,用一只手拖着鹿见春名的下颌,固定住他的脸,另一只手用拇指的指腹擦过他柔软的下唇,将那一道横亘的血痕擦去,只留下了晕开的浅绯色。
在极近的距离之下,诸伏景光闻到了从鹿见春名身上涌出来的,混合着一点消毒水残留气息的冷薄荷的味道。分明是带着寒意的气味,却莫名地让人的头脑昏沉起来。
诸伏景光下意识抿了抿唇,在这么近的距离之下,他才注意到了鹿见春名身上不自然的地方——不仅嘴巴上残留着一些血痕,就连和发色一样的银白色睫羽上,也被染上了血的痕迹。
这个时候,他才闻到了被消毒水以及冷薄荷的气息所压下去的、夹杂在空气之中的很淡的血腥味。
诸伏景光的动作一顿。
为什么会有血?
是鹿见春名的血,还是其他人的血?如果是鹿见春名的血,那么刚才在研究所的实验室中进行的,到底是什么实验?如果不是鹿见春名的血……实验动物?还是人体实验?
诸伏景光的凝滞只在瞬间便恢复了,他收回被血色染上一些很浅的红色的指腹,对鹿见春名微微笑了一下。
“有污渍。”
“……哦。”鹿见春名眨了眨眼睛,卡了一下才慢吞吞地回应了一个单音节。
被放置在一边的手机震了震,吸引了诸伏景光的注意力。他拿起手机,点开看了一眼。
是琴酒发来的邮件。
诸伏景光点开邮件的内容,看了一眼,随后转头看向鹿见春名。
鹿见春名也看着他:“怎么了?”
“琴酒发来的邮件。”诸伏景光解释,“有任务,说是让我们去解决……他好像最近有别的事情在忙?听说琴酒今晚去选搭档了。”
鹿见春名震惊:“什么!琴酒这么快就有新欢了?”
“先不说你的重点好像搞错了,再说新欢这个词根本就不是这么用的吧……”诸伏景光无力地吐槽。
“都差不多的意思啦,总之就是在我抛弃他之后,他立刻就找了一个新人来代替我的位置。”鹿见春名不在意地摆了摆手,“那个任务,就我们两个负责执行任务吗?”
“不,我认为区别还是很大的……”诸伏景光语气委婉,“任务的话不止我们,还有负责收集任务目标情报的波本,以及另一个狙击手莱伊。”
琴酒安排人员的思路是这样的——波本本来就是给出这次任务线索的人,这次任务当然不能少了他;告死鸟是该为组织多出出力了,正好他的实力也不用担心,可以安排进去;苏格兰嘛……苏格兰要看住告死鸟那个神经病已经殊为不易;剩下的果然只能指望一下那个唯一靠谱的莱伊了。
鹿见春名连连点头:“莱伊也不错,只要不是科恩就行。”
他受够这个只会痛击友军的狙击手了。
诸伏景光补充了一句:“另外,这次大概得出差,任务目标最近不在东京。”
“出差?”鹿见春名的脸上显现出了抗拒的神色,“去哪?”
“箱根。”诸伏景光回答,“目标金森正树正在金树企业和铃木财团合力打造的温泉度假村里。”
鹿见春名点了点头,放在衣服口袋之中的手机发出了两声轻微的振动。
他拿出手机,解锁屏幕之后,看到了三条来自萩原研二的信息。
[Kenji:医院好无聊啊——]
[Kenji:不过我买到了小诗最近在看的动画的初回盘哦~幸运地从附赠的盲袋里拆出了你推角色的流沙亚克力!]
[Kenji:图片。jpg]
照片上的灯光并不算很好,VIP病房内只开了一盏夜灯,亚克力中流动的流沙之中混着闪粉,在稍显昏暗的灯光下熠熠生辉。
鹿见春名盯着自推角色完美的脸蛋看了两秒,转身看向诸伏景光,斩钉截铁地说:“不回公寓了,掉头,去杯户中央医院!”
诸伏景光沉默了一秒:“现在?”
他用膝盖想也知道,去杯户中央医院必然是为了萩原研二——但知不知道现在几点啊!深夜去看病人?
而且很显然,鹿见春名的态度是在看了手机上的留言后才改变的。
哪怕鹿见春名是与警察对立立场的黑暗组织成员,诸伏景光也忍不住在内心里唾弃同期这可耻的行为。
鹿见春名点头:“就现在。”
在得到鹿见春名的肯定回答之后,诸伏景光在心中长叹一口气,认命地掉头,驱车前往杯户中央医院。
*
萩原研二打了个喷嚏。
“嘶——窗户也没有打开啊,”萩原研二转头,看了一眼窗边,神情疑惑,“难道是有人骂我?”
被升级为VIP病房的室内豪华空荡,但显然只有萩原研二一个人而已。
萩原研二只是轻微骨裂,还没到骨折完全下不了地的程度,还要正常上班的松田阵平也不可能每天都来陪床,离护士小姐晚上来查房的时间也还有五分钟。
手机上发出去的消息显示已读,却没有回复,他忍不住隔几分钟就看一眼手机。
萩原研二忍不住叹了口气:“小诗居然都不理我——”
他话音的尾调刚刚落下,病房的窗户便产生了一点异响。
萩原研二立刻坐直了身体,警惕地看向窗户——分明没有任何人在那里,但原本紧闭着的窗户却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人缓缓给打开了,初冬的冷风沿着缝隙灌进了室内。
要知道萩原研二所在地这间病房处于16层,要是换了个人,大概会因为这种灵异现象吓地惊叫起来。但萩原研二立刻就明白了过来,打开窗户的人是鹿见春名那个看不见的“幽灵”。
下一秒,有着月光般银发的少年便灵巧地从外面翻窗户翻了进来。
鹿见春名也不是特立独行非要爬窗户,只是晚上并不是探病时间,这个时间点来探病是要在服务台留下访问记录的,而鹿见春名并不想留下痕迹,于是只能选择爬窗。
“小诗?”萩原研二露出惊喜的表情,“你怎么来了?”
“还不是你发了那个流沙亚克力!”鹿见春名坐在萩原研二的病床边缘,语气十分不满,“我买了十份初回盘都没有摸出我推,明明主角团只有四个人啊!”
萩原研二笑了出来,他握着鹿见春名的手腕,将压在枕下的流沙亚克力放进他的手心之中。
“那我的好运,就分给小诗好了。”
青年警官含着笑意,有着鸢尾花一般漂亮紫色的眼瞳微微弯起,在昏暗的灯光下氤氲着微光,像是揉碎了星河,在他眼底缓缓流淌。
病房门口陡然传来了敲门声。
“萩原先生,夜间巡查的时间到了哦,我可以进来吗?”护士小姐在门口轻声问。
萩原研二一惊,“不好……”
他握着鹿见春名的手,将他拽进怀里,用身上的被子将鹿见春名整个人笼罩起来,属于萩原研二的炙热的气息在逼仄的被子下潮水般涌来,侵占了鹿见春名所有的感官。
他被萩原研二单手拢住腰和肩膀,额头贴在青年警官的胸口,有力的、逐渐加速的心跳声忠实地通过耳膜,在他的心室之中奏成回响。
护士小姐推门进来,病房内只点着一盏夜灯,萩原研二似乎已经睡下了,背对着她侧躺在VIP病房内加宽加大的病床上。
见她靠近,萩原研二才睁开眼睛,偏过头来。
“萩原先生,今天的感觉如何呢?”护士小姐对VIP病房的病人显然十分热情体贴,“如果有需要的话,记得要按铃哦。”
“嗯,我知道。”萩原研二剪短地回答,“我感觉很好哦,放心吧。”
“好的。”护士小姐礼貌的颔首,视线在扫过被子时一顿。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捏起一根稍短的银发,神情疑惑:“这是……”
今天除了那位黑色微卷发的帅气警官之外,并没有任何人来访问过啊?
萩原研二将声音闷在鼻腔之中,轻轻笑了一下。
“是猫毛哦。”
第80章酒厂的场合(28)
在被萩原研二一把拽到病床上、罩进被子里的时候,鹿见春名是欲言又止的。
他其实很想说,他可以趁护士小姐还没进来的时候,翻窗子出去,或者躲到床底下,再不然藏进病房自带的洗手间也行……完全没必要这样躲到床上吧?是萩原研二过度紧张,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吗?
——这简直、简直就像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样。
鹿见春名皱了皱眉又舒展开,默不作声地窝在萩原研二的身边。
装饰奢华的病房偌大而空旷,银色的月光透过明净的玻璃窗落入室内,浸在木质的地板上。床头柜边的夜灯是微黯的橙黄色,将萩原研二的脸笼罩在暖色调的微光之中。
鹿见春名蜷缩在柔软的被子下面,身体与萩原研二紧贴在一起。
他的脸埋在萩原研二的胸口,属于萩原研二的炙热的温度、他的气息、覆盖着肌肉的臂膀……还有有力地跳动着的、生动的心跳声。
好像是刚刚在研究所时的麻醉药延迟发挥了应有的作用,鹿见春名逐渐觉得意识有些昏沉起来,整个人都因为萩原研二的体温和气息而头昏脑涨。
萩原研二的手臂环绕着他的腰,手指紧紧扣着他的肩头,将鹿见春名整个人亲密地拥抱在怀抱之中。
他的脸贴在温度灼热的胸膛上,青年警官胸口的肌肉在身体微微紧绷起来的时候是坚硬的,灼烫的热意沿着肌肤相贴的地方蔓延开来。
被子下的空间狭窄而逼仄,为了不被护士发现,他只能将整个人都和萩原研二贴在一起,身体的线条紧密地契合。
护士小姐显然十分好奇:“萩原先生还养了猫吗?”
她将那根稍短的银色额发用指尖捻起来,借着微黯的夜灯眯起眼睛,仔细地看了两眼。
银发被她捏在指间轻微转动,在橙黄的灯光下折射出半透明的银光。
“是银色的……好漂亮的颜色。”护士小姐的语气有些欣喜,“原来萩原先生养的是银色的猫咪吗?我也想养小猫,只是工作太忙了。”
“是银色哦,很漂亮的颜色吧?”萩原研二笑眯眯地回答。
很明显,萩原研二把他的头发说成了猫毛。
哪门子的猫毛?!
萩原研二这家伙,居然当着他的面就把他说成是猫……虽然他确实不是人,但哪里跟猫有相似度了?鹿见春名在被子里气笑了,如果非要是猫科,那至少——也得是威风凛凛的白虎吧?
年轻的护士小姐遗憾地叹了口气,随后又打起了精神,对萩原研二露出笑容来。
“萩原先生不在的时候,小猫是交给谁养呢?”她好奇,“是今天那个松田警官带小猫来看你了吗?”
“唔……也算是这样吧?”萩原研二思考着措辞,“我家的小猫就算一个人也可以好好生活,性格嘛……他不是很喜欢搭理陌生人哦,但是熟悉了之后意外地很热情。”
被子下,青年警官的手指微微动了动,轻轻按在鹿见春名的发顶。
他说话时的语气低沉而温和,像是某种沉木般香气的尾调,又如同低音提琴的弦音,温柔而低沉地落下来,融进心口淌过的静流之中。
萩原研二一边低声说话,一边将手指插入鹿见春名的那头月光般的银发之中,缓慢地梳理着他倾泻的发丝,柔软而带着未褪尽初冬寒意的发丝在他的指尖穿过,如同织锦的绸缎,光柔顺滑地在他掌心下服帖。
鹿见春名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大概是因为缺氧吧?他混乱地想,所以才会觉得体温升高、心跳也快了起来吧?
心跳的声音异常明晰——如同擂鼓一般,沉重地、一下一下地被奏响,像是有凶兽在他的胸腔之中肆无忌惮地冲撞。
他的心跳声响在逼仄而令人安心的黑暗之中,逐渐与萩原研二的心跳声重叠在一起,成为了低音交织的二重奏。
“萩原先生养的小猫是男孩子呀。”护士小姐语调轻快地赞叹,“虽然没有见过,但既然萩原先生这么喜欢,一定很可爱就对了。”
“超——可爱的!”萩原研二附和般点点头。
护士小姐用指尖按在唇上,乐不可支地笑起来:“好啦,我已经明确地知道萩原先生有多宠爱你家的猫了。”
在被子的覆盖之下,鹿见春名只能隐隐约约地听见护士小姐和萩原研二的说话声——两个人相谈甚欢,却让他闷在被子里,一声都不能吭。
鹿见春名抿了抿唇,伸手在萩原研二的腰上拧了一下——萩原研二脸上的表情在那一瞬间没能控制住,立刻倒吸了一口凉气。
护士小姐一惊:“诶?萩原先生,你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要不要我现在叫医生——”
“不!”萩原研二立刻出言打断了她,勉强笑了一下,“不用,也不是哪里不舒服,只是刚刚手突然抽筋了一下,现在已经好了……这么晚了,这种小问题就不用打扰医生了吧?”
“是这样吗?”护士小姐显得有些迟疑,她看了萩原研二好几眼,才犹豫着继续说下去,“只是抽筋的话……如果之后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记得按铃哦,我和医生会马上来的。”
“没问题,怎么说我也是成熟的大人了。”萩原研二从被子里抽出一只手来,对她比了一个OK的手势,“放心吧。”
鹿见春名松开拧了一下萩原研二腰腹的手指,用头顶不满地轻轻拱了一下萩原研二的臂弯——他完全没发觉,这下意识的动作就像真正的猫一样。
护士小姐点点头,夹着用来记录的笔记本,轻手轻脚地离开了病房,贴心地关上了门,走廊中透出来的灯光被紧闭的门扉彻底挡在了门外。
确认护士小姐走路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之后,萩原研二才低头,将盖地严严实实的被子稍微拉下来一点,露出了满目的银色。
萩原研二侧躺在宽大的病床上,鹿见春名枕着他的手臂,将脸贴在穿着病号服的胸口。病号服的扣子自上而下地解开了两颗,隐约能看清胸肌轮廓的线条没入进散开的衣领之中。
被子的遮挡下,鹿见春名几乎整个人都和萩原研二贴在了一起,身体与身体之间毫无缝隙,热意从萩原研二的身上逐渐传递过来,很快让他因为初冬而冰凉的手脚覆盖上了一层热意。
萩原研二垂下眼睛,透过显得有些昏黄的夜灯,他能看清鹿见春名的脸——不知道是因为升高的体温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原本白得像是瓷器的肌肤上被熏染地泛起一层酡红色,连耳尖也红得彻底。
他伸手,用指尖轻轻捏了一下鹿见春名的耳尖,然后露出发现了什么令人惊奇的事情一般的惊讶表情:“咦——小诗的耳朵竟然会动?”
鹿见春名的耳朵确实会动,但只是耳尖会在被触碰时下意识地颤动一下,幅度很小,完全躲不开萩原研二的手指,最后只能理所当然地被他给抓在手掌心里。
耳朵的红原本是因为被寒风给冻地发红,但在温暖的被窝里闷了短暂的几分钟、又被萩原研二给揉在掌心中时,鹿见春名委实不太能分得清是不适的感觉更多、还是热意更多。
VIP病房的隔音做的很好,但即便如此,萩原研二也下意识地压低了嗓音,闷声轻轻笑了起来,身体因为笑意而轻微地震颤。
“……更像小猫了。”
他亲昵地用下巴抵在鹿见春名的发顶上,从唇齿之间溢出来的细细密密的热气洒落下来,在鹿见春名的睫羽和耳尖融化。
鹿见春名发出了不满的咂舌声:“别随随便便把我猫塑。”
“哪有?”萩原研二为自己叫屈,“只是说出了实话而已嘛。”
鹿见春名也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怀里少年纤细的身躯轻微的抖动着,柔软的发丝扫过萩原研二的颈窝,带来酥麻的触感。
萩原研二抬手,将鹿见春名握住那个流沙亚克力的手指一根一根地、缓慢而轻柔地分开,然后握进掌心之中,接着试探般将手指挤进鹿见春名的指缝之中,以十指交扣的方式紧握起来。
两只手的手掌之间夹着那个好运的流沙亚克力——在某种程度上给萩原研二带来了双倍好运的流沙亚克力质感冰冷,但在体温的热感之下,也逐渐被烫染了灼热的温度。
“小诗的手好冰。”萩原研二握着鹿见春名的手,“好像不管夏天冬天,都一直是这个温度。”
萩原研二牵引着将他的手背贴在自己的脸颊上,青年的黑发发尾扫过鹿见春名的手背,让他的指尖颤了颤。
温暖的感觉立刻沿着手背开始蔓延。
“我是正常体温,明明只是在外面吹了风所以变凉了。”鹿见春名低声说,“……是你的体温不正常,太烫了。”
“那不是正好吗?”萩原研二显得十分理所当然,“既然这样,研二就勉强充当一下暖手宝,给小诗暖一下手好了。”
他四肢并用地将鹿见春名整个人都包裹起来,双臂环绕着鹿见春名的腰,将他扣在怀里,那头柔软的银发便落在了萩原研二的怀中,蹭在他的胸膛上,连带着鹿见春名均匀的呼吸声,一起洒在他心口的位置。
“这已经不是暖手了……”鹿见春名乖觉地任由萩原研二将他整个人缠住,“你把我当抱枕了吧?”
“也没什么不可以吧?”萩原研二偏了偏头,伏在鹿见春名的耳边,用气音低声说,“现在都这么晚了,小诗干脆代替小阵平来陪床好了。小阵平超过分的,说着‘你好歹也26岁了又不是伤筋动骨的也该独立行走了吧’这种冷酷的话,然后丢下我就回宿舍了!”
鹿见春名默了默:“不,我觉得他说的对……”
萩原研二幽幽叹了口气:“小诗也好过分。”
鹿见春名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被萩原研二抱在怀里、被热意笼罩的身躯因为笑意而微微发抖,连带着萩原研二也感受到了轻微的震颤。
“再说了,陪床根本不是睡在同一张床上吧?我记得……啊,看到了。”鹿见春名艰难地偏过头,看了一眼病房室内的陈设。
为了方便家属陪同,即使是单人病床,一般也还备了一张折叠床的——那张折叠床此时就竖在角落里。
萩原研二也瞥了一眼,但他很快就收回了视线,空余的那只手扶着鹿见春名的脸侧,让他将视线移回原点。
“那样的话还要找护士小姐要一套干净的床单被子来,不是不能让别人知道吗?”萩原研二神情严肃,“而且我的病床挺大的,睡两个人完全够,所以小诗就跟我挤一晚好了。”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无比正经:“我们不是朋友吗?小诗作为朋友,陪床一晚上也没什么问题吧?”
这个陪床,真的就是字面意义上的陪床。
鹿见春名动了动,在萩原研二的怀里调整了一下姿势,找到了一个让他觉得舒服的位置,然后才眯起了那双金色的眼睛,瞳孔在夜光灯下变成了温润柔和的圆形。
“好啊。”他打了个哈欠。
东京已经进入了冬季,虽然气温还没有降低到零下那种程度,但个位数的温度着实也有些寒冷。
比起现在出去吹冷风再回公寓,果然还是已经暖烘烘的被窝里更加舒服——况且还有一个等身高的人形恒温暖手宝。
但还有更重要的原因……因为萩原研二是可以信任的人。
鹿见春名从未和任何人同床共枕过。
在成为亚人之后,这种对其他人的不信任感就更加进一步加深了,他绝不会轻易和别人睡在同一个房间里,更别说同一张床上了。
睡梦中是人最疏于防备、也是最容易被其他人趁机下黑手的时候,所以鹿见春名的睡眠很浅,一点轻微的响动就能让他警惕地醒过来。
但这个世界是不一样的。
这个世界没有亚人,他也不是举世皆知的异类,不会被其他人用异样的眼光对待。在这里,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也没人会异想天开地猜测他生来不同。
而萩原研二——这个自称是他的共犯的人,稍微多信任他一点,应该也没关系吧?
怀抱着这样的想法,鹿见春名少见地感觉到了一点安心。
啊,哄骗成功了——萩原研二也想不到会这么顺利。
这算什么?在外面投喂了很久的野猫终于愿意放下警惕进屋了?
萩原研二忍不住继续在心里将鹿见春名猫塑。
时间马上就要到十二点,鹿见春名只觉得疲倦的困意骤然间便突然涌了上来,淹没了他的所有感官。
令人安心的温暖的气息淡淡地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眼皮逐渐觉得沉重了起来。
鹿见春名睡着了。
萩原研二没放开和鹿见春名十指交扣在一起的手,他动作放地很轻,将被子拉了起来,严严实实地掖好了被角,才将下巴轻轻搁在了鹿见春名的发顶上。
他能感觉到少年平缓而温热的呼吸落在脖颈与喉结上,银色发丝流过他的指尖,像是淌过了微凉的水。
将鹿见春名整个人都拥抱在怀里的时候,萩原研二才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的、让人安心的感觉。
自从鹿见春名再次出现之后,好像一切都变得顺风顺水了起来。
幼驯染平安无事地从摩天轮的炸弹之中活了下来、即使被卧底的同期带回了组织,鹿见诗也没有出现什么意外,仍然好好地活着、并且活在他能看见的地方。
但就是因为一切都太过顺利,所以才会让人觉得通畅而平直的前路上连接的是无底的深渊。
就像他家的工厂一样,明明一直都很顺利,甚至接连开了好几家分厂,很快即将走上正轨,可所有人都没预料到的经济萧条突然到来,将他们家的工厂彻底击垮。
在顺利的一切之后,一定会有什么挫折在等待着你的到来——萩原研二一直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在顺风的路上,他会忍不住想要在即将抵达那个掉下深渊的节点之前踩下刹车。
松田阵平是人生之中只有油门的人,但萩原研二不是,恰恰和松田阵平相反,看起来最热情、但也最有分寸感的他,才是那个会踩刹车的人。
但身在那样的组织之中,谁能保证自己一定平安无事呢?萩原研二不想哪天的时候,从同期的口中听到鹿见诗的死讯。
——那要在这个时候踩下刹车吗?
开什么玩笑,已经成为共犯的他,即使踩下刹车也已经无法回头了。
既然如此,就干脆一脚将油门踩到底好了。
萩原研二收紧了握住鹿见春名指尖的手,那个被捂在掌心中的流沙亚克力掉落了出来,又被压在了银发之下。
*
在去爆处班上班之前,松田阵平先去了一趟杯户中央医院。
他还顺带给萩原研二带了早饭……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萩原研二特地给他发邮件要了双份,难道hagi那家伙在医院住了几天之后连饭量也变大了?
松田阵平满头雾水地拎着外卖盒进了杯户中央医院,找到萩原研二所在的病房,推开门走了进去。
病床上没看见人,只有隆起的一大团被子,枕头上隐约能看见几根黑发。
松田阵平十分无语地看了一眼手表上显示的时间——08:15。
他将早餐的饭盒摞在桌子上,先走到窗边,将挡住了日光的厚重窗帘拉开,金子般耀眼的晨光立刻便迫不及待一般涌入室内,将偌大的病房内部照亮。
松田阵平听到了声音——从被子中发出的,不满的轻哼声。
“喂喂hagi,八点十五分了你还没起床吗?”松田阵平沿着声音朝萩原研二走了过去,“你一般不是七点半就醒了吗……”
松田阵平还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将半句话硬生生卡在了嘴里,脸色顿时青白交错,十分精彩。
他瞠目结舌——走近了他才发现,萩原研二的病床上,并不只有萩原研二而已。
一米八宽的豪华病床上,萩原研二侧着身体躺在床上,洁白的被褥之下,露出几缕蜿蜒的银发来。
松田阵平翻遍自己的朋友圈,也就认识这么一个有着银发的人。
有着银发的少年枕着萩原研二的胳膊,整个人蜷缩在他的怀里,弓起的背部紧密地和萩原研二的腰腹部贴合在一起,双腿被萩原研二用一条腿压住,但仍然不安定地动了两下。
——这是萩原研二不得已而为之。
鹿见春名显然不知道自己晚上有乱动的习惯,总是睡着睡着就想把自己蜷缩起来,为了防止被一脚踹下去,萩原研二只好抢先镇压。
松田阵平的目光在萩原研二和鹿见春名十指交扣的双手上凝视良久,他想说什么,但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陷入了无话可说的境地。
鹿见春名显然还处于睡眠之中,身体平缓地微微起伏着,浓密的银色睫羽和银发乖顺地垂落下来,铺散在床上,在日光的照耀下显得熠熠生辉。
萩原研二用空余的那只手比出一支食指,压在下唇上,用气音说话:“嘘——小诗还没醒。”
松田阵平没有出声,只用眼神对发小进行了控诉——你一个26岁的警官,居然对18岁的鹿见做出这种事来?萩原研二你还是人吗?
萩原研二回以眼神:冤枉啊!我可什么都没做!
松田阵平根本不相信。
不是他怀疑幼驯染的品行,只是都睡到一张床上去了,实在很难让人往正直的地方想。
他臭着脸,视线在病床上扫视——诚然如萩原研二所说,应该是确实没有做什么的。
病房整洁而没有异味,床铺除了床单有些皱之外也没有多余的污渍,两个人身上的衣物也是完完整整地穿在身上的……
松田阵平的视线凝滞了一下。
他看见了一个闪闪发光的东西,就压在鹿见春名的长发下。
松田阵平倾身,拨开了散落的银发,拾起那个闪闪发光的东西——上面画着一个动画角色,透明的亚克力中有银色的流沙和闪粉,在金子般的日光下闪动着耀眼的光泽。
他想更仔细地去看那个流沙亚克力的挂件,正打算抬起手来的时候,手腕却被握住了。
松田阵平诧异了一下,抬头时对上了鹿见春名的视线——少年睁开了那双鎏金班的眼睛,正在看着他。
“你醒了?”松田阵平惊讶,“什么时候?”
“从你进来的时候就醒了,但是感觉的出是你,所以就没起来。”
鹿见春名用手肘支撑着身体坐了起来,将那个流沙亚克力从松田阵平的掌心之中拿回来,他的指尖扫过松田阵平的掌心,让松田阵平下意识蜷缩了一下手指。
“这是什么?”松田阵平好奇地问。
鹿见春名用手指勾起流沙亚克力上挂着的铁环,让挂件在空中晃动了一下。
他回答:“是……”
萩原研二抢答:“是我的幸运哦。”
“……哈?”松田阵平的嘴角抽动了一下,突然觉得萩原研二这副笑眯眯的表情在此时此刻显得无比碍眼。
他无语了半晌才转头看鹿见春名:“鹿见,hagi这家伙没对你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萩原研二抗议:“什么啊,小阵平就这么不了解我吗?我像是那种人吗?给我道歉啊!”
松田阵平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