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开二度!
鹿见春名的脑子里响起了尖锐的警报声。
眼前这个场景似乎有些似曾相识的地方……好像前不久之前,他刚刚才被萩原研二在浴室里抓包过。
他怎么走路没声啊!鹿见春名心虚了,恼羞成怒地想。
“我……我没想干什么啊。”他干巴巴地回答,试图把手里的刀背在身后藏起来。
但很可惜,这显然是藏不住的,萩原研二从走进浴室里的那一刻就看到了鹿见春名手中对着自己胸口的那把刀。
他一步一步走过去,每走一步,鹿见春名心里的忐忑就增加一点。但他也不敢逃,只好乖乖地坐在那里,任由萩原研二靠近,然后一根一根地拨开他的手指,从他的手里拿走了那把刀。
“想自杀?”萩原研二盯着他问,“然后变成原本的样子?”
“因为……”鹿见春名抿了抿唇,声音低了下去。
他盯着自己的手指,银发从颊边垂落下来。
“我不想又一次……又一次和研二的家人失约了。”
萩原研二怔了一下,压抑的怒气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胸腔中的心脏柔软地一塌糊涂。
第126章
和萩原研二有关的一切,对于鹿见春名而言都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这是他选择的、可以为止付出生命之外的全部的人,所以当然也不想让他感到失望。
这是第二次见家人的约定了,上一次他在并不正确的时刻返回了现在的时间,导致了失约,至少这一次……不能再这样了。
萩原千速是很好的人,恋人的其他家人一定也是很好的人,既然如此,怎么能让他们失望呢?
萩原研二从鹿见春名的语气和表情之中明白了他的想法。
他轻轻叹了口气,倾身下来,伸手将鹿见春名幼小的身体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
他双手捧着鹿见春名的脸,稍微用了点力,将幼小的少年脸上软软的脸颊肉挤地嘟了起来。
在这段感情之中,鹿见春名从来都不是处于下风的那个人,萩原研二同样是同等地重视着他。
这不是此生只有一次的会面,虽然稍微有点对不起姐姐的期待……但不管之后的什么时候都可以再和家人见面,相比之下,萩原研二更加不希望鹿见春名因此而随意对待自己。
萩原研二的语气很认真:“我的家人不会介意这一点的,即使失约也不会是你的错。”
“可确实是我的原因……”因为被挤着脸颊,鹿见春名十分费力地才挤出了这段话来,口齿也因此而含混不清。
“见家人的机会很多,以后想见多少次都可以,如果见面必须要用伤害自己的条件才能达成,那么我宁愿不要。”萩原研二盯着那双金色的眼睛,“明白了吗小诗?”
鹿见春名不说话了。
他已经明白了——和萩原研二出现分歧的根本原因在于对“必要的事情”的认知不同。
在他看来,见萩原研二的家人是必须被重视的事情,但萩原研二只觉得他的生命更加重要……即使是不管多少次都能重来的生命也一样。
意识到这一点的鹿见春名觉得有些无奈,但又微妙地觉得酸涩的意味涌了上来,像是整颗心脏都被泡在温暖的水中。
他费力地抬起头来才能和萩原研二对上视线,这样才能逼退上涌的潮意。他用手揪着萩原研二的睡衣衣领,手指不自觉地磨蹭着,将睡衣质地柔软的布料揉皱成了一团。
萩原研二轻声说:“回答?”
他的语气并不严厉,反而像是无奈的纵容。
“我知道了。”鹿见春名不情不愿,迟疑了一会儿之后还是选择了说实话,“……但是我不会保证的,在我觉得必要的情况下,我会选择最便利的方式。”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好吗?”
虽然在意萩原研二、在意他说的每一句话、在意他的每一个神情和所做的每一个动作,但鹿见春名不是那种会完全听从另一个人话的人。
毕竟他才是亚人,他是最了解该怎么利用死亡的人,这是他的生存方式,不可能因为喜欢上另一个人就完全颠覆。
“我知道,我也明白。”萩原研二的瞥了一眼被他拿走之后放在洗手台上的那把刀,“但这不是必要情况吧?”
鹿见春名支支吾吾:“嗯……怎么不算呢?”
“不是有解药吗?”萩原研二伸手,从鹿见春名身上宽大的衬衣口袋之中找出了一个塑料盒来。
他晃了晃盒子,药丸碰撞到塑料的药盒而发出了重叠在一起的清脆的敲击声。
“我听到了哦,”萩原研二笑眯眯地,“小诗和灰原小姐说的话,放着解药不用、反而要用最极端的方式,小诗是怎么想的呢?”
“解药不知道管不管用,毕竟是徒手搓出来的……”鹿见春名叹了口气,“有很大的不稳定性吧?”
“到底有没有用试了才知道,我知道小诗现在保持这副身体很不方便,如果连解药没有用的话再尝试其他的方法吧?”萩原研二低头,打开了那个塑料药盒,取出一颗白色的药丸来。
他的拇指和食指捏着那枚药丸,放在眼前观察——看起来和维生素片没什么区别,很难想象这枚小小的药丸能让已经变成小孩的人又重新恢复成大人的身体。
萩原研二捏着药丸,将白色的圆形药丸抵在幼小的孩子饱满而柔软的唇上,让他就着自己的手,将药丸吃了下去。
鹿见春名皱着眉将药含在唇齿之间,又吞了下去。白色的药丸滚过喉道,最终落进胃部之中。
几乎在吞下去没多久之后,这枚药丸就发挥了作用——虽然是灰原哀在没什么设备的情况下手搓出来的药物,但不得不说天才博士确实是有点东西的,这药劲真的很大。
像是胃部被灼烧了一样,一团火在身体里跳跃,然后波及了心脏,连带着心室也一抽一抽地疼了起来,和刚吃下APTX-4869时的感受几乎无异。
这是连痛觉迟钝的鹿见春名都能感受到得到痛楚,从心脏处蔓延开来的痛苦格外强烈,像是被尖利的针刺中、又如同被拳头紧紧攥住心脏一样,尖锐的痛苦沿着神经一路攀上,最终重重地扎进脑海之中,传来格外尖锐的刺痛。
鹿见春名的双手下意识地抓紧了萩原研二胸口的衣服,手指用力到几乎在他的肌肤上留下不太明显的抓痕。
他紧紧咬着牙,努力不让自己因为疼痛而发出难捱的喘息,身体却因为痛感而轻微颤抖起来,幼小的身体在萩原研二的怀中蜷缩成了一团。
“小诗!”萩原研二慌乱起来,“小诗,你怎么了?很痛吗?”
他知道鹿见春名是痛觉迟钝,能让痛觉迟钝的恋人都觉得痛苦,他不敢想象鹿见春名正在忍受的疼痛有多么强烈。
鹿见春名将额头抵在萩原研二的胸口,他这时才控制不住地开始剧烈地喘息,如同濒死一般,拼命地汲取着属于萩原研二的气息,好像这样才能给他带来一点痛楚之中的慰藉。
萩原研二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的怀抱之中,奇迹发生了。
他亲眼看到那个幼小的孩子在他的怀中一点一点地生长,手脚都变得纤细而修长,原本松垮到能当做裙子的衬衣最终只遮住了半截在灯光下白到晃眼的大腿。
恋人恢复了原本的身体……就在他的眼前上演了奇迹的魔术。
萩原研二第一次亲眼目睹这样神奇的事情,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他因为一时的震惊而放松了力道,不由自主地怀抱着鹿见春名向后倾倒下来,连带着怀里的恋人一起,双双倒在了浴缸之中。
浴缸里没有放水,也并不算太深,即使跌倒也没有摔地很痛。鹿见春名是纤瘦的体型,并不算重,萩原研二抱着他的时候都没觉得有压力。
重新变回成年人体型的鹿见春名还没缓过来——除了心脏的抽搐疼痛之外,还有生长痛。
不是那种只会在深夜里抽筋的轻微痛感,这无异于是将人类从幼生时期成长将近20年才能达到完全的体型压缩在短短十几秒之中,像是有一只手揪住头颅强行往上拔,从身体的深处传来了骨头被撕裂、膨胀、将皮肉强行延展开的痛苦。
想在短短一分钟之内从小孩的体型成长为成年人,要经历的痛苦可想而知。
他眼前阵阵发黑,脑海之中全是嗡鸣的声音,连鹿见春名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的呼吸有多么急促,颤抖着压抑上涌的痛楚。
过了一会儿,鹿见春名才觉得耳边铺天盖地的嗡鸣声逐渐减弱,他听到了萩原研二叫他名字的声音。
“小诗……小诗?”
“……嗯。”鹿见春名含混地答应了一声,“……我还好。”
等身体完全恢复之后,疼痛感才逐渐消弭。
鹿见春名趴在恋人的胸膛上,缓缓地舒出了一口气,随后才伸手用手指扣在浴缸池壁上,缓缓坐直了身体。
萩原研二显得有些紧张:“这个药没有什么问题吧?”
鹿见春名忍痛颤抖的样子确实让他感到了一些慌乱。
“看我的样子就知道没什么问题了吧。”鹿见春名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手掌,对原本身体的熟悉感和掌控感重新回到了他的感官之中,“虽然有点痛,但是确实有效果。”
“有效果就好,”萩原研二松了口气,“刚刚吓了我一跳。”
他伸手,将鹿见春名胸口解开的扣子一颗一颗地仔细扣了回去。
“没想到真的变回来了,”鹿见春名有些奇异,语气浸染了兴奋的情绪,盯着萩原研二看的金色眼睛熠熠生辉,“这样的话,明天就能和千速姐见面了吧?这次应该不会再出现意外了。”
“说起意外啊……”萩原研二微微眯起了眼睛,有着浓郁紫色的瞳孔完成一道新月般的弧线,手沿着衬衣的衣领逐渐往上,最后用手指按在了鹿见春名的颈后。
这是个意味着掌控的强势的动作。
“小诗是不是忘了,还有些事情没有告诉我?”
鹿见春名僵住了。
他心口一紧,眨了眨金色的眼睛,试图蒙混过去:“哈哈……什么事情啊?我好像没印象?”
其实我在你不知道的时候为了礼物把自己搞地受了伤、还试图隐瞒自己受伤的事情打算悄悄地自杀重置结果不小心变成了小孩、变成了小孩还想陷害你没剩多少的风评……开什么玩笑,这种话说出来他肯定不会有好下场的!
“没印象?”萩原研二挑了下眉,“要我来提醒一下你吗?”
萩原研二另一只原本握着鹿见春名肩膀的手沿着手臂的线条下滑,然后握住了他的小臂,用手指去圈量小臂的围度。
“刚才的药太痛了,下次再说吧?”鹿见春名立刻改变了策略,开始卖惨。
但了解鹿见春名的萩原研二一看就知道这是说谎,原本容易对恋人心软的警官才此时显得格外铁石心肠。
但看见萩原研二板着脸,鹿见春名顿时萎靡了。
“……也没什么,一点小伤,就是手臂上不小心划了一下。”
萩原研二继续追问:“意外是什么?昨天发生了什么事?”
“挑礼物的时候,”鹿见春名沉默了一会儿,才艰难地开口,“……被小偷给偷了。”
谁能想到啊,组织的代号成员告死鸟居然栽在了一个小偷的身上,他还从来没吃过这种亏,简直是奇耻大辱!
——知道鹿见春名的战斗力有多强的萩原研二有点想笑,他的嘴角抽动了一下,然后强行忍住了涌上来的笑意,继续板着脸,试图装出严肃的表情来。
“所以为了抓小偷受了伤?”萩原研二作出了合理的推测,“然后为了隐瞒受伤的事实,你想重置——于是吃了那个药,然后变小了?”
因为足够了解鹿见春名,萩原研二已经完全能够想到鹿见春名的心路历程了。
“我知道那个药有变小的效果,但毕竟……吃了这么多次了,一次也没中过。”鹿见春名叹了口气,有些心虚,“用来重置很方便,谁能想到在不该出现效果的时候出现效果了。”
“然后你还当着姐姐的面,和小阵平一起陷害我。”
萩原研二面无表情。
“太过分了小诗。”
大狗狗一样的警官露出了十分委屈的神情。
“还想瞒着我,更过分了,明明之前好好答应过我的吧?撒谎是不对的。”
所有人都应该为自己做错了事情而付出代价——鹿见春名也一样,萩原研二在这一点上没有半分心软。
用来拆弹的手指上覆盖着一层薄茧,指腹摩挲着后颈时带来一点粗砺的感觉,让鹿见春名忍住战栗了一下。
他的腰被握住,随后带着灼热温度的手掌缓缓向下,圈住了他的脚踝,身体被萩原研二逼近,不由自主地一寸一寸向后倾倒,最终整个人都被按进了浴缸的池底。
瓷面是冷的,单薄的一件衬衣根本无法阻隔冰冷的触感,当然也抵挡不了来自萩原研二的灼热的体温,冰冷与热烈同时交织,让鹿见春名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他身上的衣服只剩下萩原研二的衬衫。身材高大的警官原本就比他大上了一圈,体型差让衬衫也格外宽大,松松垮垮地挂在他的身上,下摆只遮住了半截大腿。
这件原本属于萩原研二的衬衫浸染了属于他的气息,恋人灼热的吐息细细密密地洒在他的唇边和颈侧,他被名为萩原研二的热意铺天盖地地笼罩其中,来势汹汹地涌进感官之中,他被禁锢在浴缸池壁与恋人手臂的狭小空间之内,无处可逃。
鹿见春名罕见地慌乱了:“等等……”
但萩原研二并不给他等待的机会,所有想说的话都被锁住,他连呼吸都无法自控,咽下了狡辩和求饶的字句。
凿入的灼热和附着在肌肤上的冷空气糅杂,让他几乎眩晕起来,连落下来的眼泪都是滚烫的。
“好冷……”他含糊不清地说,“好热……”
“到底是冷还是热?”恋人垂首,亲了亲他的唇角,黑发的发梢在他的锁骨上扫过。
鹿见春名有些崩溃:“我……我不知道……”
声音已经无法组成完整的话,只有几个意味不明的单音节。
萩原研二伸手,按下了放水的按钮,浴缸内的水逐渐充盈起来,热气在室内蒸腾弥漫,半透明的白色雾气缭绕在水面上,遮挡住了水下的一切,只剩下水流被拨动的声音。
少年线条紧绷的小臂从水面中伸出来,水珠沿着薄薄肌肉的弧度下滑,自手腕处滴落在明净的瓷砖地面上。纤细修长的手指死死扣住了浴缸的池壁,像是在极力忍受什么一样,指节因为过于用力而呈现出青白的颜色。
——他要接受说谎的惩罚。
*
萩原研二神清气爽,鹿见春名萎靡不振。
他半梦半醒间被恋人贴心地捞去洗漱,在半途的时候终于再度清醒了过来,打着哈欠将自己挂在萩原研二的肩上。
“醒了?”萩原研二低头,任由鹿见春名伏在他肩上换了个姿势,“于要自己来吗?”
他是能帮鹿见春名洗澡什么的,但刷牙之类的洗漱还是得他自己来才行。
鹿见春名叹了口气:“……我好累。”
他现在时完全清醒的状态,说话出声时才发现自己的语气相当虚弱,嗓音也带着一点沙哑的意味……最重要的是,喉咙有种火辣辣的感觉,倒没有觉得很痛,只是有种微妙的不适。
“累的话,不如我来帮小诗穿衣服吧?”萩原研二跃跃欲试。
鹿见春名瞬间清醒了过来,“不、我不要,我自己来!”
他立刻跳到了地上,瞬间远离了萩原研二。萩原研二低头,看着空落落的怀抱,十分遗憾地叹了口气。
鹿见春名换衣服的时候,萩原研二给萩原千速打了个电话,约定了一下中午见面的时间。
萩原千速的假期并不长,她下午就得乘车回神奈川,想要见面的话就只有今天中午了。
但鹿见春名睡到十点半才醒,现在开始准备难免有些匆忙,他换好衣服后忍不住开口:“为什么不早点叫醒我?”
“因为小诗看起来很累啊。”萩原研二的表情显得十分理所当然。
“……那也不看看是谁害的。”
鹿见春名一遍低头,给自己扣上西服外套的扣子,一边咬牙切齿。
“穿这个是不是有点太郑重了?”萩原研二退后了几步,摸着下巴打量鹿见春名身上穿着的衣服——是西装衬衫马甲三件套,袖口还特地换上了精致的袖口,这一身足够出席任何高端的宴会。
但显然不适合稍后的见面。
鹿见春名困惑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穿着:“有问题吗?”
“可能不太适合等一下要去的地方……总之换件衣服吧?”萩原研二打开了衣柜,在衣柜里挂着的衣服之中摸着下巴审视。
虽然两个人住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也不能算是完全的同居状态,但萩原研二的衣柜里已经有一半都是鹿见春名的衣服了——有鹿见春名自带的,还有相当一部分是萩原研二比照着鹿见春名的尺码买的备用衣物。
最后萩原研二选中的是一件套头的卫衣。
他将鹿见春名身上的三件套西服扒地只剩下最里面的白衬衫,然后将卫衣套在了他的头上,用手指仔细地将被压在衣物里的银发撩出来。
做完这一切,萩原研二十分满意地打量了着看起来就青春洋溢的恋人,带他一起出了门。
……
来到店门口的时候,鹿见春名才发现这是七年前他和萩原研二第一次见面时去过的烧鸟店。
时隔七年,这家店仍然开在原处,虽然店面一再翻修,但那个显得老旧的木质招牌却一直没有更换过。
萩原千速就站在门口,听见脚步声后抬起了头——萩原研二敢肯定自己看见了姐姐的眼睛在闪闪发光。
但被萩原千速注视的当然不是这个从小到大就看腻了的弟弟,而是鹿见春名。
虽然见过照片,但照片毕竟只是片面的,当然比不上活生生站在她面前的人。
弟弟的恋人比她想象中的还要……该怎么形容呢?也许应该说是耀眼?
今天的阳光很好,进入初夏的空气中带着微微的热意,如同鎏金的金色光芒倾斜着落下来,为如同折取了月光般的银发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灿烂的光斑落在少年的颊边,与阳光同色的眼底流动着碎金构成的光河。
长相比在照片中看到的要更加好看,像是收敛了锋芒的日光,灿烂而耀眼。
萩原千速立刻理解了弟弟会喜欢上鹿见春名的原因——谁会不喜欢长得好看的人呢?
“小诗……对吧?”萩原千速完全没理萩原研二,对鹿见春名露出了温柔的笑容来,“我是萩原千速,研二的姐姐,你应该知道我吧?和这家伙一样是警察,不过我不是排爆警,目前正在神奈川的交通科任职。”
这是正式的自我介绍。
“初次见面。”鹿见春名深吸了一口气,“我是鹿见春名,像研二那样叫我小诗也没问题。”
虽然这其实已经不是和萩原千速的初次会面,但这是他以“萩原研二的恋人”的身份和萩原千速的第一次见面,紧张感让他的脉搏加快了些许。
“我目前……”在说到工作的时候,鹿见春名哽了一下,“……在一家私营的跨国贸易公司工作,算是外勤部门的经理吧。”
军火交易和走私药品怎么不算是跨国贸易呢?
萩原研二没怎么对萩原千速提及过鹿见春名的工作,这个自我介绍也并没有让萩原千速起疑。
“小诗果然是很优秀的人,研二能和你在一起是他运气好啦。”萩原千速显得十分热情,伸手揽住了鹿见春名的胳膊,和他一起往烧鸟店的店门之中走,将萩原研二落在了后面。
烧鸟店里的空位很多,他们找了靠窗的位置坐下来。
毕竟是姐弟,萩原千速的观察力也相当敏锐,至少那些明显的痕迹她一眼就能察觉——比如有些红肿的嘴唇、比如被衬衫的衣领掩盖,只在走动时稍微显露出来的一点红痕。
“小诗和研二……是同居了吗?”萩原千速问。
这个问题连萩原研二自己也不确定:“算是……吧。”
虽然偶尔会在一起住上几天、甚至连他住的宿舍之中都已经有了很多成对的东西,但鹿见春名还是会经常回他自己的公寓。这一点萩原研二自己也能理解,毕竟他还是组织的代号成员,不能被看见天天和警察黏在一起。
“难道还打算住在单人宿舍吗?”萩原千速的语气带上了谴责的意味,“两个人想在一起生活的话会很不方便吧?”
毕竟那是单人宿舍,打从一开始就是为单身的警察准备的,多一个人就会显得十分拥挤。
萩原研二为自己辩解:“我有在找房子了!”
“那就好。”萩原千速斜了他一眼,再度看向鹿见春名时,脸上又挂上了笑来,“小诗和研二什么时候有空的话,我们一起回家吧?刚好让爸妈也见见小诗,他们可是念叨好几年了。”
在日本,恋爱是一件很常见的事情,甚至有些孩子从幼稚园的时期就开始恋爱了。家长并不会反对,但也相对的不会在意这些注定不会结婚的恋人。
而有个大家都默认的潜规则是,只有打算结婚的时候,才会带恋人回家,去见自己的家人。
萩原千速就是含蓄地在问——你们二位什么时候结婚啊?
“有空的时候就会回去了,”萩原研二主动替鹿见春名回答了这个问题,“我会带小诗一起的。”
萩原千速满意地点头,她打量着鹿见春名有些局促的表情,鬼使神差地问:“小诗应该到年龄了吧……?”
她问的是法定婚龄,男性满18岁就可以登记结婚了。
诚然,萩原千速相信弟弟不可能对未成年做出什么事来,但鹿见春名看起来十分年轻,穿上套头卫衣这种十分青春气息的衣服之后,看起来就更加显小,就算说他是高中生萩原千速也会相信的……所以她忍不住问了一句。
不过七年前的时候,鹿见春名看起来就长这样,应该只是单纯的长相童颜吧?萩原千速想。
鹿见春名没有多想,下意识回答:“我十九岁了。”
仔细一算,他离十九岁其实也就差几天……虽然生日还没到,但他实打实地在数次穿越之中度过的时间已经将要一年,等到下次正常的生日的时候,他就是二十岁了。
但听到这个答案的萩原千速脸色一僵。
“……几岁?”
十九?
那也就是说,三年前是十六岁,七年前是十二岁……
萩原千速瞳孔颤抖,伸手往腰后摸去。
她手铐呢?
第127章
手摸到后腰摸了个空的时候,萩原千速才反应过来——今天是休息日,她来东京的时候根本没有带手铐来。
“七年前才十二岁……”萩原千速痛心疾首,“这是犯罪啊研二,你现在自首还来得及。”
如果鹿见春名没有说谎,他今年十九岁的话,七年前认识的时候就是十二……不不不,再怎么说她的弟弟也不可能会对十二岁的小孩有什么想法吧?
但是换句话说,三年前是肯定有想法的……而三年前的鹿见春名应该是十六岁,不管怎么看都是未成年。
她弟弟真的犯法了吗?要不现在打电话叫伊达航来把他拷进去吧……看在姐弟一场的份上,她会经常去监狱里看他的。
“怎么可能!”萩原研二伸手捂住了鹿见春名的嘴,“小诗他只是永远的十九岁——就像很多女孩子在被问到年龄的时候总喜欢说自己十八岁一样,再说了,七年前的照片你又不是没有看过,小诗那个时候怎么看都不可能是十二岁吧!”
萩原千速的头脑瞬间冷静了下来。
……是哦,七年前的鹿见春名和现在几乎一样,就算发育再怎么过头,那个时候的鹿见春名也绝对不可能只有十二岁。
她的思想瞬间被带歪、连一秒都没有怀疑过弟弟会不会干出这种事来,归根结底要怪松田阵平和伊达航这两人,要不是他们张口就来,她也不会没有细想就陷入误区之中。
“你说的也对。”萩原千速长长舒出一口气,“吓我一跳。”
萩原研二的声音中只剩下麻木:“你也吓了我一跳啊。”
多年没变的事情只能用这样的借口来解释——就好比他某个金发黑皮的同期是十年如一日的童颜一样,到现在都还在JK中拥有很高的人气。
但鹿见春名没有变化的真实原因他们都清楚——是因为七年前的那颗改变了他整个人生的“银色子弹”。
就像贝尔摩德一样,鹿见春名的时间被永远地凝固在了吃下药物、将身体彻底改变的那个瞬间,这种药物破坏了身体中的细胞、骨骼、血肉以及毛发的构成,让吃下药物的人再也不会成长。
他被时间拽住了衣角,永远留在了那一个瞬间,不会长大,也不会死亡。
像是诅咒一样。
想要结束这个诅咒,只能将组织彻底覆灭、然后等待灰原哀做出解药来。
在那之前,鹿见春名大概永远都会保持19岁的样子吧?
萩原研二压下心口格外复杂的情绪,在和萩原千速对上视线的时候,尽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轻松起来。
“对了,小黛呢?”萩原千速问,“已经回去了吗?”
“小黛的话,他已经回到家人身边了。”鹿见春名微笑着回答。
萩原千速显得有些遗憾:“这么快啊……还以为今天能再见到小黛呢。”
“这么喜欢小黛吗?”萩原研二表情复杂,“明明才见了一次吧。”
他估计萩原千速以后是没机会见到鹿见黛了——除非鹿见春名再抽中一次返老还童。
“你不懂,可爱又听话的乖小孩不管是谁都会喜欢的。”萩原千速对萩原研二无所谓的态度十分不满,“像你这样从小就调皮到大的小孩是不会明白的。”
萩原研二心说我才是最懂的,你口中那个又可爱又乖巧的小孩就是我们家的……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他心中难免升起一种隐秘的欢欣来,就像小时候瞒着家人窝在被子里用手电筒看漫画一样,是怀揣着某个“小秘密”的喜悦。
“神奈川不是靠海吗?虽然和我们交通科没什么关系,不过刑事科的同事说最近好像发生了好几起绑架案——针对小孩子的。”萩原千速叹了口气。
店员刚好将照烧鸡肉丸端了上来,另外还有三小碟的干烧饭。
萩原千速在说起这件事时,情绪稍微低落了下来。她将金色的长发拨到
耳后,用手里尖端纤细的木筷戳进了质地紧致的鸡肉丸之中。
“有什么异常吗?”萩原研二从萩原千速的表情中读出了不同寻常的意味。
“被绑架的孩子年龄不等,最小的六岁,最大的也不超过14岁,性别也都是有男有女,但共同点是……绑匪没有要赎金。”萩原千速发出来十分不悦的咂舌声。
鹿见春名挑眉:“这不是绑架,而是诱拐吧?”
“你说的没错。”萩原千速颔首,“而且……被诱拐的全都是很漂亮的孩子。”
诱拐漂亮的孩子、不要赎金,神奈川又靠海,有不少秘密的私人港口……这些事情放在一起,只会让人联想到贩卖人口,并且大概率是走私到国境之外……那些孩子可能这一生都无法再回到出生的故乡了。
萩原研二明白了:“所以你担心小黛?”
“是有一点。”萩原千速又露出笑脸来,“不过,小黛既然回到了父母身边,那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萩原千速没有纠结于鹿见黛的事情,毕竟就算很喜欢那孩子,说到底也不是她家的。对她来说,现在更重要的是眼前的人,是弟弟重要的恋人——鹿见春名。
“这是我给小诗准备的礼物,”萩原千速从手包之中拿出了一个方形的礼物盒,放在桌面上之后推向鹿见春名,“要打开看看吗?”
鹿见春名接过方形的礼物盒,拆开上面的打成蝴蝶结的绸带之后,揭开了礼物盒的盖子——被放置在黑色的海绵垫和棉布上的是一枚耳骨钉,形状像是蝴蝶的翼翅,用银质勾勒出蝶翼的纹路来,又在尾端镶嵌了一颗半透明的金色的宝石。
虽然是蝴蝶的形状,但并不会让人觉得过于柔和,组成蝶翼的每一根线条都带着棱角和尖刺,就如同鹿见春名本人一样,这是个第一眼就会让人觉得漂亮和耀眼的人——但光芒又格外尖锐,锋利到能将任何人刺痛。
看到这枚耳骨钉的第一眼,萩原千速就觉得太很适合鹿见春名,刚好鹿见春名的耳骨上也有耳洞,于是顺理成章选择了这个当做是初次见面的礼物。
“好漂亮……”
鹿见春名轻声说。蝴蝶耳骨钉上镶嵌的半透明金色宝石被切割出了无数个平面,金子般耀眼的日光透过玻璃窗落进来,蝴蝶的翼翅在日光下显出流光溢彩的辉芒来。
萩原千速弯起眼睛笑了起来,抬手撑着下颌:“不是什么很贵重的东西,只是觉得很适合你,如果你喜欢就太好了。”
“很漂亮,”鹿见春名的语气十分郑重,“我喜欢,很喜欢,一定会珍惜这个礼物的。”
萩原研二顺势拿过那个方形的盒子,将耳骨钉取了出来,伸手拨开了鹿见春名垂落在颊边的银发,露出耳朵来,纤薄的耳骨上有一个小小的孔洞,原本带着的是普通的黑色耳环——更准确地说,这玩意取下来是可以当撬锁工具和凶器来使用的。
他取下黑色的耳环,将那枚蝴蝶翼翅形状的耳骨钉戴了上去,蝴蝶的翼翅在少年的耳廓边舒展开来,振翅欲飞,银色的蝴蝶与金色的宝石与那头月光般的银发十分相衬,好像他本来就应该拥有这枚耳骨钉一样。
萩原千速十分满意——她的眼光和审美真是毫无瑕疵。
鹿见春名也将他准备好的礼物拿了出来,印着花体logo的首饰盒被递到萩原千速的手中:“这是我准备的见面礼,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是我觉得很符合千速姐给我的印象,所以就选择了这个……请打开看看吧?”
在和萩原千速说话的时候,鹿见春名全程都用的是敬语。琴酒要是听到大概会悲愤地流泪,告死鸟在组织时一向大逆不道,对BOSS说话都没用过敬语。
萩原千速在看到胸针的第一眼就露出了惊喜的表情:“好漂亮的胸针!”
有着漂亮金发的美人用那双闪闪发光的蓝眼睛看着他,“是小诗挑选的吗?很漂亮,我很喜欢。”
那枚由青蓝两色构成的风一般的胸针躺在她的手心里,被那双纤细的手指仔细而小心地摆弄着,装点在了风衣外套的胸口。
风衣是饱和度很低的灰蓝色,胸针的颜色饱和度很高,在阳光下显现出浓烈的色彩来,像是萩原千速本人给人的感觉——耀眼而浓烈,又像风一样难以抓住,带着凛冽的气势。
鹿见春名忐忑不安的心骤然安定了下来:“你喜欢就好。”
他就是为了这份礼物,才干出来了后面那些事……简直不堪回首。
“当然喜欢,无论小诗送什么我都会喜欢的。研二七年前就和我们提过你了,现在终于见到了本人,礼物我会珍视的,但我更高兴的是见到你这件事。”
金发美人笑起来时明艳动人。
“我和研二的父母也会喜欢你的。”
因为是被重视的孩子喜欢的人,所以身为家人的他们也理所当然地会喜欢鹿见春名。
这是双方都很满意的见面,萩原千速达成了来东京最重要的目的,比父母提前一步见到了鹿见春名之后,她就满意地打算离开了。
萩原千速回神奈川是要坐一个半小时的电车的,要是开车的话会更快一点。萩原研二有自己的车,他完全可以开车送萩原千速回神奈川,但——萩原千速比谁都清楚弟弟和自己那如出一辙的车技,对此敬谢不敏。
目送萩原千速上了电车之后,鹿见春名才长长舒出一口气来。
令他紧张的场合结束了,鹿见春名心中原本紧绷着的弦立刻松懈了下来。
一旦放松,大早上被叫醒的困倦立刻涌了上来。刚吃过饭的午后本来就是容易犯困的时候,阳光又正好,适合晒着阳光入睡,热意落在皮肤上的温度只会让人觉得温暖的舒适。
鹿见春名是半夜偷偷摸摸爬起来试图重置的,直到晨光微熹的时候才终于能够入睡,满打满算也就睡了不到五个小时。
萩原研二握着鹿见春名的手腕,带着他往电车站的外面走,回头看了他一眼,发觉恋人的眼皮已经开始打架了:“困了?”
“根本就没睡多久,当然会困。”鹿见春名不满地抱怨,“明明都只睡了那几个小时,为什么你一点都不困啊?”
差不多的运动量、差不多的睡眠时间,但比起鹿见春名半死不活的困倦,萩原研二却十足的精神饱满,从脸上找不到一点疲惫的痕迹。
“因为不累啊。”萩原研二理所当然地回答。
他和鹿见春名的运动量当然是不一样的——是指正经的那种运动量。
排爆警也是需要出外勤,平常的训练当然是不可能减少的,所有经常奔赴现场的排爆警都有八块腹肌的好身材;而鹿见春名就像大众对死宅的刻板印象一样,不怎么出门,身上的那些肌肉还是以前年年和厚生劳动省玩猫捉老鼠的游戏期间被迫练出来的,他的战斗力有很大一部分源于“亚人”这个种族,单论体力是没法和萩原研二比的。
对萩原研二的这个回答,鹿见春名说不出别的话来,只有脸上挂起了不满的神情。
送萩原千速回神奈川之后,他们下午并没有什么多的安排了,更何况鹿见春名现在精神萎靡,在外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来个大变活人,保险起见还是待在家里更加靠谱。
午后确实是最适合睡觉的时候,警察的单人宿舍之中的床也并不算大,两个成年男性想睡在同一张床上略微有些拥挤,两个人只能紧密地贴在一起。
鹿见春名的额头抵在萩原研二的胸口,身材高大的青年警官用下颌抵着恋人的发顶,绸缎般柔软的长长银发垂落在床单上,夹在在指缝之间、发尾扫过肌肤与颈侧,冷薄荷的气息在空气中沉沉浮浮。
补觉的鹿见春名已经睡着了,平稳的呼吸在寂静的房间之中格外清晰。
这声音像是拥有魔力的催眠曲,原本不怎么困的萩原研二也逐渐感觉到了困意。
他醒来的时候,鹿见春名已经醒了,睁开的眼睛刚好对上了恋人金色的眼睛。
鹿见春名的视线很专注,不知道用视线描摹了多少遍他睡着的脸。
萩原研二看着那双近在咫尺的金色的眼睛和淡色的唇,不由自主地凑过去贴了贴。
但温馨的氛围很快就被冷却了。
一阵又一阵上涌的心疾和疼痛突然侵袭了鹿见春名的感官。
这次午睡格外漫长,时间已经是傍晚,层层叠叠的云雾边缘被浸染成了热烈的红色,火烧云橙红色的暮光透过窗户的缝隙落下来,映在鹿见春名的颊边与唇角,光斑看起来像是猩红的血迹。
——带着诡异的恐怖感。
难受和窒息的感觉一起上涌,心脏跳动地很快,痛感也尖锐地侵袭而来,随之而来的是排斥感——好像要将属于他的灵魂从身体之中抽离出去,接着又是挤压感。
将他的皮囊支撑起来的力量一点一点地消失了,药物改变了身体构成的效果又如同涨潮一般回升,将他的身体逐渐压缩,那种痛感更像是有人将他强硬地揉成了一团。
痛感在脑子里尖锐地奏响,鹿见春名不由自主地将身体蜷缩了起来。
这大概是鹿见春名感受过的最痛的痛感,平常战斗时的受伤他甚至不会眨一下眼睛,即使躺在实验台上接受实验,鹿见春名也不觉得那些痛感有什么大不了的。
但APTX-4869那种彻底改变一个人的身体构造、从内至外将人彻底摧毁的痛感过于强烈,连鹿见春名这种很能忍耐痛苦的人都觉得难以克制。
可萩原研二根本无法分担鹿见春名的痛苦,耳鸣声淹没了他的声音,鹿见春名根本感觉不到萩原研二在说些什么。
但他能感受到属于萩原研二的味道、气息,以及温度,这些感触组合在一起,显得安全而温暖,如同溺水挣扎的人一样,鹿见春名死死地攥紧了萩原研二胸口的衣物。
在那个灼热的怀抱之中,他的身躯逐渐变小、变小、变小……然后堆积的衣物之中只剩下了那个有着圆圆金色眼睛的年幼的孩子。
鹿见春名伸手扯了扯,用被子将自己包裹起来,然后伸出了手,盯着自己短而小的手沉默。
“变回来了……”萩原研二轻轻叹了口气,“每次都会这么痛吗?”
“大概是吧?每次变小和恢复的时候都有点痛。”鹿见春名不确定地说。
他在心里默算了一下时间,从吃下解药开始,直到现在……大概过去了将近20个小时。
而灰原哀告知他的是药效在12-24小时之间,大概根据个人体质有些微妙的区别,但每吃下一次药物,耐药性都会在身体之中沉淀,下一次、下下一次,每一次恢复的时间都会远远短于20个小时。
鹿见春名开口:“这个药有耐药性,之后吃的话,效果应该……”
“如果必须靠吃解药才能短暂地维持原本的样子,”萩原研二打断了鹿见春名的话,“那么变回来也是不错的选择。”
诚然,萩原研二一点也不想看到鹿见春名的死亡——但他分得清孰轻孰重。
如果鹿见春名继续维持着这样的小孩子体型,万一组织又给了他任务,他到时候该怎么解决?一次又一次地靠吃药吗?
这不是解决的办法,药效是极度不稳定的因素,更何况每一次吃药就必然要忍耐着巨大的痛苦……那是连痛觉迟钝的鹿见春名都难以忍耐的痛苦。
不想让恋人死亡,但也不想看到他因为自己的私心而承担巨大的痛苦。
与这些可能导致鹿见春名处于险境之中的危险因素比起来,一次死亡就能换来的重置好像并不错。
“嗯?”鹿见春名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但是,你不是不想……”
不想看到我自杀吗?
萩原研二伸手,按在鹿见春名的发顶上。
“确实不想,在意的人在我面前死去,不管多少次我都无法习以为常。但是小诗有自己要做的事情,不能自私地让你一直保持这样吧?”
他的声音低了下来,像是快要被吹散的风。
“……而且,小诗看起来很痛。”
舍不得让他承受这样的疼痛,这是萩原研二只是看着都觉得难以忍受的。
他能感受到鹿见春名在他怀中因为忍耐痛苦而颤抖的身体,这轻微的震颤变成沉重的鼓锤,砸在他心口,让他难以呼吸。
萩原研二确实不想让鹿见春名重置——因为恐慌。
谁知道银色子弹的药效什么时候就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呢?如果鹿见春名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自杀,是不是就可能永远无法再复活了?
这种恐惧似乎显得有些杞人忧天,但可能性确实存在……但他无法为了安抚自己这些未知的、可能永远也不会发生的可能性,就为此要求鹿见春名全盘接受他的想法。
就像人不可能因为喝水被呛到了就永远不喝水一样。
禁止死亡是不对的、自私的,即使是为了鹿见春名好,那也是他单方面的想法,对于鹿见春名来说,与死亡相伴的时间长达七年,已经成为了他生命中的一部分。
他只是希望……鹿见春名能多珍惜自己一点,至少在不必要的时候,不用随意地对待自己。
可现在,正是“必要的时刻”。
萩原研二又叹了口气,握着鹿见春名的腰将他抱了起来,让他坐在自己的手臂上。
“虽然我觉得小小诗很可爱啦,但作为恋人,我还是更喜欢小诗。”
“……那等到必要的时候我再变回来吧。”鹿见春名解读了一下萩原研二这句话里的意思,语气十分的义正词严,“我觉得现在这样也还不错。”
“总觉得你好像把我的话理解成了错误的意思……”萩原研二欲言又止。
但接下来鹿见春名没有再回答他,因为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萩原研二拿起振动的手机递给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安室透。
鹿见春名接起了电话,手机听筒之中传来了降谷零的声音:“鹿见,有些事情需要拜托你了。”
“什么事情?”
降谷零却没有马上回答他,而是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
过了足足几十秒,手机听筒之中才传来降谷零显得有些迟疑的声音。
“……你的声音是怎么回事?听起来很不对劲。”
*
两天前,警视厅公安部发生了一些不太寻常的事情。
公安的审讯室和普通警察使用的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除了公安的设备更加智能和高端一些之外。
审讯室的天花板上用延长的支架固定着可以自由伸缩和移动的摄像头,审讯桌边也有一架摄像机,桌面上放着用来记录问讯过程的电脑。
麦高伦坐在审讯桌后,双手都戴着银色的手铐。他的眼下有浓重的黑眼圈,闭着眼睛,垂着头一言不发。
审讯室内很安静,什么声音都没有,但他知道单向玻璃的另一边必然站着位高权重的人。
审讯室的门被打开了,这次来审讯他的恰好就是将他带回警视厅公安部的深田忧心和今井结太。
麦高伦没有抬头,在这短暂的时间里,试图想从他嘴里撬出点什么的警察来了一波又一波,但他什么也没说。
今井结太和深田忧心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在开始审讯之前,深田忧心习惯性地用指节轻轻叩了几下桌面。
像是被这沉闷的声音给惊醒了一样,麦高伦骤然睁开眼睛,缓缓地抬起垂下的头颅,看向坐在审讯桌后的人。
第128章
隔着一面透明的玻璃,警视厅的安永统括手中捧着茶杯,一边注视着审讯室内的场景,一边抿了一口白瓷茶杯中的茶液。
茶液带着微苦的味道,苦涩在舌尖蔓延开来,安永统括忍不住微微皱起了眉。
审讯室内没有任何声音,只有三个人几乎重叠在一起的呼吸声,以及深田优心下意识用指节叩响桌面的声音。
麦高伦缓缓抬起头来,他的脖子垂下时就像是被折断一样弯曲,仰头的动作因此而显得有些扭曲,像是什么恐怖片一样。
那双没什么光彩的眼睛缓缓聚焦,看向坐在审讯桌后的两个公安警察。麦高伦的眼下带着很浓重的青黑之色,那是没怎么休息好的证明。
公安手里是有证据的,麦高伦是确凿无疑的嫌疑人,不像以往逮捕的那些没有证据的嫌犯一样到了24小时就必须释放。
为了从麦高伦的嘴里撬出东西来,公安是轮番上阵,几乎不给麦高伦休息的时间,就连审讯室里的灯光也异常强烈,无法入睡让麦高伦的脸色看起来奇差无比。
虽然现在已经不提倡这种有些人身伤害嫌疑的审讯手段,但公安向来是奉行结果主义的,只要有结果,过程中出现的瑕疵可以忽略不计,就算因此做出了违法的行为,只要自己能够好好地善后也没什么问题……不如说,没有对麦高伦诉诸暴力已经是公安克制后的手段了。
在此之前,麦高伦一直是拒不配合的态度,很难从他那里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来——他倒不是不开口,但是张口就是瞎编,看起来很配合,实际上嘴里没有一句实话,之前记录下来的笔录内容没有半点真实的东西。
至少在安永统括看来,麦高伦此时的表现没有什么异常——就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麦高伦十分配合审讯,但又完全不配合。
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之色的男人靠坐在座椅上,他试图向后仰,倚靠在椅背上,但手腕被固定在桌面的手铐上,让他无法自如地伸展自己的动作。
这一点显然让麦高伦并不愉快,神情之中全是郁色。
坐在笔记本电脑后的深田优心打开了两个摄像头,头顶的摄像头和审讯桌边的摄影机同时开始工作,亮起了表示运行中的红光。
审讯开始了。
“你的真名是古谷大介,”今井结太开口,“代号是麦高伦,隶属情报组,对吧?”
这是固定的开场白,几轮审讯下来,麦高伦已经完全知道接下来这些公安警察会怎么问话了。
听见今井结太平铺直叙的问话,麦高伦十分无所谓地点点头:“是。”
在这个问题上他总是很配合——即使否认也没什么用,公安抓到他的时候就把他的个人信息翻了个底朝天,唯一挖不出来的就是他脑子里那些关于组织的情报。
而公安想要的也只有这些。
“在情报组的这段时间中,你都配合这个犯罪组织做了些什么?”今井结太用笔尖轻轻在纸面上点了点,留下了两个黑色的圆点,墨迹在纸张上晕开了一圈,“你现在已经在公安的掌控下了,想必你也清楚,你所在的那个组织是不可能冲到公安的大楼里来营救你的。”
虽然组织高调到敢开直升飞机扫射东京塔,但本质上来说,对东京塔进行袭击和对公安进行恐怖袭击是两个概念——作为景点,大概没人觉得会有人神经病到会用机关枪扫射东京塔,警备并不强,而公安部基本都是警察中的精英,想入侵这种地方难之又难。
如果直接武力突入,配枪的公安可是不会手软的,要冲进公安大楼里把麦高伦给劫狱救出来,组织至少也得交代好几个代号成员。
这么一对比,谁都能想得到公安大楼是只能进不能出的地方。
就算组织要在已经被放弃的他身上花费力气,也必然只是为了杀人灭口,而不是救他出去。
——扫尾失败、还被公安给逮捕的代号成员就是废物,组织不需要那么多的废物存在。
身为情报组的代号成员,麦高伦比谁都清楚组织冷酷的作风,也比谁都明白自己两难的境地。
“但我也没有理由要帮公安。”麦高伦缓缓露出一个笑来,“狗咬狗不好吗?”
麦高伦的家庭不幸源于警察——二十年前,由于缺乏检测的手段,他的父亲被警察认定为是一起谋杀案的犯人,而实际上的犯人正是当时的警察。
因为有一个被认为是杀人犯的父亲,麦高伦的母亲不堪其扰地自杀,他本人一直活在霸凌之中,在成长的过程中理所当然地养成了极端仇视警察的性格。
所以麦高伦在有能力独自行动之后,杀了那个栽赃他父亲的警察,也是因为这件事而被组织看中,吸纳进入了组织,在之后又慢慢地往上升,成为了情报组的代号成员。
“就算你说是狗咬狗,”今井结太没有半点被麦高伦这句话激怒的意思,“组织这条你口中的狗,恐怕是很希望你去死的吧?即使这样你也打算什么都不说吗?”
今井结太的神情很平静,坐在他身边敲击着电脑键盘进行记录的深田优心停下动作,看向麦高伦。
“这样的话,你不也是那个组织的忠心乖狗狗吗?”
深田优心讽刺地轻轻笑了一下,尾调微微上扬起来。
像是被“忠心乖狗狗”这个嘲讽意味十足的词给激怒了,麦高伦脸上的笑一点一点地沉了下来,面无表情地和深田优心对视。
他对组织没有半点忠心,会待在组织里纯粹是因为依靠组织能在很多事情上获得便利,特别是在金钱上,组织对代号成员是很大方的。
有钱又轻松,只要不当老鼠就不会有事,还能借助组织的力量去报复他憎恶的警察,这么好的地方他为什么要背叛?
在寺崎幸治被捕之前,麦高伦是没想过背叛的——直到他意识到这件事无法再补救,于是转过头来试图恶狠狠地咬组织一口,设置了炸弹打算炸死鹿见春名。
他是双方都不要的弃子,但至少在这个时候,公安想让他活着,组织想让他死。
立场和目的彻底颠倒了。
“要说乖狗狗,你们公安不也是组织的狗吗?”麦高伦轻飘飘地说。
今井结太的表情变了。他皱起眉,冷冷地瞪视着麦高伦,那双挂着深青色的狭长的眼睛和他对视,犹如恶鬼。
“你什么意思?”
这是麦高伦在审讯中第一次说出似乎包含了某种意象的话。
“什么意思?我没什么意思。”麦高伦咧嘴笑了一下,“我只是说实话。”
他的目光从今井结太和深田优心的脸上缓缓扫过,嘴唇因为长时间未进水而干裂开来,他用沙哑的嗓音轻轻哼起乱七八糟的曲调,在逼仄的审讯室内形成空洞的回音。
“白狗啊……为什么惶恐……因为在那巢穴里……”麦高伦哼唱的声音很低,“……有染成白色的黑狗……”
虽然麦高伦哼唱的歌曲有点走调,但今井结太和深田优心都能认出来——那是《七个孩子》这首歌的曲调,只是唱乌鸦的歌词被改成了白狗和黑狗。
一群白狗里藏着染成白色的黑狗……伪装、潜伏,再联想麦高伦刚才所说的公安也在给组织当狗的话,如果这被改的乱七八糟的歌词真的有什么深层含义的话,麦高伦所指的难道是公安内部有内鬼?
今井结太早就知道公安内部是有问题的——否则三年前,他负责联络的卧底搜查官诸伏景光不会暴露。
但至今为止,他都没抓到那个可疑的尾巴。
可麦高伦似乎是和那个公安的内鬼有联系的……就算不知道具体的身份,他透露出来的东西也能帮助他锁定那个内鬼。
深田忧心盯着麦高伦,缓缓开口:“你的意思是……公安警察里有内鬼?”
他问话时的语速放的很慢,手指指节忍不住屈起,有节奏地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着木质的桌面。
站在玻璃墙另一边的安永统括微微眯起了眼睛。
他端着残留余温的白瓷茶杯,忍不住用手指摩挲着杯壁,然后用手指轻轻敲了敲,发出了一点沉闷的响声。
麦高伦却没正面回答深田优心的问题。
“随便你们怎么想,我只是随口一说而已。”
他咧嘴笑了一下,随后不管深田优心和今井结太再问什么问题都不再回答了。
这是个提示——但对于真正知道内情的人来说,这其实只是早就知道的情报而已。
麦高伦知道有人在关注这场审讯,审讯中的话也必然会这栋大楼中的公安知道。届时,直到同僚中存在内鬼的公安警察们是不是会互相猜忌和怀疑呢?
而那个真正的内鬼大概也会因为这样的举动而收敛自己的举动,不会立刻就尝试下手杀了他。
至于那个内鬼的真实身份——麦高伦其实并不知道。
公安内部隐藏的那个钉子很谨慎,虽然因为情报的事情和他有联系,但真正知道这个钉子身份的人大概只有BOSS和朗姆,麦高伦每次在通话中听到的也是被变声器扭曲的声音。
但是那个卧底——也就是卡宁顿,似乎在说话和思考的时候有敲击什么的习惯,虽然声音很轻,但在偶尔的时候,麦高伦能从通话之中听到一点有节奏的敲击音。
变声器能扭曲一个人的音色,但是改变不了语气与说话的习惯,敏锐的人凭借这一点也能推测出对方的真实身份。
至少麦高伦已经察觉到了卡宁顿的气息。
这次审讯仍然没能知道什么特别有用的信息,在和麦高伦僵持了几个小时候,深田优心和今井结太结束了审讯。
站在单向玻璃另一侧的安永统括已经离开了。
从麦高伦再次沉默的时候起,他就知道这个好不容易抓获的代号成员不会再说了,甚至他也能明白麦高伦特意告知他们公安内部有内鬼这件事的目的——不过是为了在混乱之中保护他自己的生命安全而已。
麦高伦当然不想死了,否则他不会打算反杀掉组织派来监视他的告死鸟。
安永统括对麦高伦的这点小算计心知肚明,也不打算阻止。诚然,同僚之间的互相怀疑会稍微影响一点公安的效率,但在这个紧要的时刻,用来牵制那个内鬼再好不过了。
白瓷杯中的茶已经全部喝完了,安永统括回到他的单间办公室内,将白瓷茶杯搁在了办公桌上。
安永统括拿起了智能的电热水壶,接了水之后放进底座,用手机上的遥控软件按下开始烧水的按键。
在等待水烧热的期间,安永统括走到一边的柜子里,用钥匙解开了柜门,拿出了用牛皮纸包裹起来的一包茶饼,他轻轻敲下一块,放进了瓷盘里,预备等水烧好之后就用来泡茶。
智能热水壶发出了水沸腾的响声,水在湖中因为热气而滚动着冒出气泡来。
安永统括对这样的声音习以为常,仍旧保持着背对着热水壶的姿态,丝毫没有要回头的意思——所以他也理所当然地没有看到,智能热水壶上显示运作中的红灯骤然急速闪烁起来。
像是燃烧到了极点,热水壶终于承受不住这样滚烫的温度,终于嘭地爆炸开来,炸出一点火光,连带着壶内滚烫的水也四散飞溅。
“呃啊啊啊——!”
温度已经达到了沸腾状态的热水因为爆炸而泼在安永统括的背上,极高的温度让他忍不住发出难以忍耐的痛苦的声音,因为爆炸而分散的碎片旋转着飞驰,将他的手背和脸颊割伤,渗出血迹。
听到动静的公安警察立刻冲进了办公室内。
“统括!”深田优心十分紧张,“安永统括,你没事吧?”
被溅到热水的手背立刻泛上了被烫伤的红色,安永统括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
深田优心立刻抓住了安永统括的手,查看他手背上烫伤的情况。
“烫伤……”他皱眉,“我去拿医药箱。”
深田优心转身出门了,今井结太将安永统括扶到了椅子上坐好,才去查看爆炸的具体状况。
毫无疑问,热水壶就是爆炸的源头,但这个爆炸来的太过奇怪、毫无征兆。
而在热水壶爆炸的两天后,茶水间里的智能微波炉也发生了爆炸……但那次有生活白痴的同事擅自将鸡蛋放进微波炉加热,说不好这愚蠢的行为才是引发爆炸的根源……但两次爆炸引起了今井结太的一点警觉。
他编辑了一条短信,发送给了一个没有备注名的号码。
……
收到今井结太这条短信的时候,诸伏景光正和降谷零在一起。
“今井告诉我说,最近发生了很多起诱拐案。”诸伏景光皱眉,“原本只在神奈川那边出现了几起,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横滨和东京靠海的区域也开始有失踪案件发生了……所有失踪的都是年龄不超过15岁的长相漂亮的孩子。”
不是绑架,没有赎金,诱拐的犯罪者挑选目标的唯一标准就是年龄和长相,案件发生的时间都不相同,地区范围也很大,几乎可以肯定是团伙作案,而只选择靠近海边的地区,应该是为了方便将被诱拐的孩子运送出去。
——这些被诱拐的孩子是要被卖往海外的,将来不知道是要被送进什么情色场所、还是成为大人物的玩物,但晦暗的未来可想而知。
失踪的孩子数量并不少,正规的船是不可能运送这么多孩子出去的,因此只有一个可能性。
走私船。
“组织那边有什么消息吗?”诸伏景光问。
“诱拐的事情我也有所耳闻,”降谷零微微皱起眉,手指屈起抵在唇下,“组织掌控的走私线不少,人口贩卖不是主要买卖……他们很少会做这些风险又大又没什么赚头的事,如果和组织掌握的走私线有关,那么这些被诱拐的孩子很大可能是交易的‘附带品’。”
他们两人面前的桌子上平铺开了一张东京都以及附近地区的地图,降谷零用红色的记号笔将神奈川、横滨、以及东京市内面向东京湾的江东区圈了起来。
这三个地方分散在一起,如果要形成一个交集的话,那么三个地区都能快速赶到的地区是……
降谷零在沿海的那条线上圈出了一个红圈。
“我猜,很有可能是这里。”
“这里……”诸伏景光盯着降谷零圈出来的那个地点,愣了一下。
“怎么了?”降谷零侧目,“你知道这里有什么问题吗?”
“在假死之后,我去安全屋见过他一次,但很匆忙……他好像有任务要去做,和琴酒一起,目的地就是这里。”诸伏景光伸出手,用手指点了点降谷零圈出来地地方,“而在那之后发生的事,你应该知道。”
“……在那之后,告死鸟消失了。”降谷零低声,“如果他真的知道这条和组织有关的走私线的话,那么就可以趁机将这条走私线也封掉了。”
“没错,”诸伏景光微微笑了一下,“果然还是需要他的助力啊。”
诸伏景光放在衣服口袋之中的手机响了起来。他伸手进衣服口袋里,将手机摸了出来。
看见是今井结太发来的短信,他顿了一下,随后才解锁手机屏幕,很快就将这条短信读完了。
“我的联络人今井君发来短信了。”诸伏景光简略地复述了一下今井结太发来的内容给,“麦高伦在审讯中透露了公安内部有内鬼这件事……而公安部最近发生了两起爆炸事件,虽然都只是一些家用电器爆炸,但事情发生的时间太过巧合,今井觉得……有些微妙。”
“对方应该慌了吧。”降谷零挑了下眉,“不管怎么样,有异常就代表对方有行动。”
诸伏景光颔首:“——快了。”
老鼠已经按捺不住了,想必很快就要动手。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想……”降谷零的语气顿了顿,才继续将这句话说完,“……我们需要一个‘保险栓’。”
在和降谷零对上视线的瞬间,诸伏景光福至心灵:“你是说……”
降谷零点头,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通话很快就被接了起来——但从手机听筒之中传出来的声音似乎有些不大对劲。
虽说鹿见春名原本的声音就是有些清亮的少年音,并不低沉,但这个时候手机中传出来的声音要更加的……稚嫩?
降谷零搜肠刮肚也只能找出这么个形容词来。
“你的声音怎么了?”他疑惑地问。
鹿见春名在另一边淡定地回答:“感冒了而已,没事。”
“你没事就好。”降谷零没有纠结于鹿见春名声音的不对劲,继续说了下去,“公安的内鬼,你应该是清楚的。我们怀疑对方很快就有动作了。”
“我明白了,”鹿见春名立刻明白了降谷零的意思,“到时候需要做什么就直接告诉我吧。”
降谷零给他打这个电话当然不会是无缘无故,为了以防万一,他们需要鹿见春名的力量。
为了阻止最终覆灭的结局,鹿见春名不会拒绝帮忙。
挂了电话之后,他想了想,给灰原哀编辑了一封邮件,简短地将解药的药效时间告知给了她。
灰原哀是秒回的,立刻发来了邮件——让他去找她做一次身体检查。
萩原研二凑过来看了一眼:“现在吗?”
鹿见春名一边看邮件一边回答:“就是现在,她好像很着急。”
灰原哀当然着急了。鹿见春名变小的时机很少见,难得的除了她和江户川柯南之外的第三个实验样本,她要是现在不趁机好好多采集一些实验数据,万一鹿见春名重置变回来了,就没有更多的样本数据能让她研究解药了。
“如果是为了研制解药的话,还是得去吧?”萩原研二说,“现在就走?”
他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火烧云已经渐渐黯淡了下来,暮色逐渐消沉,从橙红趋近于冷调的蓝色。
如果现在不去的话,等到检查结束,时间就会很晚了。
“那就走吧。”鹿见春名没有意见。
他自己当然知道——解药对他来说是没用的。
但萩原研二不知道、灰原哀不知道、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都不知道这一点,鹿见春名也不打算将自己“并非人类”这件事暴露出去。
就当做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JUMP漫画里的超能力吧?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
至于他被认为是因为药效而不再生长的身体……那只是因为他的时间是跳跃的,所以才阴差阳错地导致了这样的误会。
亚人是会衰老的,他并不例外。如果在一切结束之后,他身体的变化被认为是药效的消失而带来的话……那就让他们这么认为吧,至少能让他们稍微安心一点。
这是对所有人都好的“误会”。
萩原研二带着鹿见春名下了楼,开车前往米花町。
在阿笠博士的街道外找到临时停车场停下车后,他和鹿见春名恰好遇到了准备回波洛咖啡厅的降谷零和诸伏景光。
四人狭路相逢,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并肩走在一起,迎面而来的是萩原研二——但不管是降谷零还是诸伏景光,都没有将注意力放在这个昔日同期的身上。
两个人看的都是被萩原研二牵着手的鹿见春名。
年幼的银发男孩只堪堪到萩原研二的腰那么高,穿着乖巧的唱诗班服饰,微沉下来的夜色将闪烁辉光的银发染成很淡的蓝,光河流淌的金瞳熠熠生辉。
他像是有些怕生,紧紧地握住了萩原研二的两根手指。
降谷零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什么时候生的?”
诸伏景光显得镇定地很多,犹豫了几秒后就开口问:“孩子是你的吗?”
萩原研二:“?”
第129章
明明是在室外,但空气诡异地凝固了,气氛突然变得十分沉默。
委实说,在这短短两天的时间里,萩原研二经历了大起大落大起大落——接连被恋人、姐姐以及幼驯染的反复背刺,心态已经足够强大。
所以当降谷零开口就问他“什么时候生的”时候,萩原研二的表情十分平静。
他已经习惯了自己在这帮混蛋同期心目中被染黑的形象,就算被问出这种质疑他道德底线的失礼问题也不会勃然大怒。
直到被他认为是诸伏景光的森川弥张口就来:“孩子是你的吗?”
萩原研二不得不承认,他碎掉了。
他脆弱的玻璃心因为这句话的重锤而支离破碎,他——破防了。
萩原研二这次是真的勃然大怒了:“孩子怎么可能不是我的?!”
这是质疑、是污蔑!
这个时候,他觉得降谷零问出的那句话都顺眼了,至少人家丝毫没有怀疑过这不是他和小诗的孩子吧?
面对诸伏景光这隐藏着对他实力的微妙质疑,萩原研二选择性遗忘了男性并不能生孩子这一点,对诸伏景光据理力争,满脸都写着“这是奇耻大辱”几个字。
诸伏景光欲言又止:“喔……这孩子长得蛮像鹿见的,但是不太像你啊警官。”
在天色彻底暗淡下来的时候,那头银发在深蓝的夜色之下像是被折取的一段月光,流淌着日光构成的光河的眼底金色熠熠生辉。五官、脸型和轮廓都像是等比缩小,年幼的男孩有着圆圆的带着软肉的脸颊、以及圆圆的金瞳。
是完全可以用“可爱”这个词来形容的年幼的孩子。
但不管怎么看,这个小孩身上都充满着鹿见春名的影子,每一根线条都和他相似,却完全没有半点像萩原研二——诸伏景光有此一问也显得十分顺理成章。
被质疑了感情的忠贞程度,萩原研二破防地彻彻底底,诸伏景光看到他的表情就想笑。
能被公安选中的人都不会是蠢人,更何况降谷零和诸伏景光是从一开始就发觉了江户川柯南和灰原哀的真实身份的人,在看到变小后的鹿见春名的第一眼,就发觉了他的真实身份。
毕竟,鹿见春名怎么也不可能悄无声息地生出一个7岁大的小孩来,萩原研二的身边又不见鹿见春名本人,那么这个小孩当然就是变小的鹿见春名了。
会直接排除这是鹿见春名的孩子的原因还有一个——诸伏景光比降谷零更加确信鹿见春名这份感情的厚重程度。
毕竟,鹿见春名只是为了不想让萩原研二伤心这样简单至极的理由,就不惜冒着暴露之后被追杀的风险将他从生死危机之中捞了出来,诸伏景光不觉得这个世界上还有另一个人能让鹿见春名付出到这种程度。
一言蔽之,诸伏景光相信告死鸟是个专一的恋爱脑,不会移情别恋,怎么可能偷偷跑去生孩子……说到底男性根本没有生育的功能吧!
会说出那样的话来,当然也是在开玩笑。
某种程度上也相当于是故意气人的……毕竟在椿岛酒店那天,乘上直升机之前,萩原研二冷不丁叫了他的名字,将他吓地僵了一下,这个时候报复回来也很不错。
“哪里不像了?你不要瞎说,一直都很像好不好!”有着宝石般紫眼睛的警官愤愤不平,“你觉得不像就应该好好想想,这么多年来是不是眼睛出了什么问题,要不要去医院眼科检查一下看看,怎么可以瞎说呢?”
诸伏景光已经忍不住要笑出声了。
“警官你看看到底哪里像了啊?”诸伏景光走近,弯下腰,双手卡着鹿见春名的腋下,将很轻的小孩举了起来,那张眼睛圆圆的脸凑到了萩原研二的面前,“你听人家管你叫爸爸吗?”
鹿见春名闭了嘴,一声不吭——即使现在他恶趣味地叫出来,等他重置变回去的时候是绝对不会有好下场的。
这种坑他绝不会踩第二次!
气氛一片祥和,连降谷零也忍不住附和幼驯染,开起了萩原研二的玩笑。
“生的时候怎么不告诉我们?”他忍着笑说,“我们也能算是这孩子的叔叔伯伯吧?也好满月的时候送个礼物啊,现在孩子都这么大了……噗。”
萩原研二面无表情:“你笑了吧,你绝对是笑了吧——再说了为什么你们也是、班长也是,见到我的第一面就问我这是不是和小诗的孩子,我在你们这帮家伙心里就是这种形象吗?!”
诸伏景光摊手:“这是没办法的事吧。”
降谷零深以为然:“确实是没办法的事呢。”
“谁让当年在读警校的时候,你天天去参加联谊呢?”诸伏景光笑了起来,“那些后辈的女警们经常围过来,就是为了邀请你去联谊会呢,‘联谊会KING’——当时大家都这么叫你。”
他这话相当于是当着萩原研二的面承认了自己的身份——没错,他就是诸伏景光,他没有死。在得到本人的亲口承认之后,萩原研二胸口缓缓地涨满了温水一般的情绪,这让他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所以,也忽略了鹿见春名面无表情的脸色。
“是啊,会留下那样轻浮的印象,”降谷零添油加醋了,“也不能怪我们想歪吧?况且,你和鹿见以前就……”
他欲言又止,没有说完。至少在三年前的时候,他和诸伏景光就十分没道德地商量过要不要把萩原研二脱光了绑到告死鸟的床上去,两个精通Horap的人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这两个人之间那微妙的氛围。
鹿见春名松开了握住萩原研二两根手指的手,板着脸仰起头看他:“受欢迎?联谊?KING?”
每多说一个字,萩原研二脸上讪讪的表情就多一分。
他从诸伏景光的手中将软软的小孩接过来,亲昵地用下颌蹭了一下柔软的银发发顶:“那都是没遇到小诗的时候的事情了……认识小诗之后就再也没有去过联谊会了!他们两个幼驯染在合伙污蔑我啊!”
这氛围突然变得齁甜起来,刺地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完全无法融入其中。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朝后退了半步。
玩笑已经开过了,既然亲眼见到了人,那么当然要询问一下正事。
“鹿见怎么会变成这样?”收敛了开玩笑的表情,降谷零低声问,“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所以你们俩明明就是清楚的,”萩原研二嘴角抽了一下,“结果还要跟着造谣我?你们太过分了。”
“自己都没有否认吧,”诸伏景光摆出无辜的表情来,“那怎么能怪我们?”
萩原研二面无表情:“谁让你说那种话啊!正常人都不能忍受这种质疑的吧?”
——可以质疑他的道德底线,但不能质疑他和小诗之间的感情!
“没什么事,”鹿见春名坐在萩原研二的手臂上,十分简略地吐出了几个字来,“……就是,出现了一点意外。”
鹿见春名的脸上露出了不堪回首的表情。
“意外?”诸伏景光皱眉,“是什么意外?”
他们对鹿见春名那开了挂一样、也确实是开了挂的武力值十分清楚,不觉得鹿见春名能碰上什么能让他这个有不死体质的人都觉得棘手的事情。
“一点小事。”鹿见春名含糊其辞,“总之我吃了药之后就意外变小了……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鹿见春名会吃药只存在一种情况——受了伤,所以不得不重置。
而且大概还是什么严重但又不会立刻致死的伤口……他到底出什么事了?
虽然很想问清楚这件事,但是鹿见春名看起来没有要说的意思,降谷零和诸伏景光也就没有问出口。
“我就说刚才在电话里听到你的声音怪怪的。”降谷零上上下下地扫视着鹿见春名,“……没想到你变成这样了。”
他干巴巴地说。
“那之后的行动,”诸伏景光打量着鹿见春名这变成小学生后的五短身材,“你还是不要参与了吧。”
谁会让小学生去大战犯罪分子啊?就算是结果主义的公安也做不出来这种事。
毕竟和纯靠阿笠博士的科学外挂的江户川柯南不同,鹿见春名在行动组是全靠自己自身的武力值的,而这种武力值必然会随着他的缩小而大打折扣。
虽然需要鹿见春名的力量,但这次实际上只需要鹿见春名作为一个保证行动成功的“保险”而已,只要公安安排的行动合理,就算不用鹿见春名出手也可以成功抓到人。
并不只是利用而已。
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会在长时间的相处之中产生感情来,更何况还是救过自己的人——以及因为自己而遭遇到不幸的人,理所当然会希望对方能得到幸福。
虽然获得幸福同样需要“利用”,但还不至于让小学生去替代公安警察担当那个承受危险的角色。
“没关系。”鹿见春名缓缓摇了摇头,“我可以的。”
降谷零并不认同:“你现在的样子……”
他马上就截住了这只说了半句的话——尖端被磨得尖锐的发卡抵住了他的脖子,幼小的男孩骤然暴起的时候仗着体重的轻盈,快地几乎让人无法察觉,瞬间就踩着萩原研二的小臂跃起,轻飘飘地挂在他的身上,喉结下方传来一点冰凉的触感。
降谷零下意识垂下眼睛,和鹿见春名对视——他能从那双金色的眼睛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被凝固在眼瞳之中的阳光灿烂而耀眼,辉光在他的眼睛里旋转,更像是燃烧着的焰火,在对视的瞬间就能被光芒灼烧地疼痛。
“我说,”他轻声说,“我可以的。”
即使是小学生的身体,也不代表什么就做不到了——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并不知道,他战斗时除了自己本身的之外,最重要的依靠其实是藏太。
他的伙伴,他的半身,那个普通人无法看见的高达三米、有着能切割开金属的尖利巨爪和蝙蝠翼翅的黑色幽灵拥有一定程度的自主意识、也会使用枪械之类的工具,是单靠个人绝对无法抵抗的怪物。
不会死、又拥有藏太这样的存在,只要不是一人面对军队,鹿见春名有自信压制任何人。
降谷零盯着他金色的眼睛注视了一会儿,才沉默地叹了口气:“……好吧。”
出于愧疚的心理,虽然需要鹿见春名的帮助,但除非到万不得已的时候,降谷零不想让鹿见春名出手,所以刚才打电话请求帮助时也只是希望他能作为公安失败之后的保险,而不是为了保证万无一失直接将鹿见春名安排到公安的行动之中。
他不希望鹿见春名进入公安的视野,不希望他被公安注意到……然后在某个瞬间,发现鹿见春名身上的异常。
但既然鹿见春名本人都这么要求了……那他只能尽量让鹿见春名没有出手的机会了。
降谷零举起双手来。
“就当我没说。”
年幼的男孩脸上像是狩猎一般冰冷的神情立刻就融化般消失了,那双圆圆的金色眼睛看起来像是幼生的鹿,显得柔弱又无辜。
“你们现在是要去做什么?”诸伏景光露出了些疑惑的表情,“我记得你的警察宿舍是在杯户町吧?”
“检查身体。”萩原研二一边回答,一边身手将鹿见春名从降谷零的怀中接了过来,“要去那位阿笠博士的家里。”
降谷零顺其自然地将鹿见春名递了过去,闻言后立刻明了了:“配合那位小小姐研究解药吗?”
“嘛,差不多是这样吧。”
萩原研二看了眼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那我们就先走了。”
“好。”诸伏景光点点头,“之后具体的事项我会发邮件给你的。”
诸伏景光和降谷零没有急着离开,注视着萩原研二和鹿见春名一大一小的背影在拐弯之后消失,两个人才对视了一眼。
“你确定……没问题吗?”诸伏景光感觉到了良心上的不安。
“鹿见从来不是逞强的人,所以我觉得……”降谷零斟酌了一会儿才回答,“应该没问题吧?”
诸伏景光露出无奈的表情:“我担心的不是这个……再说了,如果真的碰上那种不得不让鹿见出手的情况,该被担心的人也是麦高伦和那位老鼠,我只是担心会做的太过头,被其他人给注意到。”
“阻止这样的事情发生就是我们的工作吧?”降谷零微微笑了起来,“非法的手段要自己善后。”
“说的也是。”诸伏景光默然了几秒,才轻轻点头。他抬手摸了摸下颌,露出思索的表情,“不过说起非法……我们这是不是非法雇佣童工?”
降谷零沉默了。
鹿见春名变小后的年龄大概是7岁……就是再往上算虚岁十岁,那都是板上钉钉的童工。而他们不仅让童工干活,干的还是危险的活。
……这么一想,他们这些公安好像确实很过分。
“不算吧,”降谷零镇定地说,“我们都没签劳动合同,你情我愿的事情,怎么能算是非法呢?他只是好心帮我们公安的忙而已。”
*
虽然比不上组织研究所里的那些高端设备,但能让阿笠博士制造出那么多黑科技产品来,实验室里的设备也算不上差,至少让灰原哀简单地采集数据和检查身体是没什么问题的。
鹿见春名的外套在进入地下室的实验室之后就已经脱掉了,身上只剩下一件短袖的尖领衬衫。
这套检查身体的流程不像在研究所的时候那么繁琐复杂,灰原哀简单地给他做了一些检查,然后掏出了针和试管。
灰原哀言简意赅:“让我抽点血。”
鹿见春名依照灰原哀的话讲袖子挽了起来,一圈一圈地褪至手肘的位置,露出了光裸的小臂来。
灰原哀一手握着鹿见春名的手臂,一手捏着用来抽血的针,脸上冷静的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崩裂——虽然已经开始消肿,但鹿见春名肤色白皙的手腕内侧还残留着些许痕迹。
那是吻痕和指痕。
灰原哀沉默了,静止了。
她缓缓地抬起头,视线从鹿见春名的手臂上缓缓抬起来,落在那张看起来就十分稚气的圆圆的金眼睛上。
大概是因为变小的缘故,小孩子的眼瞳看起来圆而大,更像是有着银色毛发的小猫瞪圆了之后的金瞳。
“怎么了?”鹿见春名茫然。
“没什么。”灰原哀干巴巴地回答,目光转向了隔着一层门、站在实验室外面的萩原研二。
萩原研二没有进实验室,只是透过实验室门中镶嵌着的那一小块玻璃注视着实验室内。发觉灰原哀看了过来,他下意识和茶发的女孩对上了视线。
不知道为什么,萩原研二总觉得自己能从灰原哀的视线之中读出某种……像是看待犯人的谴责的情绪。
可他明明是个警察。
萩原研二十分茫然,灰原哀在和他对视几秒钟之后就低下了头,精准地锐利的针头扎进了鹿见春名手臂内侧的血管之中,被抽离出来的鲜红色的血液立刻沿着纤细的塑胶软管灌进试管之中。
趁着抽血的时间,灰原哀询问:“你确定药效是持续了20个小时吗?”
“可能会有一点点差异,但基本就是20个小时左右。”鹿见春名给出了肯定的回答,“如果继续吃解药的话,会有耐药性是吧?”
“嗯。”灰原哀回答,“在江户川的身上是这样的,但这家伙每次都不肯听我的话。”
灰原哀冷笑了一声,坐在一边的江户川柯南眼神飘忽,开口转移了话题:“啊……那个,APTX-4869这种药还能在同一个人身上生效两次吗?”
这也是灰原哀在疑惑的问题。
银色子弹和APTX-4869本质上是作用几乎相同的药物,成分上并不完全相同,但毕竟APTX-4869脱胎与银色子弹,不管怎么样都存在至少50%的相同——只是两者都有同样的问题,也就是药效不稳定。
银色子弹奇迹般地改变了鹿见春名的身体构造,在他身上产生了微妙的变化,本身就已经起到了作用;而不知道该说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坏,APTX-4869竟然在同一个人身上也发挥出了原本的药效。
吃下银色子弹的鹿见春名的时间应该是静止的,就像贝尔摩德一样数年都未曾有过变化,但APTX-4869进一步加强了这种异常……两种作用相同的药物出现了叠加的变化,但这并不合理。
就像解药存在耐药性一样,APTX-4869应当也存在一定的耐药性。
如果有一个人恰好两次都吃下了这种药物、又都同样好运气地激发了药效,那么从成年人变成小孩之后,绝不可能再次让时间倒退十几年——否则这个人就不存在了,而就算从小孩时期倒退回婴儿时期,药效也大打折扣。
那么按照和离的推测,吃下银色子弹之后的鹿见春名,在吃下APTX-4869之后,应当只会变成大概初中生左右的年纪才对……但这个推论在鹿见春名身上并不成立。
“我不知道,我所推论的一切都只是理论上的,但在实验之中,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灰原哀轻轻叹了口气,“这个时间上除了他,也没有第二个人能出现这种情况了……所以要赶在恢复之前采集样本。”
鹿见春名口袋里的手机发出了轻微的响声,他用空余的那只手勾过放在一边的外套,从外套里摸出了手机。
是诸伏景光打来的电话。
“抱歉,刚才有事情忘记跟你说了。”诸伏景光的声音从电话的另一端响了起来。
“没事,”鹿见春名说,“是什么很重要的事吗?”
“三年前,就是你和琴酒最后一次执行任务、你出海失踪的那一次,你还记得是从哪里上的港口吗?”
“港口……我想想,”鹿见春名抬起头,盯着天花板上明亮到有些刺眼的白炽灯陷入回忆之中,“我记得是江户川区的一个私人港口……但我不认为那是固定港口,应该是临时的。”
掌握走私线的船都十分谨慎,不可能永远都停留在一个固定港口之中,大多数都是打一枪换一炮,港口使用个几次之后就会废弃掉,然后更换新的临时港口。
“最近出现了很多起诱拐案,我们猜测这些孩子应该是被诱拐之后,会通过走私船贩卖到海外。”诸伏景光的语气中透露着些许沉重的意味,“锁定的地点就是江户川区,组织恰好在这个地区掌控了一条走私线……我们怀疑这些案子可能和组织有关。”
他又苦笑了起来。
“但我们都不知道这条线具体是什么情况,知道内情的大概只有琴酒……以及你了。”
“我只知道当时上岸的港口,地址我可以告诉你,但我猜多半不剩什么东西了。”鹿见春名也皱起了眉,“上船之后,那艘船就行驶到了公海,我并不清楚航线……至于诱拐案……如果我之后得到了线索,会告诉你们的。”
位于地下的实验室中相当安静,没什么多余的声音,即使鹿见春名没有打开扬声器,灰原哀和江户川柯南也能隐约听见从手机听筒之中泄露出来的声音。
江户川柯南心中微微一动——诱拐案,他最近听搜查一课的高木警官提起过,但这个案子不归他们负责,所以高木警官没有多说。
现在看来,这个案子可能还与组织有关吗?
“这样啊。”诸伏景光有些遗憾,“之前拜托你的事情,大概就在这两天了。”
他的语气略微停顿了一下,随后忍不住低下了声音。
“……小心一些,盯着的人太多了。”
*
审讯室中的摄像头是警视厅公安部斥巨资买来的先进设备,是悬挂在天花板上的十分庞大的机械,用来连接的金属支架和支撑运行的轨道被固定在穹顶之上,像是几个箱子重叠在一起的巨大摄像机自如地来回运行,黑漆漆的镜头表面闪烁着代表运行的红光。
这个摄像头中装载了先进的智能分析系统,高清的摄像头能捕捉到嫌犯脸上所有细微的表情,并且对这些微表情加以分析,用以判断嫌犯在审讯中的心理状态、以及是否说谎。
不得不说,这个斥巨资买回来的东西是很管用的——但在麦高伦这个拒不配合的人身上并不起作用。
但在某些时候,也是有点用的。
比方说,用来制造一些骚乱。
麦高伦已经习惯了时不时就突然被提走审讯,公安的审讯方法还是老一套,依靠各种手段去熬,熬到人坚持不下去自然就会开口,但这对麦高伦而言没什么作用。
他十分自在地坐在审讯桌后,头顶就是巨大的摄像系统。
来审讯他的依然是深田优心和今井结太。大概是他上次面对这两个公安警察时终于透露出了一点点有用的信息,这让公安误认为这两个警官在审讯上颇有心得。
而在审讯的过程之中,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头顶的摄像机在过载运行,先是警报的微小的红灯一直在不停地闪烁。
似乎是运行到了极点,审讯室内终于发出了爆炸的巨响声。金属和塑料的碎片溅射,在审讯室内所有人的身体都毫不留情地割出伤痕。
支撑着巨大摄像机的支架也因为爆炸而彻底断裂开来,重达一百公斤的金属机械从天花板上直直地砸了下来。
麦高伦下意识地仰起头,紧缩的瞳孔中倒映出急速放大的黑影。
第130章
将近一百公斤的器械当然相当沉重,坚硬而沉重的摄像头连同着被安在天花板吊顶上的滑行轨道一起脱落,从高处重重地砸下来。
摄像头原本就是正对着下方审讯桌的,麦高伦首当其冲,但正在审讯室内的深田优心和今井结太也连带着被波及到了。
摄像头沉重的另一端重重砸了下来,将木质的审讯桌从中间砸地断裂开来,放置在桌上的电脑因此而摩擦飞溅出一点星火来,连带着摄像机一起,再次引起了二度爆炸。
好在二度爆炸并不算太严重,当然不能和炸弹相比,但这样的智能系统过载爆炸也足以给人带来伤害。
麦高伦被审讯椅上固定着的手铐牵制住了身体,根本无法迅速逃跑。
这为了防止犯人暴起伤害警察的装置在此刻无疑成为了他的催命符,麦高伦无法敏捷地拖着椅子和手铐一起行动,于是只能徒劳地向后挪动,却仍然有大半个身体被沉重的金属机械压在下面。
猩红的血液缓缓地溢了出来,沿着地板的缝隙蜿蜒地渗透。
今井结太和深田优心也好不到哪里去。
二度爆炸在加上沉重的摄像系统脱落砸下来的重量,深田优心和今井结太都受了伤——爆炸和坠落是一瞬间的事情,还在他们的正上方,根本没有躲开的余地,只能靠着身体下意识地反应躲避。
但当然是徒劳的。
沉重的金属砸在身体上时显得异常沉重,碎片将肌肤割伤,火星燃烧了衣摆,将织物烫出了几个边缘焦黑的洞来。
今井结太的口腔中弥漫着铁锈味,唇角也溢出了一点血痕。
就连单向玻璃也因为爆炸被被砸出了蛛网般的纹路来,随时都有可能碎裂——但在单向玻璃的另一边观察审讯室内情况的公安警察们根本没有精力注意这碎裂的玻璃,他们纷纷慌乱起来,冲向隔壁的审讯室。
同僚受伤、这么多年来抓捕到的最重要的犯人也在自己的地盘上生死不明……不管是同僚还是麦高伦,公安警察都不希望他们出事。
仓库爆炸那么严重的事故,好些警察身受重伤,还损失了一批本来应该收缴到的枪械,这才抓到了这个麦高伦……什么东西都不吐出来就这么轻易死掉的话,这么长时间来,公安为此的付出就全都白费了。
从隔壁观察室中赶来的公安警察们立刻将已经因为疼痛而昏迷过去的麦高伦从沉重金属机械的下方拖了出来,另外一批人则紧急去查看今井结太和深田优心的状况。
今井结太稍微好一点,至少神智清醒,受到最严重的伤也只是被碎片割伤而已,机械坠落的余波没有波及到他。
但深田优心就显得要凄惨很多——脸上和身上都是伤口,火燎黑了他的衣服,身体上染上灰黑色,他克制不住地呕出血来,眼前阵阵发黑,身体中支不起力气来,整个人陷入了昏迷之中。
“深田、深田——!”赶来的公安警察十分焦急,大声地叫着他的名字,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麦高伦的状况怎么样了?”安永统括手上还缠绕着绷带,他大步跨过地上的残骸和狼藉,来到查看麦高伦状况的警察身边。
“不行,得马上送到医院去。”警察摇了摇头,“再不去的话……”
麦高伦是受伤最严重的那个人,这不是简单的伤,也无法请医生到公安来简单处理伤势,只能送到医院的手术室去抢救了。
“这一下,是冲着要杀了他来的……”安永统括神色沉沉,目光缓缓移动到砸下来的摄像机上。
摄像机的镜头被砸地粉碎,四散飞溅的玻璃碎片落了满地,被踩过时发出了划过地面的刺耳的声音。
“叫救护车了吗?”安永统括看向另一边的警官。
“刚刚已经叫过了,救护车马上就来,但是……”被问到的警员回答地有些迟疑,“好像是路上出了交通事故,因为堵车,救护车没法立刻赶过来。”
“开车送他们去医院,”安永统括没有犹豫,立刻下令,“马上就去!”
在这里干等,只能眼睁睁看着麦高伦逐渐死去,公安开车的话,即使出现交通事故也能让交通科为他们让行,反正公安嚣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得到命令的警员们立刻行动了起来,而就在他们准备下楼开车的时候,信息部所在的办公室也发生了异动。
“我们的内网和数据库被攻击了!”
安永统括神色一沉。
内网被入侵?这件事刚好和麦高伦被砸同时发生……就这么巧吗?
但他顾不得这些,只能让信息课的人先顶住,目前重要的是要送麦高伦、深田优心和今井结太去医院。
今井结太是在场的几个人里唯一还清醒着的人,他拒绝了同事的搀扶,费力地摸出屏幕出现了些许裂纹的手机,编辑了短信发送。
……
诸伏景光面色沉重地看完今井结太发来的短信,神色一沉。
他正在乐器店之中,工作日时店里没什么客人,他在看到这条短信之后立刻就出门锁上了店,径直走到了斜对面的的波洛咖啡厅之中。
这个点的波洛咖啡厅也没什么人,榎本梓和降谷零正在开放式的吧台厨房后清洗客人用过得到杯碟。
诸伏景光推开玻璃门时发出了一声轻响,在安静的店内十分明显,立刻吸引了榎本梓和降谷零的注意力。
“欢迎光临……”榎本梓脱口而出的欢迎语低微下来,在看清来人后她愣了一下,“诶?森川先生?不去看店不要紧吗?你的店里只有你一个人在负责吧。”
“没关系没关系,今天工作日也没什么客人,我就干脆提前关店了。”诸伏景光微笑着回答。
“啊……好羡慕啊。”榎本梓将洗干净的瓷盘搁进用来消毒的橱柜之中,重重地叹了口气,“自己当老板真好,想休息就休息。”
降谷零用放在一边的毛巾将手上的水珠拭干,抬起头看向诸伏景光:“森川先生来是打算喝杯咖啡吗?”
语气中带着笑意,但降谷零的脸上却没有半分笑容,神色也掺杂着沉重的意味。
诸伏景光会关了店,主动到波洛来找他,就足以说明发生了什么很重要的事——而稍微想一下就能明白,这件事必然和身处于警视厅公安部内的麦高伦有关。
“不了,我还有些其他的事情要办。”诸伏景光露出了歉意的笑容,“是这样的,我的朋友遇到了一些奇怪的事情,想要委托一位侦探帮忙解决……但事情并不算很严重,我想麻烦毛利侦探似乎不大好,想到安室先生也是毛利侦探优秀的弟子,所以想拜托安室先生,可以吗?”
榎本梓早已习惯降谷零这个看板郎的迟到早退,闻言没多犹豫就爽快地答应了:“没问题呀,安室先生就借给你啦,反正店里也没什么人。”
“我自己都还没有答应呢……”降谷零的脸上露出了无奈的表情,“不过,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就趁机偷个懒好了。”
他将挽起的衬衫袖子放了下来,解开系在腰间的围裙,跟在诸伏景光的身后一起走出了波洛咖啡厅之中。
走出波洛,降谷零脸上伪装出来的表情瞬间便消失了。
“麦高伦那边出什么事了?”
“出现了意外,麦高伦生命垂危。”诸伏景光言简意赅。
“什么?”降谷零有些诧异,“直接在公安内部就动手了吗?”
“目前看来是这样……审讯室里原本安装了引进的摄像智能分析设备,但这个摄像系统在审讯中莫名其妙地爆炸脱落了,当场就砸在了麦高伦的身上。”诸伏景光露出了一点苦笑,“麦高伦虽然没有当场死亡,但是如果不马上送到医院的话,估计也没救了。”
降谷零愣了一下:“爆炸……警视厅公安部之前也发生过爆炸吧?只不过是一些家用电器出现了故障。”
“就因为这样,所以没引起警惕……安永统括办公室中的智能热水壶爆炸被认为是意外,至于茶水间那个,大概都觉得是有人操作不当才导致的,没有人会觉得这些事是早有预谋的。”诸伏景光斟酌着字句,声音低缓,“我的联络人……今井告诉了我一些他的猜测。”
“微波炉、热水壶,这两样都是最近新出的家电,卖点都是智能联网、远程遥控。”
降谷零明白了:“那个摄像系统也是智能联网的,所以他怀疑这是同一个人干的吧?都是为了今天而所作出的预演。”
“不管怎么样,既然动手了,那个人不会就这么收手的。”诸伏景光神色沉沉。
“麦高伦没死,他一定有后手。”降谷零沉吟,“堵车、公安自己开车送麦高伦去医院……我马上联系风见。”
诸伏景光点了点头:“鹿见那边,我会告诉他的。”
现在是保险装置该启动的时候了。
*
接到诸伏景光的电话的时候,鹿见春名正在午睡。
准确地说,是萩原研二和鹿见春名正在午睡。
虽然是工作日,但警察也不是整天24小时待机的,反正警察宿舍距离警备部机动队的大楼也不远,萩原研二就干脆在午休的时候回宿舍午睡。
床并不大,睡两个成年人稍微显得拥挤,但一大一小就刚刚好——萩原研二这个时候才发觉出鹿见春名变小的一些好处。
变小的恋人娇小而纤瘦,在他怀里就像是抱枕一样,完全可以被圈在怀里抱着睡觉。
更何况时节已经步入初夏时节,天生体温偏低的体质让鹿见春名即使在燥热的初夏中也手脚冰凉,触及时像是被毛巾包裹着的冰块一样。
这对于火气十分旺盛的萩原研二来说,鹿见春名当然就是那个夏日里最好的抱枕,凉快又解暑。
鹿见春名在夏天的时候就不喜欢跟萩原研二黏在一起了。
冬天的时候萩原研二是个十分称职的暖手宝,但在夏天那就是火炉,稍微靠近一点都会被烫地落下汗来。
比如这个初夏的午后,鹿见春名被怕热的萩原研二当做抱枕圈在怀中。
午后金子般灿烂的阳光透过明净的玻璃窗落入室内,洒在床上,为床上两个一大一小的身影镀上金边。黑发与银色的发丝交错在一起,一同在日光下趋近于璀璨的金,像是被连接在一起的线。
年幼的男孩枕在青年的肩上,手紧紧攥着浅蓝色警服衬衫的衣摆,银发从萩原研二的手指之中穿过,又垂落下来,像是被攥在掌心中的一缕月光。
鹿见春名原本习惯睡着时将自己蜷缩起来——这是没什么安全感的防御的姿态,但有萩原研二在身边的时候,他下意识地也安定下来,额头抵着萩原研二的胸口,发出平稳而悠长的呼吸声。
因为太热,汗水浸湿了鹿见春名的鬓发,银色的发丝黏在他的额角与唇边,脸颊白皙的肤色上因为燥热而染上一层很浅的薄红。
手机的铃声被调整成了振动模式,振动的声音响起后立刻便惊动了鹿见春名。
他皱了皱眉,睁开的金色眼瞳之中还带着一点茫然的水汽。
他伸手摸了摸,从枕边摸到了还在振动之中的手机。
来电人是诸伏景光:“到需要你的时候了。”
诸伏景光的语气十分郑重。
“他们有行动了,麦高伦在审讯室中意外受了伤,现在已经被送往附近的医院了。”诸伏景光的语速加快,显得有些急迫,“我认为这个时机就是策划好的,在这条从警视厅公安部去往医院的路上,他们一定会有所行动。”
不用诸伏景光多说,鹿见春名也明白属于他的职责——如果公安警察的行动出现纰漏,那么就需要他临时补位了。
他要负责阻止组织的行动,至少不能让麦高伦这枚棋子真的如同组织所愿的那般直接死去,更重要的事情是得抓出那个藏在公安中的钉子。
如今这个钉子因为麦高伦语焉不详的话语而心生慌乱,急匆匆动手的时候必然会漏出破绽。
为了确认麦高伦真的死亡、绝对不会透露出和自己有关的信息,想必那个藏得很深的钉子会亲自出手。
比起保证麦高伦不死,还是抓住卧底要更迫切——这才是鹿见春名的第一目标。
这个突然而来的消息让鹿见春名瞬间就清醒了过来,那双金瞳之中的茫然之色在瞬间一扫而空。
“我明白了,”他回答,“马上赶到。”
他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又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想要萩原研二的手掌中抽出那几缕属于自己的银发。
但他没能拽出来,萩原研二握紧了那缕在日光下闪烁着辉光的银发,就像试图拽住他。
鹿见春名愣了一下,抬起眼睛,对上了萩原研二的视线。
凝聚着浓郁的紫罗兰色的眼睛正定定地注视着他,唇紧抿成了一条平直的线。
“小诗要走了吗?”
他的声音中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感。
以往鹿见春名执行任务的时候,萩原研二都一无所知……唯独这一次,鹿见春名要从他的身边离开,去执行一项他十分清楚有危险的任务。
哪怕他知道鹿见春名不会死、哪怕他知道有“超能力”的存在,即使未来有一天鹿见春名能成为全地球最强大的人类……萩原研二仍然不会就此放心。
毕竟那是重视的、视为珍宝的人,怎么也不可能完全不担心吧?
但萩原研二不会为了自己的私心就要求鹿见春名留下。
他自己就是排爆警,永远奔赴在每个有爆炸物出现的现场,而出现场的排爆警的死亡率要远远高于刑事警察。
萩原研二本身就是与死亡相伴的职业,只要出现失误就足以葬送性命,身处组织之中、还承担着公安协助人职责的鹿见春名也是同样的处境。
既然如此,当然也没有理由阻止鹿见春名了吧?
他的恋人,就算死亡也能复活、还拥有超能力的恋人当然是值得信任的存在。
所以只要坚定地相信他就好了。
萩原研二松开了掌心的那缕银发。
鹿见春名却没有立刻动身离开,而是认真地注视着萩原研二,将色彩绚烂的紫罗兰色烙印在金瞳的深处。
“我会平安回来的,”他说,“我保证。”
会回到你身边的。
萩原研二从鹿见春名的语气中读出了这句话。
他伸出手,将身量格外娇小的孩子圈进怀中,用手掌轻轻按了一下鹿见春名的发顶。
“如果能和小诗一起就好了。”萩原研二的声音放的很轻,几乎是气音,低地让鹿见春名听不太清。
鹿见春名发出了疑惑的声音:“什么?”
“没什么。”
萩原研二微笑了一下。
虽然是警察,但萩原研二没法擅自插手公安的行动。排爆警虽然日常训练严格,但实际上他们最大的敌人并不是罪犯,而是各种各样的爆炸物。
当年的萩原研二是警校优秀毕业生,即使如今他也擅长警用擒拿术,也不可能在什么都不说的情况下擅自一头扎进去。
需要他的时候他当然不会拒绝,但至少不能做那个拖后腿的人。
“今晚吃咖喱饭吧。”
萩原研二最后只这么说。
这个拥抱很快就分开了,鹿见春名一边走向门口,一边回头抗议:“已经连着吃两次咖喱饭了,至少也换一个吧?”
“不动手的人没资格点菜!”萩原研二冷笑。
“那也不是不行……”少年嘟囔的声音消失在了紧闭的门缝之中。
*
公安出动了三辆警车,分别坐着麦高伦、今井结太和深田忧心。
麦高伦那辆警车上坐着的还有负责看守他的警察,虽然这个重要的犯人眼看是出气多进气少、可能下一秒就要死了,但谁知道会不会突然回光返照暴起伤人想要逃跑呢?
从公安部的大楼前往附近最近的医院有一条大道,但这条路此刻已经因为发生了交通事故而堵的水泄不通。
只不过公安毕竟是公安,安永统括一个电话过去,正在现场处理交通事故的交通科就开始指挥起现场水泄不通的车辆,让这些车辆向两边靠拢,硬生生地挤出了一条恰好能够容纳车辆通过的通路来。
但这条通路只能行驶半截,另外那一半的路已经因为堵车而直接无法挪动,比起让这些车辆让路,还是选择绕远路更快。
在这样的权衡过后,三辆警车前后驶入另一条道路之中。
但在通过红绿灯的时候,今井结太所乘坐的那辆车被突然插入车流中的黑车一挡,不得不踩下刹车,也因此而无法紧密地跟住前面的两辆警车。
载着麦高伦和深田忧心的两辆警车毫无所觉,拐弯来到另一条路中——但奇怪的是,这边也出现了堵车。
“今天这么多车祸吗?”负责开车的警员瞠目结舌。
“只能换路了吧?”坐在副驾驶上的警员思考了一下,“我记得走一个小路也可以到医院,那里肯定不会堵车了。”
驾驶警车的警员朝后视镜看了一眼昏迷的麦高伦,认同了这个提议,“好,再不去的话估计这家伙就真的要撑不住了。”
跟在后面的载着深田忧心的警车不明所以,但仍然跟了上去,两辆警车驶入了小路之中。
这条路没有监控,而麦高伦和深田优心又都处于昏迷之中。
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深田优心是昏迷过去的。
他闭着眼睛,伪装出虚弱的状态来——虽然他早就知道会出现这样的状况,但为了逼真和摆脱自己的嫌疑,还是不可避免地受到了一些伤势。
好在他能支撑着行动,和这些伤比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麦高伦卖了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他不知道麦高伦是什么时候发现他的身份的……那天在审讯室的时候,麦高伦的话分明就是说给他听的。
不能犹豫了,必须立刻动手。
也就是在那一天,深田优心下定了这样的决心。
他是决定之后马上就会行动的人,也为此做出了周密的计划——在公安的地盘想动手当然不可能,下毒、谋杀,这些都做不到的话……那么意外呢?
只要造成意外,让麦高伦不得不离开公安的地盘去接受治疗,他就完全有办法让麦高伦永远闭嘴。
而计划也正如深田优心所想的那样进行着,警车被他利用车祸引导而进入了没有监控的路段,接下来……
是驶入小路中的卡车,三辆车狠狠撞在一起,卡车将两辆警车给掀翻了,坐在副驾驶和驾驶座上的警察在瞬间就陷入了昏迷。
早有准备的深田优心还能支撑住下车,他打开车门,来到麦高伦所在的那辆车前。
他打开车门——然后愣了一下。
车中空无一人,麦高伦凭空消失了。
怎么会这样?麦高伦不是丧失行动能力了吗?濒临死亡的他怎么可能在车中消失?
到底发生了什么?麦高伦去哪了?
深田优心惊愕起来,麦高伦的消失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根本没有预想过的意外情况在此刻发生了。
直到他听到了声音——说话的声音,可现场除了他之外本来不应该有任何清醒着的人。
“你在找我吗?”
深田优心下意识抬起头。
侧翻的车顶上在悄无声息的时候出现了一个年幼的男孩。
璀璨的阳光落在他的银发上,在日光下闪烁着辉光,金瞳的瞳孔在光河流转下缓缓收缩,最终变成了椭圆形,像是在光线下变化的野兽的眼睛。
而此刻,可怕的怪物盯上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