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本以为秦昭王会亮出令牌,一路杀进京城,但秦昭王却勒马停在了城门前,目光落在无处可依的流民们身上。
他在寻找着什么。
视线一路掠过,直到在人群中,寻到了自己想找的那个人。
书生循着目光看去。
那是个姑娘,约莫十六七的样子,脸上不见稚气,唯有不符年龄的沉稳与忧心。
“鞠鞠——”秦昭王策马朝着女子奔去,不见生分,口中唤着她的乳名:“你果然在这里!”
沉鞠抬头看向他,眼底有着愕然与藏不住的慌乱无措。
秦昭王身体孱弱,国师说他该去风水好的地方养身子,先帝便将秦昭王谴去了封地。
沉鞠父亲是秦昭王封地的县令,偶尔一次秦昭王在县令府中作客,见到了沉鞠,这年画娃娃般的小姑娘,让十三岁的秦昭王一眼倾心。
两人青梅竹马长大,后来便是先帝驾崩时,秦昭王被召回京城守孝三年。
若非此次秦昭王的封地起了瘟疫,他担心沉鞠的安危,也不会不顾性命,偷偷跑回了封地。
只是回了封地后,秦昭王才知道,县令染病而亡,年仅十七岁的沉鞠接过父亲重担,率着城中百姓,逃往了京城。
沉鞠已经饿了整整三日,身子摇摇欲坠,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疲惫。
秦昭王眼中盛满心疼,他要从马上跃下,却被沉鞠阻止:“快走,快走——”
这些熟悉的百姓们,已经被饿的丧失人性,在活命面前,没人在乎马上的人是谁,他们饿极了连自己的孩子都吃。
若不是沉鞠学过武,身上又有匕首防身,早就被他们活活吃了。
她喊得撕心裂肺,秦昭王终于发现流民的不对劲,他仍不死心,想要带沉鞠一同进城,流民已是耐不住朝着高大的马儿腿上咬去。
这一举动,惊得马儿扬起前蹄,晃得书生险些跌下马去。
秦昭王抓住了书生,被马儿带着超前奔去,他控制不住受惊的马,只好对着京城守门的侍卫亮出令牌,大喊道:“吾乃秦昭王,速速开门放行——”
侍卫们见那令牌,迟疑过后,还是打开了小门放行,有流民跟着往里冲,被侍卫们拿剑呵止住。
秦昭王进了京城,却一幅魂不守舍的样子,书生虽不知秦昭王与沉鞠的过去,也能瞧出秦昭王对沉鞠的欢喜。
方才入门时,秦昭王已经亮明了自己的身份,书生便也不再装作不知情。
一入城,书生便从马上跃了下去,他跪在地上,朝着秦昭王叩头:“草民扬柳,有冤情要上告。”
秦昭王恍惚一瞬,看着书生反应过来:“什么冤情?”
书生找了个隐蔽之处,一五一十将庐陵王散播瘟疫,又想借势造反的事情说了出来。
秦昭王听得眼睛瞪得老大:“你说什么?!”
书生又重复了一遍。
秦昭王沉默起来。
“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他抿着唇,许久才缓缓道:“帮我一路,便是为了进城告状?”
书生点头。
秦昭王又问:“你可有证据?”
书生迟疑着,将自己与林大哥偷听到的内容说了出来:“庐陵王书房中,藏着与人勾结的来往书信。城南还有一处破庙里,有庐陵王命人打造的兵器。”
“庐陵王与皇上乃同胞兄弟,一母所出。太后最为护短,你冒然上告,怕是会惹得太后迁怒……”
书生听出了秦昭王的言外之意。
他去告状,就算庐陵王被惩处了,太后也不会轻饶他。
但这又如何,书生来之前,便抱了必死决心。
书生笑道:“多谢王爷忧心,草民不过贱命一条,若能换得太平,便死得其所。”
听闻此言,秦昭王不禁多看了他几眼,脸上带着些赞赏之色:“你放心,若你所说属实,我定会力争护下你。”
两人达成一致后,秦昭王策马回了京城的住所。
书生暂时安顿在了秦昭王的府中,秦昭王一日都忍受不了自己心爱之人身陷险境,他迫不及待带上书生,想要入宫觐见皇上。
书生不好穿着破旧的衣裳入宫,便沐浴更衣,换上了秦昭王的衣物。
他更衣时,随手将桃木枝放在了浴桶边的凳子上,与秦昭王走得匆忙,却也忘了流莺那一茬。
而流莺奔波一路,早已耐不住睡熟。
待她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漆黑的屋子里,噩梦般的回忆顿时袭上心头。
没人知道,被关在钉死的棺材里,悄无声息地窒息而亡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哪怕是自刎,又或者被毒死,被淹死,都好过这种漫长而无声的死亡。
直到那一刻,流莺才知道,世上最痛苦的不是死亡,而是等待死亡。
她瑟缩在浴桶旁,身子缩成一个团,双臂抱着膝头,浑身止不住颤抖着。
黑暗将她吞噬,静默流动的时间令她无法喘息,恐惧的泪水溢满眼眶,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刻,又或许是一个时辰,她在漫长漆黑的夜里煎熬着。
而后突然照进了一道光。
门被书生推开,几乎是顷刻间,流莺扑向了他,用那虚无缥缈的魂魄,拥住了书生。
她死死地抱着他,使尽了浑身的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