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莺想狡辩,想否认,对上书生点墨似的明眸,张了张嘴,终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不说话便是默认了他的话。
书生看着坐在桃木下略显狼狈的流莺,并不生气,反而弯起眸笑了起来。
她梗着脖子一脸倔强的模样,格外有趣。
书生问:“那你怎么一直没动手?”
“这不是没来得及下手。”流莺委屈巴巴,如是说道:“你随身戴着柳条,便是在防我……”
书生不置可否,将荷包塞在腰间,从井沿边站了起来,拍拍衣袍上染的尘土:“早点休息。”
说罢,便大步回了房间。
只留下流莺呆愣在院中,神色间有些无措——他竟然在知道她接近他的目的后,便这样轻易放过了她?
难道他不怕她吃了他?
想到这,流莺眼前又闪过那恶鬼在白芒中消失的一幕,顿时打了个寒颤。
看来,她吃书生的计划,还是要再搁浅一段时间。她相信书生总有懈怠的时候,他总不能一直将装着柳条的荷包随身带着。
只要他忘记带柳条,那时……流莺哼哼了两声,虚拍了拍身上莫须有的灰尘,钻回桃木枝中休息了。
翌日,书生将桃木枝从土地里拔了起来,摇晃了好几下,流莺才慢悠悠爬了出来。
不知是没休息好,还是昨夜被恶鬼所伤,流莺的气色看起来很差,苍白的脸似乎更白了些。
书生道:“秦昭王道派去的人查到了造反的证据,庐陵王已被秘密押往京城,明日要我去朝堂上揭发庐陵王。”
“你可要随我一同去?”他看起来神色平静,淡淡道:“我问过秦昭王,他说朝堂宽敞明亮,大门四开。”
流莺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书生的意思。
他想让她亲眼看到庐陵王受到惩治,又担心她在朝堂会受不了密闭的环境。
她顿时有些惭愧。
她一心想利用他,而他却在帮她。
“谢谢你。”流莺耳朵有些红,低着头小声道:“我没关系,可以去的。”
“你要留在院子里休息,还是随我去城墙布施?今日要想法子救治染病的流民,若只是布施放粮而不扼制瘟疫,难免城外的流民都会遭殃。”书生见她脸色实在不好,便询问道。
流莺连忙摆手:“不睡了,青天白日睡什么觉。”
“我和你一起去,或许我能帮上你的忙。染了瘟疫的流民印堂发黑,乃命不久矣之兆,我能分辨出他们是否染病。”
流莺毕竟死了多年,她虽未伤过人,不是恶鬼,却也有些术法傍身。
想辨认出谁是将死之人并不难,只是这术法需要消耗她的妖力,是以先前她才没有提及过此事。
但书生帮了她,她不想欠书生的恩情,便想借此还了他的人情。
见流莺说的笃定,书生便将桃木枝带在了身上。
秦昭王已在府外等了许久,他神色瞧着有些恍惚,人也莫名憔悴了几分。
书生压低声音,对流莺问道:“你瞧他染没染病?”
流莺闻言,看了过去,用术法仔细打量一遍,摇头道:“他只是没睡好,才眼底发青,并非染上瘟疫。”
书生点点头,走上前去:“王爷有心事?”
秦昭王手里握着缰绳,指甲在缰绳上扣来扣去:“我将道符送给了鞠鞠……”
“那位姑娘没有收?”
“收下了……”秦昭王叹了口气,苦笑道:“说来不怕你笑话,我到圣上面前请旨救治灾民,实有私心。我想将她接到城中,远离灾病。”
“但她不愿进城,只是收下了我送的道符。我明白她的意思,她是担心我,不想让我冒险,因私误公,给人留了把柄。”
“她父亲一辈子清明正直,却叫她学去了十分。我实在拗不过她,便想留在城外陪她。她又劝我,说我从小学习君臣之道,该明白君讲礼,臣讲忠。既是圣上命我赈灾救济,我便该恪守臣子本分。”
秦昭王低下头:“她性子刚烈,我逼不得她,只能眼看着她在城外受苦受罪。”
看着秦昭王低落的模样,书生牵过缰绳,翻身上马:“王爷心爱的女子,心中怀着大义。她不愿进城,便也说明她相信王爷能妥善处置流民。性命之托,王爷何敢辜负?”
他不过三言两语,却让秦昭王重新振作起来。
两人策马奔向城门。
途中,书生又注意到昨日官府门口的那群人。
今日他们仍在,那凄凉的哭声依旧,只是似乎没人理会他们,似乎是习以为常。
书生扬手勒绳,马蹄顿住,他忍不住询问秦昭王:“昨日便瞧见他们,王爷可知道是做什么的?”
秦昭王没什么架子,扫了一眼衙门口:“他们都是丢了孩子的百姓……从半年前,便陆续有百姓家的孩童失踪,圣上震怒,命刑部追查下去,可至今也没什么线索。”
他说这些时,有些无奈。
孩童失踪,并无规律,上至皇族,下至贫民,一时间家里有孩童的,皆是人人自危。
秦昭王也试着去翻阅上报刑部的案卷,但他毫无头绪,而后边城又起了瘟疫。
圣上仁政,知晓百姓之苦,给丢了孩子的每户都发了十两金子,此事便不了了之。
也有的百姓不愿意要金子,只求衙门能继续追查,帮他们寻回自己的孩子。
书生听了秦昭王的解释,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又转头看了一眼衙门外成群的百姓,而后策马向前。
到了城门,今日城门外的流民比起前些时日已是安分许多。毕竟填饱了肚子,一时半会饿不死,便都老老实实等在城外。
城外流民大多都是被庐陵王的走狗罗一故意引到京城来的,此时罗一一死,庐陵王也被控制起来,混在人群中的小喽啰便不足为惧。
流莺趴在高高的城墙上,往外看着,只是城外乌泱泱的民众太多,她离得又太远,根本不好分辨。
“你能不能将桃木枝拴起来,往城墙下放一放,而后让每个人排队向前,我一个个看。”她为难道。
书生沉思片刻,点头应下。
他对秦昭王道:“今日放粮不必再如昨日般兴师动众,只要让他们按照昨日顺序,排着领取粮食便可。”
秦昭王虽对书生的身份存疑,但却又不得不信服书生。昨日若不是书生来帮忙,他命人赈灾放粮又怎会如此顺利。
他将书生的话吩咐下去,正要说些什么,便见书生取来一条昨日放粮用的绳荆。
他用手帕将什么包了一圈,而后用绳荆捆在手帕上,朝着城墙下放去,约莫在放到一半的高度时,停住了动作。
秦昭王觉得书生举止很奇怪,却没有出口阻拦,只是守在一旁静静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