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黯然销魂饭
谢明昌没有注意到谢华香的异样, 此刻他满脑子想的都是谢华香方才说过的话。
不就是个小厨娘嘛,怎么真的跟顾南箫攀扯上了?
谢明昌又是生气又是担心,坐在椅子上眉头紧皱, 一时想不出好法子来。
见谢华香低着头沉默不语, 谢明昌满腔怒气就不由得撒到了她身上。
“你也是个蠢材!我说了多少次, 叫你想想法子,早日把那件事定下, 偏偏你是个没用的, 拖了这许久, 还是没个好消息!早知道还不如从你那些妹妹里头选个机灵的……”
如果他能成为太子侧妃的父亲, 这京城里谁还敢招惹他?
就算是那个顾南箫,也要给他几分面子,何至于为了一个小厨娘就要对付他?
谢明昌越想越气,骂出来的话语也越发难听。
谢华香听得脸色发白,咬了咬嘴唇,才开口打断他的话。
“爹,那件事,女儿已经办成了。”
谢明昌正骂得起劲, 听到这一句顿时生生止住了后面的话语。
“你说什么?那……那齐公子答应了?”
“是。”
谢华香垂着头, 低声说道,“他今日亲口应允我了。”
生米都煮成了熟饭, 她又是各种央求和撒娇,总算让祁镇松了口。
想来也是,她所求的又不是太子妃之位,区区一个妾室而已, 祁镇自己就能做主。
听说她终于让祁镇答应了纳她,谢明昌顿时喜形于色。
“好孩子, 爹就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往后你入了宫,可就是贵人了!”
谢明昌越想越高兴,满脸都透着喜色,“等他继承大统,你怎么也能被封个妃位……咱们谢家可要发达了!”
谢华香见他得意忘形,只得提醒道:“爹,当心隔墙有耳。”
此刻谢明昌看谢华香越来越顺眼,自然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对对对,是爹太高兴了。那个,那齐公子有没有说过,什么时候接你进……进门?”
“他说还要回去跟……跟家里交待一下,做些安排。”
虽然没有定下日子,但是谢明昌听了越发开心了。
“这么看,他是要好好安顿你了,你耐心等着便是。哈哈哈,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祁镇肯让“家里”安排,那就是要把谢华香当个正经妾室接进去了,这让谢明昌如何不喜。
见谢明昌高兴得满面红光,谢华香只得提醒道:“所以我想着,余下的日子,咱们可千万不能再出什么岔子了……”
谢明昌想起顾南箫和梅娘说的那些话,此刻又是另一番心境。
“那是自然。之前那些都是小事,等你进了……进了齐家,这还算什么?”
如果谢华香成为太子侧妃,那他跟顾南箫都能攀上亲戚了,亲戚之间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再说他不过让几个落魄文人去南华楼找事罢了,又没把梅娘怎么着,顶多让他跟梅娘赔个礼,就算梅娘真要追究这事儿,就把那几个文人推出去当替罪羊,有祁镇这层关系,难道顾南箫还能认真治他的罪?那不是打祁镇的脸吗?
谢明昌越想越是激动,深深感觉到太子这张大旗真是好用。
谢华香想到顾南箫和梅娘见面的情形,不知为何心里却格外不踏实。
“爹说的有道理,我现在只是担心这几日顾大人就要找咱家的麻烦,所以我想问问爹,能不能有法子拖他们几天,等到齐公子接我过门,一切尘埃落定,那自然就都好说了。”
谢明昌想起自己最近跟肥富频繁见面,若是被顾南箫拿住这个小辫子,可不是小事,顿时心里一咯噔。
“不错不错,以防万一,咱们得想个法子转移他们的视线,免得总盯着咱们……”谢明昌重新入座,朝谢华香挥挥手,“这事好办,你先去歇着吧,这几日不要出门,在家好好待着,顺便收拾收拾东西,出门子的时候一并带过去。”
谢华香不由得脸上一喜,说道:“谢谢爹,那我先回房了。”
以后她就要进宫了,有这层身份在,她尽可以从谢家多带些金银珠宝。
她马上就要成为太子的身边人了,整个谢家还有谁能比她嫁得更好?
那些庶妹就算嫁得门第再高,顶多也就算麻雀飞上枝头,而她这可是要一步登天了!
就算是谢明昌,以后也要求着她呢!
明日就是跟顾南箫约好去琼华岛的日子,这日梅娘去梅源记和百味堂都看了一遍,见一切正常,就回了南华楼。
古代不比现代通讯方便,她这出去一趟,少说也要四五天,如果京城这边出了什么事,都来不及通知她。
好在几处地方都已经步入正轨,平时也不大需要她操心,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
梅娘又把南华楼接下来几日的每日新菜拟定好,让周帽和杜秀她们按照她的安排来做,再交待四九和武鹏等一些话,梅娘才回房去收拾行装,准备明日出门。
想到明天要跟顾南箫一起出游,梅娘难得有几分紧张,又有几分期待,这一夜都没有睡踏实。
次日梅娘起了个大早,查看了一番出门要带的东西,见时辰还早,就想再去南华楼看一眼。
她拉开院门刚要出去,却见几个官差大步走了过来。
梅娘不明所以,只当那几个官差是来这边巡街的,便迈过门槛要走出去。
谁知她的脚还没迈出去一半,就见几人走到她家门口,停下了脚步。
“小丫头,我问你,这里可是武家?”
为首的官差上下打量梅娘一眼,直接挡住了她的去路。
梅娘一怔,答道:“正是,敢问几位差爷,有何贵干?”
官差却不答,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念道:“你家有武孟氏,出嫁女武娟娘,还有武梅娘,武鹏,武兴,武月,一家大小合计六口,可对?”
梅娘心头涌起一阵隐隐的不安,说道:“是。”
官差一挥手:“有人举报你家冒充民户,逃避税银赋役,你们一家人,全都跟我们去衙门!”
梅娘一惊,忙说道:“官差大哥,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
那官差眼睛一瞪,厉声打断了她的话。
“什么误会不误会的?叫你们去衙门就去衙门,不管有什么事,去衙门再说!”
几个官差在门口这么嚷嚷几句,武家人听见动静,全都出来了。
武鹏衣衫的扣子都没系好,在房里看见几个五大三粗的官差围着梅娘大喊大叫,连忙抓起荷包跑了出去。
“官差大哥,我叫武鹏,是武家的儿子,有什么话咱们慢慢说……”武鹏说着,手忙脚乱地把荷包往官差手里塞。
他在南华楼历练了这半年多,见多了这些迎来送往的场面事,见官差上门,下意识地就想塞银子。
那官差却一把打翻了他手里的荷包,还重重地推了他一把。
“臭小子,小小年纪不学好,还敢贿赂起大爷来了,也不看看大爷是何等人,是你攀得起的吗?!”
武鹏虽然长了不少,到底还是个少年,当然比不过那几个横蛮的大男人身材壮实,又是心慌意乱的,这一下猝不及防,直接被推倒在地。
梅娘见官差一言不合就动手,也气急了,赶紧上前扶住武鹏。
“差爷,我弟弟不过说了几句话,你凭什么动手推他?难不成我们犯了什么王法吗?”
官差哪里会怕梅娘和武鹏这两个十来岁的孩子,张口就骂道:“敢贿赂官差,瞎了你们的狗眼!再不跟爷几个走,就把你们都捆起来!”
武大娘等人也吓着了,待回过神来立刻扑上来。
“我们家犯了什么事,一大早上你们就逼上门打人?”
“就是,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武兴心疼哥哥姐姐,也上前扶起武鹏,冲着那几个官差怒目而视,“先生说了,君子动口不动手!”
武鹏怕他年小吃亏,忍着疼拦住他。
“差爷,这其中定有什么误会,我们一家都是妇孺,哪里敢做犯法的事?几位大哥若是不信,可以问问王猛大哥和丁大哥……”武鹏试图拉关系,说出几个官差的名字。
为首那官差一脸不耐烦地说道:“什么王猛丁大的,爷几个不认识!”
梅娘敏锐地抓住他的话头,马上问道:“那你们是哪个衙门的?”
官差冷笑道:“我们是中城兵马司的,你们几个少废话,赶紧起来跟我们去衙门!”
梅娘又是疑惑又是惊讶,说道:“我们是南城的,要管也是归南城兵马司管——”
“再废话,老子抽你!”
那官差见他们一家妇孺没一个怕自己的,连梅娘这十来岁的小姑娘都敢顶嘴,顿时没了耐性。
他拽下腰间的绳子,怒道:“给脸不要脸的东西,你既不走,老子就捆着你们走!”
梅娘没想到他们连道理都不讲,正要开口,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清叱。
“我看谁敢!”
一道银光从眼前闪过,梅娘只觉得眼前一花,就见一条银亮的长鞭重重甩在地上,掀起一阵不大不小的尘灰。
银禾一身短衣,手握银鞭横在梅娘面前。
“好大的胆子,连梅姑娘都敢动!”
银禾跟着梅娘几个月一直白吃白喝,这会儿好不容易有了用武之地,手里的鞭子差点儿没怼到官差脸上。
要不是她偷懒多睡了一会儿,哪能让这几个东西跟梅娘动手?
为首的官差先是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却见眼前又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不由得恼羞成怒。
一个两个的,连十几岁的小丫头都敢指着他的鼻子骂,真是把他这官差的面子当鞋垫子。
“什么东西,竟敢阻挠官差拿人?”
随着一声厉喝,几个官差齐齐抽出了刀。
银禾毫无惧色,大声说道:“我是靖国公府的人,你们是哪个衙门的,奉了谁的命令来,凭什么抓人?”
听银禾这样说,那几个官差先是一怔,随即都一脸不屑。
“好大的口气!靖国公府的人怎么会在这里?撒谎也不动动脑子!”
南城住的人多是普通老百姓,靖国公府的人怎么会出现在南城?
再说武家这黄册上分明记录的是民户,家中除了女子就是孩童,连个能撑门户的成年男子都没有,怎么可能攀上靖国公府?
这几个官差都是办多了差事,一双眼睛毒辣得很,极会识人的,武家这一家人一看就是寻常百姓,这一家人身上连件贵重的首饰都没有,这种人家能跟靖国公府有关系?
眼前这个一身短衣的小丫头虽然手上功夫厉害了些,看打扮顶多算个丫鬟罢了,估计又是扯谎想吓唬他们的。
银禾气得小脸都白了,扬声骂道:“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别说你们几个,就算是你们兵马司指挥使宋大人来了,也得敬着我们主子呢,赶紧把话说清楚,谁叫你们来的!”
官差见她挡着不肯让开,骂道:“哪来的死丫头,也不怕风大闪着舌头!再不让开,我们就要动手了!”
银禾哪里肯让,抬手就要抽人。
梅娘赶紧拉着她,低声说道:“银禾,先别动手。”
眼前的这些人是官差,可不是说打就能打的。
以银禾的暴躁脾气,一出手肯定就把事情闹大了。
梅娘转向官差,说道:“我这妹妹一时情急,口不择言,还请几位差爷见谅。”
银禾把靖国公府的名头都抬出来了,这几个人还是不肯放过他们,眼看着今日之事是不能善了了。
她不愿因为自己让银禾跟官差起冲突,更不愿意把事情闹大。
现在最要紧的是,她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官差会突然上门,而且来的人还是中城兵马司的。
是谁绕过了南城兵马司,说动中城兵马司来抓她的呢?
那几个官差也不愿多事,见梅娘示弱,便见好就收,把腰刀插回刀鞘。
“哼,算你识相,赶紧跟我们走,还能给你们留几分脸面。”
这里是武家,如果武家人被官差捆起来一起押去衙门,被街上的人看见,那他们可就真说不清了。
梅娘问道:“我们武家从未做过犯法的勾当,到底犯了什么事,还请几位差爷明示。”
官差不耐烦道:“不是说了嘛,有人举报你们冒充民户,又不是什么杀人放火的大事,你们怕什么?去衙门把话说清楚就完了!”
梅娘还待要说,官差已经彻底失去了耐心。
“我们也是奉上头的命令来拿人的,你再问我们也没用,有这力气,跟我们去衙门再分辩吧!”
他们也够憋火的了,本想着这趟差再容易不过,谁知道这一家妇孺就没一个好惹的,让他们接二连三地碰钉子。
梅娘情知他们说得有理,只得对武大娘等人说道:“娘,你们别怕,应该不是什么大事,我去去就来……”
“不是你一个,是你们全家,一个不落,都得去!”
官差在她身后大声提醒道。
梅娘一怔,想了想说道:“那我们一家都去一趟吧,银禾,你留下。”
方才那些官差是拿着名单来找人的,银禾不是武家的人,并不在名单上。
银禾却脖子一梗,说道:“我怎么能留下?我要不跟着去,他们欺负你怎么办?”
看看这一家子,除了武大娘还算有一把子力气,其他几个孩子不是小就是弱,加起来都打不过她一只手。
这几个官差又这么凶,她如果不去,谁保护武家的人,谁保护梅娘?
她可是牢牢记着顾南箫的吩咐,派她来是要保护梅娘的!
再说,自打跟在梅娘身边,梅娘一向都是好吃好喝地招待她,现在正该用着她的时候,难道她能弃梅娘于不顾吗?
梅娘本想让银禾留下,好歹给顾南箫能通个消息。
她之前跟顾南箫约好了,等会儿顾南箫找不到她,一定很着急,银禾留下正好可以传信。
这样就算是她进了中城兵马司,也不用担心什么,顾南箫肯定会去找她的。
可是当着武家一家人和那几个官差的面,这些话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那就一起走吧。”
但愿一会儿顾南箫来找她的时候,不会认为是被她放了鸽子。
许是怕她们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来,几个官差带她们去兵马司的路上倒是没找什么麻烦。
只是有官差押着,梅娘就算想让人给顾南箫留句话也找不到机会。
到了中城兵马司,官差便把她们送去一个小院里候着。
梅娘看着这里应该是一处听事房,除了他们,还有一些百姓或者行商模样的人同样在院子里,等着里面的吏人传进去问话。
官差把她们带到就算是完成了任务,叫他们不许私下乱走,就去办其他差事了。
如武家这样无权无势的小老百姓,进了衙门便觉得矮了一头,武大娘虽性子强悍,到了这里也是不由得担心起来。
“梅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好好的,就把咱们抓进衙门里来了呢?”
梅娘看了看四周,想是这里是兵马司衙门,他们又不是犯了什么大事的犯人,并没有让什么人过来看守着他们,便悄悄推了一下武鹏,示意他去找人打听一下。
“娘别担心,咱们一家没做过什么犯法的事,那几个官差也说过,我想是要调查咱家户籍的事情,许是问过几句话,查清事实就好了。”
武大娘想着那些官差只是叫他们来衙门,而不是直接把他们关进大牢,想来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便稍稍放下心,搂着武月安静地等在一旁。
武鹏寻了个年轻好说话的差役,偷偷塞了块碎银子,很快就带着打听到的消息回来了。
“娘,二姐,这里是兵马司的户房,是登记黄册,办理户籍和开路引的地方,那个小哥儿趁着送茶的功夫进去看了一眼,好像是有人举报咱们家开着酒楼,却依然没有改铺户,还让兴儿以民户的身份读书,所以才叫咱们过来核实,没什么大事。”
听说只是叫他们来核实情况,武大娘等人便松了口气。
梅娘却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不由得皱起眉头。
她开酒楼办女学,跟保甲和金戈他们都打听过京城的一些政策,关于户籍这一块也是有所耳闻。
这个时代等级森严,士农工商都分得很清楚,老百姓又以职业的不同,而分为军户、民户、匠户等,不同的户籍要交纳的税银以及所承担的赋役也是不同的。
而商人在这个时代又分为铺商和行商,有固定的铺子经营的就会在黄册上登记为铺户,没有固定经营铺子的便是行商。
武家虽然开着烧饼店,却规模不大,并不符合铺户的标准,因此一直都算是民户。
本朝的政策对小老百姓和小手工业者还算是比较宽和的,如老百姓自己编个小筐,卖点小菜,绣个帕子什么的,都不会被归纳为商人的行为,顶多算是百姓创收的副业而已。
武家的烧饼店也是如此,不过卖几个烧饼罢了,挣来的钱给一家人糊口都不够,哪里还有余力交税服役。
再说,谁会闲着没事,盯着一个卖烧饼的是铺户还是民户呢,普通老百姓压根就不会想到这一点。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梅娘手中开着两个酒楼一个学堂,从规模上看,的确已经属于铺户了。
武大娘一介女流,压根就不会想到什么民户和铺户的区别,就算她想到了只怕也不会主动去申请变更户籍,因为在她心里,酒楼和学堂都是梅娘的,是梅娘以后出嫁的嫁妆,她肯定不会占为己有。
梅娘虽然知道民户和铺户的区别,可是这两个酒楼都是她租的,并不是她自己的铺子,所以她也不能去申请变更户籍,她总不能把自己的户籍落在人家铺子上吧?
而且她也不愿意让武家从民户变成铺户。
古代的士农工商,商人是最底层的,开国初期甚至还有商人之子不许读书入仕的规定。
虽然现在对商户的限制已经逐步放开,可是民户和铺户在本质上还是不同的。
这种政策上的空子通常无人会在意,可偏偏就被有心人盯上了。
举报她的那个人,应该就是想给他们家添堵,甚至想阻碍武兴读书的前程。
梅娘默默思忖着,很快就下定了决心。
大不了先把她的户籍单独迁出来,成为铺户,虽然那样她就成了商女,但是武家依然是民户,不会影响武兴读书和武月出嫁。
这个时代办事全靠人力,效率十分低下,她们饿着肚子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才被差役叫进去。
差役领他们进了一个小屋,里面有几个小吏,各自占着一个桌子,手边是各种卷册。
“你们是武家的,户主是……武孟氏?”
一个约莫五十多岁,留着山羊胡子的小吏翻了半天册子,才找到武家的记录。
武大娘连忙上前,说道:“是,大人,我就是武孟氏。”
小吏仔细看着册子,问了武大娘几个问题,无非是家中几口人,做什么生意,一年有多少收入,连除了烧饼还卖些什么,每天卖了多少鸡蛋都要问个清清楚楚。
梅娘听得都耐不住性子了,却也知道这是户籍的规定,若是民户经商范围超过一定的规模,那自然就要被归为铺户了。
等问完了烧饼店的日常,小吏便看着眼前一张大纸,说道:“有人举报,说你家除了烧饼店,还开着两个酒楼,规模不小啊?”
武大娘想替梅娘遮掩,却被梅娘抢先答了话。
“大人说的是,那两家酒楼都是我开的,都在南城,分别叫梅源记和南华楼。”
“南华楼?”
小吏原本昏沉的眼睛顿时一亮,“就是那个名满京城,还会做番邦菜的南华楼?”
“梅娘不敢,大人过誉了。”
小吏的脸从厚重的册子中抬起来,认真地看了几眼梅娘。
“小小年纪,当真难得啊!”
梅娘微笑道:“大人什么时候有空儿,可以去南华楼尝尝我的手艺,梅娘一定亲自下厨,让大人吃得满意,吃得高兴。”
听了这话,小吏顿时高兴万分。
梅娘是什么人,那可是太后和长公主都要请过去做菜的名厨!
没想到他一个户房小吏,也有机会吃到梅娘做的菜了!
“好,那敢情好啊!”
小吏一口答应下来,看梅娘等人都觉得顺眼多了。
有了这层关系,小吏对梅娘就说了几句掏心窝子的话。
“其实你家这点事儿根本不算什么,梅姑娘不用担心,先不说那酒楼并非你家铺面,就算是你家的,你这两个酒楼都开了不到一年的时间,还没到重新造大册登记的日期,就算没主动上报也没什么……”
“只是既然有人举报你们,我们也得走个过场,还请梅姑娘见谅。”
梅娘和武大娘听了这话就放下心来,齐齐松了一口气。
“那就好,多谢大人关照。”
小吏便拿出几张纸来,开始询问酒楼一些相关的信息。
梅源记和南华楼比武家烧饼店的规模大多了,这一问起来又是一个多时辰。
好在梅娘事事上心,对小吏提出的经营问题对答如流,要是还要回去查账本问掌柜账房什么的,这一来一去又要一天的功夫。
梅娘趁着武大娘带武月出去小解的机会,询问小吏能否把这两个酒楼都登入她名下,只把她一个人登记为铺户。
得到小吏肯定的回答,梅娘就更放心了。
不过是黄册上的给她单独立个户而已,只要不耽误家人就好。
至于民女商女什么的,她并不在乎,如果真的把她登记为铺户,那她以后就不用再受束缚,更加可以在商界大展手脚了。
之所以要背着武大娘,她只是担心武大娘会因为她成为商户女而生气甚至阻拦她。
毕竟武大娘是彻头彻尾的古人,脑袋里那些商户女地位不高之类的想法是根深蒂固的,她也不想给自己找麻烦去说服她。
什么民女商女,有钱才是硬道理!
这么想着,梅娘反而有些期待自己成为商户女的日子了。
此刻梅娘满脑子都是以后如何开店挣钱的事,完全忘了跟顾南箫的约定。
倒是那小吏照顾梅娘,把两个酒楼的情况登记之后,便说不急着给梅娘改户籍,等下次造大册再统一上报。
而且这铺户也不是梅娘申请就能当上的,衙门还得让差役去实地走访,去跟邻里打听实际的经营情形,让地方保甲来说明情况,还要看看账册,符合规定才能变更为铺户。
成了铺户还不算完,还要重新造黄册,登记地址,计算税银如何交纳,如何分派赋役,这一通下来琐碎着呢,没几个月功夫都弄不完。
小吏让梅娘这几个月都不要离开京城,户房这边需要随传随到,还需要她回去准备各种证明,还要去跟保甲打过招呼,就让他们一家人回去了。
这大半天折腾下来,全家人都饿得饥肠辘辘。
出了中城兵马司的侧门,银禾揉了揉瘪瘪的肚子,说道:“梅姑娘,我去街那边叫个马车过来。”
看这一家饿的,连路都走不动了。
银禾刚走到街口,就听见一个焦灼的声音。
“银禾,是你吗?”
银禾循声望去,立刻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金戈哥!”
金戈身后,几匹高头大马飞奔而来。
银禾立刻迎上去,利落地行了个礼。
“三爷——”
她话音未落,顾南箫就打断了她的话。
“梅姑娘呢?”
“梅姑娘她们在那边——”
银禾的手才抬起来,顾南箫便纵马飞驰而去,连话都顾不上说一句。
银禾呆呆地看着顾南箫的背影,一时间回不过神来。
还是金戈拉了她一把,问道:“梅姑娘没事儿吧?你们怎么跑这儿来了?”
银禾说道:“已经没事了,一早上就有几个官差去了武家……”
银禾跟着金戈,一边往顾南箫那边追,一边快速说了一下事情的经过。
顾南箫远远地看到梅娘好端端地站在那里,提了大半天的心才落回了肚子里。
他勒住缰绳,翻身下马,大步走到梅娘面前。
梅娘一大早上起来到现在,大半天水米未进,又说了半天的话,这会儿连唇色都微微泛着苍白。
“顾大人!”
看到顾南箫过来,武大娘和武鹏等人连忙要行礼。
“不必多礼。”
顾南箫立刻制止了他们的动作,目光落在梅娘身上,“你还好吧?”
看着梅娘纤细的身影,雪白的小脸,顾南箫的语气难免带出几分心疼。
梅娘展颜一笑,说道:“还好,就是饿了。”
见她神态轻松,顾南箫总算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