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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一段时日,在盛隆和的陪伴下,觅瑜去了几次上善若水居,清除通达道人体?内的余毒。
从陈至微的口中,她得知了不少事情,比如行刺一案发生?后,太乙宫上下人心惶惶,毕竟这是?诛九族的大?罪,一不小心就能?牵连全部人。
因此,当奇王殿下只?发落了一个人的消息传出时,众人如蒙大?赦,连连感念王爷大?恩,无人探究守明道人行刺的原因,更无人怀疑其罪名的真假。
往日里,由?于奇王深居简出,行踪不定,性情难以捉摸,众人对他的评价都比较偏向于畏惧,觉得他喜怒无常。
这事一出,他立即一改风评,众人虽不敢在面?上谈论,但私底下都在感慨,不愧是?宽和仁德的太子殿下,即使?身患臆症,也不改敦厚之心。
能?够拥有这样一位殿下,当真是?他们的福气?!
第166章
觅瑜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大家当真都是这么说的?”
“千真万确!”陈至微点头确认,“不过也?就是这会儿,等过一段时日?,说法就又会变了。”
“又变了?为什么?”她有些困惑地询问?。
“还能为什么??小石头长?得吓人呗!”他理所当然地回答。
“什么??”觅瑜觉得自己?听?错了话,“师父是在说,夫君长?得——吓人?”
“是啊,”陈至微一本正经?道,“虽然他长?相还行,但一直冷着张脸,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别人不害怕他,怕谁?”
“特别是前?几日?,为师都不敢和他多加玩笑,生怕惹恼了他,让他谁的面子也?不卖,降罪整个太乙宫,真是……”
他摇摇头,摆出一副后怕的模样。
是这样吗?
觅瑜回想近日?情形,觉得盛隆和没什么?变化,还是和寻常一样,待她?温柔体贴、关怀备至。
不过她?也?清楚,他在她?面前?与别人面前?是不同的,再加上她?想起?来,他的确说过“心中有气”之类的话,便更加理解了通达道人的说法。
想来,这段时日?,太乙宫众人的日?子不怎么?好过。
“现在怎么?样了?”她?询问?,“情况好点了吗?”
“现在好多了,为师敢跟他说道说道了。”陈至微兜手在宽大的袖子里,“事发第二天的情形才叫吓人,一堆人呼啦啦地跪了一地。”
“几个小道童惊慌失措到跑到这里来,向为师求救,说王爷不知道为什么?发了震怒,要治师祖师叔的罪,请为师赶过去救人——”
觅瑜没想到还有这一出,惊奇道:“师父过去了吗?”
“去了,怎么?能不去?那些孩子一个个着急得跟什么?似的,脸都哭花了,为师就是再铁石心肠,也?无法置之不理啊。”陈至微哀叹。
“可为师就算去了,又有什么?用呢?小石头的性子,徒儿媳妇你也?是知道的,决定了的事谁都不能更改,更不要说当时的情形十分震撼可怕——”
太乙宫设有数间丹房,其中一间专给守明道人用,因?为地处偏远,又有明令严规,闲杂人等不得擅入,是以往日?里一直很冷清,直到那日?才变得热闹。
然而,这热闹却分外慑人。
守明道人在丹房里炼丹,奇王的护卫在门外把?守,院子里跪了一地人。
这些人中,有守明道人一辈的,也?有往下?一辈的三代和四代弟子,全部规规矩矩地跪着,垂首帖耳,不敢出一声大气。
甚至连紫霄真人也?来了,虽然奇王给了他颜面,命人搬来一张椅子,请他安坐,不用当众跪地,但是从?他的表情来看,他如坐针毡,一点也?不安稳。
更外围的地方又是一圈护卫把?守,岗哨层层传递,甚至设到了山道上。
一看见这阵势,陈至微就想打退堂鼓,因?为他再明白?不过自己?徒弟的性情,知道这是真的动了怒,打定主意要治守明道人的罪,并且是杀一儆百地治。
别人不敢面对盛怒中的奇王,难道他就敢吗?他的胆子也?很小的!
可他又不能真的离开,不说身边几个孩子眼巴巴地看着,期待他拯救众人于水火中,单单以他奇王师长?和太乙宫弟子的身份,他也?合该问?一问?。
他只能硬着头皮上前?,请护卫进去通传。
很快,护卫带着答复回来:“王爷允了道长?的求见。道长?,请。”
寒风中,盛隆和长?身而立,披着一件墨氅,在流露出高贵气质的同时,也?散发着迫人的威势,仿佛淡雅山水画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样的他是通达道人不曾见过的,从?前?那个孤立无助的小石头长?大了,现在的他已经?变得足够强大,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轻易便能定人生死?。
意识到这一点,陈至微想打退堂鼓的念头就更加强烈了。
然而为时已晚,盛隆和看见了他,向他问?好,询问?他身体有无大碍。
“为师、为师还好……”他答得有些磕磕巴巴,完全不像往日?里那样插科打诨,“这个……为师今日?前?来,主要、主要就是为了……”
“弟子知道师父的来意。”盛隆和打断他的话,“师父无需多言。”
盛隆和的态度有些不客气,放在以往,陈至微早吹胡子瞪眼起?来了,斥责其不敬师长?,但现下?,他一句抱怨的话也?不敢说,只有唯唯应声。
倒是盛隆和主动问?了他:“师父可知晓,弟子为何要请众人来这里?”
他一边腹诽这哪里是请,明明是命令,谁要是敢不遵从?,就等着变成第二个被杀来儆百的人吧,一边摇头表示不知道。
盛隆和道:“守明道人自请炼丹,希望能以此证得丹道大成,冀得仙丹,献呈父皇。本王感念他的这份忠孝之心,便成全了他。”
陈至微听?得一阵迷糊,什么?仙丹?什么?丹道?他们不是昨晚才讨论过,守明道人炼的不是丹,是金,怎么?今天又变成丹了?这是搞的哪一出?
就这样迷惑了半晌,他才慢半拍反应过来,所谓的冀得仙丹,恐怕不是守明道人的期望,而是盛隆和的说法,自请也?不是真的自请,而是被迫。
他睁大眼,惊愕地看向弟子:“你、你——”
盛隆和微微一笑:“师父觉得,他会成功吗?”
他的笑意带凉,似一柄无形的冰刃,划破凛冽的寒风。
陈至微的冷汗都要下?来了,结结巴巴道:“这、这个……”
见他迟迟不答,盛隆和也?不强求,转过身,询问?不远处的紫霄真人:“真人觉得如何?”
紫霄真人同样渗着冷汗,难以给出一个完整的回答:“这……这……”
“真人也?不好判断?无妨,本王再问?问?别人。”盛隆和点了另外一个人的名,“静亭道长?,你素来与守明道人交好,对于他的情况,你知道多少?”
静亭道人是陈至微的同辈师弟,性情本就不怎么?和善,又因?为所练的功法特殊,更是脾气暴躁,得罪过不少人,曾经?的十皇子就是其中之一。
奇王来到太乙宫后,他一时惶惶于开罪过十皇子,一时又庆幸奇王不是真的十皇子,不知道当年发生的事情。
他为此找过好几次通达道人,恳请对方不要告诉奇王这件事。
可恨他这师兄看着好说话,却是个极为护短的,当年就为这事和他干了一架,闹到了紫霄真人出面调停的地步。
面对他的请求,陈至微东拉西扯,含含糊糊,就是不肯干脆答应,还在言语间拐弯抹角地讽刺他,气得他直冒火,差点当场添了新仇。
好在他的师兄终究有点师门情谊,这么?多年过去了,奇王都没有找他的麻烦,想来是没有从?师长?口中得知这件事。
他在松了口气的同时,也?对奇王敬而远之,不敢再有半分招惹。
没想到有人上赶着去行刺——
行刺奇王,行刺太子,犯下?诛九族的大罪!
这个人还是他的师兄,与他过从?甚密,说他不清楚什么?内情,恐怕都没有人会相信。
为着这项,从?昨晚开始,静亭道人就一直惊惶不安,此时冷不丁被奇王指名道姓,更是吓得魂都要飞了,连忙磕头叩首:“贫贫贫、贫道……”
面对他,盛隆和就没有什么?好声色了:“好好说话,莫要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
静亭道人暗暗叫苦,他哪里是不肯好好说话?是被吓得说不出正常的话啊!
然而奇王有命,他不敢不从?,只能强逼着自己?开口:“贫道、贫道觉得……师、师兄他——他恐怕会功亏一篑……”
他知道守明师兄炼丹的水平很高,但再怎么?高也?不可能高过神妙真人,不然后者凭什么?被圣上封为真人,而他们只能被师父赐予道号?
他的师兄既然宣称要献丹于圣上,那就别怪他比较两者的丹药了,无论他师兄炼出来怎样完美的丹,比起?神妙真人,肯定有所差距。
更不要说王爷的态度摆在这里,他怎么?敢推断师兄会成功?
所以,功亏一篑是最适合的答案。
盛隆和如何看不出他的心思?嗤笑道:“想得倒是周全。既如此,本王再问?你,这丹房里可有什么?密道?尊师兄不会炼着炼着,就不见人了吧?”
静亭道人的冷汗下?来了。
不是因?为王爷的刁难,而是他觉得这个猜想很有可能。
正常人当然不会在丹房里设密道,可守明道人很显然不是正常人,放着紫霄真人高徒、太乙宫都管的舒坦日?子不过,去行刺什么?奇王,叫人不敢置信。
他要么?是昏了头,入了魔障,被不知道哪里来的精怪野鬼附身,要么?是在酝酿着一个惊天大阴谋,早早便为此做好了谋划。
如果是后者,他会不会在谋划行刺大计的同时,给自己?留下?一条退路呢?毕竟古往今来,能刺杀成功的没有几人。
而这退路,会不会就在丹房呢?
静亭道人的冷汗滴滴落下?。
其余人听?见盛隆和的问?话,也?不约而同地悬起?了心。
虽然不明白?守明道人在行刺失败后,为什么?会提出炼丹的要求,王爷又怎么?会同意,哪怕他想得仙丹求长?生,也?应该不敢服下?刺客炼出的丹才对。
但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守明道人真的跑了,那么?他们和太乙宫,又会落得怎样的下?场?
一瞬间,所有人的心头都蒙上了一层乌云。
一片寂静中,盛隆和发出一声轻笑。
“跑了也?无妨,本王会给你们一个立功的机会。”他慢条斯理地道,“三天之内,若你们能抓住他,便是捉拿逆贼有功,本王会亲自替你们向父皇讨赏。”
还是寂静。
半晌,陈至微犹犹豫豫地发问?:“那……要是,抓不住呢?”
盛隆和微笑道:“那么?,在场的所有人里,除了师父与真人,便都是逆贼同党,以同罪论处。”
第167章
觅瑜讶然:“夫君这么说了?”
“为师骗你干什么?”陈至微道,“你是没看见当时的情形,院子?里一片死?寂,大家颤巍巍地跪在地上,不敢喘一口大气,只有怦咚、怦咚的声音——”
她困惑道:“什么声音?”
“心跳声!”他反手指向自己的胸膛,“不知道别人怎么?样,反正为师是吓得一颗心差点跳出了喉咙口,好?在最终没有发生这种事,大家伙逃过一劫。”
夸张的描述和动作,让觅瑜忍俊不禁,惊讶的情绪逐渐消退,莞尔道:“我想,就算真的发生了这样的事,夫君也不会降罪太乙宫的,他不是这样的人。”
“为师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只是在吓唬我们。”陈至微捂着胸口,摇摇头,一派心有余悸的模样,“可?知道不代表不害怕。”
“你想想,院子?里跪了一地人,护卫里三圈外三圈地围着,高?高?在上的奇王说话带笑,偏偏不含半点感情,说出来的话还很骇人——”
“这样的情形,谁不害怕?”
“就是徒儿媳妇你,如果当天去了,肯定?也会被他吓到!”
也是,汝南郡王一案时,盛隆和在她的生辰宴上审人,因?着顾及她,已经算是有所收敛,也仍旧吓得在场诸人战战兢兢,连一向?胆大的晏妩娴都不敢多言。
守明道人炼丹当日的情形,恐怕只会更糟。
这么?想着,觅瑜便?理解了通达道人,宽慰道:“师父说的是,那样的情形的确可?怕,好?在事情已经过去,师父可?以安心了。”
陈至微配合地长舒口气,端起茶盏:“是啊,都过去了……为师真是怎么?也没有想到,居然?会发生这种事情……”
“什?么?事情?”盛隆和从外面走进来。
陈至微正在喝茶,冷不防听见这一声询问?,登时被呛住了。
看着他不断咳嗽的模样,盛隆和扬起眉,带有几分玩笑和狐疑地开口:“师父不会是在说弟子?的坏话吧?”
觅瑜笑着迎上前,挽住他的胳膊,柔婉道:“没什?么?,不过几句闲话,夫君不必放在心上。你的事都顺利办完了吗?”
盛隆和答应一声,同她一起坐到案边:“都处理好?了。你们刚才聊了什?么??”
陈至微捶打着胸口,好?不容易止住咳,闻言露出心虚的笑容,呵呵道:“没什?么?,没什?么?……就是两句闲话,两句闲话……”
“对了,小石头你刚才出去,都交代了那些护卫什?么??”他试图转移话题。
盛隆和微微一笑:“不过也是两句闲话,没什?么?好?说的。”
陈至微一噎,又笑起来,附和:“对,闲话,闲话,不用说,不用说……”
盛隆和笑意愈深。
“纱儿,”他看向?觅瑜,“师父都同你说了什?么??”
“这……”觅瑜有些犹豫地看了眼通达道人。
后者朝她挤眉弄眼,摇头摆手一齐上,意思很明确:不要说。
但她不愿也不敢对盛隆和撒谎,并且她不觉得这有什?么?好?隐瞒的,遂对师长投以一个歉意的眼神?,全盘托出了方才的谈话。
果然?,盛隆和在听了后没有生气,只是笑了笑,不紧不慢地翻过一个茶盏,道:“我说呢,师父怎么?一脸心虚的表情,原来是因?为这样。”
觅瑜习惯性?地想给他斟茶,但被通达道人抢先,陪着一张笑脸,殷勤不已地倒了一杯八分满的茶,把茶盏推过去:“徒儿喝茶,喝茶。”
盛隆和接过茶盏,但没有喝,而是放在手里把玩,慢悠悠道:“不过出去交代几句话的功夫,师父就说了这么?一大堆弟子?的坏话,可?真是叫人意想不到。”
“哎,怎么?算坏话呢?”陈至微睁着眼说瞎话,“那明明是夸奖,夸奖徒儿你威风凛凛,飒爽英姿,不怒自威,威势逼人……咳咳,后面的两句不算……”
“再说,为师也是为了你好?,当日徒儿媳妇不在,没有亲眼见到你是怎么?处置人的,为师若不说出来,徒儿媳妇如何能知晓你的这个、这个英明神?武?”
“是吗?”盛隆和轻笑,“不是心狠手辣,残酷无情?”
“不是!绝对不是!”陈至微坚决地回?答。
这信誓旦旦的模样,让觅瑜又觉得好?笑,又怀有歉意,主动揽过话题,道:“说起来,那位静亭道长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师父说,他曾经得罪过夫君?”
盛隆和扫了通达道人一眼。
他没有开口,但神?情很明显是在嫌弃师长的口无遮拦。
陈至微原本还有些心虚,一见到他的眼风扫来,立即不心虚了,挺胸抬头道:“看为师干什?么??谁让你烧了为师的书,这件事为师能记你一辈子?!”
觅瑜有些疑惑:“什?么??”
盛隆和曾经烧过通达道人的书这件事,她是知道的,并且也是听后者说的,但这和静亭道人有什?么?关系吗?
难不成?,他之所以会烧书,就是因?为受了静亭道人的撺掇?
“也对,也不对。”陈至微回?忆着往事,“烧书是这块臭石头自己的主意,但起因?出在静亭师弟的身上。”
“当年,小石头还没有这么?听话,不对,是不听话,也不对……总之,那时的他不像现在这样,很喜欢在宫中四处逛,为师怎么?说都不听。”
“有一天,他拿着一串草编的蚂蚱,不知道怎么?的被静亭师弟遇见,又不知道怎么?的两人起了冲突,静亭师弟把他的蚂蚱全部踩扁了,还说什?么?——”
通达道人的脸皱起来,似乎想起了一件极为心痛的往事。
“——还说,这是对他的魔考!他不能生气!如果他生气了,就说明他道心不够,往后上天还会再降下魔考,让他继续失去心爱之物!”
“然?后!这臭小子?!这臭石头!就举一反三,跑过来把为师的书烧了!”他伸手指向?盛隆和,声音和动作因?为愤怒都有些发抖。
“那可?是为师才写完的手稿啊!耗费了为师整整半个月的心血!就这样被你烧了!你说,为师怎么?能不记你一辈子??!”
觅瑜瞠目结舌:“师父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陈至微咬牙切齿,直挺挺地指着弟子?,“不信你问?他!”
面对师长的控诉,盛隆和神?色不变,泰然?自若地饮了一口茶,道:“弟子?若不烧了师父的书,师父又怎能有切身之痛,理解弟子?的感受呢?”
“混账!你被踩扁的只是蚂蚱,为师被烧掉的可?是手稿!手稿啊!”陈至微几乎破音。
盛隆和依然?淡定?:“对于当时的弟子?而言,那些蚂蚱就好?似师父的手稿,弟子?看见蚂蚱被踩扁的心情,与师父看见手稿被烧掉的心情,是一样的。”
陈至微深吸一口气:“——对,没错,道理是这样,但你为什?么?不能好?好?同为师说呢?非要烧掉为师的手稿?难道在你心中,为师是一个不讲理的人吗?”
“师父自然?讲理。”盛隆和垂目,看向?茶盏中的水面,“但弟子?当年要的,反而是师父的不讲理。”
“试问?,假使弟子?没有烧掉师父的书,师父可?还会怒火上头,冲去找静亭道人算账?恐怕只会不痛不痒地抱怨几句,让其赔上一串蚂蚱吧。”
“这样有什?么?不对吗?”陈至微疑惑地歪了歪眉,“他踩扁了你的蚂蚱,然?后赔你一串,不是很正常吗?”
“就像弟子?烧了师父的书,再赔给师父一套一样?”盛隆和看向?他。
“对啊——”他先是理所当然?地回?答,然?后又摇摇头,否定?道,“不不不,不对,你后来赔的那套书,是你后来烧掉的——”
“说起这事为师就生气,你说你的蚂蚱被踩扁了,气不过烧为师的书,为师也认了,可?你后来好?端端的,又烧为师的书作甚?!”
盛隆和微笑:“自然?是因?为得到了祖师的指示,再给师父降下魔考。”
陈至微瞪眼:“胡说八道!真要是魔考,你怎么?不像之前那样烧掉为师的手稿,反而烧铺子?里可?以买到的成?书?为师看你就是故意在给为师找不痛快!”
“之后的事之后再说,现在我们先说之前的。”盛隆和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若是我在烧了师父的手稿之后,又赔了师父一份手稿,师父可?还会生气?”
陈至微不假思索地张口回?答:“那为师——”
他顿了顿,做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模样,捻须道:“还是会有点生气的,但不会像现在这样记这么?多年,记一辈子?!”他又瞪了弟子?一眼。
“当然?,”他补充道,“得是一模一样的手稿,不能是你胡写的。”
盛隆和放下茶盏:“所以师父能理解了吗?在弟子?看来,敬亭道人赔偿的蚂蚱,就是那串胡写的蚂蚱。”
陈至微没听懂:“什?么?一串两串胡写乱写的……手稿和蚂蚱能一样吗?蚂蚱谁不会编?手稿你能写?为师自己都写不出一模一样的!”
盛隆和垂眸又看了一眼茶水。
然?后,他收回?目光,微微一笑,道:“好?吧,当年弟子?太小了,有件事没好?意思说,其实,那一串蚂蚱,是弟子?准备送给师父的礼物。”
“什?么??”陈至微一惊,“你说什?么??礼物?!”
“是啊,师父的生辰贺礼。”他淡淡道,“因?为是第?一次尝试编织这种东西,弟子?编了很久,好?不容易才编出一串,不想被人一脚踩扁了。”
“当时,弟子?感到十分难过,伤心生气,不知道该怎么?办,不过现在看来,弟子?根本不用着急,因?为师父并不在意这些蚂蚱。”
“谁说的?!”
通达道人噌的一下站起身。
“真是——真是岂有此理!”他气得直拍桌子?,“居然?敢把小石头亲手制作的生辰贺礼踩扁,这个混账敬亭……为师——为师找他算账去!”
第168章
眼见通达道人气得脸都红了?,觅瑜连忙起身相劝:“师父息怒,师父才清了?体内的余毒,不可大动肝火。”
“当年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左右夫君的心意已经到了,至于贺礼……”
她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接什?么话,遂看?向盛隆和,示意他来安抚师长。
盛隆和原本?泰然坐着,好似通达道人的愤怒与他无关,直到接收到她求助的目光,才缓缓起身,开口。
“不过一串蚂蚱,踩扁就踩扁吧,师父在当年已经?和静亭道人吵过一架,出了?这口气,此时再去?,难免让人摸不着头脑,吵了?也难觉舒坦。”
“若是?还不解气,师父也不必亲自前去?,大可让弟子?差人代?劳。”
“代?劳?”陈至微一愣,疑惑道,“代?什?么劳?帮为师吵架吗?”
他不慌不忙地回答:“自守明道人一案后,静亭道人一直处在惶惶不安之中?,深恐受其?牵连。”
“我的人去?了?,不消说一个字,只需往那一站,便能让他战战兢兢,回想这二十年来得罪过我的所有地方,并?深刻自省,懊悔当初举动。”
“师父说,这样一个不费吹灰之力的法子?,岂不是?很好?”
“这——”陈至微干干笑了?两声,抚须道,“这个法子?,是?很不错,不过——”
看?起来,他虽然对静亭道人有所不满,但也没有到这一地步。
觅瑜亦不赞同地轻唤:“夫君。”
她倒不是?真的认为盛隆和会这么做,而?是?觉得他这样吓唬长辈不好,说到底,通达道人都是?为了?他才如此动气,其?中?有一大半还是?他挑拨的。
更不要提之前中?毒一事,他便是?看?在这一点上,也不该让师长动怒伤身。
盛隆和朝她微笑:“我开玩笑的,你们怎么当真了?。也不想想,这案子?才尘埃落定,若是?再起波澜,不知道会惹出什?么麻烦,我怎么会主动生事?”
“啊?”陈至微抚须的动作一顿,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对对,为师想说的就是?这个,事情好不容易平息,不能再起风浪,小石头考虑得很周到……”
“既如此,为师也就不去?教?训他了?,就像小石头说的,当年已经?出过气了?,不必再出一次,也像徒儿媳妇说的,当年的事,就让它?过去?!”
他的话说得豪迈豁达,然而?,从他的神情来看?,却是?庆幸中?夹杂着遗憾,不知是?在遗憾当年的那份生辰贺礼,还是?遗憾不能给静亭道人一个教?训。
“就是?——”他看?向盛隆和,试探性地笑了?笑,伸出手,“为师当年没有收到的那份生辰贺礼,不知道小石头是?否能够——?”
盛隆和故作惊讶:“没有收到?怎么会?弟子?明明记得师父收下了?。”
“哎呀,你不要明知故问。”陈至微略带埋怨,“为师收的是?你后来送的那份贺礼,你原先准备送的那串蚂蚱,为师根本?不知道,更无从提收下。”
他有些?讨好地笑起来:“所以——你能不能——?嘿嘿嘿……”
盛隆和也笑,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原来师父指的是?这个。”
陈至微笑得越发殷勤:“对对,就是?这个,小石头你——”
盛隆和微笑道:“不能。编蚂蚱的手法,弟子?早已忘了?,不能再送师父一份。”
“当然,若是?师父想要,弟子?可以派人下山去?买,或者命人现编,不知师父喜欢哪种?”
陈至微有些?傻眼:“啊?忘了??怎么会?你、你不是?在诓骗为师吧?”
“弟子?不敢欺瞒师父。”他平静回应,“年深日久,当年的不少事情,弟子?都忘了?,若非此事实在特殊,弟子?也不会印象这么深刻。”
陈至微还是?不敢相信:“蚂蚱被踩扁的事你记得,蚂蚱编织的手法你居然忘了?,这也太……”
他嘀咕着,话音忽然一顿,像是?想起什?么,神色从怀疑变成了?悟,“啊”了?一声,目光扫过夫妻二人,支吾道:“为师……为师知道了?……”
“师父?”觅瑜不解。
陈至微仍是?支吾,掩饰性地干咳两声,摆摆手,道:“没什?么,为师就是?想说,忘了?便忘了?吧。”
“就像徒儿媳妇说的,小石头的心意已经?到了?,至于送不送礼,又是?送的什?么礼,都不重要,不重要……”
道理是?这般没错,然而?,若对方果?真不在乎贺礼,又怎么会向弟子?讨要?
可他为什?么不要了??不,不是?不要,而?是?不坚持要。他似乎理解了?盛隆和的忘却,并?且不愿意多谈这个话题,这是?为何?他又想起了?什?么?了?悟了?什?么?
觅瑜满心不解,奈何通达道人没有要解释的意思,盛隆和也没有要追问的意图,师徒俩一起将这个话题揭过,她也只能暂时把这些?疑惑压在心底。
直到回了?壶中?天地,夫妻二人在房中?独处,她才袒露心中?疑惑。
盛隆和听罢,轻轻一笑,询问她:“纱儿觉得,我是?真的忘了?,还是?在诓骗师父?”
她一愣,有些?犹豫地看?了?他两眼,回答:“照理,纱儿该相信夫君,可是?,夫君在某些?方面,的确颇有——颇有——”
“颇有什?么?”他含笑追问。
她咬唇轻嗔,推搡了?他一把:“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盛隆和笑着握住她的手,圈过她的腰,把她抱入怀里:“看?来为夫在娘子?心中?的形象不怎么好啊,不过没关系,因为你想得没错,我的确骗了?师父。”
她震惊地睁圆杏眸:“什?么?!”
他居然在这种事上骗人?而?通达道人居然还信了??
觅瑜觉得不可思议。
“你是?……不想费神编织蚂蚱吗?”
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理由,要不然的话,她实在想不明白了?。
毕竟,这种事有什?么好骗人的呢?
“自然不是?。”盛隆和道,神情似有惊异,“你以为我骗了?师父什?么?忘了?怎么编蚂蚱吗?这种事有什?么好骗人的?我诓骗师父的是?另外一件事。”
觅瑜:“……”
她一时竟不知道,是?该欣慰他没有在这事上骗人,还是?该感慨他骗人的技术高超,不知不觉间?就诓骗了?通达道人,她也没有意识到一星半点……
她干巴巴地询问:“夫君骗了?师父什?么?”
他回答:“当年的那串蚂蚱,并?不是?我准备送给师父的生辰贺礼。”
觅瑜:“……”
她错了?,这还不如她原来以为的,虽然两种欺骗都伤感情,但不想费神编蚂蚱,总比生辰贺礼是?假的要好一些?……
她有些?不敢置信,怀疑盛隆和现在才是?在骗人。
因为他虽然喜欢开玩笑,但一直很有分寸,她不觉得他会在这种事上骗人。
更何况,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或许,是?因为我心情不好。”盛隆和道。
说话时,他噙着淡淡的笑意,与寻常玩笑的模样无二,觅瑜却敏锐地察觉到,他说的是?真心话。
她依偎在他的怀里,仰头凝视着他:“夫君……?”
盛隆和没有看?她,神情悠远,似乎在回忆往事。
他安静了?一会儿,缓缓开口:“那串蚂蚱,的确不是?我给师父置备的生辰贺礼,而?是?我花费了?许多精力准备的,想要送给母后和兄长的礼物。”
觅瑜一愣。
他对她笑了?一下:“小时候的我虽然养在太乙宫,但并?没有与世隔绝,仍然能收到母后送来的东西,当然,是?偷偷托人送过来的。”
“一开始是?些?衣食用品,譬如母后缝制的衣裳,制作的糕点等等,后来,随着我读书认字,便逐渐有了?书信,短短的几句话,能让我高兴上许久。”
觅瑜听着他的讲述,眼前不禁浮现出一幕场景——
一个小小的孩子?,孤零零地坐在屋子?里,翘首以盼着亲人的来信,终于,他等来了?,他迫不及待地打开信,三两下读完,然后又读了?一遍,再一遍。
薄薄的一张信纸,寄托着亲人对他的思念,笑容在他的脸上绽开,这笑容会持续很久,直到被等待的焦急取代?,进入下一个循环……
这样的想象,让觅瑜升起一阵心酸。
她心疼他,小小年纪就不得不与亲人分离,在太乙宫中?生活,纵使有通达道人照顾,比起别?的孩子?在父母膝下承欢,这样的日子?也分外孤单。
同时,她也为他感到欣慰,欣慰皇后没有放弃他,即便相隔甚远,也依然挂念着他,给他送来温暖和关爱,让他不必在孤独中?成长。
盛隆和的讲述还在继续。
“和这些?东西一起送过来的,还有兄长的手信。”
“兄长比我要聪慧许多,不过五岁年纪,就能倒背如流十几本?大家经?典,让我有时都庆幸自己不在宫中?,不用和他一起念书。”
“当然,他也不是?什?么方面都厉害。比如有一次,他在一本?利州的风物志上,看?到一个草编蚂蚱的方法,想照着编出来几只,就没有成功。”
“风物志?”觅瑜有些?好奇地重复。
他颔首:“那本?书上说,每逢夏秋之际,利州的孩童都会编织蚂蚱,家里有几个人,就编几只,然后把它?们串起来,挂在大堂里,寓意阖家团圆。”
“而?母后正是?利州人,所以兄长在看?到这份记载后就留了?心,学着编织蚂蚱,可惜尝试了?好几次,都失败了?。”
“最后,他想了?一个办法,假借让我拓宽眼界之名,托母后将书转送给我,并?偷偷在书里夹杂一张纸条,拜托我试上一试。”
第169章
觅瑜恍然。
难怪他如此在意这件事,直到今天都念念不忘,原来是?因为这个!
接着,她?又紧张起来,想到那串蚂蚱最终的命运,一颗心不由得悬起。
“夫君……”她喃喃唤他。
盛隆和朝她微笑:“现在你应该知道?,为什?么我会心情不好了吧?”
她?靠着他的胸膛,点点头,轻应一声:“嗯,纱儿知道?了……只是?,此事说到底是?敬亭道?人之过,与师父无关,夫君为何?要迁怒于师父……?”
盛隆和抚摸着她?的背,缓缓回答:“怎么说呢,我当年编了两?串蚂蚱,一串代表母后、兄长和我,一串代表师父和我,准备分别送给母后和师父。”
“所以严格来讲,我并?没有欺骗师父,那串蚂蚱里的确有他的礼物,但还没等我送出去,它就连同?我准备送给母后的那串,一起被踩扁了。”
“为了编那两?串蚂蚱,我花费了不少功夫,编得不好、难看、有错处的,都拆了重编,好不容易编成?了,还没有等我捂热乎,就——”
他嗤笑一声,不知是?在笑当年的遭遇,还是?在平复自己的心情。
“总之,那时候的我非常生气,狠狠踹了陈志刚,也就是?静亭道?人一脚,之后还不解气,在伤心与委屈的情绪激荡之下,最终做出了火烧师父手稿的决定。”
觅瑜能理解他的心情,也心疼他的遭遇,但还是?觉得烧手稿有些?过了,毕竟不是?通达道?人欺负的他,他就算要烧,也应该烧敬亭道?人的手稿才对。
“我想过这么做。”盛隆和道?,“但是?——纱儿,我不瞒你,师父的这份手稿,是?受紫霄真人之托写的,需要这份手稿的不是?师父,而是?真人。”
“我烧了手稿,师父固然会有损失,但最着急的还是?真人。”
他凝视着她?:“你说,当真人得知这场飞来横祸的缘由之后,他是?会怪罪年纪幼小、受到欺负的皇子呢,还是?恼怒长大成?人、主动挑事的弟子?”
觅瑜愣愣地看着他。
“所以……夫君决定烧掉师父的手稿?”
“我不是?一开始就决定这么做的。”盛隆和道?,“而是?在我报复未遂之后,才升起的这个想法?。”
“当然,你也可以认为这是?我在为自己开脱,因为我最终算计了师父,算计了紫霄真人,我通过挑起他们的怒火,来确保陈志刚受到足够的惩罚。”
“紫霄真人暂且不提,师父——他视我如?己出,对我全心全意,我但凡有一点孝心,都不该算计他,可我仍然这么做了,只因为我的愤怒与不甘。”
“你说,”他轻笑着询问她?,“这样的我,是?不是?很忘恩负义?”
觅瑜一时不知该怎样回答。
平心而论?,如?果有人这么对她?,尤其?是?她?信任、喜欢的人,比如?他,她?在得知真相后一定会感到伤心,但在同?时,她?也能理解他。
没有特殊的原因,就是?因为她?喜欢他,所以,对于他的一切举动,哪怕是?不好的、错误的,她?都抱有极大的包容。
她?也从来没有认为他是?一个圣人,必须高风亮节,光明磊落。
而且那时的他才几岁?能想出什?么万全之法??他的身份也不像现在这样尊贵,除了通达道?人,太乙宫里有谁在乎他?为他着想?
遑论?那些?蚂蚱代表的美好寓意,他一定花费了许多心思去编织,期待着送给亲人和长辈,却被粗暴地踩扁了,毁掉了。
换成?她?,遭遇这种事情,恐怕会比他更伤心无助,应对得比他更差。
所以,对于盛隆和当年的举动,觅瑜能理解,不觉得他忘恩负义。
但对于之前,他对通达道?人说的那番话,她?就有些?不能理解了,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旧事重提。
“不是?我要提起这件事的,”盛隆和道?,“是?师父主动提起的。”
对,是?通达道?人先说起了烧书的事,然后才延伸到蚂蚱一事上。
说起来还要怪她?,选什?么话题不好,偏偏要选静亭道?人的,可是?她?不问,怎么知道?背后有这么一桩往事?他们又没告诉过她?……
觅瑜有些?抱怨地想着,口中道?:“那夫君也没有必要牵扯到生辰贺礼上,让师父为一件十几年前的旧事动怒伤身,要知道?,师父体内的余毒才刚刚清呢。”
也许他不觉得怎么样,毕竟通达道?人看起来生龙活虎,生起气来也精神十足,半点不像从鬼门关走过一圈。
可她?是?大夫,清楚地知道?当时情形的凶险,也知道?清除毒素后休养身体的重要性,就……忍不住要在意一些?。
盛隆和诚恳认错:“这点是?我不对,但是?——我当时也是?真的心情不好,一时忍耐不住,就说了。”
她?好奇道?:“夫君心情不佳,纱儿能理解,可是?,这件事到底过去了十几年,你在回忆时,还会像当年那般愤怒吗?以至于迁怒到师父的身上?”
“愤怒是?有,但只有零星的几点。”他回答,“如?果我像当年那样生气,说出来的,就不会是?几句轻飘飘的话了。”
他微微一笑:“我知道?,你想说,我很是?不必为了一件往事计较,计较的对象还是?无辜受累的师长,是?不是??”
觅瑜有些?小心地点了点头。
如?果当时在场的是?静亭道?人,哪怕这件事过了二?十年、三十年,他说的话再?过分、再?可怕,她?也不觉得有什?么,因为这是?对方自作自受。
可是?通达道?人有什?么错呢?他的贺礼被毁了,手稿被烧了,还在心爱弟子的算计下,跑去找师弟大闹了一场,整件事情,从头到尾,他都是?无辜的。
“我对师父是?有些?出言不逊。”盛隆和承认,“说到底,是?我自己粗野无礼,仗着师父的脾气好,包容多,便任性放肆,不敬师长。”
这就有些?过了,他的脾性是?略为乖张,但远远不到粗野无礼的地步,而且,她?想要听?的也不是?他的反省自责,而是?他会这么做、会心情不好的原因。
“夫君言重了。”她?先是?温言软语地宽慰,“谁都会有起小性子的时候,你会,纱儿也会,你因为心情不好,导致说话欠妥,在情理之中。”
然后带着点小心翼翼地询问,“只是?,我有些?不明白?,你为何?会那般心情不好?”
她?知道?,这种事对一个幼童而言,不啻于晴天霹雳,他因此记上十几年,甚至一辈子,都是?正常的。
但记得不代表记恨,他总不能每每想起一次,就咬牙切齿一次吧?他又不是?那等眦睚必报之徒……就算是?,他也早已在当年完美地报复过了。
所以她?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因为一件十几年前的往事,而心情不好到迁怒师长的地步,这不符合他一贯的性子。
还是?说,这里头有什?么她?不了解的内情?
盛隆和抚摸着她?的动作缓了缓。
“在利州风俗中,串起来的草编蚂蚱,寓意阖家团圆。”他道?,“而在我的蚂蚱被踩扁后不久,锦衣卫就奉旨前来这里,迎我回宫。”
接下来的话,他没有再?说。
因为觅瑜知道?,之后都发生了什?么——
圣上想要以他献祭天下,用他的性命换取甘霖。
最终,九皇子舍命救了他,他们兄弟只见了短短的一面,就天人永隔。
他也从此失去了阖家团圆的机会。
觅瑜心神大震。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
草编的蚂蚱寓意团圆,而他的蚂蚱被踩扁了,一如?他与亲人的命运,支离破碎。
在理智上,他应该知道?,这不能怪他的蚂蚱,不能怪踩扁他蚂蚱的人,毕竟这只是?一种风俗,一种寄托,不是?真的卜卦吉凶。
但是?在情感上,谁又能忍住不去想?不迁怒?不迁怒他人?不迁怒自己?
或许,他难以释怀的,不是?静亭道?人,不是?通达道?人,而是?当年的他自己,那个无能为力的自己……
觅瑜怔怔地想着。
她?有些?贴紧了盛隆和的胸膛,低声唤他:“夫君……”
盛隆和收拢她?的腰肢,回应:“我不想博取你的同?情,纱儿,但这就是?我的真实想法?,我很难不去想,不去在意。”
“我知道?,我不该把这两?件事牵扯到一起,但我——就是?忍不住。”
忍不住什?么呢?
忍不住设想,如?果当年那些?蚂蚱没有被踩扁,他是?不是?就能与亲人团圆了?
还是?忍不住设想,如?果当年的他多一点机敏,多一点听?话,多一点能力,是?不是?就不用牵连亲人了?
他放不下的,究竟是?那些?蚂蚱,还是?他与亲人的生死离别?
觅瑜心中升起一阵悲伤。
她?为他感到伤心,感到难过。
她?想要安慰他,又无从下手,只能贴紧他、再?贴紧他一点,期望用自己的温暖,驱散一点他心头的阴霾。
盛隆和缓缓抚摸着她?的背,手指穿过她?柔顺的长发。
“没关系,都过去了。”他温柔道?,不知是?在对她?说话,还是?在对自己说话,“很快,当年的一切事情,都会过去……”
觅瑜一怔,有些?疑惑地抬起头,看向他:“夫君?”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盛隆和与她?对视,微微一笑,道?:“守明道?人行刺一事,虽然给我造成?了不小的麻烦,但也让我抓住了一个绝佳的机会,一个对付施不空的机会。”
觅瑜心头一凛。
她?迅速回想起他曾经说过的话:“夫君想借炼金一事,攻讦丹道?之说?”
他颔首:“不错。顺利的话,年前我就能呈上奏折,让父皇好好过一回年,不过在此之前,要先劳烦你帮我一件事。”
“什?么事?”她?连忙道?,“夫君尽管提出来,纱儿必当竭力相助。”
盛隆和道?:“我想请你,帮忙写一封给清白?观的引荐信。”
第170章
引荐信?还是给清白观的??
“这……可以是可以,”觅瑜道,“可是夫君要这样一封信,做什么呢?”
盛隆和道:“清白观以医道独步天下,而素来丹药不分家,尤其?长?生不老之药,更是医与道、丹与药的?结合。”
“炼金之说,太乙宫有足够的?记载,丹道之说,太乙宫虽也?涉猎广泛,但在深度上,终究短了清白观一截。”
“所?以我欲前往清白观,求问丹道一事。”
觅瑜听明白了。
原来是这样,那的?确需要她的?亲笔信,毕竟清白观以医立道,一些要紧的?独门秘籍,是不会给外人看的?,哪怕这个人是太子也?一样。
当然,清白观不会傻到将他拒之门外,但是谁又能?够保证,那些被弟子取出来,用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奉上前的?,会是真正?的?秘籍呢?
她不确定师祖会怎么做,也?许会看在盛隆和娶了她的?份上,将他视为半个自己人,给他想要的?东西?,但师叔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所?以她写一封信很有必要,但是——
“为什么是写信?”她问道,“纱儿不能?和夫君一起过去吗?”
盛隆和微微一笑,似乎早就料到了她会这么问:“若是在春秋之际,我自然会带你一起过去,可现在是冬日?,天寒地冻,我怎么放心带你出门?”
“怎么不放心?之前我不就是被夫君带着,带过来这儿的?吗?”她离开他的?怀抱,稍微坐正?了,表示自己的?认真,“现在的?我也?可以被你带过去。”
他搂住她的?腰,好脾气地回?答:“因为两者的?情?况不一样。”
“之前气候尚好,没有大雪封山,马车可以走山路,方便又安全,现在外头全是雪水泥泞,一个不小心,车轮就会陷进去,进退两难。”
“我可以不坐车,选择走过去。”觅瑜道,“以前冬天的?时候,我也?不是没有在山里跋涉过,有时为了采药,还会跋涉许久。”
“你就是我在一次采药时遇上的?,夫君忘了吗?”
盛隆和湛湛笑了,浮现出温柔怀念的?回?忆之色。
“与纱儿的?初遇,我怎敢相忘?”他道,“只是清白观离太乙宫有数里之遥,以寻常人的?脚程,要走上一两天才能?到,我总不能?带着你在山里过夜。”
倒也?不是不能?,觅瑜心道,只要点?上火堆,穿得足够厚实,带上足够的?酒,不睡过去,熬过一整夜还是可以的?。
不过很显然,他不会这么做。
是以,她询问道:“那夫君准备怎么过去?骑马吗?”
他颔首。
她遂道:“纱儿也?可以骑马。我……”
她犹豫了一下,抿抿唇,垂下眸,不去看他,小声道:“我的?骑术虽然不精,但骑上一整天还是能?够的?……”
看着她这副模样,盛隆和饶有兴致地笑了,伸出手,抬起她的?下巴,与她对视:“纱儿可知,仅凭你刚才这句话,为夫便能?断定,于骑术上,你一窍不通?”
觅瑜有些心虚地眨了眨眼,移开目光,又在片刻后移回?来,对上他含笑的?眼眸,强装镇定道:“一窍不通又怎么了?反正?、反正?我会骑马……”
他好整以暇道:“能?够策马扬鞭、飞速疾驰是会骑马,不从马背上摔下来、小心翼翼地晃完一圈,也?是会骑马,不知纱儿会的?是前者呢,还是后者?”
“……”她的?声音越发虚了,“夫君是要快马赶去清白观吗?”
“慢悠悠地骑过去也?行。”他道,“但花费的?时间要久一些,你是想花费两个时辰来欣赏山中雪景,还是一个时辰来体验扑面寒风?”
觅瑜一愣,呆呆地看向他:“夫君?”
盛隆和露出宠溺的?笑:“我答应了。我准备带你一起去清白观。”
在反应过来之前,笑容已经在觅瑜的?脸上绽开,显出一对小巧的?酒窝,她的?眸光在刹那间流溢出光彩,灵动而美丽,将周遭的?一切衬得黯然失色。
她兴奋地扑进他的?怀里。
“夫君真好!”她粲然着神?色,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下,盈盈笑道,“纱儿多谢夫君!”
盛隆和笑意?蓬松,将她抱了个满怀:“感谢的?话不急着说,也?许到了明天,你就不会谢我,而是想要怨我了。在冬日?里骑马,可不是什么舒坦的?体验。”
“明天?你明天就要动身吗?”
“再往后就是年关了,到时四方备祭,道观各处都会忙碌起来,就算我带着你一道过去,恐怕也?取不着想要的?东西?,反连累你和我一块受长?辈的?白眼。”
注意?到他的?用词,觅瑜笑得愈发甜蜜,看来,就像她将通达道人视为师长?一样,他也?对她的?长?辈抱以同样的?尊敬,他们夫妻一体,同心同意?,真好。
“我们明天几时动身?辰时?还是卯时?”她询问。
“这两个时辰都太早了,你很想吹冷风吗?”盛隆和道,“用过午膳了再走,这时日?头正?盛,也?最暖和,适宜出行。”
“用午膳?”她有些惊讶,“这……去的?时候是挺好,可在回?来的?时候,不就到晚上了吗?”
“谁说我们要在一天内来回??”他挑起眉,“你上回?跟随岳母前往清白观,还是去年夏日?,此行前去,你难道不想多留两日?,和观里的?长?辈、好友叙叙旧?”
觅瑜惊喜不已:“我们可以在那里过夜吗?”
“只要你想。”盛隆和道。
“我当然想!”她不假思索地回?答,心中溢满欢喜,不知道该怎么表现出这份激动,“我、我——纱儿多谢夫君!我真的?很高兴!”
他含笑凝视着她:“与其?在口头上感谢,纱儿不如做些身体力行的?报答?”
她一愣,有些没听懂他的?话:“什么?”
他的?手掌在她腰间收拢使力,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这样的?回?应,纵使他没有说一个字,也?足够她明白他的?意?思了。
霎时,她的?双颊泛出一片娇粉,于羞怯中带着点?点?期待,埋首在他的?颈窝处,任由他将自己抱入内室,穿过隔断,转过屏风,放到铺着柔软被褥的?锦榻上。
熏香袅袅而升,掩去暧昧的?声息,冬日?里,无端捧出一斛春光。
一团晶莹的?雪块从枝头落下。
觅瑜滑落一串泪珠。
她娇弱无力地推抵着,试图躲避身上人的?追逐,哽咽道:“够了,够了……剩下的?,等晚上再……”
“明日?要前往清白观,所?以在今天晚上,我不会闹你,会让你好好休息。”盛隆和在她耳畔笑道,温热的?吐息伴随着他动人的?声线,一同飘进她的?心里。
“至于现在,纱儿便好生允了这一回?吧。毕竟清白观不比太乙宫,在太乙宫中能?做的?事,在清白观,就算我想要尝试,纱儿也?不会同意?的?,是不是?”
觅瑜万万想不到他会这么回?答,一时又羞又气,不明白他怎么能?考虑得如此周详,连这种事情?都——他成日?里在想些什么?
她的?心中升起一股绝望,因为她清楚地知道,他既然说出这些话,就代表他已经做好了决定,不会轻易放过她,这个下午,她怕是下不了榻了。
可她仍旧抱有一线期望,憋着泪花在眼眶里打转,露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用哀求的?神?色望着他:“夫君……”
盛隆和噙着笑,在她唇上重重亲了一下,拉过锦被,完全盖住他们两人。
融融春风吹化雪水,花枝颤抖得越发厉害。
一声低低的?闷哼过后,是两声悠然的?轻笑:“纱儿总是在这种时候心狠,等哪日?我剪了你的?指甲,看你还能?如何?”
“有时我真的?很好奇,你是真心想要停下,还是欲拒还迎……这么久了,难道你还不知晓,我最喜欢看你含泪卖乖的?模样吗?”
“好纱儿,好纱儿,莫恼——”
下半晌,春雪终于平息。
觅瑜心中有气,故意?翻了个身,背对着盛隆和。
身后人丝毫不怵,畅怀地笑着,伸手揽住她,作?势要给她捏肩,被她轻嗔着拒绝:“别闹了……我现在乏得很……”
“那我抱你下去沐浴?”他贴在她的?耳边询问。
她仍是拒绝:“不要……让我休息会儿……”
“好。”他含笑答应,在这种时候,他总是很好说话,大抵是因为已经从她身上得到了满足,“那你是想同我聊聊天,还是睡上一觉?”
觅瑜阖着双眸,平缓地呼吸,没有回?应,一半原因是她真的?累了,不想费力气说话,另外一半则是她不想搭理他,有心想晾上他一回?。
盛隆和也?不恼,就这么抱着她,与她一块沉入静谧的?氛围里。
神?思缱绻间,觅瑜不期然想起一桩细节,遂没了睡意?,睁开眼,在他的?怀里转过身,看向他,询问。
“先前在师父那里,听闻你说忘了怎么编织蚂蚱时,师父为何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好似你忘记了这件事很正?常?”
“回?答时也?支支吾吾的?,令人不解其?意?……夫君知晓其?中的?原因吗?”
他反问:“这样不正?常吗?谁能?清楚地记得小时候发生的?事?”
“记不清很正?常,但师父对此的?反应很奇怪,是在一开始觉得不正?常,后来想起了什么,才觉得正?常……”她努力解释,“夫君能?明白纱儿的?意?思吗?”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盛隆和轻笑道,“但我不能?告诉你一个确切的?答案,因为我也?不知道师父是怎么想的?,只能?加以猜测。”
“大概,师父和母后一样,偶尔会神?思恍惚,觉得我并非是我,而是兄长?,所?以才会不记得当年的?事情?。”